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空气里突然多了一丝微妙的尴尬。yywenxuan
翟忍冬抬头看着纪砚清,表情麻木:“纪大小姐,眼睛往哪儿看呢?”
这让人头麻的句式。
当年……当初纪砚清就是这么反问突然闯进她房间,给她打针的翟忍冬的,“翟大老板,手往哪儿摸呢?”
如今风水轮流转,纪砚清没想起来翟忍冬当时怎么答的。
纪砚清静默两秒,镇定地避开视线说:“手误。”
护士见惯了各种肉体,不会不好意思,更不会多想,她只是捏着棉球直笑:“误得还挺大,都快把我们翟老板扒了。”
纪砚清“嗯”一声,把多余的手指缩出来,只用一根食指勾着翟忍冬的衣领往上提了点,说:“我去外面等着。”
护士笑着给她指斜对面的会议室:“去那儿吧,翟老板打完针还得观察半个小时,那儿的暖气好。”
纪砚清看了眼脸又白又木的翟老板,应一声,转身往出走。
身后,护士在和那位老板说话:“翟老板,你脖子怎么这么红的啊,是不是毛衣材质不好,过敏了?”
纪砚清听言,手指跳了一下。
翟老板那件毛衣的手感似乎还可以。
翟老板说:“地摊上买的。”
纪砚清把飘向眼尾的目光收回来,心说原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铁公鸡在亏待自己这件事还挺不遗余力的。
嗯?
她刚才犯了那么大的错误,铁公鸡竟然只是木了脸,没啄她?
等着秋后算账?
纪砚清捻着手指,琢磨着进来会议室。
翟忍冬打完疫苗却没能过去。
今年去镇子附近做野生动物血液采样的研究员听说翟忍冬来了,非要请她过去办公室坐坐,交流感情。
翟忍冬推不掉,只能应下。
几人烤着火,一聊就是近两个小时。
翟忍冬终于能借口同伴久等,拖着微微有些发冷的身体过来会议室的时候,纪砚清正阖眼靠在椅子里休息,头偏向一侧,拉扯着修长优雅的颈部线条。她的腰背依然笔直,长直匀称的两条腿交叠着。会议室里没开灯,外面大雪让天光昏暗,她就那样坐在暗色里,悬空的那侧脚尖踩着一片从走廊斜进去的灯光。
这一幕明暗相接的画面,翟忍冬似曾相识。
她静静地看着。
话说久了,有些发干的嘴唇自然张合时,灯光将她的剪影投映在纪砚清单薄纤细的身体上。
她一顿,忽然想起那条曾经触摸过纪砚清身体的月白色披肩,心里有个念头强势而激烈:凑过去,在她脖颈里找一找对应的香气。
或者不是脖颈里的,是手上,她披那条披肩的时候,总用手压着。
也可能是耳后的,唇间的,那晚在铁轨旁给她穿衣服,她在风雪冷冽的气味里闻到过那种香。
……
这种的凝视、想象是变相的侵犯。
翟忍冬偏过头,昨晚被灯泡刺激过,现在仍然干疼的眼睛闭了很长时间,再睁开,眼底仍有一丝波动的光芒。
她垂在身侧的手握了一下,抬起来,经过错位的空间,于暗色之中轻轻抚摸纪砚清沉睡的脸庞。
“忍冬,她看起来并不认识你。”
“嗯,不认识。”
“那你怎么会把她放在心里那么多年,这听起来太……”
“荒谬?”
“……”
“我也觉得荒谬,说出来,她的反应肯定一样,所以我没打算跟她说,至少在今晚之前没有这个打算。”
“今晚之后呢?”
“……我不知道。”
昨晚和辛明萱的对话从脑子里一闪而过,翟忍冬“触摸”到纪砚清嘴唇的拇指上有灼烧感浮现,她被支配着,想拨开她的唇,想……
“啪!”
走廊另一端猝不及防响起一道开灯的声音,给翟忍冬打针的护士一愣,高声喊了句:“翟老板,你站那儿干嘛呢?”
会议室里,听到这一声的纪砚清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
也许是走廊里的灯太亮,那个瞬间,她也看到了护士所述,翟忍冬脖颈里的红,但又好像和她以前见过的过敏不太一样。
翟忍冬那里红得太均匀了。
纪砚清坐起来,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看到翟忍冬把一只手装进上衣口袋,对护士说:“刚上来。”
护士:“哦哦!你疫苗的观察时间已经过了,随时可以走。”
翟忍冬:“嗯。”
翟忍冬开了会议室的灯,往里走。
纪砚清一路目送她在自己斜对面坐下,倏地笑了声,觉得自己神经。世界上的过敏千奇百怪,人的体质各不相同,哪儿有现象完全一样的。
纪砚清把分在翟忍冬脖颈里的那一束目光收回来,看着她的眼睛说:“翟老板,你这一去快两个小时,不知道打声招呼?今天但凡换个地方,我都会怀疑你晕在了哪个角落没有人发现。”
翟忍冬脚下用力,将椅子转了个方向,朝着窗户:“许护士来过两次,你一直在睡觉。”
“我的错?”
