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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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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第九十一章

    长达两个小时的开学典礼上,期间沈默握着宁堔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反倒还越握越紧,像是要把之前故意与对方保持距离的时间给补回来。

    沈默不愿意回想起那晚离开宿舍后,他每天都是怎么熬的。

    那段时间,沈钰趁着新电影杀青,得空回到自家豪宅休息几天,到家发现她亲弟沈默变得和往常有些不同,甚至可以说是魂不守舍,像受了什么不小的刺激。

    原本住宿的人突然提出让家里的司机每天到下晚自习的点,准时出现在校门口接他回家。而回到家后,沈默饭也不吃,第一件事先上楼洗澡,接着泡在浴缸一泡就是一个多钟头。

    泡在浴缸的时间,沈默连眼睛都不敢闭,他怕一闭上眼,脑子里晃过的都是同一个人,甚至还让他产生一种,人生好像就此到了头的错觉。

    他不可能因为被人拒绝这种事,跟个小姑娘似的哭个整晚排解发泄,以此来对自己还没开始就结束的初恋表示一下尊重和缅怀。

    沈默不是那种会用大起大伏的情绪来表达难受的人,他的难受总是不声不响,只要他不说,身旁的人看不出来也琢磨不透。

    其实也没法和人说,怎么说呢,说他失恋了?还是说他喜欢一个男生很多年,但对方怕耽误自己所以被甩了。

    多傻逼啊,讲出去都没人信,别人肯定会以为他在玩什么新型的非主流恋爱游戏,纯粹因为有钱人的日子过得太安逸闲的。

    不过那些从脑子里窜入心脏的痛感倒是挺真实的,就好像有无数根细密的针头,一下接一下地往沈默胸口最敏感的位置扎,夜里睡着了也会被刺醒。

    有时候晚上惊醒的次数多了,沈默就会对着漆黑一片的房间想事情,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开始笑,一旦笑起来就怎么也止不住,直到因为笑岔气控制不了地咳嗽起来才停止。

    沈默躺在浴缸里,用胳膊盖住眼睛,他想,这辈子可能真的没办法再像喜欢宁堔那样去喜欢别人了。

    洗完澡,沈默换上一身宽松的居家服下楼到客厅,开着巨型投影屏通宵打游戏。期间沈默的手机都是静音并且关机的,无论是谁和他说话他都不会给予回应,饿了或者渴了,就喝点功能型运动饮料以及咖啡提神。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周,家里的佣人保姆担心的不行,生怕这样下去沈默的身体会吃不消,这样她们也没法和沈父沈母交代。于是为了逼沈默按时睡觉休息,甚至故意将家里的电闸给关了,还谎称是什么电路老化造成的。

    但这招压根对沈默不管用,沈默在外面认识的人多,家里没法打游戏,他就大半夜约了人出去赛车,还专挑那种危险系数很高的死亡赛道。

    整整一个月时间里,晚上沈默在外面疯得不行找刺激,白天照常回学校上课,像个没事人一样趴课桌上一睡就是大半天,醒来后又拿出手机低头打游戏,时不时还和前桌的宋羽扬邢舟说几句话,让人根本看不出来任何异常。

    宋羽扬和邢舟也没发现沈默背着他们赛车,好几次还差点把小命都给送走了。

    在外面玩的时间久了,难免会产生厌倦,但是沈默很清楚不能停下来,因为只要他停下来,脑子里冒出的那些情绪就会将他整个人击垮。

    他当然不能垮掉,一旦垮掉他会做出什么事情他自己都难以预测,可能是逼着宁堔和他一起当场出柜,再被他爸揍个半死赶出家门。

    沈默很清楚他爸有多要面子,当初因为沈钰进娱乐圈的事,全家上下不可谓是闹了个天翻地覆,沈父嫌明星这个职业太过丢人,甚至还指着沈钰骂她出卖色相行为下贱,声称只要沈钰坚持走什么演艺生涯,他就当没生这个女儿。

    沈家不缺钱,只要沈钰愿意,沈默他爸可以随便买下当前最火的娱乐公司来给这位大小姐体验当明星的乐趣。

    但沈钰天生反骨,打小就叛逆惯了,宁愿冒着被亲爸抛弃的风险,也毅然决然以一个素人身份杀进娱乐圈。

    对沈钰知根知底的圈外人常开玩笑说,沈钰要是哪天糊了,可就得回家继承巨额财产。

    眼看这个女儿是翅膀硬了不服管,沈父将唯一的那点指望放在两个儿子身上,谁知大儿子沈寒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长成了一颗叛逆的墙头草。

    沈寒从英国读完硕士留学回来,没等沈默他爸在自家集团安排个高管职位,就已经提前联系了一家国内知名的跨境金融公司,转身就全身心投入到了这家中外合资的金融企业。

    勤勤恳恳干满一年后,沈寒突然决定要另起炉灶自己创业,弃自家沈氏集团于不顾。无论沈父怎么大发雷霆,沈寒都不愿意遵从他爸的安排,满脑子都是脱离沈家,成就一份只属于自己的事业。

    于是沈寒也和沈默他爸闹崩了,哥姐俩一个接一个的胳膊肘往外拐,把沈默他爸气得够呛。

    眼看家族企业可能会后继无人,沈父只能将一切希望寄托在了小儿子身上,沈默成了沈父唯一的期盼。

    沈父望子成龙的心颇为急切,对沈默的要求也比他另外两个哥哥姐姐要苛刻得多,光是家教就请了二十来个。

    别的孩子还在外面捏泥巴拼积木,沈默就已经学完了小学所有的课程。

    到了十二三岁出头,和沈默同年龄的人终于准备小学升初中,而沈默早已将高中书本上的知识全学通了,可以说是直接参加高考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如果说宁堔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是一个在智商等各方面超出常人的天才,沈默则属于被他爸通过各式各样的人为教育,以及过于严苛的高要求,硬生生将他打造成了一个后天学习机器,并给他戴了一顶神童的帽子。

    这样所换来的后果是,沈默从小到大都无法和身边的同龄人进行正常的交流,毕竟知识面不对等,加上他的生活除了学习根本没有多余的玩乐时间,与同龄人的话题少之又少。

    终于沈默他爸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别的孩子都会笑会闹,沈默却成天一声不吭,总是木着张脸自己躲一边看书。沈父担心自己这个小儿子再这么闷在家,会丧失基本与人交流的能力,于是在沈默上了初中没多久,就将教育模式从极端管制改成放养式管理,任凭沈默爱干啥干啥,连家教也都辞退了。

    可能是从小到大压抑了太久,脱离了沈父的严苛掌控后,沈默才算是找到了真实的自我,短短不到两年时间,从一个木讷只会傻读书的性格,转变成了如今嚣张成瘾的轻狂少年。

    其实宁堔说的确实也没错,沈默所出生的家庭,并非是那种寻常的有钱人家,他是被家人给予厚望的。

    所以沈默无法反驳宁堔那晚在宿舍说的话,更加说不出什么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其他任何问题都不是问题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虽说时代在变,能够接受这种同性间恋爱的人越来越多,但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就会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旦涉及到两个人的将来,阻碍就会接踵而至。

    宁堔清楚,沈默他自己更清楚。

    终于在某一天,连宋羽扬也看出了沈默的不对劲。

    那天中午教室里没人,宋羽扬一脸严肃问坐在座位上专心打游戏的沈默:“沈默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事了?真遇上事你可一定得和我们说啊。”

    沈默目光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反问:“什么叫我怎么了,宋羽扬你又抽什么疯?”

    “不是我抽疯。”宋羽扬表情有点讪讪,大言不惭地头一回反驳沈默的话,“是你抽疯才对,我听老易说了,你这一个月晚上时不时会去他那,还总是喝个半醉,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面对宋羽扬的质问,沈默没说话,但打游戏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好看的眼眸里蕴着一层阴霾。

    宋羽扬干脆往桌上一靠,叹了口气说:“我发现你们这些脑子聪明的人都一个样儿,有什么事总爱自个憋心里,谁都不告诉,不光默哥你,宁堔也是,你俩都这样。哦,现在又多了个陆之衍,我总觉得陆之衍内傻逼也憋着什么秘密没说出来,每次问他还特别会转移话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把我当朋友了。”

    话匣子一打开,宋羽扬嘴巴就很难闭上了,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冲沈默抱怨:“我虽然学习成绩不行,但我也不是真的傻啊,认识这么久,你高不高兴我难道还看不出来?上次你突然说晚上不住宿了我就看出不对劲,怕你嫌我管太多我也没问,但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默哥你也从来不告诉我和邢舟为啥不住宿,陆之衍还说是因为你和宁堔吵架了……”

    “嗯。”沈默点了点头,终于舍得回宋羽扬一个字。

    “嗯是什么意思,你真和宁堔吵架了?”宋羽扬先是一脸不可置信,然后说,“难怪我看你俩这一个月来都不怎么说话了,之前明明还好好的。”

    “不是吵架,是……”沈默琢磨着用词,顿了一会才说,“我被甩了。”

    沈默说完一脸镇定看着宋羽扬,后者脑子直接短路卡着老大口气出不来,空气里掺杂着诡异的安静。

    “卧槽!”宋羽扬终于从中回了魂,吊起嗓子大吼出声,因为吼得太用力还差点把自己呛着,于是倒吸了两口气,继续掷地有声地吼,“你!沈默!被甩了?!”

    可能是宋羽扬一惊一乍的表情过于繁复精彩,跟个喜剧演员似的,沈默笑起来:“要不你拿个喇叭冲外面去喊,最好把全校的人都招来听你吼。”

    沈默这一通乐,让宋羽扬感到非常不对劲,换平时沈默应该是早冷着脸让他滚了,宋羽扬压低嗓门表情比刚才还要严肃:“你怎么还能笑出来?不应该啊,这都被甩了。”

    “那不然呢,不笑难不成我还哭?哪有那么矫情。”沈默继续淡淡笑着,很不以为意地说。

    沈默的洒脱模样看不出任何破绽,完全掩盖了他心底某种不可言说的失落情绪,连他自己都几乎被骗过去。

    “哦也是。”宋羽扬听不出沈默话里几分真几分假,点点头,又啧了一声,“不过为啥啊,我还就真不明白了,难不成宁堔他其实是直的压根就喜欢妹子,之前说喜欢你只是随口瞎忽悠人的?那也不对啊,我要是只喜欢女的,肯定不可能冲一老爷们告白,多瘆得慌,除了膈应自己也捞不着啥好处,开玩笑也不至于这么开。”

    难为宋羽扬这个恋爱经历仅限于和女生在校园散个步的纯直男,为了替朋友排解爱情烦恼,皱着眉在那分析了一通,结果分析了半天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反倒把自己绕糊涂。

    最后宋羽扬这位万年颜控安慰道:“没事的默哥,外面漂亮的小哥哥小姐姐那么多,咱也犯不着在一棵树上吊死,就好比如我们学校,不也有不少身材好颜值高的女生吗,宁堔那张脸是好看,不过比他好看的也不少是吧,嗯……嘶……就是内谁……”

    话说一半,宋羽扬挖空了脑袋想找出个比宁堔好看的人来,结果发现还真没有,于是一脸郁闷地骂了句“操”,很诚实地做了个总结性发言:“好吧,没有比宁堔好看的。”

    “谁跟你说我喜欢他是因为他长相的?”沈默收起了笑容,顿了一会又低声重复,“不是因为长相,和那个没关系。”

    宋羽扬哦了一声,平时编瞎话能编出花来的人,这会偏偏卡壳了,只好接连叹了两声气,说:“所以你现在还喜欢他对吧?”

    “没办法不喜欢。”沈默站起身,拉开椅子就往教室外走。

    差不多快到学生从食堂吃完饭回教室的点,人多口杂,他不想让人知道和宁堔的这些事。

    见沈默要出去,宋羽扬忙从桌肚子里拿起手机,往衣服兜一揣跟了上去。

    “那你打算怎么着,既然还喜欢就再多追追呗,不行我叫上邢舟一块帮你出主意,还有陆之衍,陆之衍那傻逼心眼多的和筛子成精似的,肯定有办法。”宋羽扬低着头说,显得比沈默还闷闷不乐。

    “不用了,除了你和邢舟,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沈默说。

    “哦。”宋羽扬似乎早料到沈默会这么嘱咐他,点了点头,“那就不告诉陆之衍。”

    宋羽扬想起什么,又问:“你刚才说不是因为长相才喜欢宁堔,那是因为什么?因为他是个男的?以前也没听你说你喜欢男的啊。”

    “一开始是不喜欢。”沈默转身走下楼梯,边走边拖着嗓音慢吞吞说,“这不正好遇上个喜欢的,他偏偏和我一样是男的,我也没办法。”

    跟性别没关系,宁堔是男是女他都会喜欢,从第一眼见到时,沈默就没办法把这种喜欢的感觉从记忆里消除,早在不知不觉中刻入心中延伸至骨髓。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念念不忘。

    沈默继续说:“总之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还有宁堔那边,像之前一样和他相处就行,至少在学校,不要让宁堔一个人呆着。”

    不要让宁堔一个人呆着。

    宋羽扬理解不了沈默特意说出这句话的含义,这意思好像是担心宁堔一个人落单,又像是怕宁堔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遭人欺负,似乎还有更深层次的原由。

    宋羽扬最后只点了下头,半知半解说:“懂了,反正不管做啥都带上宁堔就行了吧。”

    沈默:“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

    开学的第一周,因为有领导要留校勘察,以及为了给高一新生做个良好表率,在倪棠三番五次的连威胁加恐吓下,沈默只好老老实实遵照校规上的几条硬性要求,从头到脚一身校服,耳朵脖子手腕干干净净,头发也是规规矩矩没有刻意打理过。

    乍一看,除了气质较为突出以外,还真有那么点认真读书的好学生模样。特别是和宁堔走在一起的时候,俩人互相一衬托,好学生的光环简直强到能晃瞎人狗眼。

    那帮新生见了,都以为沈默是那种本本分分读书的专职学霸兼校草,哪里知道他这个年级第一除了成绩,其他任何一点单独拎出来,都和好学生挂不上钩。

    新生们对沈默产生了八百层厚度的滤镜,自动脑补出一个温柔斯文的学长形象,短短一周下来,沈默每天收到来自高一年级小学妹的告白和礼物,多得都快把门卫室给堆满。

    有时候在操场打个篮球,都会遇上胆子大的女生冲上来,在沈默毫无防备下红着脸塞给他一个东西,又红着脸跑走。

    在旁边目睹一切的宁堔,偶尔会问一句:“给了你什么?”

    沈默拿出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也不打开看,说:“不知道,我晚点送门卫室去,让他们失物招领。”

    宁堔没忍住笑:“你这都失物招领多少回了。”

    “没办法。”沈默话在嘴边绕了一圈,突然偏过头伸手轻轻在宁堔衣角捏了捏,认真说道,“我真想过直接公开和你的关系,这样就不用没完没了的应付她们了,

    “咳。”宁堔脸上有些发热,那天开学典礼结束后,沈默和宁堔把话全挑开了,他们聊了很多,包括以前小时候那些事。

    最后沈默很认真地问宁堔,到底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沈默说这话时,表情和当初在宿舍那晚一样,显得有些紧张,但嘴角却一直挂着笑。刚认识沈默找他借手机的那会,沈默脸上露出的也是这种笑。

    张扬又自信,属于十几岁男生特有的少年感,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上几眼。

    两个人面对面彼此望着,穿的也是对方的衣服,站在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的角落,宁堔也笑,点头说:“嗯。”

    一个简单的嗯,让沈默瞬间被击中,就好像只有在梦里才会无数次出现场景,终于被搬到了现实。

    宁堔从回忆里转过神:“还是不要吧,公开有点太早。”

    “那等毕业。”说着沈默叹了口气,“以前都没想过毕业,现在我倒期待起来,你准备考哪里的学校?”

    宁堔顿了顿,看着球场上围着篮球厮杀的身影说:“考出去吧,离开这里,想换个环境试一下。”

    “是出国吗?”沈默低头将脚边的篮球当成足球颠来颠去。

    “哪有那个钱出国,最多是到别的市或者外省。”宁堔摇头说。

    出国留学一年最少三十到四十万,宁堔暂时没那个经济能力,而且他早就考虑过到了大学成年后,不再花叶秋梦一分钱。

    叶秋梦给他的已经足够多了。

    “嗯,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男朋友其实还挺有钱的,需要我支持你一把吗,一起考出国。”沈默撑着头看向宁堔,又往宁堔那边靠了靠。

    “噗。”宁堔乐不可支,“别,搞得我好像对你另有所图一样。”

    午休时间打篮球的人也不多,很快为了凑人数沈默和宁堔也上场了,打到一半宁堔将球扔给沈默,坐回台阶上休息。这时有个女生走过来,脸红彤彤递给宁堔一瓶水。

    宁堔愣了下,问女生是给自己的吗,还问对方是不是认错人了。

    打完球的宁堔脸上出了点汗,额头的黑色碎发被汗水浸湿,因为皮肤太白,显得整个人有种运动完后的朝气蓬勃。

    女生摇摇头头,什么也没说把水塞给宁堔就走了。

    宁堔握着水,看着女生有些慌张跑远的背影,脑子里晃过一个想法,这里面是不是下药了?

    活了这么多年,宁堔对女生的示好一点概念都没有。

    他惯有的思维逻辑是,正常女生都不会喜欢他这种类型。

    很快沈默他们也下场不打了,宋羽扬见宁堔一脸深思熟虑盯着手里的矿泉水,一把抢过去,嘿嘿笑着说:“宁堔你这水不喝吗,不喝给我喝,靠,渴死爸爸了。”

    宁堔表情复杂,盯着宋羽扬往嘴里猛灌水,像是在担心什么。

    陆之衍注意到,问宁堔这水是不是有问题。

    宁堔:“不知道,别人的。”

    沈默:“谁的?”

    宁堔摸了摸鼻子:“不认识,突然走过来塞给我就跑了,看起来慌慌张张的我就没敢喝。”

    邢舟下结论:“完了,这水指定是有问题。”

    宋羽扬表情震惊,看着手里仅剩的半瓶水:“???草!”

    沈默:“往哪个方向跑了。”

    宁堔指了个方向:“就那边。”

    邢舟像是想起什么:“那边我记得好像不是教学楼方向吧。”

    沈默:“是栋废楼,一般不会往那边去。”

    陆之衍提议:“要不过去看看,估计还能逮着人。”

    宋羽扬看几个人越说越邪乎,有点慌:“不是,我他妈是不是得去医院洗个胃啊。”

    邢舟:“赶紧去吧,我帮你请假。”

    陆之衍跟着一唱一和:“就怕去晚了坏事。“

    连沈默都说:“出结果了说一下。”

    只有宁堔没说话,一脸挺无奈地看着宋羽扬。

    宋羽扬有些急了:“等会你们别他妈搞我啊,我喝着也没啥感觉,就普通矿泉水味道。”

    陆之衍没再继续逗宋羽扬,琢磨着又转过头问:“对了宁堔,给你水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宁堔:“女的。”

    沈默表情有些疑惑地看着宁堔:“女的?”

    宁堔点头:“是。”

    几个人都沉默下来,除了宁堔,他们似乎懂了什么,好半天邢舟才说:“我觉得宁堔你……算了,回教室吧。”

    陆之衍点点头,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也行,马上要打铃了。”

    搞清楚状况后,宋羽扬发泄似的把剩下的半瓶水也一口气喝完,空瓶直接砸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宁堔我真他妈服了你,半条命都快被你吓没了。”说完跟着陆之衍邢舟朝教学楼走去。

    剩下沈默和宁堔,宁堔依旧很懵:“他那是什么意思?水真的没有问题吗?”

