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凝雪间前的闹剧,吸引了无数人驻足围观。
气氛在邓源自爆身份的那一刻到达高/潮。
在此出入者,非富即贵,自然不可能都不认识邓源。
但让人惊讶的是,那位神秘的白衣人,在听见邓源的身份后,说的话。
“哦?”他微微一笑,“你就是邓公那位不成器的儿子?”
“邓公出身名门,家学渊源,自幼博闻强记,学识广博。如今官至一品,入内阁,为国为民,亦是鞠躬尽瘁。
“可惜生出的儿子,却是个会试不中,只知眠花宿柳的废物。这可真叫人唏嘘。”
邓源气急:“你……”
他没想到,自己亮出身份,这人不仅不怕他,竟还敢当众如此骂他!
这么多人都看着呢!里面不乏他的熟人,和一直被他鄙视欺压之人。
在这白衣人说完后,他们都笑了。
那是在嘲笑他!
邓源自是不甘被这样嘲讽,恼羞成怒之下,抬手握拳,冲对方冲了过去。
白衣客人闪身避过,衣袂扬起如风披霜雪。
侍从握住邓源打过来的拳头,用力一拧。
在金银堆里长大的少爷,哪里比得过训练有素的侍卫,当即狼狈地痛呼出声。
而客人仍施施然站着,唇角带笑。
不知是不是醉酒后的错觉,邓源竟觉得这人的笑容,有一丝可恨的眼熟。
修长手指转了转扳指,翡翠的颜色在灯光掩映下,流转出莹莹辉光,扳指上雕刻的翠竹亦如同活过来了一般。
“罢了。”客人声音里有着浅浅的笑意,“今日本座心情好,便替邓公管教管教你这不成器的儿子。”
——
次日上朝,太子没有出现。
有消息灵通者,大致知道裕安帝和太子发生了争吵,却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有全无消息者,心里更是打鼓,好奇。
莫不是,陛下其实不满太子对那流言的处置,只是朝上不好驳了太子的面子,这才在私底下训话过后,罚了太子?
前者在犹豫要不要佯装不知地问一嘴,后者则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该问。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陛下却主动说了。
“阳景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前些日子不慎感染风寒,硬撑着不肯说。”
身着龙袍的皇帝高高在上,声音缓慢语气平静,连笑意都让人觉得既真又假。
“这不,折子方交上来,他就病了。朕便干脆放他几日假,在东宫中好好休息休息。”
——所以,太子是因公患病。
这是件好事。
不管它是真是假,裕安帝还在帮太子说话,就意味着太子还未失圣心,天家父子感情稳定。
朝臣们该安心的安心,不安心的也得安心。
他们纷纷作感动状,表示有这样的太子,真是大雍之福、百姓之福。
裕安帝笑了笑,没接话。
下了朝,众臣回到家中,却发现京中盛传的流言,主角已经换人了。
——
“邓琳之子邓源,昨夜狎妓时,与人争风吃醋,被人当众羞辱,还被打得哭爹喊娘?”
元阳景看得好笑,指尖微微一拧,手中纸条便化作齑粉落进火盆里。
“这叫什么事。”
焰归垂首,道:“京城都传遍了。现在大家都说,幸好此次春闱是殿下参与,否则放任这样的人中选,简直是大雍之耻。”
“……”
元阳景状似头疼地道:“他们怕是要将这笔账全算在孤的头上了。”
焰归抿了抿唇,道:“属下已经派人去查过了,那白衣人看形容,似是灵鹫宫左护法,郁云鹤。”
她笑:“孤就猜是他。”
说着,她靠回软榻,咳了几声,有气无力道:“孤累了,你下去吧。”
焰归:“……是。”
裕安帝说她病了,她就得是病了。
是以这几日,元阳景干脆闭门不出,整日窝在软榻上,披衣散发,努力营造病弱的氛围。
正好这几天她确实不大舒服,干脆心安理得地偷起懒来。
“哦对了。”她似是突然想到,问,“玉景那边,你叫人看看,他这几日在做什么。”
谁知焰归回答得很利索。
“昨夜宁殿下睡得早,但不知怎么回事,半夜突然起来叫人烧热水,再度沐浴更衣了一番。”
元阳景点点头。
“然后,宁殿下去佛前坐了一宿。”
元阳景:?
焰归想了想,还是尽职尽责地补充细节:“据说,宁殿下沐浴过后,眼睛通红,像是泡了很久的水。”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沐浴习惯,不能理解。
元阳景:……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无相守在殿外,听着里面殿下的笑声,十分困惑。
焰归一向是个死板话少的人,怎么今日还开始给殿下讲笑话了?
而且还能把殿下逗得这样开心。
这怕不是太阳打东边出来了?