“确定不是我。”
不大的会议室里,两人一个正坐,一个偏头,对视起来谁都不让谁。
半晌,纪砚清先一步收回目光说:“行吧,我的错,睡太沉没听见有人进来。”
但也不能怪她。
她昨晚先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风波,再失眠到大半宿,今天又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不累才会奇怪。
纪砚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按着电源键开机,一边看着对面已经重新转向窗外的人说:“加个微信?再有什么情况,至少能联系上。”
翟忍冬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一顿,说:“我没微信。”
纪砚清:“???”
纪砚清说:“微信上线四五年了吧。”
翟忍冬:“用不到。”
纪砚清迅速消化了一下翟忍冬的话:“也是,对于一出门电话都打不通的人,微信的确是个摆设。”
话落,纪砚清放在桌上的手机陡然震动起来,一声叠着一声,急促刺耳。
她前一秒还从容的目光瞬间冷下来,对于一股脑塞进来的各种短信、微信、未接提醒没有丝毫兴趣,只在震动停止的时候毫不犹豫点下清除。
“咻”一声,会议室里陷入安静。
翟忍冬在冷色调的灯光中眨了眨酸疼的眼睛,看着窗外迷蒙的天说:“我手机在车里。”
纪砚清闻声敛眸,下一瞬恢复如常:“言下之意,可以加个微信?”
翟忍冬起身,把椅子转向会议桌,随手往里一塞,说:“看心情。”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的背影:“……呵。”
偏见消除之后,这位老板又酷又拽的背影看起来还挺顺眼。
翟忍冬没用过微信,但学得快,她拿上手机没几分钟,就递过来一个二维码。
纪砚清扫码识别。
头像:随手拍的街边一片雪,树上开着冰花。
昵称:忍冬。
名字取得未免随意,但如果不是认识她的人,应该会觉得特别。
纪砚清点下添加。
翟忍冬正要通过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她顺手接听:“喂。”
“嗯,是我。”
“她在。”
“好。”
简短的电话结束,翟忍冬对已经把车倒出来的纪砚清说:“派出所的电话,让我们过去一趟,配合问话。”
这点纪砚清有心理准备:“你知道怎么走?”
翟忍冬:“知道。”
电话里的人说辛明萱昨晚把人送到镇派出所之后,那边立刻展开调查,发现他除了在老街偷窃,还和几起男童猥亵事件有关。
这不算小案,所以镇派出所连夜就把人移交给了县大队。
刚就是县大队给翟忍冬打的电话。
翟忍冬给纪砚清指了过去的路,喉咙里吞咽一口,发现有些疼,身上发冷的感觉也比之前更重。
————
从疾控中心到县大队不算远,加上一路公路,两人只花了十来分钟就找到地方。
进来之后,两人被分开问话。
翟忍冬这块儿简单,她如实陈述后,负责问话的其中一位女警说:“要不是听过翟老板的大名,知道你是什么脾气的人,我们还真得就昨晚的事扣你几天,仔细调查。”
翟忍冬:“我随时配合。”
“已经清楚了。”女警合上记录本,苦口婆心地说:“我们知道你是担心,当时那种情况,换谁都会往坏处想,不过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冲动,真碾过去了,你的后半辈子也得完。”
翟忍冬“嗯”一声,起身说:“谢谢提醒。”
女警笑笑,抬手说:“走吧,纪砚清那边还得一会儿。”
翟忍冬被带到办公区的长椅上坐着,墙边蹲了一排打架斗殴的年轻人。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蹭了蹭手机,拿出来点开微信。
不久,一声“叮”从前方传来。
翟忍冬本能抬头,就见纪砚清由一名警察陪同着往过走。
听到微信提示音,纪砚清的脸色有一瞬间不太好看,没有去拿手机。
翟忍冬往她口袋上瞥了眼,按下电源息屏。
纪砚清走到翟忍冬面前,俯视着她:“翟老板久等。”
翟忍冬起身:“能走了?”
纪砚清:“不然呢?”
纪砚清率先往出走。
拐出门,和被铐着的贼迎面撞上,后者前一秒还灰败的眼神,下一刻变得惊慌恐惧:“疯子,疯子,都是疯子!你和她一样!”
贼挣扎着往前冲。
纪砚清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纹丝不动。
男警厉声呵斥:“老实点!”