    上课的铃声已经响过一次了,篮球场这块地方的学生几乎都走完了,沈默站在宁堔面前,伸手轻轻揉了揉宁堔的头发。

    “怎么了?”沈默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宁堔更加懵。

    沈默收回手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看完又放了回去,然后才对宁堔说:“没,就觉得你可爱。”

    “应该说,我对象真可爱。”沈默又补充了一句,趁着没人在宁堔下巴处捏了捏。

    沈默指尖的冰凉划过宁堔的下颌,宁堔一把捉住那只修长的爪子,握在手里,低头说:“走吧,去上课了。”

    沈默笑了笑,反手握紧了宁堔。

    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几个人都去食堂吃饭,吃到一半,突然冒出个女生,嗓音甜甜地冲他们这桌叫了声:“沈默哥。”

    五双眼睛同时看过去,只见沈默旁边站着个身高看起来有一米六多,留着过肩长发,长相和打扮都十分惹眼的女生。

    除了沈默,其他四个人都下意识觉得这个女生估计又是来表白的,宁堔看了一眼没当回事,继续低头吃饭。

    然后就听到沈默说了句:“骆尘菲?”

    “默哥你认识她啊?”宋羽扬见沈默竟然直接叫出女生的名字,再次朝女生看了过去。

    女生嘻嘻一笑,说:“是啊,我和沈默哥从小就认识啦。”

    陆之衍发现女生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在他们几个人间瞟来瞟去,像是在认真打量什么,笑了笑问女生:“你是高一新生吧?”

    “对,学长们好。”女生很有礼貌地说道,视线依旧在几个人脸上转。

    “学妹嘴挺甜啊,默哥你也给介绍一下呗。”宋羽扬被对方一声学长给叫乐了。

    沈默看了看宁堔,然后才说:“骆尘菲,我以前的邻居。”

    宁堔咽下嘴里的饭,再次看向女生,恰好女生也将目光投向了他,两个人视线交叉了几秒,女生似乎对戴着眼镜不怎么起眼的宁堔没太大兴趣,再次看向沈默:“沈默哥,你在学校认识的人多吗?”

    “那可太多了,附中谁不认识沈默啊。”宋羽扬接话道。

    “太好了,我正想让你帮我个忙呢。”骆尘菲也不管是不是有打扰他们几个人吃饭,自顾自拿出手机,“沈默哥,求你帮我找个人吧,就是他。”

    “找人?什么人?”邢舟问。

    “就是这个,等等我给照片给你们看。”

    除了坐在靠里面的宁堔,其他人都看向骆尘菲手机屏幕里的照片,接着宋羽扬首先发出一声“卧槽”。

    原本在吃饭的宁堔抬起头,一抬头就发现自己正被另外四个人盯着,而骆尘菲也莫名其妙跟着往宁堔脸上瞅过去。

    “什么?”宁堔愣了愣,然后朝放在桌上的手机看去,瞬间宁堔脸上的表情也跟着静止在那。

    骆尘菲以为宁堔看出了什么,忙问:“学长你认识他吗?”

    女生的话让陆之衍笑了一声,但很快又装作若无其事等待宁堔接下来的回答。

    手机上的照片不是别人,正是没有戴眼镜的宁堔,而且让他感到疑惑的是,宁堔记得这明明是当初程俊不小心拍下来的照片,现在怎么会出现在眼前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女生手机上。

    宁堔觉得有些尴尬,和沈默对视了一会,才在骆尘菲无比期待的目光中,摇头说:“不认识,我没见过这个人。”

    第092章 第九十二章

    当着沈默他们的面,宁堔脸不红心不跳地张口否认,接着在几个人的注视下,低头将餐盘里的姜丝蒜末扒拉出去,有一口没一口地专心吃饭。

    从动作到表情行云流水,堪称演技爆炸,仿佛照片里的那张脸和宁堔真的没一点关系。

    自从上次他和沈默被人偷拍的照片传到班里和其他年级后,引起的那些话题误会让宁堔意识到,可能戴眼镜确实能给他省去不少的麻烦,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拿着照片到处打听。

    再说了,他也不是什么名人明星,就算真被人知道照片上确实是他又能怎么样,顶多是满足一下对方的好奇心,产生不了任何实际意义,犯不着上赶着认领。

    小姑娘挺失望地哦了一声,自动忽略掉显得比宁堔还要淡定的沈默,将希望寄托于另外三个还处于愣神中的人身上。

    知道真相的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邢舟先反应过来,笑着说:“我好像也没见过,你们呢?”

    “啊?哦。”宋羽扬马上领悟,作出认真打量照片上那张脸的表情,拖着嗓子故意吊胃口,“嘶我瞅瞅,我记得好像大概可能确实是……”

    “学长你是不是见过?”从小被全家宠着长大的骆尘菲,面对宋羽扬的大喘气竟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倒激起了刚才的兴致。

    “没见过。”宋羽扬一口气终于喘匀,很果断地摇头,然后将话头抛给在一旁憋笑的陆之衍,“啧,别笑了老陆,你快给看看照片是不是p过的,我觉着一点都不像真人,哪有人长这样的,太不科学了。”

    宁堔被哽住,嘴里的饭都来不及咽下去,看了眼宋羽扬,又转向身旁的沈默,一脸疑惑的表情似乎在问,我长得特别奇怪吗?

    沈默将桌上的牛奶插上吸管,放到宁堔跟前,接着用两个人才听到的声音说:“别理他。”

    宁堔拿起牛奶喝着,将嘴里最后一口饭咽下去,事不关己般看着他们为了自己的照片吵,心里却琢磨着赶紧把桌上的空盘送回食堂窗口处,然后回教室睡一会。

    想着想着,宁堔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自从换了三个室友后,宁堔在学校就没怎么睡好过。

    一方面是因为和不熟悉的人呆着让宁堔感到有些别扭,另外就是这三个新室友实在是过于奇葩了,说难听点,简直是三个鼾王齐聚一堂,还谁都不服谁。

    经常是宁堔刚睡着没多大会,就被室友的打呼噜磨牙声吵醒,宁堔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某个工地现场,还是没日没夜打电钻的那种。

    “谁说照片是p的!我早就让人帮我鉴定过,这就是原图,一点ps痕迹都查不到!”骆尘菲两手一拍桌子,愤愤不平道。

    宁堔从思虑中回过神,撩起眼皮朝骆尘菲看去。

    小姑娘人长得漂亮看起来也斯斯文文,谁知激动起来嗓门倒挺大,语气很冲地对着宋羽扬争辩,招得隔壁几桌吃饭的学生都朝他们这边偏过头。

    宋羽扬胳膊往桌面上一杵,指着手机上的照片开始胡说八道:“不是我故意打击你,只要照片看起来好看,百分之九十九肯定都是p过的,剩下的百分之一哪怕真没p,那肯定也是角度和光线问题,角度找准了,200斤胖子保管也能给你拍成个帅逼,我看你这照片就是角度问题,照片和本人绝壁对不上号。”

    “可是……”小姑娘找不出话反驳,拿眼睛直直望着沈默,似乎希望对方帮她说句话。

    骆尘菲不知道,沈默作为骆尘菲手机里那张照片的现任男朋友,此时心里想的是,照片根本没有宁堔本人好看,反倒是把宁堔给拍丑了。

    于是沈默只是抬起眼,扯了下嘴角什么也没说。

    “说真的妹子,听哥一句劝,但凡是男人都不可信,光凭个照片就更不可信了,我也就看在沈默的份上才和你说点大实话。收起心思该吃吃该喝喝,也别浪费时间瞎打听了,到时候被人骗了还以为真遇上个什么绝世大帅哥,是不是老陆?”宋羽扬难得从嘴里吐出点像样的人话来,冲身旁的陆之衍使眼色。

    陆之衍笑笑,余光瞟向专心对着空了的餐盘发呆的宁堔,转而问道:“先不说照片的真假,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个人呢?你从哪弄来这么张照片的?”

    陆之衍的话可以说是一下子问到点上了,骆尘菲先是愣了会,然后支支吾吾小声嘟哝句什么,脸上迅速升起两团红云,一看就属于恋爱中少女才有的反应。

    “哦,看样子照片上的人和你关系很不一般啊。”陆之衍微微一笑,故意把话扯得很暧昧不清。

    骆尘菲一愣,忙说:“不是,我都没见过他本人,就只是……”

    “只是……”骆尘菲把心一横,说,“这么告诉你们吧,照片上的是我男神,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见照片上的男生一面,只要能见到他,我死也甘愿。”

    宁堔眼神一顿,似乎怀疑自己听岔了什么,目光透过镜片折射出巨大的茫然。

    “哦豁!”宋羽扬跟着来劲,忙敲着桌面对宁堔说,“你听到了吗?男神哦,看来这还是个小迷妹啊。”

    宁堔冲宋羽扬笑了下,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看不懂这年头女生都在想些啥。

    邢舟一把拽住宋羽扬,把他摁回椅子坐好,生怕他说漏了嘴。

    陆之衍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死也甘愿啊。”这姑娘比他想象中还要疯。

    小姑娘倒像嫌自己表达的不够夸张,猛点头:“是啊是啊。”

    沈默觉得头有点大,他好像看到沈钰那张脸在眼前晃来晃去,没想到骆尘菲也和他姐一样,是个实打实的恋爱脑,因为张照片就要死要活。

    沈默站起来说:“你吃饭没,没吃我帮你去打饭。”

    骆尘菲笑嘻嘻拿起手机,跟在沈默身旁仰头望着他说:“好啊,我还没吃呢,沈默哥你是要请客吗?”

    “走吧,请你吃。”沈默带着骆尘菲往食堂餐厅方向走,他现在只想带骆尘菲离开这一桌人,最好是离宁堔越远越好。

    另一边,当沈默和骆尘菲穿过大半个食堂来到打饭窗口时,某个四人桌上,几道目光几乎牢牢盯住了沈默。

    “跟在沈默旁边说话的女生是谁啊?怎么好像从来没见过。”

    “应该是高一的新生吧,她都没穿校服。”

    “沈默之前明明都不太搭理女生的,怎么高一的女生会认识沈默,两个人看起来关系还挺好,那女生一直在对着沈默笑。”

    “因为长得漂亮呗,开学就听到别的班在传,说高一有个颜值挺高还特别会打扮的女生,会不会就是她?”

    女生们小声议论起来,在她们中却只有一个人低头认真吃饭,没有参与到话题中。

    这时另一个女生像是注意到,忙说:“再漂亮也没有咱们珂珂可爱,是不是?”

    其他的女生也反应过来,跟着说:“对啊,现在流行萌妹清纯款,珂珂这种长相才是主流审美,那个女生也就一般吧,下巴那么尖显得老气。”

    原本在垂眸想事情的小圆脸一听,回过神儿来,抬头就看到已经打好饭菜的沈默和女生单独往旁边一桌去了。

    女生穿着条到膝盖的短裙,两条腿又细又直,双手背在身后三步一蹦跶,两步一回眸的。说话时五官张扬灵动,眉飞色舞的表情在面对抿嘴不语的沈默,丝毫没有任何尴尬,总之就是非常自然且热络,就好两个人像认识了挺久一样。

    这要放在青春偶像剧里,简直是活脱脱走出大荧幕的男女主,无论颜值气质都非常登对。

    小圆脸笑了一下,说:“别瞎说啦,沈默不是有喜欢的人吗?那个女生应该只是认识沈默吧。”

    “沈默有喜欢的人?我怎么不知道?谁啊?”班里的几个女生纷纷看向小圆脸。

    小圆脸撑着小巧精致的下巴,眨了眨眼:“唔,是一个特别好看的人,比刚才那个女生要好看。”

    —

    后来宁堔才知道,那天给他水的女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人,而是喜欢看他打篮球的“球迷”,还是字面意义上的“球迷”,不带半点个人感情色彩,就单纯喜欢看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宁堔。

    自从上学期和六班的人打过篮球比赛后,在宁堔不知情的状况里,收获了一批忠实的观众。

    无论是体育课还是课间,只要宁堔跟着沈默他们往篮球场去,就会看到一帮熟悉的面孔,对着宁堔挥手鼓劲,要么就是送水。

    这些人中男的女的都有,被那么一双双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宁堔都不好意思放水,只能老老实实配合沈默的传球,将球以各种离奇的角度精准地投入篮筐得分。

    一来二去的,宁堔篮球打得特别好这件事从高二高三传到了高一,说是连沈默都比不了,堪称附中的“得分王”,反正就没有宁堔进不了的球。

    之前的校队因为高二升高三,忙着准备高考没时间代表学校比赛所以给解散了,新校队刚确认好人员就把宁堔给叫去陪练了几次,因为投篮次数太多,还差点把手腕给拉伤。

    有天早自习,宁堔刚到教室,沈默就从桌子里拿出盒东西递给他。

    宁堔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套护腕头带,颜色全白没什么多余的花纹,上面印着的logo和沈默平时常戴的是同一个牌子,沈默戴的是纯黑色。

    “给我的吗?”宁堔坐下后,低声问。

    “嗯。”沈默顺手拿过盒子里的护腕,拉着宁堔的手给他戴上,然后说,“挺合适你的。”

    宁堔笑了笑,两个人的手蹭在一起没有松开。

    后来宁堔打篮球都会戴着护腕和头带,额上的头发盖在白色的头带上,整个人看起来有活力了不少,经常是进了一个球,耳边就会响起一阵不小的欢呼声。

    这个时候陆之衍突然在宋羽扬耳边说了句什么,宋羽扬听了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几步小跑着走到宁堔跟前,拽着宁堔的胳膊冲围着篮球场的学生挥了挥手。

    场上的欢呼声立马更大了,宋羽扬乐得不行,说:“宁堔你没事就得这样多和观众们互动,大伙可都是冲着看你打球来的。”

    宁堔脸上跟烧开水似的,低下头扯了下护腕,像是为了掩饰脸上的不自然,转身朝某个方向看去。站在邢舟边上的沈默,戴着相同款的黑色头带和护腕,一边喝水一边冲宁堔笑着,然后放下矿泉水瓶走到宁堔身旁。

    站在一块的两个人,护腕和头带一黑一白,显得非常扎眼。光从侧面看过去,宁堔和沈默有着同样线条清晰的下颚线,与脖子连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篮球场上全是人,沈默装作不经意地将胳膊搭在宁堔肩上,指尖蹭过宁堔的脖颈处,温冷的触感让宁堔全身的神经都跟着被激了一下。

    “你这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一点?”宁堔偏过头看沈默。

    沈默笑了笑,说:“怎么会,男生间勾肩搭背多正常。”

    宁堔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是,看来是他心里老惦记着沈默是自己男朋友这件事,所以每次在这种人多的地方都会下意识想和沈默保持点距离,免得被人看出来。

    太刻意了倒显得不自然。

    “今天下晚自习后还回宿舍吗?”沈默突然问。

    “回啊,不然还能去哪?”宁堔低头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说。

    沈默点点头,将胳膊从宁堔肩上收回,说:“要不今晚去我家吧,别回宿舍了。”

    “嗯?”宁堔一脸不解,“为什么去你家,有事吗?”

    “不是。”沈默笑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就是特别想你,想和你单独呆在一起。”

    宁堔一口水没咽下去,全咳了出来,咳着咳着宁堔用一只手遮住脸,两颊通红没再去看沈默。

    远处宋羽扬拿着篮球冲他们喊:“干啥呢你俩,赶紧的下半场开打了,快来集合。”

    “来了!”宁堔低着头走到球场中央,再抬起头时,对着沈默无声地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

    下晚自习后,宁堔在微信上和三个室友说了一声,坐着沈默家的车离开了校门口。

    沈默家里,因为不是第一次来,宁堔还算熟门熟路,两个人一到家先是吃了点家里阿姨事先准备好的夜宵,然后就一起上了楼。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个房子不觉得空吗?”宁堔跟着沈默转了一圈,发现二楼除了桌球室,竟然还有个健身房,设备也很全。

    沈默可能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于是说:“还好,小时候和我妈住的郊区那栋江景别墅,比这套房子还要大,光地下车库就不止一千平,所以都习惯了。”

    说这话时,沈默表情很安静。

    “你妈也是因为工作忙所以不常在家吗?”宁堔问。

    “不是,我妈一直定居在国外。”沈默冲宁堔笑了下,然后低头看着脚下说,“我外婆身体不好常年住在国外的疗养院,她就守在那边照顾,一年回来一次。”

    宁堔点点头没再继续问,毕竟是人家的家事,问太多也不太好。

    下晚自习到这会,已经快十一点,一天下来加上打了那么会球,两个人都有点累了,瘫坐在沙发上都不怎么说话。

    沈默看了看时间,起身将房间里的巨大液晶屏幕打开说:“那我先去洗澡,你坐着看会电视或者打打游戏。”

    “哦,好。”宁堔拿着遥控器摁了几下,发现别说打游戏,他连眼皮子都懒得动,于是摘下眼镜继续瘫在沙发上盯着房间四处看。

    接着宁堔就看到床头柜上摆放的照片。

    宁堔走过去拿起来,这分明就是小时候在夏令营拍的照片,照片里的宁堔笑容灿烂,沈默则和现在差不多,眼神又酷又冷。

    “原来一直留着呢。”宁堔看着照片,脑子里又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等沈默洗完澡出来,宁堔问了句:“说起来,钢琴你还在弹吗?”

    沈默一边擦着头发上残余的水珠,看了眼床头柜的照片,摇头说:“早就不弹了,小学那会过了十级就不怎么碰钢琴,楼下客厅的那架钢琴是我姐用来谱曲的。”

    “十级?”宁堔微微一愣,小学就能过十级应该算挺厉害。

    “听起来唬人而已,其实顶多算是个入门考试。”像是看出宁堔在想什么,沈默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和专业的演奏家比不了。”

    宁堔点点头,又指着床头柜说:“那个照片……你一直留着吗?”

    “啊。”沈默视线跟着转向床头柜,“不可能丢的,丢了我得疯。”

    宁堔笑起来,看了一眼沈默,头靠在沙发上说:“看来默哥你,真的是喜欢我喜欢得不行啊。”

    这话说得暧昧又带着点挑衅意味,洗完澡的沈默整个额头都露了出来,狭长的一双眼眸在宁堔说完那句话后,微微眯起,某种强烈的震慑感扑面而出。

    沈默用胳膊将宁堔整个人都圈住,贴耳用低沉的声音说:“是啊,你才发现呢。”

    语气很轻很柔,但莫名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宁堔靠在沈默肩窝,小声吐出一个字:“操。”

    声音虽然不大,但这么近距离下,沈默还是听到了。

    “可以,原来你还会说脏话,平时在学校藏的那么深。”沈默的手顺着宁堔的脖子往上捏了捏。

    宁堔憋不住直乐,沈默身上特有的干净好闻的味道充斥鼻尖。

    宁堔闭眼呼出一口气说:“藏的再好,在你面前不还是暴露了,默哥,要不你把我锁起来吧,这样我就不用藏着了。”

    “不要。”沈默想也没想就说。

    “嗯?回答的这么快?”宁堔笑了一下,翻了个身和沈默一块平躺在沙发上。

    “这种问题根本就不用想。”沈默伸手握住宁堔的手腕,慢慢地与宁堔十指相扣。

    “我以为你喜欢我的程度已经到了某种极致占有欲程度了。”宁堔盯着天花板开玩笑说。

    沈默也笑:“我又不是变态,再喜欢也不可能把你关起来,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犯罪类的电影?”

    宁堔轻轻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如果是被你囚禁起来,那感觉应该还挺不错的。”

    说完这话,宁堔眼神有些飘忽,目光在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是那种无意识间的自我催眠与放弃。

    “反正不管在哪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逃脱不了过去那些让他不愿回想的阴影。

    宁堔话还没说完,沈默突然偏头吻上宁堔。

    宁堔目光一顿,光亮再次聚集到了瞳孔中,下意识顺着沈默的舌尖张开了嘴,用手揪着沈默的衣角,发泄似的又啃又咬。

    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

    撕咬间,宁堔干脆翻身搂住沈默的腰,直接顺着沈默的衣角伸了进去,要不说从小养在豪门的小孩金贵呢,沈默全身的皮肤紧致又光滑,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

    “不是。”沈默没忍住笑起来,推了推宁堔。

    宁堔压在沈默身上,慢慢喘了口气,低头问:“怎么了?”

