第21章 第21章
少年将下颌俯了过来,抬眸看着她,眼睫轻颤,眸光柔柔,脸上还有些微薄红。
说不出地乖巧。
元阳景一向知道他生得很好看,如玉的脸庞,如星的眼眸,菱花一般的唇,饱满殷红。
由于她方才在小憩,殿内没有点灯。
殿门紧闭,窗户半掩,导致殿内光线暗沉。
少年的脸铺着一层暗色,眸子却闪烁着星光,五官被暗色模糊,竟显得有些暧昧。
乌发半搭在肩上,银红色的锦袍隐隐有暗纹流动。
元阳景忽然笑了笑。
手指依次收拢,慢慢搭在他的脸上,指尖触及柔软的颊肉。
少年似乎不堪承受,眼睫又轻颤了几下。
“殿下。”他仰视着榻上的人,声音喑哑,“殿下……”
他仿佛有些出神,呢喃轻语,如同陷入了某种奇怪的状态。
元阳景忽然回过神来。
看着少年的表情,她眸色晦暗了两分。
在现代,她家里薄有资本,进入社会后,她自己也算有能力,会挣钱。
尤其她的职业,还是同娱乐圈相关的,自己长得也好看。
以至于她身边从不缺俊男美女,更不乏追求者爱慕者。
而她自己又向来随心所欲,身边情人如流水。
说句大言不惭的,在现代经历那么多,到了古代,到了现在,她几乎一瞬间就看明白了,宁玉景这个神情,是个什么情况。
方才的怒意莫名消散,手上握着的,仿佛不是少年绮艳的脸,而是一块烧得滚烫的烙铁。
元阳景只觉得之前的自己像个傻子。
怎么就情绪上头,做出了这样的事。
而且,怎么是对他做出了这种事。
元阳景想收回手,却又觉得这会儿收了手似乎失了气势。
这人本就是一头装乖的狼崽子,要是在他面前失了气势……
她并不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左右为难之间,竟有两分骑虎难下。
僵持着,元阳景心中迟疑万分,最后还是开了口:“宁玉景。”
声音冰冷,如同高山上经年不化的积雪。
少年回过神来,仍专注地看着她。
“孤是个男子。”她心一横,寒声道,“喜欢的是女子。”
终究还是说了。
元阳景本想温和一些,婉转一些,将意思表达清楚就可以。
到底相处多年,她多少不忍落他的面子。
可少年表现得实在太过,已经不像是简单单纯的年少慕艾,甚至有些……
变态。
——虽然她这个老变态,也没啥资格指责别人变态。
她知道轻言软语无法劝退他,只能说得清楚明白,说得狠一些,才能有效。
眼见着少年的脸色逐渐苍白,搭在他脸上的手僵硬地拢着,仿佛握着的,已经不是少年的脸了,而是兔子脆弱的脖颈。
不能用力,用力了,兔子就会死。
恍然间,元阳景突然想到。
是了,他在她面前,总像一只兔子。
漂亮的,软软的,偶尔会红了眼睛,低着头,乖乖的。
所以她总是在为他操心。
他其实很了解她,也很擅长玩弄人心。
她教给他的东西,他学得很好。
但终归,她才是师父。
将他一手打造成这样的人,是她。
“你是一国太子。”顿了顿,元阳景神色平静地,将后半截话补全,“你身后是大好的华国江山,不要自误。”
华国。
宁玉景有一丝恍然。
原来如此。
因为他是华国太子,所以她待他好。
也正是因为他是华国太子,所以他们之间没有可能。
比起性别,这才是更大的鸿沟。
“所以……”宁玉景轻声问,“您在当初收我入东宫时,就决定了吗?”
“扶我做华国的君主,从此向大雍臣服。”
元阳景神色不变:“你是华国太子,帝位非你莫属,不是吗?”
宁玉景眼底流露出一丝疑惑,又似有几分嘲讽。
嘲讽撕碎了乖巧的假面,伪装成兔子的狼,露出了它锋利的爪牙。
“殿下,您当真以为,我是华国嫡出正统的太子吗?”他握住榻上人的手腕,缓慢地问,
“您学识渊博,我表字玉景,此为何意,您不知道吗?”
