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纪砚清的目光有一瞬间定格,然后就懂了翟大老板对自己冷淡,却愿意给这位小姐正眼的原因:亲疏有别。moweiwenxuan
纪砚清了然地笑了声,将视线挪开到其他地方。
车边,辛明萱咬着点燃的烟离开,说:“放久了,有点潮。”
翟忍冬已经睁开了眼睛,闻言垂着眼皮吸了一口因为潮湿变得刺辣的烟,把它拿到手上,之后再没有动过。
四野风来,左右乱踅。
烟烧完的时候,辛明萱和翟忍冬告别。
翟忍冬问:“什么时候再来?”
辛明萱笑了一声,低头拍着身上的雪:“找到想找的了,或者累得找不动了。”
翟忍冬蹙眉,张口欲言。眼神定格,看到辛明萱脸上的淡然和坚持,翟忍冬抿了一下嘴唇,把话都咽回肚子。
辛明萱从口袋里拿出手套,边戴边说:“那位郭大姐的女儿,我也会继续找,你让她在店里等着,或者去周边走走都行,总之不要着急,人海茫茫,找个会认路的都难如登天,何况是那么小两个小孩儿。”
翟忍冬:“嗯。”
翟忍冬帮辛明萱拉开车门。
辛明萱侧身上车。
“哗——”
车窗降下来。
翟忍冬对里面的人说:“一路顺风,提前新年快乐。”
辛明萱拉上安全带抬头:“新年快乐。”
翟忍冬往后退了一步,腾出地方让辛明萱拐弯。
辛明萱换挡,脚将要从刹车换到油门的时候顿了顿,忽然说:“忍冬。”
翟忍冬垂眼看过去。
辛明萱说:“她只来这一次,你不在春天赶到之前让她看见你,这辈子就没机会了。”
呼啸风声在某个瞬间消失殆尽。
辛明萱说:“想好,要么藏好。”
车子徐徐驶离,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翟忍冬目送辛明萱到看不见后,转身往回走。
“吱——”
门打开。
翟忍冬抬起头,猝不及防撞上了纪砚清意味深长的目光,那里除了戏谑、玩味和了然,再没有其他。
翟忍冬心尖突地一跳,又渐渐慢下来,回身去关门。
“翟老板。”郭大姐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翟忍冬顿了一下,把门闩上,转身看着郭大姐说:“抱歉,说到没做到。”
郭大姐瞬间红了眼眶:“不怪你,不怪你!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
翟忍冬说:“这次准备去哪儿找?”
郭大姐偏头看了眼外面,脸上透出迷茫:“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翟忍冬:“可以在这儿等一等,大雪天他们走不远,辛姐已经去找了。”
他们,郭大姐的女儿和现在的父母。
郭大姐说:“不了。”
翟忍冬“嗯”一声,说:“好。”
郭大姐个子矮,直视翟忍冬的时候需要把头抬得很高,往常她不擅长这么做,今天也是反复犹豫了很大一会儿,才抬头看着翟忍冬说:“好姑娘,难为你了。”
翟忍冬微怔,没听懂郭大姐话里的意思。
郭大姐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上前抱住她说:“有你惦记着,你妈妈不管在哪儿都一定会很幸福。”
一瞬间,翟忍冬的视线剧烈抖动,过后慢慢垂落下来:“我知道。”
后面,郭大姐还说了一些她会好好对自己,会继续找女儿的话,她说总有一天能带着女儿们过来看望这个照顾过她们妈妈的好心姐姐,让翟忍冬不要担心她。
翟忍冬一一答应,送她离开,之后就一直站在雪地里。
雪在她肩上盖了一层又一层。
“哭了?”
身后的声音突如其来。
翟忍冬摩挲着口袋里的项链,动了动嘴唇:“眼睛不好就去配眼镜。”
纪砚清:“谁眼睛不好?”
翟忍冬:“……”
黎婧的卖身契可以拿出来撕了。
翟忍冬转身往回走。
一闪而过的瞬间,纪砚清看到她的睫毛是干的。
纪砚清挑挑眉,看了眼郭大姐离开的方向,跟在翟忍冬后面回店里。
一进门,纪砚清就听到黎婧在嚷嚷:“你胳膊都快断了,还要车钥匙干嘛?!开得了么你!”
翟忍冬斜黎婧一眼,淡淡道:“不打破伤风,不补狂犬疫苗,哪天口眼歪斜,哈喇子挂一下巴了,你伺候我?”