    “咱俩是不是反了?”沈默靠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宁堔,嘴角似笑非笑的表情十分好看,又指向宁堔半跪在沙发上的腿,“你这算怎么回事,应该是我在上面吧。”

    “这不都一样吗?”宁堔对体位这种没什么概念,居高临下低眸注视着沈默那双一尘不染的眼睛,以及被宁堔咬破有些渗血的唇,心下一动,再次掐着沈默的腰亲了上去。

    这回沈默没让宁堔继续压着他,顺势就将宁堔拦腰抱起来,因为不是第一次抱,沈默动作熟练又利索,宁堔整个人都平躺在沙发上,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因为某种冲动而纠缠不清着。

    荷尔蒙这种东西有时候挺神奇,特别是当你情绪低落时,面对喜欢的人,它能催生出大量的多巴胺,从头到脚让人窒息到忘记一切烦恼,莫名的上瘾。

    亲了一会,沈默才慢慢松开宁堔,但依旧离得很近,近到互相都能看清对方眼皮上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沈默嗓音低沉沙哑:“宁堔,做吗?我帮你。”

    “嗯?”宁堔脸红得像是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睁着眼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宁堔的性启蒙始终停留在男女之间,俩男的这种,他完全没经验。

    “开玩笑的,你先去洗澡,洗完早点睡。”沈默站起身,穿着被宁堔拽得有些发皱的t恤和睡裤,走到阳台准备吹会风。

    当沈默顶着一脸困意回到房间时,宁堔已经洗完澡躺在床的另一侧睡着了。

    沈默坐在地毯上,撑着脑袋看过去,宁堔睡觉一直都是很安静的那种,不打呼也不磨牙,连动静稍微大点的呼吸声也听不到,除了眉头会自不自觉皱起来以外。

    沈默看了有快十分钟,才小心翼翼将脑袋凑过去,在宁堔微抿着的嘴角轻轻碰了一下。

    几乎在一瞬间,宁堔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沈默笑了笑,拿过遥控器将房内的灯都关了,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

    第二天不到早上七点,宁堔醒来时发现身旁没人,而房间的洗手间里却传来冲水的声音,沈默在里面洗澡。床头摆着一套衣服,估计是沈默拿出来让宁堔换的。

    宁堔看了下时间,得尽快换衣服去学校了,不然可能连第一节课都赶不上,于是解开睡衣扣子,带着一脑袋的朦胧睡意脱掉上衣,露出整个上半身。

    “你腰上的疤怎么回事?”身后传来沈默的声音。

    宁堔没想到沈默洗澡这么快就会出来,弯腰拿衣服的手慢慢僵住,随之而来的是莫名升起的一阵心慌和烦躁。

    几乎在同时,宁堔想了无数个理由来应付沈默的提问,比如说小时候从楼梯上摔的,又或者以前出过车祸。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宁堔僵直的动作慢慢恢复过来,他转头看向沈默,两个人彼此沉默着对望。

    这个事撇不过去了,宁堔心想。

    “如果我说我读初中那会,差点因为杀人被关进少管所,你信吗?”宁堔说着,像是在讲什么荒唐的故事一样,低头注视着脚下笑起来。

    笑完后一脸严肃望着沈默,眼睛出奇的清晰明朗,镇定得完全像变了个人。

    沈默牙齿轻轻磨了一下,呼出口气想说点什么,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十分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沈默走过去接起电话,眼睛却一直看着宁堔,冲电话说了句:“喂。”

    宁堔慢慢穿上衣服,将腰间那道骇人的疤痕给遮住,然后坐在床边两只胳膊搭在腿上,表情安静地看着正在接电话的沈默。

    “默哥你听说了没,邢舟被高一的给揍了,他妈的一帮狗日的崽种。”电话传来宋羽扬怒气冲冲的声音。

    沈默眉头轻轻一皱。

    第093章 第九十三章

    邢舟这人,在学校里一向是脾气好人缘也好,属于那种会来事但又特别懂得怎么去把握分寸,总之出格的事肯定不会做。

    沈默和邢舟认识的这几年里,甚至没见过邢舟冲谁发过火,见着人都笑脸相迎,除非被惹急眼了,否则连脏话粗话都不会轻易说出口。

    偶尔三个人里谁掉链子惹出事,还得靠邢舟给支招跟在后头擦屁股,要是没有邢舟这个万年和事佬在,光宋羽扬闯下的祸,够宋羽扬被他家老宋大义灭亲给送出国好几回了。

    邢舟家庭背景特殊,祖上都是当官的,邢舟打小耳濡目染了家里那些圆滑的官派作风,也尽力保持着一个还算安分守己的形象,在学校从没和哪个学生有过矛盾,非常让老师家长省心。

    所以当沈默听到宋羽扬在电话里说邢舟被人揍,他首先觉得这事有点离谱,不过沈默也没继续问,只是淡淡应道:“行,我知道了,等去学校再说。”

    挂了电话,沈默将手里的浴巾扔在沙发椅上,狭长漂亮的眼眸转向某个坐在床边安静不语的身影,几乎在一瞬间,沈默眼底流露出一丝复杂。

    宁堔刚才的话在沈默脑子里打着转,还没完全消化下去,平时对任何事都处变不惊的人,这会思维跟卡了壳,怎么也捋不清这其中的逻辑。

    想问点什么,但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怎么问,问宁堔是不是真杀过人,还是问刚才说的到底什么意思,沈默的直觉是,如果他真问出口,事情可能会变得没办法收场,而且没有任何意义。

    他原本以为宁堔背后的疤顶多是个意外,没想到会牵扯出这种事来,而且他不相信宁堔会杀人。

    谁都有可能,宁堔绝对不会。

    这个时候外面的天气逐渐阴下来,照进来的那点光让房间里充斥着暴雨临盆的沉闷,空气被包裹在一团燥热的浊气中,呼吸吐气间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明明是大清早的,这会却跟要天黑一样,压抑得很。

    见沈默板着张好看的脸不说话,宁堔终于抬头问:“怎么了?”

    “什么?”可能是光顾着想事情,沈默不自觉用一种特别严肃地表情看向宁堔。

    宁堔和沈默对视了几秒,继而无声地笑了笑:“我问电话是谁打来的,看你一直不吭气儿,出事了吗?”

    沈默走过去坐在宁堔旁边,双手撑着床边,白皙的脖颈微仰着,面容上多出几分疲倦:“邢舟被高一的打了。”说完还皱了一下眉,显然是对这种事情颇感烦躁。

    宁堔点点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你准备怎么处理?”过了一会宁堔问,问完又自个儿在那说着,“告诉老师肯定没用,这事顶多给个处分,要不就是请家长过来学校,不痛不痒做点思想教育什么的,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警告,该对你动手还会继续动手。”

    宁堔话里话外都是对老师的极其不信任。

    沈默没有反驳宁堔的话,毕竟这年头除了少数和稀泥的,真正关心学生的老师并不多。

    即便是有,但一个班学生那么多,老师们精力有限,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顾得上。

    事情闹大了会首先考虑怎么应付家长那边,再想办法息事宁人双方都不得罪。

    偶尔碰上个家里有点来头的学生,老师更不可能一碗水端平,这种情况下,往往是没背景的学生遭殃。

    宁堔恰好就是那个没背景甚至连父母都不在的倒霉学生。

    宁堔:“像他们那种人,不会产生任何愧疚,更不会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哪怕你去求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你越不反抗他们就会越变本加厉,还会变着法来找你麻烦。不过当然了,反抗也没什么用,欺负人是会上瘾的。”

    宁堔话里语焉不详的叙述,让沈默感到有些不是滋味,他看了一眼宁堔,干净漆黑的眼眸往下压了压:“是吗?”

    “你刚才不是问我身后的疤痕是怎么来的吗,我现在告诉你。”宁堔也看着沈默,没有眼镜遮挡下的脸上浮起冷漠。

    有那么一瞬间,沈默从宁堔身上看到了一股不自然的阴郁。

    虽然明面上宁堔是波澜不惊的,但平静背后正被某种巨大的颓丧所笼罩,深不见底。

    也让沈默萌生出一种不太好形容的感觉,似乎他和宁堔之间的那点回忆,早被时间冲刷得面目全非。

    或者说,十年过去,宁堔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另一个人。和他记忆里那个总是挂着一脸灿烂笑容,比任何人都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与热爱的小男孩全然不同。

    随着年龄的增长,没有谁能够永远保持一颗纯真的本心,各式各样的磨难经历会推着你去成长,去认清现实的残酷与不堪。

    沈默唇角一动,试图阻止宁堔继续说下去:“你不用勉强自己和我说。”

    宁堔:“我读初中的时候,个子不高,估计也就刚过一米六,加上体重上不去跟个火柴棍似的,反正一看就属于好欺负的那种,随便遇见个力气大的都能把我单手甩出几十米远,所以总被人找茬,躲都躲不掉。”

    “说真的一开始我还挺怕的,怕上学,怕见到同学和老师,晚上连觉都睡不好,走到哪兜里都得揣把削铅笔的那种小刀片,不然心里不踏实。以至于后来只要有谁靠近我,我都能给吓得一哆嗦,没少让人看笑话。”

    说到这里,宁堔笑了一下,连带着嗓音也格外的反常,明明是笑却带着一种与之相反的沙哑。

    沈默微微蹙起眉,因为刚冲过澡,黑发柔软地盖在眉头,却也挡不住沈默那双眼睛的精致好看。

    他从宁堔语气里听出一种极为克制的自嘲,思维在瞬间有了短暂的空白,下意识想从兜里去掏烟,结果因为穿着居家睡裤掏了个空,于是干脆单手抄在睡裤兜里,侧目看向宁堔。

    沈默就这样注视着宁堔,带着不知名的提心吊胆,听宁堔亲口说出那些完全和美好挂不上半点钩的破烂回忆。

    为什么说提心吊胆,或许是宁堔虽然保持着一脸平静,但沈默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宁堔眼神里的痛苦。

    宁堔越若无其事,就越是让沈默胸口一阵发闷,一口气怎么也匀不上来。

    宁堔正将内心最深处的伤口撕开展示给他看。

    “不过多亏初中发生的那些事,我本来挺怕疼的一个人,到后面就不怕了。反正怕也没用,天天都会被人拿拳头揍,用脚踢,要不就是掐着我脖子往墙上撞,用椅子篮球拿到什么都往我背上砸,花样特别多。好几次我被堵在厕所,让他们打了快一个小时,我以为我会死在学校厕所里,结果没死成,当时还挺失望的。”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胡扯,宁堔还笑着叹了口气。

    宁堔愣愣望着房间里的巨大玻璃窗:“就有一回吧,他们有五个还是六个人把我摁着,然后拿出根不知道从拿弄来的铁钉,大概有十厘米长,准备往我鼻子和耳朵里戳进去……”

    “……”沈默实在不能想象接下来宁堔还会说出什么让他全身发凉的话来,只能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极其冷静地开了口,“你当时没有告诉家里人,没和学校老师说吗?”

    宁堔看了眼沈默,像是理解不了沈默的问题,好半天才摇摇头。

    宁堔的眼神再次告诉沈默一个事实,宁堔对老师存在着近乎极端的不信任。

    “你也能想象的到,十几厘米的钉子要是真扎入鼻子和耳朵,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我当时就特别害怕,如果是五六个人单纯的揍我我倒没感觉,毕竟习惯了。但那回我是真怕了,看着他们拿着钉子在我眼前晃,教室里全是人,都看着我,但没人来帮我……”宁堔深话说到一半,面色突然变了。

    就在那么不到几秒钟时间,原本安静注视前方的人,像是看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紧缩,脸上出现茫然不解的表情。

    他好像看到了那些人的脸,就在这个房间里。

    宁堔猛地弯腰闭上眼,一只手搭在床边,另一只手死死掐着眉心,喉咙里不可遏制地涌起一股反胃的血腥味。

    过了一会,宁堔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于是抬头再次看去,落地窗上印着一张熟悉而狰狞的面孔。宁堔与那面孔四目相对,心底的恐惧瞬间到达了临界点,如同白日见鬼。

    是那些人,他们找过来了!

    宁堔感到耳朵像是被灌满了水银,发出阵阵嗡鸣,四面八方传来嬉笑打骂的声音。

    刺耳的声音,让宁堔的手脚十分不受控制地开始发起抖,怎么也停不下来,脸色更是惨白得跟张纸似的,一幕幕不愿回想的画面纷纷闯进他脑子里。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快!”

    “日了,看这逼怕是在哭啊,手抖得跟他妈打摆子似的。”

    “你不是一直挺能耐的吗,天天装得跟没痛觉一样,这会终于知道什么叫怕了?看老子弄不死你。”

    “少他妈废话,赶紧揍!”

    “你们!哪个班的?干什么呢!”

    “哟呵,老师,您还是别管闲事了,跟您没关系,哪凉快哪呆着去!”

    “什么……啧,你们别弄得太过火了,赶紧回教室上课。”

    “好嘞,老师再见。”

    “嘿你看什么看?想告老师啊,我就明白和你说了,没用,老子压根不怕老师。”

    “给我揍!”

    “都他妈闪开,看我一脚把他踹吐血。”

    “哈哈哈哈哈卧槽牛逼啊,真吐血了。”

    宁堔咬着牙,用双手去捂紧耳朵,

    “宁堔。”在一片芜杂混乱的噪音中,有个好听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突如其来的应激作用下,让宁堔脑子混乱不堪,根本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宁堔,你看着我,宁堔。”那个声音继续在他耳边回荡,耐心地叫宁堔的名字,紧接着宁堔的手腕被谁极为温柔地握住,稍稍抚平了宁堔心底的燥乱恐慌。

    宁堔手摁在不住跳动的太阳穴,费力地皱起眉,顺着声音望过去,模糊看到有个人影正贴近自己。

    宁堔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肉眼可见地失去了仅存的那点血色,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眼前那张脸,只能冲人影摆摆手,唇角颤动极小声说了句话,眼睛里露出想要逃避什么的慌张。

    “别过来,别碰我。”

    沈默没有听清楚,目光直直看着宁堔,捏了捏宁堔发凉的指尖,问:“你刚才说什么?”

    “别碰我……”宁堔如同低语般的声调在房间轻轻响起,眼神变幻了好几种不同的情绪,像突然间精神分裂一般,从紧张到慌乱到恐惧最后终于只剩压制不住的暴躁。

    在宁堔心底,一直藏着易怒暴躁的情绪,像个潜在的暴力分子一样,随时随地都有失控的可能,平时在学校他都会尽力压抑这部分情绪,让自己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

    这也是叶秋梦最开始不愿意宁堔重新回到学校的原因。

    当初医生给的解释是,遭受过严重心理创伤的精神患者,都有不同程度的应激障碍,他们常常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表现出焦虑、易怒、恐惧以及负面情绪上的爆发。且一般都是间歇性不可控的,意味着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作。

    发作完后,患者又会陷入铺天盖地的巨大悲伤和悔恨中,不断的恶性循环下去。

    他们这类人,让自己困在了遭受创伤的那一刻,如同桎梏,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将他们从中解救出来。

    “宁堔,没事了,你看看我,我是沈默。”对方不知疲倦般在耳边说着,试图让宁堔冷静下来。

    “宁堔。”

    “别碰我!”宁堔被对方没完没了的话语给惹火,条件反射般地一把甩开伸向他的手,低着头全身直发抖,身体里的暴躁情绪瞬间达到了顶峰。

    “宁堔你睁开眼看清楚,我是沈默,这里没有其他人。”沈默尝试再次去握宁堔的手。

    谁知此时的宁堔情绪却十分不受控制,眼神里带着股狠劲冲沈默吼着:“我叫你别碰我!”

    说完,宁堔脸上的汗水跟蒸笼似的冒出来,微微闭起眼,像是在极力克制不让自己冲上去掐住对方脖子,咬着牙将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

    事情发展的太过始料未及,几乎不给沈默任何反应的空隙,沈默深吸了口气对宁堔说:“好,我不碰你,你先坐在床上休息一下,有什么事叫我。”

    沈默站起身,走到房间的沙发上坐着,这个时候他不能再继续刺激宁堔。

    沈默目光一直守着宁堔,少年白皙而直挺的鼻梁冒出一层汗水,身体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发冷,连带着双腿有些不安地交叠又松开,不停换了好几个坐姿,此时的沈默比宁堔更为焦躁。

    似乎宁堔的那些反常举动在这一刻,全部都能解释清楚了。

    比如为什么宁堔打起架来那么老练又下死手,像是根本不在意对方是不是真的会被自己打出什么意外身亡或者残疾,又比如宁堔之前开学被人找茬时那种异于常人的淡定,以及总是一副明明很孤僻但又尽力想让自己显得合群的矛盾行为。还有就是,宁堔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超出常人的自身天赋那一面。

    这一切都是因为,宁堔曾经受到的那些堪比死亡威胁般的伤害,让他本能的想逃避周围人的视线,而且下意识地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也害怕被人看到真实的自己。

    因为经历告诉他,真实的自己是会被讨厌的,会被打。

    倪棠也说过,宁堔初中毕业后就一直休学在家,大概都是相同的原由。

    想到这里,沈默有些疲倦地倚靠在沙发上,握住手机的修长手指僵直得连解锁屏幕的力气都使不出来,目光冲着头顶天花板,瞳孔逐渐开始涣散,然后闭上眼听窗外的风声,以及宁堔时不时因为沉浸在不堪回首往事里,所发出的不明显牙齿摩擦声。

    宁堔每发出一点动静,沈默的胸口就跟着心烦意乱。

    太他妈操蛋了,这都是些什么事。

    沈默从来不知道学生间打架能残忍恶毒成这样,毕竟一个人本性再坏能坏成什么样呢,还都是群没出社会的未成年。

    他以前再怎么和人动手,都是象征性揍几下,对方稍微有一点怕了就停手,只要不是主动找上门来找事,他基本不怎么搭理人,谁会吃饱了撑着看谁不顺眼就天天逮着给揍个半死。

    沈默不知道,有的人天性就是以折磨虐待他人取乐,他们烂到骨子里的冷血基因,没有任何共情能力,丝毫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给被欺凌的那一方带来怎样不可挽回的后果。

    身体的疼痛可以随着时间被慢慢消除,但精神上的创伤却会伴随被施暴者的一生,无法像正常人那样适应社会和人群,一辈子活在痛苦里,甚至无法与人建立起健康的情感羁绊。

    不知过了多久,沈默戳了戳手机看时间,马上到上第一节课的点了,这个时候赶到学校也属于旷课,去不去都一样。

    沈默给班主任倪棠发微信请了个假,然后关掉手机。

    房间里依旧很安静,等了一会,沈默起身走到床边,站在那低头盯着宁堔看了一会。

    宁堔像是察觉不到沈默正站在他面前,始终弯着腰双手搭在腿上,手指尖都不带动一下,视线不知道是在看脚下还是单纯地放空。

    沈默弯下身,蹲在宁堔面前,这种情况下,沈默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半天才张嘴,叫了声宁堔的名字,极为缓慢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不要再去想了,那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沈默说完就有点后悔了,这种安慰人的话根本起不任何作用,甚至还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经历过那种事情,哪能说忘掉就忘掉。

    如果将身份和宁堔调换一下,沈默也不能保证自己会抛开所有痛苦的过往,真正做到重新开始。

    应该说,没有人能内心强大到可以忘记那样血淋淋般的过去。

    沈默蹲在宁堔面前,两只手因为不敢随便去碰宁堔,而搭在宁堔身体两侧的床边,又用尽全力地握紧。

    沈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却再也说不出口,此刻他内心的挣扎一点都比宁堔少。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正在经历着旁人想象不到的恐惧与无助,似乎都有着无法对外言说的困苦。

    安静了许久,沈默重新抬起头,他发现宁堔不知道什么时候正看着自己,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沈默先是一愣,然后将眉头皱了起来。

    只一秒,他从宁堔发红的眼眶里看到了某种自责与愧疚。

    宁堔抹了把脸,将眼角的泪痕给擦去,屏了屏呼吸说:“刚才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吼你的。”说完重新低下头,没再去看沈默的眼睛。

    —

    课间的几分钟休息时间里,陆之衍和宋羽扬站在三班教室的楼道口,靠着走廊栏杆说话。

    全程宋羽扬嘴里骂骂咧咧的脏话就没停过,可以说是用尽了毕生所学的骂人词汇,将打了邢舟的那几个高一学生给挨个问候了一遍八辈祖宗。

    一旁的陆之衍边听边乐,完事还在心里感叹祖国的脏话文学博大精深,骂了这么大会,愣是没从宋羽扬嘴里蹦出一句重复的词儿。

    等宋羽扬终于骂过瘾了,陆之衍才笑着问:“邢舟请假了,沈默今天也没来上课吗?”