正好,苏翊端着药过来了。
虽然穿着太监服,但他身量修长,脊背挺直,眸光淡淡,让一向多情的桃花眼都显得清冷起来,清隽俊美,如同修美青竹。
李无相不得感慨,殿下的眼光就是好。
捡进东宫的,一个比一个好看。
听见殿内的笑声,苏翊怔了怔,眼带询问地看向李无相。
李无相摇头,表示自己不晓得。
苏翊静了静,清清喉咙,扬声道:“殿下,药熬好了。”
笑声戛然而止,里面的人咳了两声,方道:“哦,进来吧。”
声音温润优雅,一点也听不出方才笑傻了的样子。
——
春季还有几分寒凉,殿内烧着火盆,暖烘烘的。
少年乌发披散,如同绸缎一般,在榻间流泻。
明黄色的锦被搭在身上,同样明黄色的中衣,衬得他的脸愈发苍白,眉眼也因苍白显得更加漆黑,如同墨染,如同画描。
苏翊端着药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焰归已经不见了,殿内只有殿下一人。
不知是不是方才笑过的关系,殿下的双眼似乎比平时更多了两分碎光。
眸光流转间,让人不禁联想到,东宫庭院中那株在春光下绽放的海棠。
“药拿过来吧。”
说着,殿下伸手接过药碗。
那手修长细瘦,手腕更是纤细,凸出一块小小的腕骨,肌肤白润,能看见里面黛色的血管。
如同美玉雕琢。
也许是错觉,他觉得殿下似乎比上个月瘦了一些。
觉察出面前的视线,苏翊忙敛眸凝神,垂首望地。
他进东宫早,年纪也大,所以记得很清楚。
殿下刚出生时,太医说他与星毓公主胎里带毒,极为病弱,须得精心娇养,才有可能保住一条命。
彼时先皇后薨逝,裕安帝视之如珍如宝,奇珍良药如家常便饭般喂给两位殿下,还让他们拜大将军林誉道为师,学习武艺,强健体魄。
虽说如今殿下身体康健,武艺卓绝,但年幼时的体弱多病到底还是影响到了身体。
致使殿下身量不高,也颇为瘦弱,形同女子。
不过,能力不拘于形貌,殿下就算再清瘦,也撑住了东宫,未来还会接管整个大雍。
但——
“唉……”一口气干了药,元阳景叹息,“这几日怎么回事,总是犯困乏力。”
顿了顿,她补充:“药还苦。”
装病很好,可惜为了装到位还得喝药。
苏翊失笑:“良药苦口,春困秋乏。殿下犯困乏力,也是情理之中。”
将碗放回去,她看了眼苏翊:“你说得有道理。”
说着,她又打了个哈欠:“聊着呢,又困了,孤眯一会儿。”
苏翊端着碗垂首:“是。”
——
相较于元阳景那边的优哉游哉,宁玉景昨晚却很不好过。
有些事情,殿下不让他做,那他便换个身份做。
总归是要出一口恶气,让那些恶心的小人知道厉害。
只是,他虽为质子,但一直跟在殿下左右,平日无人敢犯。读书习字,也是皇室标准。
所以对于一些腌臜恶心之事,他虽有耳闻,却从未见过。
不像昨夜,他不仅见了,还身置其中那般久。
那些恶心的画面,声音,气味,就算沐浴过后,仿佛仍有残留。
那些残留的东西如同一团火,在他的下腹灼烧,连同脑子里,也产生了些令人恶心的、大逆不道的画面。
他知道,有些地方,为了留客,连熏的香也会用上能挑动情绪的。
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撞上便撞上,竟还会产生这样龌龊卑劣、令人作呕的念头。
宁玉景抬眸看向神台。
深目高鼻,慈悲温和的佛祖,不知何时,竟变成了殿下的脸。
殿下温柔地看着他,视线慢慢地向下,定住。
即便看到他这样不堪的形态,殿下仍笑着,满目慈悲怜悯,仿佛在看一位苦海中挣扎的痴愚。
“玉景。”
殿下的声音如同自天边传来,若远若近。
“是可以的。”
深夜,佛堂中,药物捅破了他一直以来藏得极好、连自己都不敢直面的妄念。
他一边自我厌恶,却又一边难以抑制地为此着迷。
就算在佛前跪着,也无法静心。
如同世间最大逆不道的囚徒,困在世间最令人着迷的囚牢。
他只能卑微而又卑劣地,听着他的妄念化成的殿下,温柔含笑地蛊惑着他。
“你可以如此,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那确确实实是殿下曾同他说过的话。
却被他用来宽慰自己的不堪。
窗外明月掩入云中,佛前的人落下一滴泪。
痛苦却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