黎婧:“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黎婧抄起柜台上的座机说:“我打电话让小邱送你?你现在的脸白得跟刘姐瓮里的面粉一样,我怀疑你一个人会有去无回。”
翟忍冬短促地笑出一声:“馊饭不止发酵了你的脑子,连良心都腐蚀了。”
翟忍冬伸手从柜台里拿出车钥匙,下一秒,被纪砚清用手指勾走。
翟忍冬和黎婧同时看向纪砚清,后者说:“我送翟老板。”
黎婧刷一下看向翟忍冬。
翟忍冬说:“我没钱请司机。”
纪砚清勾着钥匙微笑:“我,你也请不起,不过……”
黎婧兴致勃勃:“不过什么?”
纪砚清低头看着车钥匙上的挂饰说:“你老板姐都叫了,我不得拿出点当姐的诚意?”
黎婧一愣,指着翟忍冬的鼻子就吼:“好你个翟忍冬,果然在背着我勾搭纪小姐!”
翟忍冬:“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黎婧故意张了一下嘴,说话铿锵有力:“你敢说你没叫!”
纪砚清看热闹不怕事大,紧随其后:“你敢说你没叫?”
翟忍冬转头看向纪砚清:“我叫的是你?”
纪砚清说:“我听的是你叫。”
黎婧:“你就是叫了!”
翟忍冬:“…………”
翟忍冬带着一身冷酷的沉默率先出门。
纪砚清把车钥匙勾到黎婧跟前,晃了晃下面的挂饰:“嗯?”
黎婧“哈哈”两声,心虚地解释:“我一天天的就在店里打转,真没有钥匙可以挂它。”
纪砚清把钥匙往手心里一攥,转身往出走:“人性的温暖。”
黎婧:“啊?”
借花献佛,送她老板一个挂饰就从凉薄变温暖了?
纪小姐做人这么草率的吗?
————
翟忍冬打疫苗要去县城的疾控中心,离小镇将近一百公里。
纪砚清路不熟,开得比较慢。半路休息,她下车活动了一会儿,再上来,忽然意识到翟忍冬从上车就一直侧身对着窗,没有在座椅里靠实在。她后脖子里的伤裸露着,暗色的血块凝结在伤口上,显得狰狞。
纪砚清忖了忖:“翟老板?”
翟忍冬闭着眼睛没动。
纪砚清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别装了,知道你没睡。”
翟忍冬还是没有动静。
纪砚清蹙眉,想起早上探翟忍冬鼻息时,手指上异于常人的温度。她搓了一下那根手指,微抬着伸向翟忍冬额头。
刚碰到,手指下的人一顿,偏头躲开:“别动我。”
纪砚清眯了一下眼,收回手说:“翟老板,你确定我们和好了?我怎么感觉你跟我说话的口气还不如之前?”
翟忍冬揉着头发坐起来:“刻在骨子里的嚣张。”
纪砚清扫一眼她因为低头,脖子里露出来的更多的伤,说:“看出来了。”
纪砚清推门下车,不一会儿拿着从后排取的披肩扔给翟忍冬说:“拿它垫着脖子,应该就能靠座位了。看你跟根棍儿一样支在那儿,我眼睛疼。”
说完,纪砚清换挡开车。
翟忍冬的手被质地柔软的披肩盖着,半晌,拉起来垫在脖子里靠向椅背。
车的颠簸还是会磨到伤口;身体的重量压进椅背,后背也在隐隐作痛——那晚把纪砚清从铁轨上拉起来的时候,翟忍冬整个脊背着地,磕得不轻。
大面积的疼痛会给人无所适从的感觉。
翟忍冬靠了一会儿,取下披肩坐起来。
纪砚清问:“还是不行?”
翟忍冬:“坐过山车上,就是垫把棉花也没什么用。”
免费给人当司机还被嫌弃了的纪砚清:“下次再受伤,麻烦伤舌头上。”
翟忍冬舌尖顶了一下口腔,弓身撑在膝盖上,手里拿着纪砚清的披肩,月白色的,丝线绣着简单大方的复古花纹,随着颠簸飘动时,有香气扑向翟忍冬鼻尖。
不那么重,明显是沾了谁身上的香,在和她缠绵的时候。
……
差不多两个半小时,两人终于赶到疾控中心。
翟忍冬解开安全带说:“你在车上等?”
纪砚清:“一分钟都不可能。”
翟忍冬这辆破车,空调制热一塌糊涂,玻璃隔音约等于无,座位是人造皮革,放音乐还在用老式光盘,整体的舒适度基本为零。
也不对。
至少这位老板爱干净,车上环境维持得还可以。
但这么一点优势远不足以吸引纪砚清,让她在里面干坐着听噪音,还不如让她去冷风里看风景。
说到底,她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找一找视频里的天堂,看一看它的样子。
纪砚清果断推门下车。
翟忍冬看了眼她,从另一侧下来:“这周围有不少野鸟,吃得多,拉得更多,你确定要在这儿转?”