    “他和宁堔也都请假了。”宋羽扬这会很不爽,没什么心情关心沈默为什么请假,又看了一眼陆之衍,“我发现你怎么老在我面前提沈默,别告诉你对他有啥不正经的想法。”

    陆之衍先是一愣,然后笑个不停,占着自己187多的身高优势,轻松将手搭在宋羽扬肩上,故意凑过去把声音放的很低:“哪有啊,你放心,我最爱的还是你。”

    旁边几个一直在瞅他们的女生顿时尖叫了起来,还对着他俩直跺脚,比看了少儿不宜的小黄图都兴奋。

    “操。”宋羽扬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冲随时随地在女生面前卖腐的陆之衍猛翻白眼,“你能不能别老这么骚,怪他妈渗人的。”

    陆之衍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又问:“宁堔他……请假了?”

    宋羽扬两只胳膊趴在栏杆上,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啊,不是说了他俩都请假吗?”

    说到这里,宋羽扬转过头问:“对了,你上回说有办法让宁堔摘下眼镜,是啥办法来着?”

    陆之衍想也没想就说:“很简单啊,把宁堔的眼镜藏起来就行。”

    宋羽扬皱起眉,表情古怪地盯着陆之衍看了会,然后摆摆手叹了口气:“得,我就不该多余问你。”

    “别啊,我说认真的,你怎么不信我呢?”陆之衍下巴一抬,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信你才有鬼了,瞅瞅你那出的都是什么损招儿,正常人能想到这缺德办法吗,你怎么不说干脆就贴宁堔脸上,当他面儿把眼镜抢过来扔垃圾桶呢?”宋羽扬扒拉开陆之衍,没忍住吐槽道。

    陆之衍低头笑笑,说:“你这个办法也挺好。”

    “傻逼。”宋羽扬顿时无言以对。

    “真的,宁堔的性格就是这样,无论你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他都不会和你计较。”陆之衍一副很有把握的模样。

    宋羽扬冷笑起来,指着陆之衍:“你可别小看了宁堔,他还真不是那种随便就能让人欺负的类型。”

    “哦?”陆之衍收起笑容,似乎很有兴致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当然是因为宁堔他打架……”宋羽扬说到一半卡住了,像是想起什么,忙改口,“嗐也没啥,总之你别太自以为是了,就你这种从国外回来的,除了成绩好,打架不行骂人还欠点火候,哪天被揍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陆之衍一脸意外,然后扯着嘴角笑:“啊,这么厉害。”目光里显然没有丁点害怕的意思。

    宋羽扬没空继续搭理陆之衍,他拿出手机不知道给谁发了几条微信,沈默不在,他准备自己去找那几个高一的,替好兄弟邢舟出口气。

    第094章 第94章

    上千万人口的城市上空,大雨来得气势磅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俯瞰繁华市中心,此时地标般的高楼大厦也被雨幕和云层遮挡,一眼望不到头。

    沈默起码用了十来分钟,才让自己从起伏不定的情绪中平复下来,他站起身走向自己房内隔壁的衣帽间,打开led顶灯,坐在衣帽间的长沙发上,对着一排排挂满衣服的衣橱和摆放背包球鞋的置物架出神。

    宁堔说想要一个人呆着,沈默不放心,只能进衣帽间等,万一宁堔再有什么异常举动,他也能及时赶过去。

    这会沈默脑子有点乱,虽然宁堔的反常举动他在宿舍也见到过,但绝对没有这次严重。

    应该说,沈默之前或多或少察觉到宁堔心里搁着事,沈默也没想过去探究,毕竟他喜欢的是宁堔这个人,宁堔有什么样的过去他并不是十分在意。

    不管是什么理由,贸然打听一个人的过去,都显得不合适也不尊重人,跟当众揭人短没两样,沈默从来不这么干。

    虽然只要沈默愿意,他有大把的人脉资源可以利用,无论一个人的家庭背景或是曾经干过什么好事缺德事,都能查个透彻连底裤都不给剩下的那种。

    很多时候,有钱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至于能做到什么地步,全凭个人的底线和道德感。

    刚才他问宁堔:“你背上的伤疤也是那些人弄的?”

    宁堔脸上露出近乎麻木的笑容:“嗯,是的。”

    沈默深吸一口气,问:“为什么?”

    宁堔看着沈默,似乎对他这种不着五六的问题没有感到意外,些许停顿了一下说:“因为我反抗了。”

    “反抗的后果就是这样。”宁堔又补充了一句。

    反抗了那些对他实施霸凌的人,所换来的不是短暂或长久的安稳与宁静,而是更深程度的伤害与折磨,无休无止,无处可逃。

    很多未曾经历过这些的人会说,你不能躺着挨打,你越顺从他们会越觉得你好欺负。可当你真正反抗了,才会发现,事实远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你只有一个人,面对的却是一群人的欺凌与侮辱,你所谓拼劲全力的反抗对那些人来说,往往是加大伤害的导火线。

    生活不是电影,没有那么多奇迹出现,正义不会从天而降特地来拯救你。

    衣帽间暖黄色的灯光自头顶撒下来,沈默将胳膊撑着膝盖,低头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翻找着联系人。

    沈默的微信好友并不多,除了初中到高中的老师同学,剩下只有几个玩赛车以及偶尔聚一聚的校外朋友,零零散散加起来的微信联系人就那么几十个。

    非必要的时候,沈默不会随便加私人微信,因此常给人一种很高冷不好接近的错觉,虽然这也是事实。

    直接忽略了一堆没有点开看过的微信消息,沈默找到备注为“哥”的微信对话框,飞快地输入一句话:能帮我查点事吗?

    打完这几个字后,沈默指尖停留在发送按钮,迟迟没有摁下去。

    而此时仍旧坐在床边的宁堔,对着沈默这间比酒店套房还要装潢奢侈的房间发着呆,他应激发作时的狼狈模样已经被沈默看到了,接下来该怎么面对沈默。

    说不定沈默已经对自己产生了不太好的想法,毕竟不是谁都能忍受得了另一个人歇斯底里地发狂,简直和精神病患者没两样。刚才他没来得及去仔细观察沈默的面部表情,是震惊,恐惧,还是打心底开始厌恶自己了。

    宁堔突然后悔跟着沈默回家,更后悔一时冲动告诉对方自己遭受过的那些事情。

    明明医生一再说过,曾经的事情发生了也最好当没发生,既然无法改变过去那就试着去遗忘,无须对任何人提起。知道的人越多,选择性遗忘的可能性就越小,毕竟你可以阻止自己不去回想,但你不能阻止他人永远不再提及这些事。

    想到这里,宁堔的左手再次小幅度颤抖起来,他用另一只手死死捏着,不让它继续抖。

    每当宁堔紧张或者烦躁不安时,就会克制不住四肢发抖,这也是初中落下的毛病。

    思绪混乱下,宁堔觉得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他低低咳了几声,精神上的过度紧张造成生理性的持续反胃,没多久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宁堔慌忙起身朝洗手间冲去。

    “!!!”

    宁堔连灯都来不及摸开,手忙脚乱打开水龙头后,一米八的人将两只手撑在光洁干净的洗手台,整个上半身都趴在水池中央,一声接一声的干呕声响彻四周,宁堔有种五脏六腑都快被他吐出来的错觉。

    但其实什么也吐不出来,不过是心理与生理上的双重错觉而已。

    昏暗的洗手间内,宁堔胸前的衣服被四溅的流水浸湿一大片,鼻间嘴角也挂着水珠,连带着额头发梢都有水缓慢贴着脸颊往下淌。

    胃里的翻涌还未停止,宁堔晃着身体走过去将洗手间的门关上反锁,下一秒再次踉跄扑向洗手台,用手去扣喉咙逼迫自己将仅剩的那点胃酸全部吐了出来。

    吐出来就好了,吐出来就轻松了,宁堔对着自己洗脑。

    直到吐得几乎快虚脱,宁堔才停止用手抠喉咙,又反复漱了五六次口,将嘴里和手上的血腥味给冲掉。

    做完这一切,宁堔靠在洗手台缓了缓,盯着哗哗流水的水龙头,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关掉水龙头了。

    自己到底他妈在做什么啊,宁堔无力地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宁堔偏过头往洗手间门的方向看去,眼睛里红血丝多得吓人,沾满水的脸上瞬间露出警惕。

    自己这幅跟臭水沟里爬出来似的难堪模样,肯定不能让沈默看见。

    可是外面的敲门声仍未停止,伴随着沈默明显带着焦急的声音,水龙头仍在哗哗流水,宁堔这会根本听不清门外的人说了什么。

    宁堔关掉水龙头,迈着不住打颤的双腿,晃晃悠悠走到洗手间门的位置,靠墙半蹲半坐了下去,一只手搭在膝盖上,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别敲了,宁堔很想开口阻止,但喉咙因为刚才吐得太久,已经刺痛得连发声都有点困难。

    晦暗不明的光线下,宁堔坐在冰凉的浴室地板,无声无息垂下眼皮。

    求你别敲了。

    站在门外的沈默,几乎在一瞬间有了用脚踹门的冲动,刚才他走出来就发现宁堔没在房里,兜了一圈见洗手间门是关着的,他以为宁堔在里面上厕所或者洗漱,也没当回事,准备去衣橱找套衣服鞋子换上。

    谁知刚转个身,就听见洗手间传出不轻不重的声响,沈默以为自己听错了,脚步停顿下来,侧目看过去。

    紧接着像是人醉酒后发出的剧烈作呕声,清晰地透过洗手间门砸进沈默耳中,他才意识到什么,匆匆走到洗手间门口,抬手想拧开门。

    从里面反锁的门纹丝不动,根本打不开。

    上午还没过去,出人意料的事情一茬接着一茬,沈默头回感受到了什么叫心情和坐过山车一样,十分的跌宕起伏,向来冷静的人早已将冷静两个词从脑子里剔除。

    他现在只想砸门。

    可是不能砸,宁堔正处于一种他想象不到的痛苦状态,他怕动静闹得太大吓着宁堔。

    而且他更担心的是,一个人如果处于极度焦虑的负面情绪中,而且恰好又置身于某个外人进不去的封闭空间,那么可能会做的就只有两件事,一件是伤害他人,另外就是伤害自己,包括精神和身体上的自残。

    宁堔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举动,那就只剩下后者。

    沈默想到这里,将一只胳膊搭在紧闭的门上,顺了口气,压下心底深处的焦躁,努力平静地对着门说:“宁堔,你把门开一下,我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沈默暂时没想到。但不管怎么说他得让宁堔先出来,在他脑子里只剩下最后这根名叫理智的弦还绷着。

    一旦这根弦也断了,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不过脑子的举动。

    可能是直接破门,把宁堔从里面拽出来,好好问清楚当初欺凌宁堔的那些人都是谁,再找人把那群傻逼给揍个半身不遂四肢残废,送进牢里蹲个五年十年都不算完事。

    被惹急了,没有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

    沈默继续敲着门,不过这次他特意敲得很轻,长腿撑在门边,耐心等待门内的人回应。

    隔着道门,俩人一个站在门外恨不得当场把门框给啃了,一个坐在墙边绝望到垂头不语。

    宁堔。

    沈默叫着宁堔的名字,叫完发现因为嗓子眼堵得慌,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只张了个嘴。

    沈默深吸了口气,黑白分明的眼睛朝底下门缝偏了偏,眼皮上的睫毛也跟着往下压去,透过门缝看不到有光透出来。宁堔连灯都没开,就这么把自己反锁在洗手间里,怎么让他不担心。

    沈默说:“宁堔,我现在有点饿了,把门打开,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我知道有家泰国餐厅的餐后甜点还不错,之前我姐还特意去拍了期美食节目,你想不想吃?想吃的话就开门,还有奶茶,你不是喜欢喝奶茶吗?我们一起去喝奶茶好不好。”

    等了快有一分钟,还是没有动静,沈默皱起眉,看来美食诱惑也不起作用。

    正当沈默准备掏手机叫人上来强制破门时,却陡然听到一个极小声的“咔哒”,是洗手间反锁被打开的动静。

    沈默不带任何犹豫,拧开洗手间的门冲了进去。下过雨的天气依旧很阴沉,室内光线暗得不成样,只能看到一团影子蜷缩在墙边。

    摁下灯光开关后,沈默首先看到的是蹲坐在墙边的宁堔,从胸口到脖子头发都有水,脸色更是白得不像话,眼神空荡荡地仰头靠着墙。

    顺着光线看到走进来的沈默,宁堔眼睛里才恢复了点色彩。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沈默蹲在宁堔跟前,小心问道。

    “我没事。”宁堔摇头,嗓子里透出的沙哑低沉完全不像是他平时说话的声音,他想站起来,但两只腿不知道怎么突然使不上力。

    “你嗓子怎么了?”沈默凑近用手去摸宁堔的额头和脸颊,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凉,瞬间皱起眉。

    宁堔再次摇了摇头,直勾勾看着沈默不说话,眼睛清澈得和刚才判若两人,左眼下的那颗泪痣上海挂着水珠,五官看起来精致且耀眼,皮肤白得十分通透。

    “你刚才一直不开门,我还以为……”沈默话没说完,伸手在宁堔脸上又摸了摸,将宁堔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认他身上没有任何摔倒或者受伤的迹象。

    “衣服湿了,我先抱你回房间先换件衣服。”沈默说着就去拽宁堔的胳膊。

    “以为什么?”宁堔轻轻拨开沈默的手,咳了两声,像是看穿沈默的心思,“以为我把自己锁在这里面准备自残,或者自杀吗?”

    不等沈默反应,宁堔笑起来,看着沈默因为蹲下身而露出来的清晰漂亮的锁骨:“不至于,我说过我挺怕疼的,自残什么的对我而言有点困难,得打麻药才能进行下去的那种。况且自残的快感是用疼痛和血腥味来刺激大脑里的兴奋因子,我不行,疼痛只会让我想起以前那些事,除了精神折磨给不了我任何生理或者心理上的满足。”

    听了宁堔的解释,沈默没由来的有些后颈发凉。

    沈默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让他对宁堔身上一直没理清楚的思绪,有了初步的猜想,他看着宁堔,像是要将眼前这个人给看穿一样。

    “嗯,其实……”宁堔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多余的话,慌忙想找话题掩盖过去。

    “那你又用什么方式来排解压力,寻求心理和生理上的短暂满足?”沈默突然问,面上的表情严肃得仿佛变了个人。

    宁堔一愣,抹了把脸含糊说:“我没有什么方式……”

    “催吐是吗?”沈默盯紧宁堔,不给他任何躲闪和搪塞的机会,“催吐是你代替自残的方式,你在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以此达到精神上的某种发泄和满足感,我说的对不对?”

    宁堔迟疑了片刻,低声否认:“不是。”

    “你之所以不会自残不是你对疼痛太过敏感,仅仅是你顾及到自残会在身上留下疤痕,以及后续处理不及时还有可能化脓发炎和持续性流血,这样一个不小心就很容易被人发现,就像你背后那道疤痕一样。催吐会造成少量吐血,和割腕自残没什么不同,还不会留疤被人发现,所以你每次回想起以往的经历,感受到极大精神压力时,都会用催吐这种方式来刺激伤害自己。”

    沈默看着宁堔,一字一句问道:“你告诉我,你有没有起过自杀的念头?”

    宁堔指尖一颤,呼吸略带错乱地抬眼回视沈默,他头一次觉得沈默这个人比他想象中还要擅于思考和心思缜密。

    不过想想也正常,一个不怎么听课都能随便考年级第一的人,脑子肯定比一般人要聪明。

    从宁堔显而易见的眼神中,沈默知道了答案,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又问:“我再问你另外一个问题,你背后的伤疤,真的是你初中被校园暴力反抗无果所造成的吗?”

    宁堔这下干脆不说话了,带着半真半假的自嘲,盯紧眼前这个尚且可以称作是“男朋友”的人,

    终于,宁堔还是开口了,只不过语气明显有些力不从心,每说一句话都拉得喉咙生疼:“你想说背后这道疤是我自己造成的?还是你觉得我吃饱了撑着给自己后背剌开这么大一个口子。”

    “沈默,你要是真的不相信我,可以当我之前说的话都是在撒谎。”

    说完宁堔又没忍住咳了两声,刚才扣喉咙扣得确实有点狠了,光是说话就有血腥味往口腔里跑。

    沈默目光扫过宁堔没什么血色的嘴唇,顺着大理石墙面坐在宁堔旁边的地板上,偏头握着宁堔有些发冷发抖的手:“那天在地下赌场,几个精壮的成年男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你的对手,像他们那种专业打手,十个宋羽扬都不一定能放倒一个,但你却能找准要害三两下让他们倒地不起,为什么?你为什么会有这么丰富的打架经验?以及,你抽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宁堔没说话,眼底越来越阴沉。

    “宁堔,你初中那会,真的是完完全全的被欺凌者吗?还是说,你不得已从一个被校园暴力的受害者,转变成了和他们差不多的角色。”

    沈默终于还是问出心底最想问的话,他问完没等宁堔回答,继续做着分析:“因为学校老师都是群只拿工资不关心学生的废物,同学个个见死不救生怕惹祸上身,甚至还会和其他人联合起来欺负你,所以你不信任老师不信任任何人,你知道单纯的反抗没用,你得比他们更狠更不要命,才能摆脱那种学生间没完没了的言语和身体上的攻击。”

    宁堔看着沈默,眼神轻微一顿,他感觉喉咙深处似乎再次涌起一股恶心想吐的冲动。

    “你继续。”宁堔咽了咽口水,说道。

    “转来附中后,你对别人找你茬显得毫不在意,因为从一开始你害怕的就不是被人找麻烦,毕竟一般人确实打不过你,你真正怕的是曾经的经历再次重演,你厌恶校园暴力,更加厌恶变成那样的自己,因为你不想伤害任何人。”沈默缓缓说完,重新看向宁堔,像是在求证一般。

    “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吧,还有呢,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宁堔有些疲惫地说,这种被人一语猜中的感觉真不太好受,仿佛任何遮掩伪装在沈默面前,都起不到任何作用。

    “那些欺负你的人都怎么样了?”沈默问。

    宁堔换了个姿势靠在墙边:“当初带头群殴我的有四个,残了两个,剩下的,一个估计现在还在少管所关着吧,另一个死了。”

    “死了?”

