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次日，宁玉景也病了，是感染风寒。
元阳景是睡醒后才得知的。
她不能理解。
“他功夫不低，为何会跪个佛都能感染风寒？”
焰归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
他们在宁府放了眼睛，但宁殿下在佛堂时，把所有人都赶走了，且对方确实功夫不低。
怕被发现，所以探子没敢靠太近。
左右不是大事，打了个哈欠，元阳景懒洋洋地问：“叫太医看病了吗？”
“叫了。”
“那就好。”她换了话题，“怜星在做什么？”
虽然名义上是太子病了，在卧床养病，但实际上却是裕安帝叫她静思己过。
所以所有想进宫看她的人，都被拒绝了。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如今这个社会，女子也能从政入仕，走出家门，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要是嫁入皇家，就得断了那些梦想，舍弃自己的自由，安安分分地做皇室囚牢里尊贵漂亮的金丝雀。
就好像现代，某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国家，那些嫁入皇室的“平民”女孩一样。
注定了悲惨。
元阳景总不能当真答应下来，让裕安帝选个高门贵女给她，平白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她甚至连最基本的夫妻生活都不能给人家。
“星毓公主得知殿下生病后，本想进宫来探望。”焰归说。
元阳景回神，点头：“嗯。”
还算有点良心。
“但被拒绝后，她便去了国安寺。”
元阳景：？
“说是要为您祈福。”
元阳景：？？？
她静默片刻，艰难地问：“孤是快病死了吗？”
焰归沉默。
这种时候，还是不说话比较保险。
元阳景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罢了罢了，这逆女气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想了想，她道：“去提醒她一下，不要做得太过，差不多就该回去了。否则……”
元阳景眉目冷淡下来，声音沉沉：
“否则被一些人发现了，孤可不会护着她那心上人。”
——
宁玉景到底年轻力壮，还有功夫底子，所以病到第二天就好了。
只是他心中实在羞愧难当，站立不安，连带着府里那座佛堂都不再敢去。
正好，按原计划，他今日要去国安寺，便决定顺带去佛前忏悔一番。
……至于心诚不诚，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国安寺，位于澧京城北，是大雍开国太/祖建造的寺庙。
相传，当年太/祖是个被尼姑庵收留的小孤儿，长大后理所当然地成了个小尼姑。
但在她十五岁那年，她的师父叫她到佛前，同她说佛理。
两人聊了几句后，师父突然让尼姑将她的尸身焚烧，若有舍利，便带在身边，还俗入世去吧。
说完，师父双手合十，念了句佛，便圆寂了。
尼姑按照师父所说，焚烧尸体后，果然得到了一块琉璃佛骨舍利。
她似有所感，依照师父遗言，还俗入世，舍利片刻不离身。
后来，她遇到了很多人，也遇到了很多事，慢慢拥有了自己的势力和拥护者。
适逢乱世，她心怀慈悲，见百姓于苦海中挣扎，心中痛苦万分。
为寻解救之法，她与佛骨对坐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三日后出关，她决定起兵造反。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乱世中注定有人要身披万千杀孽，走到天下之巅，承担济世救民之责。
“若我当真能结束这乱世，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平安喜乐。纵使身后堕入阿鼻地狱，永世无法成佛，我亦无悔。”
后来，她当真成了皇帝。
太/祖感念佛骨的陪伴与护佑，在结束乱世、百姓安乐后，特在城北建造了一座七宝玲珑塔，以供奉这块琉璃佛骨。
并在城南郊外建立起一座寺庙，与玲珑塔遥遥相对，请来得道高僧入驻，为天下祈福，为万千死去的英魂超度。
自此，这块佛骨便成了神佛护佑大雍的一个象征。
而那座寺庙，也成了大雍的最有名的寺庙。
——这便是国安寺的来历。
这段往事，是殿下亲口同他说的。
宁玉景还记得，说完那个故事后，殿下的感叹。
“太/祖是一位不太佛的佛教徒，她信来世，却不愿修来世。
“相较虚无缥缈的来世，她更想脚踏实地，为众生，也为自己，修一个好一点的今生。”
说着，尚且年幼的殿下看着尚且年幼的他，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道：
“所以，来世可信，今生亦要修。明白没？”