贼的神经昨晚受到重创,不稳定,被呵斥了反而更加激进,眼看着就要扑到纪砚清面前。
纪砚清闻到了一股馊味和尿骚味,她嫌恶地皱眉,下一秒,一个高瘦的人影出现在她眼尾的目光里,再到她面前,她鼻腔里的臭味就变成了淡淡的药味儿。
纪砚清微愣,看着面前没自己高,还满身是伤的人做不出反应。
她的脸白得看不出血色,嘴唇也干,可往她身前一站,稳稳当当的,目光笔直的,像铜墙铁壁,谁都不能穿透她打在她身上。
纪砚清的眼睛渐渐失去焦点,想起舞蹈教室的后门。
“谁让你考第一的?”
“我跳得好,想考就考。”
一巴掌猛地打在她脸上,还有人扯她的头发,掐她的胳膊。
能保护她的人就在前门站着,冷眼旁观,一直到那些人离开了,走到她面前,也甩了她一个耳光。
“我不要一个连腰杆都挺不直的第一!”
“滚出去!”
盆地里多夜雨,她穿着单薄的舞蹈服,在初春的大雨里站了一夜。
……
纪砚清凉薄地扯了扯嘴角,看到贼被推着离开。
他张牙舞爪时丑陋的模样和教室后门那些人相差无几,但,前门没有人冷眼看着。她稳稳地挡在她前面,说:“我饿了,开车带我吃饭。”
这话似曾相识。
第一天到藏冬,翟忍冬和黎婧说过类似的。
“我饿了,给我做饭。”
只是她今天的声音里没有那种理所当然的拽,而是气息不足的虚。
纪砚清心一跳,视线迅速对焦到已经转身过来,看着自己的翟忍冬。
她脸上单薄的表情和护士赞扬她,黎婧挤兑她时的表情无二,纪砚清看着,胸腔里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转瞬即逝,快得就像弹指而过的错觉。
……
“想吃什么?”纪砚清问。
翟忍冬说:“鸡毛菜。”
————
两人在县城吃了饭。
返程依旧是纪砚清开车。
有了来时的经验,她回去开得还算快,刚过六点半就到了镇口。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衬得老街那一排仿古灯笼尤为亮眼,风再一吹,光影晃动,小镇像是活了过来。
这是纪砚清来这里近十天,看到的唯一一抹生机。
她随手一提转向灯,靠边停下,想下去走走。
转头看见靠在椅背里沉睡的人,她骤然握紧了方向盘。
正在愈合的暗红色伤口从下颌延伸到瓷白脖颈,半明半暗的光线分割清瘦颈线。
她抿着嘴唇,眉心微蹙的时候,身上明明透出股冷调气质,会让人觉得危险,此刻却因为呼吸轻到接近于无,脸色惨白,皮肤被伤口割裂,变成了徘徊在消弭边缘的空寂。
像,折断了的长刀,被弃于荒野。
纪砚清拧眉。
她从来没见过翟忍冬这么虚弱的模样。
也可能是根本没想过翟忍冬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印象里,她总是处于上风,即便是被她和黎婧联合起来被怼得无言,也不忘用那道轻得过分的眼神掠她们一眼,留下股冷冷的嘲讽。
纪砚清看着一动不动的翟忍冬,想起早晨探她鼻子时手指上异样温度,后来车上叫不醒,警局说话气虚,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烦躁。
这种烦躁和想起骆绪、温杳,听见电话、微信提示时的感觉不同。
前者的落点是无边无际的空茫、愤怒,现在,她的心跳沉甸甸的,像憋着一口气。
纪砚清脸色难看地盯了翟忍冬一会儿,推开门下车,进去老街。
这个点,老街只剩零星几家店还开着。
纪砚清拉高衣领,快步往里走。
看到护目镜旁边的店还亮着灯那秒,她吐出口气,心说还好没关。
纪砚清跨了两级台阶,推门进来。
“你好,我想看几身衣服。”
“外套要厚实防水,打底只看质量,价格好说。”
“不是我穿。”
“给个比我矮两公分左右,很白,有点酷的……姑娘。”
“或者,你知道翟忍冬吗?”
“镇口那家客栈的老板。”
“嗯,我给她买。”
……
车上,翟忍冬睡得很沉。
她记得上车的时候专门把空调出风口拨向了自己,这会儿却还是感觉浑身发冷,后脑也闷痛沉重,浑身的关节更像是泛着酸,怎么都提不起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发烧了,脑子里迷迷糊糊做着梦。
她梦到了会议室里明暗相接的画面,变化着,渐渐和哪座城市恢宏气派的剧场重叠。
还梦到了剧场的舞台。
梦里,四周的光线很暗,只有舞台上亮着一束光。
音乐响起那秒,有人伸展着柔软的肢体从暗处滑入光明,像黎明从黑暗中醒来,然后,一颗孤独的树就长满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