    “嗯,被捅了两刀,当时两拨人太多,不知道被谁捅的,有一刀直接扎在了动脉上,满地都是血,救护车和学校老师还没赶过来人就那么没了,后来直接让家长给拉回家准备后事,学校应该还赔了不少钱。”宁堔语气很平静,“我背上的疤痕也是这么来的。”

    “抽烟是因为初中那会身边跟着帮不着调的人,没办法,我们那破烂中学比职高还乱,没几个真正冲着读书去的,连老师都是些三流大学出来混教学资历的。你不装的狠一点,他们逮着机会就在你头上跳。”宁堔苦笑一声,“我现在算是知道,有时候一个人太过聪明确实挺招人烦的,看破不说破啊默哥,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面对你了。”

    “该怎么面对就怎么面对。”沈默顿了顿,说道。

    “行吧。”宁堔站起身,没再看沈默的眼睛,“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就先回去了。”

    结果刚站起来,就被一只手拽了回去,紧接着跌进仍旧坐在干净地板上的沈默面前。

    沈默将宁堔摁在怀里,顺着脖子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不准你回去。”

    宁堔全身一僵。

    “你回去了我想你怎么办。”沈默说,“而且你还有个问题没回答我,宁堔,你有没有起过自杀的念头。”

    宁堔安静了很久,点头承认:“有。”应该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生死边缘徘徊。

    “以后都不准想了,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儿,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你的所有过去都不影响我喜欢你,你在我面前可以做你自己。”沈默亲了一下宁堔的额头,“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希望你能真正走出来,包括你心理以及精神上遭受过的那些阴影,都会过去的,我陪你一起扛。”

    这种近距离下,宁堔笑了笑,反手扯住沈默的衣领,用没有什么血色的唇狠狠贴了过去。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沈默顺势搂紧宁堔,像是要把宁堔整个人压进怀里,接着将唇从宁堔的嘴移向眼睛,耳朵,肩窝,锁骨。

    宁堔觉得自己呼吸都重了起来,所有负面情绪全在沈默肆无忌惮的啃咬中消失殆尽。

    不知亲了多久,就在两个人全身跟着火一样越来越挡不住生理上的某种欲望时,沈默强忍着松开了宁堔,低声在宁堔耳边说:“还想不想喝奶茶?”

    宁堔看着沈默阴影笼罩下的轮廓,以及沈默那双异常好看的眼睛,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你不是不爱喝甜的吗?”他想起上学期沈默对奶茶的那种眼神,从内到外都透着股嫌弃。

    “之前是不喜欢,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喝,我喝少糖的就行。”说着沈默站起身,拨了拨宁堔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先换衣服,你身上湿成那样会感冒的。”

    俩人换好衣服后,沈默拿出两只相同的黑色口罩,自己戴了一个,另一个亲自给宁堔别在耳朵上,遮住了宁堔下半张脸,只露出部分鼻梁和眼睛。

    沈默用指尖蹭了蹭宁堔左眼下的泪痣,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笑笑说:“真好看,越看越好看。”

    宁堔见沈默又像之前那样,两只耳朵戴着耳钉,手腕上手表指环也一个不落,整个人跟明星出去炸街似的全身透股凌厉,于是顺嘴道:“男朋友你也挺帅。”

    “都这么说。”沈默很理所应当地点头,拿出手机,“等会就不叫司机送了,直接坐地铁,就在市中心,一站路就到。”

    “嗯。”宁堔扯了扯口罩,心想反正不是去学校,就不戴眼镜了,出了校外也没什么人认识他,眼神看起来凶就凶吧,他懒得去遮。

    刚才和沈默说了那么多,他现在的心情非常微妙,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秘密都被知道了,所以反而对什么都无所谓,非常坦然,不需要再藏着掖着。

    第095章 第九十五章

    出门前,宁堔突然问一身随意打扮挎着个单肩包准备下楼的沈默:“你这有创可贴吗?”

    “嗯?”沈默先是没理解,但很快领悟过来,视线顺着宁堔脖子侧边慢慢朝下往肩膀处扫去。独属于男孩子的白净皮肤上,留下了几块红紫色的痕迹,非常明显,稍微有点眼力见都能察觉出是怎么回事。

    宁堔低头用手蹭了蹭脖子那一块皮肤,垂下的眼睫投出淡淡的弧度,露出笔直流畅的肩颈线条,接着又将两只手收进外套兜里,看着沈默一脸平静。

    已经从失控状态恢复正常的宁堔,看起来还是有些恍惚,在沈默肆无忌惮的注视下,也没有太多反应,而是面不改色地回视,好像大脑已经死机了一样。

    俩人就这么你瞪我我瞪你,足足站了有一分钟,跟玩123木头人似的,谁先动谁就输了。

    终于还是沈默意识到这样有点傻,重新看了眼宁堔脖子上的痕迹,说:“有,我去给你拿。”

    沈默回到房间,没一会又走了出来,说,“我帮你贴吧,你这也看不到位置。”

    宁堔点点头,看着沈默撕开创可贴外包装,接着低头朝自己凑近,脖子处传来沈默手上戒指微微发凉的触感。

    直到沈默给他贴好后,宁堔都还在晃神中,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脖子,问:“这回看不到了吧?”

    沈默点头,然后说:“看来我下次要注意点了,不能弄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什么意思?”宁堔这会脑子完全和失去思考功能一样,几乎是脱口问道。

    沈默靠在房门前,笑着不说话,漆黑的眼眸好整以暇看着宁堔。

    “意思就是,要不下次我试试腰腹或者……嗯。”沈默逗着宁堔,故意把话说一半留一半,“这样肯定不会被看到。”

    宁堔反应过来,思考了一下沈默的提议,点点头说:“都可以,脖子上也不碍事。”

    “哦,不碍事?”沈默顺着宁堔的话接,声调拖得很长。

    “嗯。”宁堔笑了笑,用手摸着脖子上的创可贴,“大不了多贴几个这玩意。”

    说完宁堔抬起眼,盯着沈默脖颈处,那块皮肤白得连颗痣都没有,要是咬下去或者舔一下应该感觉会很不错。

    宁堔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种想法,大概是每次被沈默啃的时候那感觉太微妙了,脑子会变得一片空白任人摆布,于是目光逐渐有些失神,直盯得沈默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

    “别看了。”终于还是沈默先崩不住,明明是他故意逗宁堔,现在反倒有种被宁堔勾着走的感觉,“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要把我一口吞了。”

    失去温和表象的宁堔,看起来十分有攻击性,盯着人看的眼神总不自觉透着股锐气,连宁堔自己都没发现。

    宁堔愣了愣,移开目光,又再次朝沈默看过去,没忍住乐了:“不好意思,这有点难住我了,吞不下。”

    “真的吗?那你要不试试一口一口慢慢来?”沈默一副要为爱献身的表情,凑过去在宁堔腰侧蹭了一下,非常直白的撩拨。

    “可以考虑。”宁堔点头同意,目光毫无躲闪地再次掠过沈默的脖子,又稍稍上移,恰好对上沈默低垂看他的眼睛。

    俩人这会离得很近,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到,僵持片刻,沈默脸上一热,头回感受到被人无所顾忌盯着是种什么滋味,于是退后一步,干巴巴扯了扯口罩:“走吧,带你出去喝奶茶,顺便散散心。”

    “嗯。”宁堔笑起来,沈默的反应让他觉得挺有趣。

    原来你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啊,默哥。

    直到出门后,宁堔又有些开始心不在焉,进地铁站过安检的时候还差点撞上前面的人,得亏沈默注意到伸手拦了一下,才避免宁堔直接杵着人家的背贴上去。

    “牵着我。”沈默透过口罩的声音传来,虽然这会已经过了地铁的早高峰,但毕竟是市中心,人流量还是挺大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挤散。

    当两个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后,宁堔才转过神,身边经过的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没有谁将目光放在他们这两个十几岁高中生身上。

    宁堔在心里松了口气,试图将手从抽回来,平时没人的时候他们抱一下亲一下倒无所谓,这大庭广众的,宁堔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他天生不喜欢被陌生人盯着看,而且这样有点太明目张胆了,就好像在告诉所有和他们擦肩经过的人,旁边这个是我男朋友,我们正在交往。

    谁知在宁堔不动声色使劲下,手却被握得更紧了。

    “没事的,没人会看我们。”沈默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低头飞快扒拉几下,将宁堔往自己身旁拽了拽,视线偏过去,“万一你不小心走丢了怎么办?我会担心。”

    宁堔笑起来,没再去挣脱被沈默握着的那只手,低头看脚下的地铁线路指示标,说:“又不是三岁小孩,不至于会走丢,你这担心有些多余了。”

    “至于。”沈默声音沉下来,顿了几秒,才淡淡开口,“之前不就是吗?走丢了快十年我都没找到你。”

    说完沈默目光看向别处,被口罩遮住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和平时一样。

    宁堔一愣,脑子里突然跟闪过狂风暴雨般的。

    这么多年过去,沈默一直在找自己吗?

    这个念头从脑子刚晃出来,宁堔就皱起了眉。

    还是说沈默曾经四处打听过自己,但又在每一次寻找中失望而归,最终不得已才放弃,然后一直到现在彼此又遇上。

    在这十年间,沈默从没忘记过自己,甚至还经常惦念着。

    而宁堔,早将沈默这个童年好友给忘得一干二净。

    一时间,宁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矛盾愧疚,想问点什么但问不出口。

    偶尔有迎面走来的路人,余光扫过他们,因为都戴着口罩看不到全脸,所以注意力总是先放在身高拔尖气质突出的沈默那边,然后才移向低着头的宁堔。

    “其实我有几年没在本市生活。”在站台等地铁的空隙,看着站台安全门上两个人的倒影,宁堔突然说,“那会跟着寄养的家庭去别的省生活,后来快上初中才回到本市,所以你应该是很难打听到关于我的消息。”

    打听到了也没用,宁堔自己都不能保证第二天早上起来,是不是会被通知又要换一个领养人,然后跟着新家庭搬到别的地方生活。

    和外面流浪的小猫小狗一样,这家借住几天,马上会被赶出来,再换另外一家人。

    “是吗?”沈默点点头,像是明白过来,“难怪那时候本市的学籍档案里都找不到你这个名字的学生,后来怎么回来了?”

    “啊。”宁堔继续盯着安全门上的影子,“换了个本市寄养的亲戚,就回来了。”

    安静了一会,沈默问:“你经常这样吗?被送到不同的家庭里生活。”就像踢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融入不到任何家庭中,也体会不到真正关于家的归属感。

    “是啊。”宁堔用手兜了兜口罩,将整个眼下部分都遮住,像是在掩饰什么一样转开头说,“反正到哪都一样,都是别人家,和我没关系。”

    沈默心里轻轻抽了一下,如果他当时能把寻人的范围扩出去到市外,是不是就能找到宁堔,然后将宁堔从那几年噩梦般的初中时光解救出来。

    可是生活终究没有那么多如果,发生的事改变不了,宁堔在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环境里,变得越来越不敢对人敞开心扉,只能靠蹩脚的伪装让自己融入到普通人之中。

    吃过太多苦,所以变得敏感自卑,不愿意承认自己身上的天赋与优点,甚至惧怕对外人展示。

    对宁堔来说,外界的目光总是带着极端的恶意。

    可能收养过宁堔的那些“家人”也是一样,从始至终都把宁堔当成了累赘,只想着怎么摆脱,根本不曾关注这个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小孩,有着怎样闪光优秀的一面。

    之前沈默也疑惑过,以宁堔的学习天赋,怎么会念一个那样破烂的初中,即使发挥失常,随便一所普通中学对宁堔来说,应该都是可以轻而易举考进去的。

    沈默之所以没有问,是担心再次勾起宁堔那些不好的回忆,现在他算明白了,宁堔之所以会被送入那样一个初中,可能也和宁堔的寄养家庭有关。

    因为不是自己亲生的,所以随意将其扔进一个比职高好不到哪去的初中,让他自生自灭在学校里成天跟着一帮不读书的学生混日子,最好考不上高中或者中途辍学,这样九年义务教育完成后,还能省下一大笔学杂费。

    这种简单的因果关系,随便想一想就能想通,沈默甚至都不用想,从宁堔刚才那些话他就能马上领悟过来。

    除此之外呢,宁堔是不是在那些寄养家庭中受尽了白眼与冷落,小小年纪就尝到了现实下残酷的人情冷暖。

    没一会地铁进站了,闸门打开瞬间,等在站台的行人纷纷涌上地铁,宁堔跟在沈默身后,随着人群也挤上地铁。

    上了地铁人流才稍微分散,不像进出站口那么多,虽然有座位空着,但宁堔没去坐,而是站在靠近门的位置。

    那是一种自我防备的习惯,随时可以脱身而去。

    再说只有一站路,坐不坐都是一回事。

    沈默也杵在地铁门边,将单肩包垮在身前,和宁堔面对面站着,眼底带着似有若无的深思表情。

    直到头顶的广播机械性地响起,地铁缓慢朝下一站驶动,宁堔才问:“想什么呢?”说完不自觉将眼角弯起来,是那种对着喜欢的人所下意识表现出来的愉悦神色。

    两个同样一米八往上的人在门边那么一站,看起来比车厢门都高,想不引人注意都难,特别是沈默微微将口罩往下拉了拉,低声说:“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坐地铁,觉得挺新鲜的。”

    沈默刚拉下挡住脸的口罩,就有几道目光朝他看过来,那些目光里含着被十几岁少年漂亮的外貌所惊艳住的讶然。

    “嗯。”宁堔点点头,望了望车厢内零零散散坐着的人,撞上别人的视线后,才将目光重新对着沈默,“应该是你平时没什么机会乘坐这种公共交通,所以才感到新鲜吧。”

    宁堔想起刚才出门时,沈默家里的佣人早早叫了司机在下面等着,还是沈默解释说不用车送才算打发掉。

    沈默笑笑,伸出手想去拉宁堔,结果发现自己还是被人老盯着,于是笑容一收,重新戴好口罩转头贴着宁堔面朝着开门的方向。

    很快就到站了,下地铁后沈默迫不及待牵起宁堔的手,旁若无人朝着出站口走去。

    宁堔这次没躲闪,低头专心跟着身旁的沈默,甚至还有一下没一下蹭着沈默戴在手上的饰物,然后立马被牵得更牢了。

    从后面看,两个人穿着气质,已经不单单只能用扎眼来形容,光是周身那种挡都挡不住的少年感,就足够夺人眼球了。

    实则大多数人都是匆匆扫一眼,就立马见怪不怪将视线转向别处,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信息爆炸的时代背景下,这种男生间牵手的画面已经不足以让人驻足围观。

    再说了,又不是名人明星,互不认识谁又会愿意搭理你,两个人很快被淹没在人群中。

    只有极个别像是学生的年轻人会微微一愣,然后没忍住回头多看几眼,小声激动着:“哇,看起来好配啊。”

    —

    连续一周,两个人都没去学校,可以说是光明正大逃课在家,沈默也不在乎倪棠是不是同意,直接微信上发一句他和宁堔请假就给糊弄过去了。

    倪棠被沈默极为敷衍的请假方式给气得够呛,想来上课就上课,不想上课就随便拿个理由打发学校老师,简直是仗着自己成绩好在光明正大挑战她的底线。

    平时在学校,倪棠对沈默散漫的学习态度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的要求不高,能老实坐在教室不添乱就行。所以无论沈默上课睡觉还是玩手机,她基本不会去干什么没收手机或者批评处罚的传统教育模式,只当瞎了没看见。

    现在沈默自己逃课还不够,还带上宁堔这个作业按时交,从不迟到早退,上课连瞌睡都不打的模范好学生。

    这回倪棠确实不能不管了。

    开学已经过去快二十天,只有不到一周就是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都高二了,班里学生还这么有恃无恐,丝毫意识不到高考的紧迫感,她这个当班主任的也该有点作为,不然一帮熊孩子跟着有样学样,还真不把她放在眼里。

    于是倪棠直接一个电话打到了沈默家长的手机上,简短地说明了一下沈默最近没来上课的情况。

    接电话的人听声音应该是个挺年轻的男人,对方先是礼貌地应付几句,又简短地询问了沈默在学校里成绩怎么样,得知沈默始终保持在年级第一后,马上说了一大撂感谢学校悉心栽培之类的废话,最后才表示他们那边会处理好。

    一通电话下来,倪棠全程被带着跑偏,嗯嗯啊啊了好半天,关于沈默无故不上学的事没来得及掰扯出个结果,电话就在对方温和的话语下中断了。

    挂了电话倪棠直皱眉,很明显,沈默她是真管不了,人家长都不把逃课当个事,好像只要不影响成绩随便爱干嘛干嘛。

    倪棠也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毕竟沈默的家庭背景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办公室里,倪棠背靠在办公椅上,拿着手机继续翻学生通讯录,找出属于宁堔监护人的那一栏,并且尝试拨通监护人姓名为叶秋梦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直接转语音信箱了,提示暂时无人接听。

    倪棠摁掉电话,盯着通话界面若有所思,果然还是打不通。

    事实上倪棠早几天就拨打过叶秋梦的电话,但不是无人接听,就是直接关机,可以说24小时都很难联系上人。

    一时间,倪棠甚至开始合理怀疑作为宁堔监护人的叶秋梦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毕竟在上学期,叶秋梦几乎是每周都会在固定时间打倪棠电话,询问宁堔在学校的情况。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宁堔家庭背景复杂,母亲死的早,父亲因为种种原因失联至今,宁堔被迫从小跟着亲戚一起生活长大,叶秋梦和宁堔只是收养关系。

    倪棠原本以为叶秋梦和宁堔有着某层血缘联系,否则怎么会比人正儿八经父母还要关心小孩在学校里过得好不好。

    上学期叶秋梦约了倪棠,还特意选在学校外的一个中餐厅见面,而见面的理由就是想和她这个班主任谈谈有关宁堔的事。

    第一次见面,倪棠对叶秋梦的印象是非常复杂的,叶秋梦比她想象中要年轻漂亮的多,应该说是那种在大街上走着,都有极大概率会被不同年龄段男性搭讪的漂亮。

    大概是保养得太好,倪棠一开始都看不太出叶秋梦的实际年龄,光从外表判断,可以说是三十出头,也可以说是不到三十。同为女性,倪棠也没突兀到直接开口问叶秋梦的年龄,话题始终围绕着宁堔在进行着。

    长达一个小时的见面里,倪棠发现和叶秋梦谈话间非常舒服放松,不会在说话途中突然被打断,更不会以一种家长滤镜的主观臆想去反驳倪棠作为班主任的建议。或者盲目地让倪棠多关照自家孩子,孩子要是不听话该打该骂都随便,只要将来能顺利考个好大学。

    因为遇到过太多这种家长,很多时候,倪棠联系学生家长或家访时,都显得非常吃力且疲惫,可以算得上见识过不同种类的中国式家庭教育。

    比如撒手不管完全放养式的,过于严格实施打骂教育体罚式的,以及仗着自家条件稍微好点,不把老师放眼里高高在上的,更多的是那种学生出什么问题都赖学校教育有问题的甩锅式家长。

    叶秋梦在倪棠说话时,全程都会认真倾听,过后又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对宁堔的种种担忧,并且希望倪棠这个班主任可以稍微注意下宁堔,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能够及时通知她。

    最后叶秋梦是这样说的:“倪老师,今天和您谈了这么久,我也看出来您是个非常负责且关心自己学生的班主任。虽然我是宁堔的养母,但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很重要的亲人在对待,不怕您笑话,宁堔也算得上我半个儿子。和他生活的这几年里,我还是比较了解宁堔的性格,虽然他不爱和人沟通,但其实是非常懂得关心人,宁堔是个骨子里就带着善良柔软的好孩子。如果不是因为性格太过柔软,他也不会遇上那样的事。”

    说到这里,叶秋梦眼眶微微泛红,又笑着说:“您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宁堔时,他又瘦又小,穿着不合身的衣服鞋子躲在一旁,看人的眼神都带着防备和不安。我当时就在想,这孩子得吃了多少苦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呢,直到我把他接回家,整整一年的时间,我都没看到他笑过。后来我就问他啊,我说宁堔你怎么不笑呢?在阿姨家过得不开心吗?”