元阳景沉默下来。
玉景者,影也。
当年,华国皇后虽然为了保全自己的孩子,将宁玉景拎了出来,当成嫡出,劝说华国皇帝册封他为太子,送到大雍。
可是,皇后私心里却仍觉得,宁玉景占了自己儿子的位置。
所以,她亲自给他起了表字,玉景,以此时刻提醒他,他只是自己儿子的一个影子。
但一国太子叫玉景,总归有些不合适,所以在起名时,皇后随便挑选了一个好听的字凑合。
因此,世上才会有一名,名清,字玉景的太子。
但这些,都是周永星告诉她的。
与宁玉景相处的这些年,他一直噤口不言自己在华国的真实身世,完美地顶着嫡出正统的太子身份与她相交。
元阳景也就一直当不知道。
左右她的任务,是养出一个合格的,会向大雍臣服的华国君主。
而不是去了解对方的一切,真和对方当亲密无间的知心好友。
何况,就算是知心好友,也没必要知道此次的所有事情,也是会有秘密的。
正当元阳景要将此事遮掩过去时,宁玉景又开口了。
“殿下,您知道。”
他微笑了起来,虽然仍跪着,神色却隐隐透着凉。
“您早知道,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皇子。太子之名只不过是个幌子。”宁玉景继续道,“华国从皇室到众臣,无一人希望我继位。”
手腕上的温度太烫,少年心中仿佛有巨大的情绪起伏,那起伏从手上流露出来,有些失态地,用力地握着她的手腕。
隐隐有些疼。
若是平时,他定不会如此。
狼崽子已经开始会冲主人露獠牙了。
元阳景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她歪了歪头,神色冷静:“是,孤早知道。”
“但那又如何?”
元阳景没有抽出手,反而手上用力,捏紧了少年的脸。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睫低垂着,眸光沉冷,如同高不可攀的雪山。
拇指动了动,划过少年的脸颊,停在他的唇畔。
仿佛是故意,又仿佛只是无心。
饱满的唇微微扬起,元阳景终究还是做出了同先前发怒时一样的决定。
声音冷冽,却又含着一丝轻柔。
“只要你愿意,大雍会帮你登基。”
裕安帝没有攻占华国的想法,元阳景也不喜欢战争。
但华国是否有狼子野心,却是说不准的。
唯有扶植一个信任的人上位,元阳景才能稍微放心。
这才是她一直照拂、教导宁玉景的原因。
一个在大雍长大,被大雍太子教导起来的华国皇帝,总比其他人当皇帝更好。
从一开始,她就是要他回国当皇帝的。
他必须听她的。
而她……向来知道怎样能让他听话。
宁玉景仰首看着她,心中有一处隐隐酸胀得难受。
唇畔的触感柔软滚烫,如同烈火灼烤着他的心。
殿下端坐于榻上,神色柔和下来,眸中浮着一层浅浅的温柔。
就像那端坐佛台的神佛,看似悲悯地俯瞰众生,却永远不会因众生苦厄动摇心境。
慈悲又无情。
莫名地,他想笑,又想落泪。
“可是,我……”
“没有可是。”
元阳景打断了他,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
“你会喜欢那个位置的。”她微微笑着。
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就算他不喜欢,也不能拒绝。
因为……自古以来,没有当成皇帝的太子,没几个是有好下场的。
何况还是宁玉景这种,本就是拿来充数的太子。
他还是太年轻,跟在她身边,被她护着,就忘记了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权位有多重要。
在这世上,人心会负你,权位亦会负你。
可人心无常又善变,若要一颗全心全意的心,全凭运气。
权位却不是。
只要你手段眼界足够,权位便会永远乖顺地被你握在手中。
但相较而言,被人心抛弃,也就只是被抛弃而已。
若是被权位抛弃……
那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既如此,为何不这样做呢?
宁玉景继承皇位,向大雍臣服,从此一世荣华富贵。
大雍会成为他的后盾,只要他乖乖的,就永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以自由自在,快活逍遥地过完此生。
而她,也不必忧虑边境战事,大雍就可以少一些战死沙场的将士。
多好啊,这是双赢。
元阳景温和地笑着,如花瓣一般饱满殷红的唇瓣间,吐出世上最温柔残忍的咒语。
“玉景,你听孤的话,好不好?”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李无相的声音:“殿下,时候不早了,长公主命人来问,殿下是否要赴晚宴。”
这一句话,打破了殿内僵硬的气氛。
元阳景回神,静了静,道:“孤晚些过去。”
“是。”
李无相去同来人回话。
殿内,元阳景与宁玉景对视。
此时天色尚未暗沉,只是殿内门窗紧闭,是以昏暗至极。
元阳景习过武,修为尚可,足以夜视。
所以她看见了,宁玉景脸上的心碎。
那双澄澈的凤眼里,水光潋滟,当真如同星河破碎,万千余辉。
啊。
鬼使神差地,元阳景想起了,当初周永星说过的,一句被她遗忘了的话。
“其实,我做的这个男主,是完全按照你的喜好来设定的哦。”
好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