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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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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阳景跪得比上朝时还干脆,俯身叩首,道:“父皇,儿臣此身,该如何娶妻?”

    左右殿中无人,元阳景稍微压低声音,继续道:“太子妃必是高门大族之女,嫁入东宫后与儿臣日夜相对。若不慎被发现……儿臣该如何是好?”

    上方,裕安帝依旧很淡定,道:“太子,你能处理好,不是吗?”

    元阳景哑然。

    是的,她能处理好。

    她当然能处理好。

    毕竟她可是太子。

    太子妃再尊贵、世家大族再厉害,能比得过太子、比得过天家?

    比不过的。

    有那么一瞬间,元阳景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稚嫩的眼,里面充满惊惧恐怖。

    它的主人正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饶。

    按在地上的手指僵硬地抽搐了一下,她闭上了眼。

    在《花落知多少》里,裕安帝出场时才十五岁,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多年。

    他十五岁遇到谢星鸢,一见钟情,当即下聘娶她为妻。

    但他们甜蜜恩爱了没几年,他就为了野心与权势,娶了别的女人,并演出一副深情款款的姿态来。

    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宁愿与谢星鸢相互折磨,也不愿意放手,一对有情人最终变得面目全非。

    可待到一切尘埃落定,裕安帝心里仍旧只有谢星鸢,一心只要她与自己的孩子继承大统。

    可惜,谢星鸢诞下一对双生女后便难产过世。

    双生胎,除却龙凤胎外,在皇室眼中皆为不详。须得除掉一个。

    可这是他的“挚爱”留下最后的孩子,裕安帝不愿如此。

    他在谢星鸢的尸体边枯坐半晌,最后,双生女成了龙凤胎,元阳景被迫成了个皇子。

    为“挚爱”欺瞒天下人,江山大统都交给“挚爱”的孩子。

    这行径,看似深情如海,可元阳景作为读者,对他们的故事了如指掌,心中清楚那所谓情爱在裕安帝心里究竟有多少分量。

    他对“挚爱”都没做过几件好事,元阳景更不可能天真地认为他会包容自己的坚持。

    年轻时的裕安帝便是位野心家,政、治家。

    登基这么多年的裕安帝,比起当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他眼里,没有什么能与皇位权势相提并论,没有什么是不能为皇位牺牲的。

    哪怕他给这份野心披上了一层“为国为民”的外衣。

    皇位之后,才是情爱。

    君臣父子,君臣之后,才是父子。

    他为了皇位,连自己的“挚爱”都能冷落,放任旁人折磨她。

    身为他的孩子,没有心上人的她,娶个太子妃又何妨?

    大约是俯首太久,脸颊和玉砖离得太近,元阳景似乎能感受到地面传来的那份冰凉。

    若有似无的、无法忽视的,冰凉。

    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开口:“是的,父皇,儿臣可以。”

    顿了顿,她还是道:“但儿臣不愿。”

    ——

    宁府,书房。

    余光瞥见有人走近,宁玉景放下笔,问:“什么事?”

    那人低声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都禀报了一遍。

    宁玉景笑了,舒心道:“殿下他就是这般。”

    与几句闲言碎语相比,自然是实际利益来得更叫人兴奋。

    也比任何澄清都有效。

    殿下心怀天下,不畏人言,谁也无法阻止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任何阴私都会在他的光芒下消散。

    宁玉景心情好了起来,随手拿起一支狼毫笔,打算再写几个字,唇角还带着笑。

    余光瞥见对方还没出去,宁玉景问:“还有事?”

    那人犹豫一瞬,还是道:“听闻下了朝,元殿下便随皇帝一起去了紫宸殿,两人不知聊了什么,殿外伺候之人听见……”

    少年眸光微凉:“听见什么?”

    “里面似有争执。”

    顿了顿,他问:“还有吗?”

    “裕安帝让元殿下这几日不必上朝,在东宫静思。”

    话音一落,书房中一片寂静,唯有一道物体掉落的声音响起,似金玉碰撞。

    少年姿容俊美,神色却冰冷得叫人不敢直视。

    半晌,宁玉景道:“你们都出去。”

    “是。”

    待到屋内空无一人了,少年的目光垂下,平静地落在自己的手上。

    白皙修长的手掌中,有一团齑粉。

    断裂得只剩两头短短一截的玉竿狼毫笔残骸,无声地躺在桌上。

    果然。

    他面无表情地想。

    还是很生气。

    ——

    大雍繁荣昌盛,澧京不禁夜,尤其秦楼楚馆等地,到了夜晚更是热闹非凡。

    而众多秦楼楚馆中,当数来仪阁最高雅,来往之人非富即贵。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来仪阁门口,车檐上挂着块玉佩,在辉煌灯火下莹润生辉。

    玉佩上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鹤,还有流云萦绕。

    凤仙正好站在门口,眼尖瞧上了,忙上前相迎,却被一身黑衣的侍从给拦住。

    旋即,有一只手掀开车帘。

    五指修长,肌肤莹白,竟比车檐上挂着的玉更美。

    拇指上一枚翡翠扳指,鲜翠欲滴,衬得那手更加修长白皙。

    凤仙看直了眼。

    ……这扳指好值钱的!