    “当时……当时宁堔他是这么和我说的。”话到这里,叶秋梦语调带着哽咽,忙从包里拿出纸巾,“不好意思啊倪老师,我有点失态了。”

    倪棠忙说:“怎么会,当家长的心情我都能理解。”

    叶秋梦擦了擦眼角继续说道:“宁堔说,他不笑,是因为他一旦表现得太高兴,就会被人讨厌,还会挨骂挨打。那会宁堔还不到14岁,那么小的孩子,正是爱笑爱闹的年龄,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就觉得亏欠他太多了。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他,以后都不会再有人骂他打他,他可以随心情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这话我不知道说了多久,后来有一天,宁堔晚上跑来我房间说他做噩梦了,说着说着开始哭起来,我当时就受不了,只能陪着他一起哭,最后反倒是宁堔来安慰我让我不要哭了。”

    叶秋梦:“所以倪老师,宁堔他真的是个好孩子。我和您说这些,就是想告诉您,宁堔他可能和其他学生有些不一样,他以前在学校经历过许多不好的事,我不希望这次重新回到学校会让他遭受到类似的伤害,这孩子确实吃了太多苦。”

    —

    午休时间,宋羽扬穿了一身灰绿色的工装,跟个绿王八似的吊儿郎当蹲在操场角落,盯着操场那些打球散步的学生。

    陆之衍有样学样,也跟着往地上那么一蹲,平时看着挺正经一人,这会倒像个十足的街头混混,微微眯缝起眼瞟着不远处。

    “你确定把人叫到这里没问题?万一不来怎么办?”陆之衍随手捡了颗鹅卵石,一边朝水泥地上写写画画,一边问。

    宋羽扬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陆之衍在画些什么,干脆继续往操场瞅过去,说:“你就等着看吧,我已经让人传过话了,丫要是不敢来就他妈是孙子。”

    陆之衍顿了顿,笑起来,接着扔掉手里的鹅卵石转头看向某处。

    “是他们吗?”陆之衍拍了把宋羽扬的肩膀。

    还在四处乱瞅的宋羽扬转过来一望,因为离得远,一时没看清来的几个人到底长什么样:“等他们走近点,找找看有没有个叫王超的。”

    “王超?”陆之衍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干脆站起来朝那几个人看着,身高腿长的人瞬间和蹲下相比,气势都上来不少。

    “把邢舟给揍了的那孙子,就叫王超。”宋羽扬也站起来,发现那几个人真朝他们来了,没忍住骂道,“操,叫了这么多人来撑场面,怂逼。”

    陆之衍觉得王超这名字着实普通得有些过头,眼看着对面那七八个人越走越近,领头的男生甚至已经开始活动手腕了,突然感到有些兴奋:“一会他们过来你要动手吗?”

    宋羽扬没有马上回答陆之衍,说实话他心里也挺没底,谁成想一破高一的竟然能叫上这么多人,原本他只想口头警告威胁来着。

    正在宋羽扬犹豫不决时,陆之衍突然猛地将他一拽,喊了句:“打不过的,快跑!”

    宋羽扬一愣,眼看着陆之衍拽着他撒丫子就往操场跑道上人多的地方跑,身后传来几声怒吼:“你们他妈给我站住,别跑!”

    宋羽扬跑着跑着抽空回头看过去,发现那七八个高一的紧跟其后,个个不要命地追在他们后面,看起来怪吓人的。

    “操,陆之衍你是不是有毛病,干嘛拉着我跑啊!”宋羽扬终于反应过来,一边跑一边吼。

    跑在前面的陆之衍回头看了一眼,也跟着喊:“不跑等着被揍啊,宋宋你能不能长点心,别废话了,赶紧跑!”

    “叫你别跑了听到没!穿绿色衣服的王八!说你呢!”身后那帮高一的不依不饶追着,惹得操场上一群男生连球都不打了,干脆看起了热闹。

    宋羽扬气得不行,但又不敢停下来,脑袋冲天骂骂咧咧:“你才王八,你全家都是王八!老子这套衣服八千多,一帮没品位的臭傻逼!”

    陆之衍听完狂笑起来,还差点被自己的脚给绊倒。

    于是操场跑道上出现这样戏剧性的一幕,两个超过一米八的男生在前面玩命似地跑着,他们身后跟着七八个身高从一米七到一米八不等的高一学生,打老远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参加什么八百米赛跑。

    “跑前面的不是宋羽扬吗?这是玩什么呢,老鹰抓小鸡?”围观的学生里有几个高二的认出宋羽扬,乐得不行问身旁的人。

    “谁知道呢,不过他们干啥要围着跑道绕圈啊,这追到什么时候去,直接抄近路从球场穿过去不是很容易就追上了,真他妈够蠢的。”有个男生一脸无语道。

    第096章 第九十六章

    宋羽扬感觉他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兜圈似的被一帮高一的从操场这头撵到那头,关键他实在是跑不动了。两条腿跟不是自己的一样虚脱到打颤,踩在地上绵软无力,嗓子眼更是刀割似的又干又疼,继续下去估计就得休克了。

    简直比体育课上跑八百米还要折磨人。

    “陆之衍,别他妈跑了,老子快喘死了,大不了和他们正面刚,反正我是跑不动了。”说着宋羽扬往足球场那边草坪上小跑过去,直接坐下躺倒,整个人呈大字型瘫在地上,两眼望天胸口剧烈起伏着喘气,一脸任人宰割的表情。

    见宋羽扬跑不动了,陆之衍慢慢停下来,回头发现那几个高一的也跑累了。三三两两瘫坐在跑道上干瞪着眼睛往这边瞅,个个脑门上全是汗,看起来比宋羽扬好不到哪去。

    “你们都不行啊,这才跑几圈就趴下了!”陆之衍双手撑着膝盖,一边笑一边放肆嘲讽,语气别提有多幸灾乐祸。

    “那你们他妈有种别跑啊!咳咳咳咳咳!”

    盯着他们的几个人中有个卷毛男生似乎很不爽,同样扯开喉咙吼,可能是吼得急了点,不小心喝了口风进嗓子眼,对着草坪就是一通撕心裂肺的咳嗽。

    陆之衍再次乐开了,单眼皮眯缝着,嘴角的弧度想收也收不住,那些高一男生顿时都朝他看过去。

    完蛋,这仇恨转移的也太快了,陆之衍直起身来,眼神不躲不闪。

    “行啊,爸爸我今天就躺在这等着,有本事过来踩死我!”宋羽扬伸出一只胳膊,冲空气竖起了中指,再次将对面的仇恨值拉向另一个高度。

    高一那帮人里有个穿格子衫的男生,在人群里十分不起眼。先是轻飘飘看向他们,又偏过头往篮球场那边人多的方向望了一望,发现在场的学生都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围观着。

    人太多了,动手也占不上便宜,况且对方才俩人自己这边七八个,万一有谁告老师了他们也理亏,肯定会被说以多欺少带头惹事。

    格子衫男生在心底权衡着利弊,然后用手撑在草坪上站起身,一脸淡定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土,不知道低头说了句什么。

    其他六七个高一男生听完立马刷的一下,跟着格子衫站起来,非常整齐划一。

    “吓唬吓唬就成。”格子衫说,“别真打起来。”

    言外之意就是不能在学校动手,等到了校外再找机会堵人。

    几个人点点头,很明显把格子衫当成老大,一群人跟在他身后缓慢溜达着朝宋羽扬那边走。走着走着格子衫故意落后几步,低调地晃到所有人后面,本就路人长相的人这一下显得更不起眼了,没有半点老大派头。

    他们中那个卷毛突然回头问:“对了,到底哪个是沈默?不会是内穿绿王八套装的寸头吧?我看他挺嚣张。”

    “拉几把倒,不是说沈默是校草吗?一群女的还说什么帅破天际,就长寸头那样能是校草?什么破几把审美。”走在卷毛旁边的男生一开口满嘴嘲讽,说完还干笑了两声以示不屑。

    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只有走在最后面的格子衫没吭声。听到沈默两个字后,原本淡定的人脸颊崩紧,表情瞬间变得不是很好看。

    卷毛点点头,过后又中肯评价道:“其实还成,除了穿得奇怪了点,五官也不丑。”

    说着卷毛往正朝他们看过来的陆之衍瞟去:“是不是那个高个子?好像确实听人说沈默长挺高,得有一米八七八八的样子,我看那高个子长得就像个小白脸。”

    可能是在国外呆久了,陆之衍皮肤确实白。穿身校服往太阳底下随便那么一戳,仗着身高优势以及在肤色衬托下显得还挺周正的五官,一双单眼皮盯着人看的时候,似笑非笑的表情会有种被撩拨的错觉。

    陆之衍不知道自己被误认成了沈默,眼瞅着几个人越走越近,蹲过去对还躺那梗直脖子装死的宋羽扬说:“你再不起来,一会真被踩成人肉馅饼了。”

    宋羽扬掰着脑袋往旁边瞄,果然看到那群人正走过来,还跟散步似的不紧不慢,看起来压根不担心宋羽扬再次绕着操场撒丫子乱蹿。

    “操。”宋羽扬滚了一身灰站起来,回头盯着那几个人,被对方那种悠哉态度给弄得没心思逃命了,干脆双手揣兜里等着人过来。

    “跑啊!怎么不跑了!赶紧的继续跑!”卷毛旁边的男生故意起哄。

    “爷爷我不想遛狗了,没劲,比起遛狗我还是更喜欢听狗叫唤,就你刚才叫唤的那样,贼他妈好听。”宋羽扬可能真气昏头了,不光在言语上挑衅,还冲着对方迎面走过去。

    “你他妈说谁是狗!”

    陆之衍觉得挺好玩,适时地吹了个口哨,顺嘴搭了句腔:“说你呢,谁叫唤的最凶就是谁。”

    “我操/你祖宗!”男生立马暴怒,转眼忘了刚才格子衫交代过不能动手,几步冲向宋羽扬,抡起拳头就往宋羽扬脸上甩过去。

    旁边篮球场上等着看戏的学生纷纷伸起了脖子,在附中一般没人敢动宋羽扬,这帮高一的倒是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挺好奇宋羽扬这次是不是真会被揍。

    没等男生拳头贴近,宋羽扬早有准备,头往旁边歪了一下,竟然轻松躲开迎面横过来的胳膊,又仗着自己比对方高半个头,迅速抄起那男生的领子往前拖过去。

    男生连连后退好不容易才刹住了脚,反手去拽宋羽扬的手腕想挣脱,结果发现宋羽扬此时力气大得惊人。

    “来,继续叫。”宋羽扬大概是想起邢舟被揍得眼圈乌青的那张脸,火气腾的上了头,一手抓着男生衣领不让他动弹,另外用眼神扫向男生身后那些人,“有种的都他妈别怂。”

    虽然沈默不在,但他今天也得豁出去了,邢舟的这口气他必须得出。一群人他打不过,但逮着一个揍他还是有把握的,大不了来个极限一换一。

    除了格子衫,几个原本不准备动手的高一男生立马全涌了上来,把宋羽扬团团围住。

    被宋羽扬突如其来的气势给吓住的男生立马有了底气,在同伴的帮助下挣脱了宋羽扬的手,后退几步抬腿就要对着宋羽扬肚子踹。

    宋羽扬这会被两个高一的一左一右卡着胳膊,后背也有人用身体抵着,根本没法躲,只能认命挨这一脚。

    “老师来了——”

    不知谁在这关键时候懒洋洋喊了一句,语调没有什么起伏,轻描淡写跟闹着玩似的,很难让人当回事。

    但没想到竟真让那群围着宋羽扬的高一男生警惕起来,原本准备狠狠给宋羽扬踹上一脚的男生也赶紧收了腿,一帮人支棱着脖子四处张望,满操场搜寻是不是真有哪个操蛋玩意把老师招来了。

    只有宋羽扬听出来那要死不活的一嗓子,是陆之衍这个不靠谱的发出来的。

    宋羽扬刚想回头损几句,就看到陆之衍趁几个高一的不注意,长胳膊一伸,将他从人堆里捞出来。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场你追我赶的马拉松长跑。

    身后那些高一的后知后觉将脖子摆正,瞪着陆之衍和宋羽扬跑远的背影,然后吼了句“追啊!”

    这才撒开腿跟了上去。

    操场上围观的学生再次沸腾起来,一个个搓着手看热闹,有人冲着宋羽扬喊了句:“宋羽扬赶紧跑!他们在你后面追着呢,你可不能输给高一的啊!”

    宋羽扬几次想甩开陆之衍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他头一回发现看起来老实无害的人手劲竟然这么大,于是只好边跑边说:“陆之衍你什么毛病,还嫌不够丢人是吧。”

    “我要不把你拽出来,你现在应该已经躺那了。”陆之衍回头冲宋羽扬笑出一排大白牙,余光瞥向紧随其后的那几个高一的男生,“你应该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说着陆之衍这才放开宋羽扬,没再围着操场兜圈,而是转身朝另外一栋教学楼晃过去。

    宋羽扬无话可说,将碍事的袖子撸到胳膊上,跟上了陆之衍。

    跑了没几步,从楼道口走下来一个人,陆之衍立马冲对方招手:“老师!有人追着要打我们!”

    宋羽扬看过去,一句“卧槽”卡在嘴边,他没想到会在这碰上高二的年级主任,更没想到陆之衍这个怂包,竟然做出向老师打小报告这么幼稚的举动。

    他上小学三年级就没干过这种无聊事了。

    走下来的年级主任闻声回头,恰好就看到追在宋羽扬身后的七八个高一男生,那些男生没注意到老师就在前面,还在那边跑边骂骂咧咧:“草你妈,有本事别跑啊,逮着非弄死你!”

    年级主任板着脸指着那些高一男生,震声呵斥道:“你们几个!午休时间都在这干什么呢!给我都过来站好了!”

    在一连串的“卧槽”声中,几个高一的立马在原地停了脚,有的没来得及刹住奔跑的惯性,还差点扑倒前面的人,于是一群人你推我我拽你的好不容易才站稳了。

    当着年级主任的面,再没人敢放肆。

    陆之衍站在年级主任身旁,人模狗样露出一脸受欺负的表情看着被年级主任吓得不敢吭声的那群人,就差没挤出几滴半真半假的眼泪来让自己显得无辜一点。

    宋羽扬学不会陆之衍这种假模假式的装可怜,站在他们中间显得立场很尴尬,他觉得自己和陆之衍一样,应该也算是被围追的受害者。

    但对上年级主任那张要吃人的脸,宋羽扬瞬间怂了,平时干了太多挑战校规的混蛋事,眼底不由自主折射出一层心虚。

    这点心虚恰好被年级主任捕捉,于是吼完高一的那些男生,马上对着宋羽扬指过来,唾沫星子在空中乱飞:“宋羽扬是不是你挑的事?你看看你穿的都是什么,衣服上叮铃哐啷挂那么多根带子,像个学生样吗,换了穿校服!”

    宋羽扬一愣,扯了扯外套上长短不一的几根带子,慢吞吞解释道:“主任我这衣服买来就这样,不是我刻意挂上去的,设计出来的款式,比较偏向fashion新潮,所以您可能不理解。”

    “我管你fashion不fashion,你是来读书的还是来当网红的,从明天起别让我看见你再穿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年级主任不听宋羽扬在那辩解,又冲那几个高一的数落起来,“你们也是,怎么都没穿校服?”

    “老师,我们高一年级校服都没领呢。”

    年级主任听了他们是高一的,火更大了:“开学没到一个月,你们这群新生就开始无法无天了是吧,行,所有人跟我来办公室好好检讨,把事情说清楚了,完事再让你们班主任来领人。”

    一群高一男生:“……”

    不光那群高一的很绝望,宋羽扬也感到很绝望,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

    其中有人边跟着年级主任往行政楼走,边用口型无声地冲宋羽扬骂街:你他妈傻逼吧,没事把老师招来干啥,现在咱们全完了。

    宋羽扬也用口型回嘴道:你他妈才傻逼,又不是我招来的。

    那男生继续瞪宋羽扬:怂逼,打不过就跑,跑不过还告老师,你他妈是小学生吗?

    宋羽扬咬牙切齿回瞪过去:操,都说了不是我。

    另外一个男生加入他们的口型大战,指了指前面的陆之衍:不是你,那就是他呗?

    这个时候,走在年级主任身边穿着校服的陆之衍回过头,冲后排几个人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笑得非常欠揍。

    宋羽扬立马跟几个高一男生统一战线,同时对着陆之衍竖起了中指,叛变得猝不及防,似乎忘了刚才如果不是陆之衍,他这会大概已经被揍得躺地上了。

    好在教导处这间办公室的面积还算大,七八个高一男生连同宋羽扬和陆之衍全挤进来,也够留出空间给年级主任挨个训话。

    “先报一下自己是哪个班级的?都叫什么?”年级主任老态龙钟地往办公椅上一靠,停顿了几秒,神情严肃得让在场的学生都有些战战兢兢。

    “高一四班,高广。”

    “高一七班,林斌。”

    “高一十二班,陈司礼。”

    “我是高一五班的赵国庆。”

    “……“

    “二班,王超。”

    那帮高一的稀稀拉拉报着班级姓名,当最后一个名字说出来时,宋羽扬跟尾巴着火一样朝说话的人扫过去。

    打了邢舟的男生,就叫王超。

    结果那人报完名字就没声儿了,瞬间神隐到其他人之中,宋羽扬目光扫射了半天也没找出谁是王超,反倒看谁都像,心里升起一顿烦躁。

    “够可以啊,班级都还不带重样儿,你们这是搞班级同盟呢,亏得一个个能凑齐这些人,挺能耐。”年级主任冷笑一声。

    有人忍不住想替自己辩解:“老师,我们也没干什么违反校规的事,就闹着玩儿。”

    “你们七八个把人追得满校园乱蹿,还吓成这样,你管这叫闹着玩?有你们这么闹着玩吗!”年级主任说完猛地拍了一下办公桌。

    原本说话的男生不敢再吭声,另一个男生反倒激动起来,指向陆之衍和宋羽扬:“等会,老师你是不是搞错了,是他们俩故意跑着让我们追……”

    陆之衍看了他们几眼,迅速收起脸上灿烂得开了花的笑,低头不说话,惹得年级主任立马对高一几个男生瞪过去:“故意什么故意,我让你说话了吗!给我站好了!”

    “操。”男生气得小声骂了句。

    那些高一的可以说是在心里将陆之衍给凌迟了一遍,这小子装他妈什么孙子呢!明明是他先挑衅的。

    状况外的宋羽扬没有马上配合陆之衍也作出一副受害者模样,脑子转了半天才回过弯,清了清嗓子说:“哦对,刚才他们还踹我来着。”

    “谁踹你了,你看看你身上有被踹的鞋印吗?老师,他胡说八道!”有人马上反驳。

    年级主任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宋羽扬,皱起眉:“宋羽扬你闭嘴。”

    “嗐,行吧。”见自己被拆穿,宋羽扬面不改色地耸了耸肩,他果然学不来陆之衍那一套,装可怜压根不是他的强项。

    陆之衍没绷住笑起来,又连忙将脸撇向一边,险些就穿了帮。

    “带头的是谁,自己站出来。”年级主任也没再继续做思想教育,对着高一那几个男生问。

    一顿沉默过后,从那七八个高一新生中,走出来一个穿格子衫外套的男生。

    男生穿着球鞋看起来不到一米七五,身高在中学生里算不上起眼,皮肤没其他几个学生白,一看就是纯正的亚洲黄种人。以及长了张实在过于普通的路人长相,还留着一看就是在街边理发店,随便花十几块钱剪的标准中学生头型。

    总之没什么特点,不仔细看很难记住,往人堆里一扔估计能立马找不着。

    宋羽扬大感吃惊,邢舟就是被这么个货给打了?开玩笑吧这是,他都没注意到有这么个人混在那几个高一男生里,还以为刚才和他对呛的那个卷毛才是王超。

    而真正的王超本人存在感着实低得离谱。

    年级主任绷着脸问道:“你刚说你叫什么,哪个班的?”