纪砚清踏出去的脚收回来,在雪地上抹了抹:“送佛送到西,做姐做到底。走吧,姐陪你打针,疼哭了,姐的手随便你咬。”
翟忍冬:“喜欢造谣的人,是不是都不信劈他们的雷就在路上?”
纪砚清仿佛没听见,施施然转身朝疾控中心大门方向走。
翟忍冬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她的背影,提步跟上。
纪砚清越走越觉得冷。
她今天出门没戴手套,手每随着步子摆一下就像冰刃割过一道,滋味儿非常不好受。
但要让她把手装口袋里走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手臂自然摆动才是人最自然优雅的体态。
纪砚清不露声色地忍着。
走了一会儿,忽然感到自己的胳膊被怼了一下,她不悦地低头看过去,就见翟忍冬摘了自己的手套递在旁边。
纪砚清步子微顿,心里闪过一丝微妙的感觉,没等她分辨,就听见翟忍冬说:“我不想在县城过夜,所以司机的手不能冻僵。”
纪·司机·砚清顿时什么都不想想了,不客气地拿过手套套在自己手上。
……意外得暖和,和某位老板“刀子”一样长相截然不同。
纪砚清抬眸看向已经走到前面的翟忍冬——两手插兜,肩膀微缩,步子迈得又大又快。
翟忍冬似乎和疾控中心的人很熟,轻车熟路找到打针的地方,不用报名字就有护士过来给她安排。
纪砚清忍不住问:“你是不是隔三差五就会被狗咬,跑来这儿打针?”
护士哈哈大笑:“狂犬疫苗打一次能顶半年呢。”
纪砚清当然知道,她这话是反讽。
护士边准备东西边和纪砚清闲聊:“是不是觉得翟老板对这儿很熟?”
纪砚清:“快赶上自己家了。”
护士又是一串豪放的笑,拿出冻干粉剂:“翟老板对这儿熟不是因为打针,是她每年都会过来帮忙。”
纪砚清不解:“帮忙?”
翟忍冬一个开客栈的,能帮上疾控中心什么忙?
翟忍冬坐在打针的凳子上,叫了护士一声,明显是不想让她多说。
护士戴着口罩眨眨眼:“又不是说你坏话。”
护士拆着一次性针管,继续刚才的话题:“每年五月到十月是动物活跃的季节,疾控中心要安排人到野外做野生动物血液采样,看有没有携带病毒。那儿远,去的人每天风餐露宿,别说是洗澡了,吃顿热饭都难。”
纪砚清正色:“辛苦。”
“还好,从小生活在这儿习惯了。”护士笑笑,继续说:“如果运气好分到翟老板那个镇附近去做采样,她不仅提供免费食宿,还车接车送。她这么慷慨,我们肯定也不能随便。每次她送人回来,我们都会邀请她在食堂吃顿便饭,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原来如此。
翟锋老板的业务拓展得有点广,深度也不容小觑。
纪砚清的视线落到翟忍冬身上,发现她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甚至低了点头,额前头发半挡着眼睛,看起来像是被说得不好意思了。
纪砚清知道肯定不是,她那人的脸能和碾盘媲美。
护士准备好,转过来说:“先补狂犬疫苗。打哪只胳膊?”
翟忍冬:“左。”
说话间,翟忍冬左肩下压,脱了一半的羽绒服,露出毛衣。
她现在只有一只手好用,冬天穿得又厚,往上撸袖子不太现实,只能和羽绒服一样脱一半。
翟忍冬抓着毛衣下摆,胳膊肘往回收,准备压着毛衣往上提。
这个动作做到后面需要将肩胛骨往里缩,那就肯定会扯到后脖子的伤。
纪砚清看到翟忍冬明显顿了一下,但就是一声不吭。
纪砚清想起她脖子里狰狞的伤口,看到她还停顿过后还想继续的动作,眸光微敛,将刚搭上胳膊的右手垂下来,手指并拢插入翟忍冬的毛衣领口,往下一拉。
……过了。
翟忍冬这件毛衣的针脚看起来很密,纪砚清还以为会比较难拉,所以手上带了点劲儿。
毕竟翟忍冬一身的伤,鬼知道慢慢腾腾往下拉会不会又扯疼其他地方。
纪砚清遵循的是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
可最终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翟忍冬的毛衣很松,她那一把下来,成熟女性紧实饱满的胸也露出一点边缘。
可能是冷得,纪砚清看到上面覆了密密一层小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