宁玉景明白的。
只是他没想到，他按母亲的期望、殿下的教导，努力去做一个清正端方的君子。
却会生出这样大逆不道的欲/望。
——
城南，国安寺。
作为开国时建立的寺庙，平日里来国安寺烧香拜佛者自是不少。
易容过后的宁玉景随着众多香客一起走进寺庙，入大殿。
持香礼拜过后，他去寻了这里的知客僧，表示想在这儿住一段时日。
宁玉景这回顶的是灵鹫宫左护法，郁云鹤的身份，也来过几次国安寺。
所以知客僧很快就给他安排好住处，并叫了个照客小僧带他过去。
寺中厢房分两部分，一为女子厢房，一为男子厢房。
但由于国安寺的出家人皆为和尚，所以女子厢房独立修建，且守备森严，只有女子能入内。
并且，因为女子生来少有力量强过男子的，所以女子厢房相对更靠中间，隐有僧人与男香客环笼守卫之意。
这就导致，宁玉景随着照客僧去往厢房时，不可避免地路过了女子厢房附近。
于是他遇到了一位熟人。
对方穿着素白的长裙，乌发如云拢起，一双凤眼含笑，眼下泪痣明丽。
她抬首，望着枝头的海棠出神。
在一瞬的怔忪后，他意识到这不是他的殿下。
而是元怜星。
宁玉景心中一动。
如今殿下被迫养病，谁也无法入宫探病。
可星毓公主到底是殿下亲妹，裕安帝最疼爱的孩子，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思及此，他同照客僧道：“巧了，在下在此碰见了一位熟人，还请小师父稍等片刻，在下与她打个招呼。”
照客僧自无不允。
而另一头，元怜星觉察出有人靠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就见一名少年正慢慢向她走来。
元怜星一愣，笑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她是见过郁云鹤的，在两年前的上元灯会上。
回想起那日，她笑道：“你还送了我哥哥一盏花灯。”
她口中的哥哥，自然就是元阳景。
彼时上元灯会，澧京城中长灯如龙，人山人海。
他同今日这般，易容出行，遇到了微服出宫的殿下。
鬼使神差地，他以郁云鹤的身份上前去结交了化名“池韶”的殿下。
同行间，他发现殿下对一盏小兔子花灯多看了两眼，知道殿下对它感兴趣了，便想取来赠他。
商贩为了带动气氛和多赚些银两，并没有直接卖那些花灯，而是搞了个对诗猜字谜的活动，客人们付费获得参与活动的权利。
而客人们唯有猜中对上了，才能得到相应的花灯。
但很不巧，纵有殿下的教导，他的文化水平依旧有限，猜字谜可以，对诗却着实不行。
为了不在殿下面前露怯，他便想直接出钱将那盏花灯买下来。
然而，他正伸手欲掏自己的钱袋，却被人按住了手。
抬眸看去，殿下琉璃般的眸子里倒映着街上的万千灯火，笑意流淌其中，仿佛涌出蜜一样的甜来。
“何必坏了规矩。”殿下温声道，“我来猜。”
然后……殿下当真取得了那盏花灯。
他至今还记得，那商贩一边夸着殿下高才，一边将花灯交予殿下后——
殿下转手便将花灯赠与他的场景。
烟花于天边骤然绽放，行人熙熙攘攘，赞叹声不绝于耳。
可在那一瞬间，他什么也听不见了，满世界只剩眼前人还鲜活着。
十五岁的年纪，他们同高。
殿下穿着一件正红金线缠莲的袄子，披着件同色大氅，还外罩了件同色的斗篷。
红色的斗篷边镶了一圈圆滚滚毛绒绒的白色狐毛，拢在殿下的脸边，衬得那张脸愈发小巧精致，几乎不像一张男人的脸。
一只手从斗篷里探出，拖着八角玲珑花灯，花灯上绘着的兔子栩栩如生，憨态可掬。
殿下眉眼含笑，眼睫浓长，白皙的面容被花灯的烛火染上温暖的色泽。夜空中绚烂多彩的烟花，全凝于他的眼中。
却仍没有他这个人来得耀眼。
他早就知道的，世间万物，都不及他耀眼。
可在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为他惊艳。
惊艳之后就是自己也不明白的，突如其来的慌乱。
“不、殿……这，这盏花灯。”
结巴了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也因为方才的失态更加无地自容。
“这盏花灯，原是我想买来赠你的。”
殿下眼底闪过惊讶，显然是没想过他的这个答案，失笑道：“为何突然要赠我？”
殿下总是这样，看人说话总带着三分宠溺，叫人不自觉地，就想脸红。
宁玉景抿了抿唇，已经丢人到家了，也不怕再丢人一点，干脆还是实话实说：“因为我方才注意到，你多看了它几眼。”
“我想，你是喜欢它的。”
这回殿下真切地怔了怔，垂眸看向这盏花灯，旋即那双菱花般的唇勾了勾。
他太了解殿下了，知道那笑里有几分恶劣的促狭。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然后殿下抬起了眼，看向他，笑意盈盈：“那就多谢你赠我的花灯了。”
“咻——”
“嘭！”
又是一朵烟花，在天边绽放，夺目耀眼。
震得他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