    “高一二班,王超。”面对年级主任略带犀利的目光,男生倒也没半点发怵,平平稳稳回答道,说完还朝陆之衍看了一下。

    这一眼让陆之衍也朝对方看了过去,他若有所思打量这个叫王超的男生,普通的样貌普通的穿着打扮,加上王超这种大众化到不行的名字,简直就是一个大写加粗极具中国特色的寻常高中男生典范,平平无奇到让人丝毫不想看第二眼。

    按理说这样路人甲似的学生,应该是坐在教室淹没于人群中,老老实实当个毫不起眼的本分学生,而不是因为打架斗殴被逮到教导处来挨训,还带头惹事。

    年级主任任教多年,形形色色好的不好的学生都遇到过,面对王超这种也见怪不怪了,并不觉得稀奇。

    他冲王超一抬下巴,指尖在桌上轻点着,问:“就你挑头的?说说吧,为什么追着人不放?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不是我们要追着不放,我本来在教室午休,他找人传话把我叫去操场的。”王超说着看向宋羽扬,“所以不算我挑头。”

    短短几句话,宋羽扬瞬间从被害者成为了整件事的始作俑者。

    年级主任问:“宋羽扬,是你把人叫去操场的?叫去干嘛?”

    宋羽扬张了张嘴,连说了几个“等会等会”,又忙点头:“对,是我把他叫出去的,但我也没想到他会带上这么些人……”

    “我怕被欺负,所以就找了几个同年级的同学,毕竟他是高二的,我不敢自己过去。”相比宋羽扬,这个王超倒稳重多了,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让宋羽扬瞬间无言以对。

    “明明是你先打了我们班的人。”宋羽扬顾不上年级主任快要发飙的表情,咬牙说道。

    王超看着他:“我没有。”

    “到底打没打你心里没点数吗?”宋羽扬想起邢舟脸上还没完全消肿的伤,简直要气笑了,“这会倒不敢承认了?真够可以啊。”

    王超干脆不说话了,看起来不想和宋羽扬继续争论,一副他没打过也不知道的表情。

    “好了吵什么吵!”年级主任再次哐哐拍着桌子,“合着你们这是还有私人恩怨啊,不是我说你宋羽扬,都高二了能不能消停点,没事跑去招惹人高一的干什么。”

    “主任,您这纯粹对我有偏见……”

    年级主任摆摆手,阻止宋羽扬继续扯下去:“行了!什么也别说了,今天算是我正好逮着你们,你们的校牌我都没收了,给我一人写一千字检讨,明天我去你们每个人班里,你们当着全班的面读,谁要是读得不好反省不深刻,就每周给我读一次,直到我满意为止,听到了吗!”

    没有一个人回话。

    年级主任眼睛一瞪:“听没听见啊!都哑巴啦还是聋啦!”

    宋羽扬叹了口气,拖着嗓音说:“听见了。”

    其他那些高一的也要死不活地跟着附和:“听见了老师。”

    当所有人依次拿出自己校牌递到年级主任办公桌上时,宋羽扬用手挡住跟在他身旁的陆之衍:“老师,这事和他没关系,他不用交吧。”

    陆之衍和年级主任同时看向宋羽扬,接着年级主任转过头问陆之衍:“你刚才说你是高老师那个班的?”

    “我是高二一班的陆之衍。”陆之衍这才学着刚才那些高一的报出自己班级姓名。

    年级主任听完,想也没想点头说:“陆之衍啊,我听你们班老师提到过你,从国外转回来,上学期期末还拿了年级前三,行你不用交了。不过话说回来,以后可别再掺和这种事,你们重点班学生就该带头做些好的榜样。”

    陆之衍收起自己的校牌,点头:“好的主任。”说完冲宋羽扬笑了笑。

    宋羽扬挑起一边眉,一脸“看兄弟我够仗义吧”的表情。

    另外那些高一的不知道是不服气还是怎么着,脸色非常缤纷多彩看着陆之衍,但又碍于老师在场,有想法也不敢多说什么。

    “你不是沈默啊。”趁着年级主任低头认真整理校牌的空档,旁边有个高一男生终于憋不住小声问道,紧接着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对着陆之衍看过去。

    陆之衍突然明白过来,难怪刚才自己一直被盯着,原来是被错认成了沈默。

    想到这里,陆之衍心情颇佳地笑起来,没点头也没否认,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和那些人对着瞪眼。

    宋羽扬刚想开口嘲讽,年级主任收起桌上那校牌抬头说:“你们的名字班级我都记着了,下回要是再出现类似聚众打架的事,就不光是写检讨了,全部把家长叫来学校做思想教育!”

    听到“家长”俩字,宋羽扬瞬间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其他人也比宋羽扬好不到哪去,各个消停下来不说话了,耸肩弓背听年级主任继续训话。

    训了差不多快十来分钟,一群人才终于被放出了教导处,各自准备回自己的班级。

    出教导处门口,刚穿过走廊,王超领着人先是朝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目光越过所有人,直直盯住了宋羽扬。

    这个不明所以的眼神让其他高一的也跟着往后瞪过来,就和在操场那会一样,非常训练有素且不一而同。

    宋羽扬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没被那七八双眼睛给吓破胆,而是用口型说了句:爸爸等着你们。

    王超没理会宋羽扬的挑衅,直接出声问他:“沈默他没来学校吗?”语气四平八稳得和问吃饭了吗一样。

    “没啊。”宋羽扬被对方那种像是在和他聊天的友好态度给整迷糊了,和陆之衍对视了一眼,下意识答道,然后回呛,“沈默来没来学校关他妈…”

    “请假了?”王超又问。

    “没错是请假了。”宋羽扬莫名奇妙,又很不爽地说,“但和你有毛线关系…”

    “哦,好的。”王超点点头,没再搭理宋羽扬,带着他身后那群跟班下了楼梯。

    宋羽扬愣了愣,半天才低声骂道:“操,什么毛病。”

    “挺有意思啊,那个王超。”一直没吭声的陆之衍突然笑道。

    “有意思个屁,混蛋玩意,竟然叫这么多人跟着,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宋羽扬想起平时在学校沈默都不会带这么多人在身边,这孙子才开学不到一个月,排场比沈默还大

    陆之衍却说:“我看还是算了吧,邢舟那个事只能认倒霉,你去找他麻烦只会吃亏,就像今天一样。”

    宋羽扬瞥了眼陆之衍:“你要是怕就别来,今天这叫什么事,早知道我就不应该带上你,还给老师打小报告,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陆之衍哈哈笑了两声,将手搭在宋羽扬肩上:“别啊,今天要不是我,你这会肯定被揍得比邢舟还惨,我觉得我没做错啊。”

    “是没被揍。”宋羽扬磨着牙,咬牙切齿,“但很他妈丢人你知道吗?”

    “啊,还好吧。”陆之衍不以为意,双手插在裤兜慢慢蹦着跳下楼梯。

    俩人还没走出行政楼,宋羽扬的手机猛地震了好几下,他摸出来一看,是微信消息,宋羽扬逐条点开,发现全是打听他为什么被一帮高一的追得满学操场乱蹿。

    “……”

    一个午休还没过完,这丢人的破事竟然在年级里传了个遍,宋羽扬瞬间觉得自己在学校混不下去了。

    第097章 第九十七章

    下午头一堂课的铃声已经响过两遍,高一二班教室仍是喧闹不休。

    开学刚过半月,新生们处于从初中跨度到高中的兴奋情绪里,只要老师没进教室,上课铃对他们来说起不了任何实质性作用。

    坐在中间位置的王超正被几个男生围着说话,问来问去,都是在打听关于午休时间他带着人追两个高二学生的事。

    对他们这些高一的来说,新学校新环境,高二高三实属于老大哥老油条一般的存在,新生们多多少少都带着些敬畏。除非闲得蛋疼,正常都不会有高一的去招惹高年级,更别提把人追着满校园乱窜了。

    像附中这种重点学校,大部分学生都是规规矩矩来上学的。猛然间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都很兴奋,传来传去的,王超在高一年级迅速有了些名气。

    不过出名也是在男生中出名,女生们原本也打听了一下,但见到王超本人后,发现对方身高长相都太过于普普通通,立马没什么兴趣了。

    打群架搞聚众斗殴对女生来说没太大吸引力,甚至还觉得男生们太过闹腾,挺无聊的。

    王超不是那种爱咋呼出风头的男生,自己是不是在年级里出名了,他并不是很关心。毕竟他初中那会在学校,差不多也像现在这样,去哪都会有一帮人跟着,没人不认识他。

    四周吵吵闹闹的环境里,王超往前排女生扎堆的座位看了几眼,想了想说:“没那么夸张,认错人而已。”

    几个男生听完似乎不太满意,期待打听出点什么劲爆的消息,王超目光往教室门口偏了一下,提醒道:“老师来了。”

    围着他的那些人同时回头,果然见到一个手里拿教案的女老师正站在教室门口,带着明显的不苟言笑,是他们班所有任科老师中脾气最差对学生最苛刻的历史老师。

    这位女老师开学第一天就逐个点人起来介绍一位历史人物,从朝代到生平主要事迹,说不出来的,被罚当天抄写十遍人物小传,抄完还得在全班同学面前大声朗读。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阵稀里哗啦收手机回座位以及翻找课本的动静,没多大会,所有人都屏息不再有任何交头接耳的声音,生怕历史老师又突发奇想什么整人的招数往他们身上使。

    毕竟上次的事让这群学生想起来都觉得心有余悸。

    王超从桌肚里摸出历史书,目光在书上没停留半分钟,再次朝前面某个座位看去,盯着女生扎着马尾的后脑勺看了会,逐渐开始有些走神。

    前排的人微微转过头,马尾顺着脖子晃到脸侧,眼睛轻轻眨巴了两下,朝同桌的女生笑起来。然后立马又端坐好,低下头认真在书上划着重点。

    老盯着人家似乎有点不合适,太明显了。

    王超很快将目光收回,在书上勾了几个圈,刚想翻到后面看看接下来会讲什么内容,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趁着讲台上老师低头在电脑上找下一小节内容的课件,王超飞快地拿出手机点开看,是他爸发来的。上课时间除了家里,也没谁会给他发消息。

    ——你妈从楼梯上摔了下去,磕破了头,我带她上医院包扎,这两天家里没人,你双休要是回来自己在外面馆子里吃。

    王超盯着手机上的信息看了两遍,然后敲了一个“好”字发过去,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和关心,如同在应付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回完消息后他将手机重新塞回桌子里,再没拿出来过。

    直到快下课,王超才像是终于缓过情绪,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露出麻木且烦躁的表情。

    自从他哥意外死亡后,这种事对他家来说早见怪不怪了,一个月总要上演那么三两次。开学前一天他妈还捧着他哥的黑白遗照上街做寻人启事,逮着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她的浩浩。

    因为披头散发的形象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被路人当成神经病报警给抓到派出所拘留了两天。

    最后还是他给领回来的,他爸那会在单位开会没时间,他又正好放暑假天天除了家里哪也去不了。

    直到开学,王超才算松了口气,至少每个星期有五天不用回到那个家,无论他妈干出什么离谱荒唐的行为,都和他没关系。他还是个学生,学生要以学业为重,他可以心安理得暂时摆脱他妈这个精神上出了很大问题的累赘,再不济还有他爸在家里扛着。

    这也是他当初拼死拼活都要考上附中的原因之一,附中建在市中心,离他郊区的家要坐二十几个站的地铁,不会像初中那会,无论他妈出点什么事,邻居左右总能找到学校让他赶紧回家看看。

    而开学没几天,王超发现自己选择考附中这个事,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

    主要还是他在附中遇见了一个人。

    “尘菲,你这个包包多少钱买的呀,这还是经典款吧?”

    “肯定是经典款呀,它家包包的设定就是主打铆钉设计,我上次看微博上有个美妆博主都在推这个牌子,但是好贵,我是吃土也买不起。”

    到了下课,男生女生各自凑在一块聊天扯淡,教室里喧哗得和菜市场似的。

    前排好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谈论其中一个女生今天新背的双肩包。

    女生漂亮的眼睛弯起个小月牙,很有耐心地说:“具体多少钱我忘记了,不到一万吧,买了挺久,不过我还有个同款粉色的,比这个颜色亮一点。”

    女生说这话时神情和语气非常平静,不带任何炫耀和得意,就像在谈论一件很寻常的事,惹得后排有人纷纷朝她看过去。当对上女生那张脸时,大家又见怪不怪重新忙自己的事了。

    高一新生里有个据说家里富到能买下附中的女生,报道当天硬是开了两辆豪车将行李搬到宿舍,全程陪同的还是家里的保姆司机,让附中一些普通工薪家庭的学生,生生观摩了一场只有电影情节才会出现的豪门千金入学记现实真人版。

    加上长相漂亮,开学不到一周,被学生们私底下评了个年级级花。

    有钱又有颜,这种开挂似的光环让女生在年级里的人气也居高不下,甚至不少高二高三都知道新生里有这么个人。

    骆尘菲本人却对此没什么太大感觉,她关注点只在她手机里日思夜想的男神,对方眼角有颗泪痣,五官精致好看到有些不真实。

    女生们聊了会包包,又突然换了个话题:“尘菲,你和高二的沈默不是认识吗,最近他怎么都没来学校啊?”

    自从上次在食堂里骆尘菲和沈默同桌吃过饭后,几乎都默认他们俩绝对有点什么不明不白的关系,毕竟从颜值到家世,这俩人实在太过相配了,完全挑不出毛病。

    虽然骆尘菲后面解释过,她和沈默只是小时候做过邻居,俩人顶多算个互相认识的关系,来往并不是很密切。倒是她亲哥因为工作原因经常和沈家来往,比她这个妹妹接触沈默的机会还要多。

    但骆尘菲的解释却让其他人误会更深了,青梅竹马,这不是妥妥的小说情节吗?俩人绝对关系不简单。

    “不知道诶,他应该是有事没来学校吧。”骆尘菲老老实实说道,说完还露出点迷茫表情,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小姑娘眼底的平静显然对沈默没来学校这件事兴趣不是很深,目光有些走神。

    “那要不你问问呀,大家都很好奇呢,你有沈默的微信吧?”另外有女生怂恿道,伴随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骆尘菲想了会,拿出手机边解锁边说:“那我问问吧,沈默哥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我,他平时也不怎么看微信,你们别太期待了。”说着骆尘菲点开微信联系人里备注为‘默哥哥’的对话框。

    一时间几个女生全低着脑袋凑上前看骆尘菲的手机屏幕,她们都很好奇附中这位颜值高得离谱的校草,微信到底是什么样的。

    原本坐在后排专心听女生们聊天的王超,在骆尘菲嘴里说出“沈默”俩字时,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前排。直到教室门口传来一声叫唤,他才匆忙收起心思,站起身走出了教室。

    经过骆尘菲座位旁时,王超看了过去,接下来全程没有移动视线,直到女生慢慢抬起头。

    骆尘菲一抬头,王超立马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走到教室门口对喊他名字的男生说:“什么事?”

    陈司礼也就是之前和宋羽扬对吼的卷毛说:“我听人说,中午被咱们追着逃命的寸头找了好些人,说要堵你呢,咋办啊超儿?”

    “哦。”王超停顿了差不多半秒,舌头在门牙上抵着,然后问,“寸头叫什么来着?”

    “我记得是叫什么宋羽扬,上回被你揍的那个叫邢舟,估计就是为了你揍人的事来的。”卷毛侧身靠在楼道口,然后叹了口气,“我说超儿,这开学也没多久,你没事老招惹高二的干啥?还一声不响地把人给揍了。”

    “其实是打错人了。”王超突然没头没脑说了句。

    卷毛看向他:“什么打错人了?”

    “我以为那个人是沈默来着,哪知道认错了。”王超说完又想了想,“他们都是一起的,穿着校服我不太分得清。”

    “卧槽你这脸盲有点严重啊,沈默一校草还能认错?”卷毛说,虽然他也没真正见过沈默长什么样,只是老听高二高三的提起,他们这些高一新生对沈默的印象并不是很深。

    只是听说很牛逼,但他们也不清楚沈默到底牛逼在哪。

    王超很认真地说:“男的在我眼里都一样,不存在好看不好看。”

    卷毛乐了:“那女的在你眼里呢,也不分美丑呗。”

    “女的……”王超脑子里晃过一张脸,好半天才说,“女的能分清。”

    不光能分清,还知道对方很漂亮性格也很好。

    卷毛似乎是在思考,又问:“合着你就冲着高二的沈默是吧,他做了啥得罪你的事了?”

    王超看了一眼卷毛:“呼吸。”

    —

    周五上完最后一节课,所有学生都陆陆续续离了校,王超跟着一帮同年级的男生到校外溜达了许久,然后才慢吞吞坐上了回家的地铁。

    王超家住在郊区一片老旧的居民小区,楼层不高所以物业连电梯都没装,周围邻居每天都在盼望有朝一日政府的拆迁规划能划到他们这片,靠拆迁款住进市区内漂亮的电梯房。

    毕竟这年头一线城市的房价跟穿天猴似的猛涨,对普通家庭来说,光靠每个月那点收入,想要买套稍微靠近市中心的电梯房几乎等同于奢望。

    因为家住二楼,走楼梯也不太费劲,王超实在想不通他妈是怎么上个二楼都能摔下去的。

    到家时已经接近晚上九点,王超打开客厅的灯,抬眼就能看到客厅正中央摆放的一个供奉台,上面供奉的不是什么神佛之类的,而是一张黑白遗照。遗照上的人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尚未完全长开的脸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冷漠,可能是相框里的人有些三白眼,一眼看过去竟然有些毛骨悚然,总觉得遗照里的人随时会从里面钻出来干点什么不好的事。

    遗照是王超的亲哥王浩,因为性格叛逆暴躁成天在学校打架斗殴,初三那年被同校的学生给失手砍死,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十五岁。

    那会王超还在念小学,对于哥哥被砍死这件事印象其实还挺模糊,毕竟王浩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好哥哥,小时候没少挨他哥的揍。

    关键是他妈不知道什么毛病,对这个除了惹是生非完全不成气候的亲哥十分疼爱,远远超过了对他这个二儿子的关心。

    自从他哥去世,他妈就开始变得魂不守舍,成天对着他哥的遗照以泪洗面,不再关心家里的任何事,自己这个家也紧跟着跨了。

    有时候他爸实在看不下去,就会和他妈大吵一通,怪他妈太过溺爱他哥,所以才养出这么个无法无天的种,他哥的死全是他妈一手造成的。

    吵着吵着父母两个人就会打起来,闹得周围邻居全跑来他们家看笑话。

    冰箱里没有剩饭剩菜,王超连衣服都没换就往床上一躺,家里难得有这么清静的时候。

    但他脑子却安静不下来,晃过的全是他哥去世那年的事,每次放学回家都会看到他妈跪在客厅的遗照前,嘴里絮絮叨叨重复着他哥的名字,和失心疯一样。

    躺了一会实在睡不着,王超决定起床去楼下棋牌室溜达会,那边通宵营业而且常去打牌的都是邻里左右,老板他也认识。

    棋牌室就开在小区旁边的胡同口,穿过胡同没几步,棋牌室大门果然亮着灯,隐约还能听到里面打麻将和说话的声音。

    王超走进去就闻到一阵烟味,味儿还挺大,他平时不抽烟,乍一下被熏得嗓子里直发哑,咳了两声引得棋牌室好几桌人朝他看过来。

    “哟,这不是大超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学校放假了吧。”有个女声说道,是个嘴里也叼着根烟的女人。

    女人一开口,其他人都跟着七嘴八舌朝他搭腔,明明就在学校呆了一周,好像几年没见着似的,十分热情。

    其实有时候王超自己也挺纳闷,自己的人缘好像从小到大就是这么好,走哪都不缺朋友不缺熟人的。

    好比如现在高中入学没一个月,就已经在年级里混出点名堂了,虽然他总被人点评看起来就像个不会来事的普通路人。

    王超和周围一圈人都打过招呼后,走到女人身旁,立马有人让出位置给他坐。

    是他以前的小学同学,因为长得跟吃了激素似的人高马大,邻居间都叫他大壮。

    大壮冲他嘿嘿一笑,说:“在学校怎么样?我听说你那学校还是个市重点。”

    “还好吧,都差不多。”王超坐在凳子上看桌上的牌,挠了挠耳朵用目光瞥了一下大壮,发现大壮似乎比以前更壮了,满身的腱子肉跟那些天天教人怎么撸铁的健身教练一样。

    “还是超儿你有出息,不像我连高中都考不上,只能念个中专。”大壮有些讨好地看着王超,笑起来两颊的肉控制不住地直抖动。

    旁边立马有个棋牌室的人跟着说:“超儿你要好好读啊,争取考个好大学,可不能再像你哥那样了,你哥当初就是不爱读书喜欢在外面瞎混,结果呢,嗐。”

    王超笑了笑,没说话,关于他哥的事早不是什么新闻了,这一片的住户几乎都知道。

    大壮悄悄附在王超耳边说:“对了你妈住院了你知道吗?听说是从楼上摔下去的,看起来还挺严重,脑袋都磕破了。”

    王超点头:“知道,我爸和我说了。”

    “哦,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得和我说啊,我姨就在医院当护士长,你知道的吧,医院里的事她都能摆平。”大壮慢慢吞吞说着,眼底露出多少有些得意的表情。

    王超抬了一下眼睛,又点着头:“好,到时候真有需要我再找你,先谢谢了。”

    “谢什么,咱俩谁跟谁,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大壮说着将手搭在王超肩上,突然指着牌桌说,“嘿,又胡了。”

    果然,女人将牌往桌上一推,眉开眼笑道:“清一色碰碰胡!”