    手的主人穿了件白衣,宽大的袖子上绣着流云飞鹤,在灯火下有流水般的暗纹隐现。

    随后,那人半个身子探了出来。

    乌发半垂半束,披在雪白的外衣上,一双眼漆黑平静,似是凝结了万千年的寒冰,倒映着琉璃冰霜一般的光。

    美中不足的是,他那一张脸过于平庸无奇,纵然气质出尘,不至于泯然众人,却也叫人难掩惋惜。

    若是,生得也好看一些就好了。

    那他定将是一位名动京华的大美人。

    凤仙惋惜得在心中绞手帕。

    那人并不在乎旁人所想,抬眸看了眼来仪阁,微微皱眉,似有嫌弃。

    但到底什么也没说,他纵身跃下马车。

    清风拂雪衣,明月映琼枝。

    凤仙突然就觉得,自己先前当真瞎了眼,他分明就是个大美人!

    整理好表情,露出微笑,她满怀期待地等着客人走近:“这位爷,您……”

    年轻的客人闻声,看了她一眼。

    那双美丽的眼中一片漆黑,仿佛藏着什么噬人的兽,平静无声,却又无比危险。

    凤仙的笑容僵住。

    这这这这……这单生意她不接了!

    太可怕了!

    好在客人不再看她,抬步走入阁内。

    黑衣侍从立时跟上。

    入了阁,老鸨风情万种地迎了过来:“这位爷——”

    客人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接触,平静问:“雪妆可在?”

    老鸨一愣,笑:“爷来得不巧,雪妆姑娘正在接客呢,奴家给您换一位?”

    客人却微微皱眉,道:“多少钱?”

    老鸨继续笑:“咱们这儿的姑娘……”

    客人打断她的话:“雪妆,多少钱能过来。”

    他神色平静,语气也平静,雪衣乌发,气韵出尘,看着像是个没有情绪的人。

    可不知怎的,站在一旁的凤仙却觉得他有一种,上赶着办事的感觉。

    着急,却又不像急那档子事。

    老鸨强笑道:“这,这怕是不合适。”

    “五百两。”客人直接道。

    老鸨再度愣住。

    客人:“一千两。”

    老鸨整个麻了:“爷,这价……”

    都快够包五个雪妆了!

    客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心一横,老鸨陪笑:“爷,实在不行啊,雪妆她——”

    话没说完,她就见面前的客人勾了勾唇,露出一个笑来。

    一直面无表情的美人,忽然笑了,本该是件舒心事,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心里一凉。

    果然,下一刻,一阵清风拂过,她的颈间已经搭上了一抹冰凉。

    是客人身后那个黑衣侍从出剑了。

    在这莺歌燕舞环绕,水粉胭脂充盈的纸醉金迷的地方,突然有人出剑,这无疑叫人惊惧。

    周边姑娘客人见此,都被吓清醒了,甚至还有胆小的都开始尖叫了。

    可那霜雪一般的客人仍是平静的,连笑都看不出情绪。

    声音清冷地响起:“带本座去见她。”

    来仪阁三楼,凝雪间。

    有美貌姑娘坐在一旁弹琴,琴音靡靡,缠着缭绕甜粉的熏香,更显纸醉金迷。

    雪妆身披纱衣依偎在一年轻男子怀中,柔若无骨的手捧着酒杯,送到男子唇边,娇笑着喂他喝下。

    男子靠坐在榻上,衣裳凌乱,左拥右抱着几位美人,神色迷离地饮下美人送来的酒,手指插入美人的发间。

    白衣客人进去时,屋内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的表情裂开一瞬,一直平静的眼中有明显的恶嫌。

    就好像他的眼睛脏了。

    快活被打断,男子猛然坐起,暴怒:“你们是谁?不长眼吗?!没瞧见这儿有人了?”

    客人抬眸,不看他也不言语。

    可这种地儿的屋内能有什么干净东西?一眼望去,几乎处处装饰都是和那档子事有关。

    他只觉得自己看到哪儿脏到哪儿,干脆敛眸,眼观鼻鼻观口。

    自己最干净。

    黑衣侍从看了主人一眼,无奈上前,凶恶开口:“管你这儿有没有人,我家公子是来找雪妆姑娘的,快把雪妆姑娘交出来!”

    男子怒极:“你说什么?!你们是什么玩意儿,也敢这样同爷说话?!”

    侍从:“怎么不敢?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到我们公子家面前叫嚣!”

    男子:“你,你们……”

    他突然发现不对:“爷守门口的人呢?!都死哪儿去了?还不快滚出来?”

    侍从闻言一笑,脚下一勾,还就把倒在一旁的小厮勾过来一个。

    “喏。”他将人踢进屋里,“这不就滚过去了?”

    男子:???

    侍从尽职尽责地同男子吵架挑火,一旁的白衣客人面无表情地听着。

    这地儿很恶心。

    一路走来,他虽未亲见,却听到了太多太多。比他从前想象中的更加恶心,令人作呕。

    人世间最丑恶、最污秽的欲/望,都在此处堆叠发泄,甚至变得疯狂混乱。

    难怪那人从不许他到这里来。

    记忆里,那人含笑看他,说:“你若对那档子事好奇,我可以送你些书看。但有些地儿不能去。”

    “那不是什么好地儿,去一次,人就会变了。”

    想到那人,心里股子恶心劲儿才有所缓解。

    可他又觉得,自己在这种地方,不应当再想他。

    太脏了。

    就在他自我矛盾时,耳边响起男子惊雷般的喊声:“我乃当今次辅邓大人之子,你们竟敢得罪我?!”

    他回神,终于露出个进入阁内后,最真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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