    王超对女人说:“萍萍姐今天手气不错啊,我来这会就胡两把了。”

    女人回头冲他一乐,手里捏着烟边点边说:“指不定啊,就是你小子坐我旁边招财招的,每回你在这我都赢牌。”

    出棋牌室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王超裹了一身烟味慢慢往家里走,大壮跟贴身保镖似的一路送到了他家。

    临上楼时,王超回头对大壮说:“你明天有事吗?没事一块出去玩吧,我约了几个朋友上电玩城打游戏。”

    大壮站在楼道口先是一愣,然后龇着牙花子猛点头说:“成啊,那我明天上你家来敲门。”

    “行,早上八点我起,你直接过来。”王超说。

    “好嘞!”大壮说完愉快地吹着口哨就走了。

    王超笑了笑,他想起小时候大壮就爱跟在他身后,他说东大壮绝不会往西,现在长得比他高出快一个头,大壮似乎还是把自己当成领袖一般的存在,去哪都愿意跟着。

    而自己好像也是因为这样,从小习惯了在同龄人中充当领袖,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拥有决策权的那一个,说什么是什么,旁人不会轻易违背。

    深吸了口气,王超摸出钥匙开门,重新回到了这个逼兀令他有些透不过气的家,这回他没开灯,直接摸黑进了房间。

    主要是他不想再看到客厅那张眼神直勾勾十分瘆人的遗照。

    到了房间,王超放在床头没带的手机传来一声消息提示音,他走过去拿起手机,打开就发现收到好几条微信。

    其中一条还是同班的人发来的,是一张照片,下面还有几条文字消息。

    —超儿,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你知道照片这人是谁吗?

    —我从班里女生那打听来的,骆尘菲不光和高二那个沈默有来往,其实还有个喜欢的人,就是照片上这个人。

    —咱们年级级花原来早就有暗恋的人,你看看你要怎么弄。

    王超看完消息,不自觉皱起了眉,又重新将屏幕里的照片点开。

    照片上的男生在他看来除了五官挺端正,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眼角有颗泪痣。

    泪痣?

    王超眼神一顿,盯着照片又看了许久,突然想起什么,火速推开房门穿过客厅拐进另一个房间。

    房间因为很久没人住,到处都飘着股不知名的霉味。

    这是他哥的房间,因为他妈不让动房间里东西,所以一直没怎么做太多打扫,房间里物品的摆放和几年前一样。

    王超拉开他哥没上锁的抽屉,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很快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没多犹豫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昏暗闪烁的灯光下,他哥出事前一个月拍的班级集体照清晰的映入他眼中,王超没有去看他哥,而是将视线放在集体照的后排最边上的位置。

    站在那个位置男生同样有一颗泪痣。

    王超将手机重新划开,仔细对比了两张脸,最后得出结论,是同一个人没错。

    王超又迅速将照片翻到背面,背面是集体照学生的名字,一个个仔细地看过去,找到了对方名字的所在——宁堔。

    一瞬间,王超指尖在照片上重重划了一下,他记得这个宁堔。

    不光记得,印象还极其深刻。

    那段他妈每天抱着他哥的遗物以泪洗面的日子里,嘴里时常念叨的除了他哥的名字,另外就是这个叫宁堔的,她妈当时的原话是:“是他们学校一个叫宁堔的学生,就是他害死我的浩浩!我命苦的浩浩啊……”

    后来他妈还几次三番去学校里闹,非要学校给个说法的同时,还四处给当时学校里的学生家长说他哥的学校有个叫宁堔的杀人犯学生。

    不知道怎么的,尽管他妈这么大闹特闹过后,学校不光是没有将那个学生开除,听说还相安无事读完了初三直到参加完中考。

    这件事一直很让他匪夷所思,毕竟牵扯到了学生的性命,学校再怎么草率,也不能就这么轻松地把事情给揭过去,除非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

    王超独自坐在充满陈年霉味的房间,出神地看着自己手里这张他哥的毕业照。

    照片角落里的人留着比寻常男生要长的头发,略微有点挡住那张白净过头的脸,露出来的两只眼睛不是一般的凶,像是长年累月生活在暗不见光的生死泥沼中,所以透着股压不住的戾气。

    光这么看照片,还真挺像杀人犯的眼神,王超心想。

    但他关心的不是照片里的人到底和他哥的死有没有关系,他现在唯一想弄清楚的是,时隔好几年,照片上这个人怎么会凭空冒了出来。看起来变化还挺大,头发不像以前因为留太长,遮住大半张脸和耳朵,而是剪短不少,至少可以看到整张脸,眼角的泪痣都清晰不少。

    骆尘菲认识他吗?怎么认识的?按常理说,他哥如果还在世,现在已经是十八九岁,和他哥同一届上初中的这个宁堔,应该也差不多早就高中毕业。

    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对方读完高中后依旧留在这个城市,而骆尘菲则通过某种契机认识了宁堔,并且迷上了对方。

    为什么?就因为一张脸?王超盯着照片,如果知道宁堔可能杀过人,骆尘菲还能喜欢吗?

    王超脑子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到骆尘菲的场景,女生手里捧着手机,笑着问他:“同学你知道高一二班的教室在哪吗?”

    “啊,你也是高一二班的?那以后就是同班同学啦,我叫骆尘菲,你呢?”

    “王超,好的,我记住你啦王同学。”

    去教室的路上,女生几乎没有任何尴尬地和自己找话题聊天,最后主动加了他微信,说是一个班的,以后有机会可以约出来玩。

    王超点开骆尘菲的微信,对方的头像是一只很漂亮的蓝瞳布偶猫,班里的人说过这只布偶猫是骆尘菲自己养的,猫的名字叫小布丁。

    看得出来骆尘菲很喜欢这只布偶,朋友圈也大多都是有关猫咪的照片,算是个晒猫狂魔,光从那些照片也不难看出,骆尘菲家境不是一般的殷实。

    明知对方条件各方面不是普通人能比的,王超还是控制不住的喜欢上了。他没怎么喜欢过哪个女生,这还是头一回,就这么一发不可收拾,怎么也压不下心底那份悸动。

    所以当他听到班里人议论骆尘菲和高二某个叫沈默的男生关系很亲近,特别是所有人都说俩人很相配时,第一反应就是得做点什么。

    但没想到的是,他会认错人,不光认错,还把那人当成沈默给揍了。

    主要是沈默身边总围着好几个人,加上开学以来高二高三清一色都穿着校服,凑一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将照片重新收回抽屉里后,王超躺在自己房间一时半会睡不着,他想起白天有人和他说的那些话。

    “高二的沈默快俩礼拜没来学校了,不会是听说超儿要弄他,所以在家吓尿了不敢来了吧?”

    “也是,亏得那帮高二高三天天吹这个沈默有多牛逼,我看根本就是个怂包。”

    “别说,我还真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大佬,之前开学典礼隔太远都没瞅明白,听说长得特他妈帅,倒给我整好奇了,到底能有多帅啊。”

    “我好像见过,就一般吧,穿校服哪看得出来帅不帅都差不多,个儿倒是挺高,脸没看太清。”

    “再好看能好看到哪去,我现在就想知道这逼王啥时候能回学校,既然是校草,那必须得让我们好好见识一下,是不是大超?”

    王超当时没说什么,他其实也有点好奇对方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学校,难道真被他给吓怂了,所以不敢来学校?

    应该不至于。

    第098章 第九十八章

    半夜三点快接近四点,沈默从梦中惊醒。

    醒来那一刻,沈默感觉到头痛得直打抽,于是坐起身用手死死摁在额角,好半天才缓出一口气来。

    可能是因为由深度睡眠到猛地睁开眼,中间也没有个过渡缓冲,即使身体已经醒了,但精神仍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意识流状态,让沈默一时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靠坐在黑暗中缓了许久,沈默不自主皱紧眉,眼前反复晃过梦里出现过的一张脸,如同电影回放般,清晰地映入他脑子里。

    这个时候沈默才想起什么,整个人彻底清醒,连忙伸手探向枕边。

    本应该躺着人的地方是空的,没有留下一点余热,证实人至少在一个小时前就起床离开了。

    沈默瞳孔微微紧缩,他竟然完全没注意到。

    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太大,头痛欲裂下,沈默感觉心脏也跟着跳得很快,而且睁着眼很明显感觉到偌大的房间都在转动。

    终于,沈默有些扛不住,重新躺倒回床上,手搭在眉心位置,闭上眼在黑暗中低低咳了一声,然后用发哑的声线叫一个名字:“宁堔,你在吗?”

    话音落下后过了许久,房间里始终没有任何回应,异常安静的环境里,沈默再次长吁一口气。

    又过了一会,沈默才重新睁开眼,仰躺着望向黑暗中的一点忽明忽暗,整个思绪有点放空。

    梦里,他又回到了儿童时期参加夏令营的日子,也是在那个时候,他见到了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某种光芒,像个小太阳一样耀眼的宁堔。

    “你身后的那些叔叔是谁啊?他们都是你爸爸吗?真羡慕你有这么多爸爸,要是我也有爸爸该多好。”

    这是宁堔头一回和他搭话时说的,当时宁堔将那些陪同一起参加夏令营的保镖当成了他的爸爸,还露出羡慕得不行的表情,就差没贴着他耳朵告诉他有爸爸在身边是多么幸福的事。

    那会沈默不过是个站起来还没冰箱门高的小孩,所以读不懂宁堔这些天真无邪的话语背后,实则涵盖了另一层残酷现实。

    诸如母亲操劳过度去世,亲生父亲却不知所踪从未露面,留下半大点的孩子孤零零活在这个世上,只能艳羡那些有父亲有完整家庭的同龄人。

    幼年的沈默望着幼年的宁堔,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彼此打量,终于还是小宁堔先咯咯笑起来,漂亮的眼睛荡漾着清澈明朗,突然对着沈默伸出手。

    沈默犹豫了一下,慢慢将手握了过去。

    接着他就被对方牢牢牵住,四处乱窜着跑来跑去,奔跑途中几次险些撞上路过的老师和小朋友,惹来一连串的抱怨和哄闹声。

    对方却满不在乎地边道歉边眉开眼笑越跑越快,沈默也不得不加快步子跟上去。

    其实沈默很想出口阻止抓着自己不放的人,在他的家庭里,这种在公共场合游来荡去的行为向来是不被允许的,而且肯定会被训斥没家教。

    因为有一个方方面面都很严苛的父亲,沈默的童年一直过得十分压抑,明明是处在一个爱玩的年纪,却没有丝毫的娱乐时间。

    早上起床到夜晚入睡,他得按时按点,一天保持七八个小时候的学习时长,从书本知识到大量的课外阅读,必须完全遵守安排。以及吃饭不能发出一丁点声音,不能挑食,坐要坐得端正走路不能跑太快,见着人得礼貌问好,这样才显得有教养。

    沈默从出生起,就被沈父当成继承人来培养,被给予了沈家厚望,所以相应的也失去了作为一个孩子该有的快乐童年。

    以至于后来,不到六岁的沈默,被儿童心理医生诊断出幼儿孤僻症倾向,

    长时间被迫接受那些所谓最科学最优秀的超前教育,不能随意出去玩,也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同年龄的小孩,沈默变得不爱也不懂得去与外人接触,成了一个学习智力各方面不输给任何人,却在情感交流这块产生障碍的问题儿童。

    于是在医生的建议下,沈默参加了这个打着促进高智商天才儿童交流的噱头,所开办的暑期夏令营。家里希望趁着这个机会,沈默能多接触一些优秀的同龄小朋友,进而避免有一天真成了个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的自闭儿童。

    恰好宁堔的出现,像一道从天而降的光,柔软地照进沈默封闭许久从未对外敞开过的心底。

    跑着跑着,沈默不再挣扎,将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宁堔!我叫宁堔,你呢?”叫宁堔的小孩终于停下来,站在阳光下,咧着嘴笑得分为愉快,好像这世上一切的悲伤难过都没办法将那张笑脸划破。

    “沈默。”

    “沈默?这名字真好听,我可以叫你沈默哥哥吗?”小孩大多用身高来判断对方是哥哥还是弟弟。

    沈默安静了一会,然后点点头。

    “太好了!我有哥哥了——”小宁堔在原地高兴地转了个圈,又几步跳上旁边的滑梯,蹦来蹦去消停不下来。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开心?”终于,沈默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从小到大,他好像都没有像对方这样可以随心情大笑大闹。

    宁堔晃着脚上穿得有些旧了的小球鞋,从滑梯上慢慢滑下来,歪头想了想说:“因为我认识了你啊,所以开心,嘿嘿。”

    “认识我就很开心吗?”沈默心里涌起一阵奇怪的暗流,暖呼呼地从胸口飘过去。

    “是啊。”对方的小脑袋点个不停,看起来不像是随口瞎说,“你是我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还有你的衣服鞋子也好好看啊,是你那些爸爸给你买的吗?”

    “他们不是我爸爸。”

    “诶?”对方似乎很惊讶。

    “我只有一个爸爸,他现在在国外出差,那些是我家里的保镖。”

    “保镖?”小宁堔半懂不懂点着头,然后又笑起来,“原来是保镖叔叔,他们对你可真好,还陪你来参加夏令营。”

    “你家里没有人陪你过来吗?”

    “没有。”对方眼里的光一瞬间有些黯淡下去,但马上再次被笑容点亮,“不过没关系,我在这里也能交到了很多朋友。”

    “和大家在一起也很快乐,我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以后我还会交更多的朋友,让大家也都喜欢我。”

    “我妈妈说了,只要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的。”

    “沈默哥哥,为什么大家都躲着我啊,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他们不高兴了吗?”

    “没事的一点都不痛,我妈妈告诉我,男孩子不能哭的,沈默哥哥你也笑一笑啊!像我这样嘿嘿。”

    “沈默哥哥你快来看啊,这里有好多的萤火虫,我们把它捉回去送给大家,大家一定会高兴的,这样他们肯定愿意和我做朋友了!”

    “……”

    走马灯似的回忆蜂拥至沈默的思绪中,不知怎么的,胸腔脖颈处的脉搏随着那些画面的重现,而不断跳动,沈默心烦意乱地一伸手掀开了厚重的羊毛被。接着长长叹了一口气,将脸闷在柔软的枕头上,漆黑的眉眼笼罩在黑暗中,连带眸光也逐渐沉了下去。

    为什么叹气,可能是对方那些原有天真美好,永远只停留在了十年前,现实的破烂不堪,终于还是摧毁了沈默记忆里的那张笑脸。

    梦里有关夏令营那些片段迅速褪了色,场景从小时候的画面转到了另一个陌生背景,耳边静得连风声都不知所踪。

    在梦中,沈默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从他面前走过,对方目不斜视似乎没发现沈默的存在。

    而当沈默重新望向那人的背影,猛然间看到男生后腰的地方鲜血淋淋,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沈默忙跟上去,想提醒他背后有伤,谁知再一仔细瞧过,男生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沈默松了口气,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发现自己分明身处于附中学校,连操场上那座足有八层楼高的钟塔都和附中的一模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沈默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做梦,毕竟在现实世界里,不可能会见到五官模糊根本看不出长什么样的人脸。

    除了男生,所有人全身上下笼罩着一层晦暗不清的雾气,他行走在那些人之中,孤单得像个游魂。

    不时有人向男生伸出手试图拖拽,他停下来看着那些人。

    逐渐地,越来越多人蜂拥而上,周围人身上那些模糊不清的雾气将男生包裹在其中,男生麻木冷漠的脸也变得模糊起来,就像被黑暗给整个吞噬进去。

    沈默就那么注视着他,脚下沉如铅坠怎么也迈不开步子,直到耳边逐渐有了声音。

    画面却再次翻转。

    这次的场景是在一条夜晚的街道,男生依旧穿着那件不怎么合身的连帽外套,两只手缩进过长的袖口里,只露出半截白皙的手指。

    在他身旁围着一群和他一般大小的男孩,都站在路边互相说着话,只有他蹲在绿化带附近,胳膊搭在膝盖上,神情略带茫然望着街上飞驰而过的来往车辆,显得有些不太合群。

    有人伸手递给他一根烟,男生没怎么多犹豫接过去,动作自然地低头抽了一口,接着缓缓吐出烟圈,将另一只手搭在脖子一侧,男生脖子处的皮肤比那双手还要白净晃眼。

    这时不知道身边人弯腰对蹲在路边的男生说了句什么,一群人起哄般夸张大笑个没完没了,他愣了愣,然后也附和着低低笑起来。笑完又抖了抖手里的烟灰,安静看着头顶那些和他年龄一般大的少年们互相推搡着打闹。

    在忽明忽暗的路灯下,男生一张脸掩盖在阴影之中,偶尔有路过的车辆灯光照过来,才能看清他的面部表情。

    和其他人那种发自内心的笑不一样,男生所有的动作及神情,都像是在刻意模仿他身边那些人,说不出来的僵硬。

    接着他们似乎商量着要离开,男生也终于从绿化带上站起身,个头比其他人要矮许多,他扔掉手里的烟头,跟着所有人朝更深更黑的巷子口走去。

    就在沈默想追上去时,男生突然停了下来,落下那群人一大截后,转身朝某个方向定定看过来,准确地捕捉到与他遥遥对望的沈默。

    四目相对下,沈默看清了男生没戴眼镜的脸上,左眼眼角下方有颗泪痣。

    对方似乎也在打量他,很快的,男生递给沈默一个分不清是笑还是漠然的眼神,头也不回步入明知危险在等着他的黑暗中。

    宁堔。

    沈默终于记得起了那个短暂遗忘在心底的名字,抬脚追了上去。

    梦里的一切毫无逻辑可言,沈默长腿大迈眼看就要追上了,却在下一秒闯入某个狭窄的空间里。

    先前的街道已经消失不见,取代而之的是坐满学生的教室,诡异的是教室里没有老师。学生们全部端坐在座位上,两只胳膊交叠,齐整整低头盯着空无一物的课桌,如同复制粘贴般。

    教室里有阳光洒在黑板以及前台讲桌上,怎么看都是白天,可是当沈默朝教室外看去,映入眼中的赫然是明月高挂的漆黑夜晚。

    整个场景太过惊悚,简直堪比恐怖片现场。沈默站在教室门口,望着那些如出一辙安静低着头的学生,视线顺着前排一个个个扫视过去,寻找着他想找的人。

    这时原本安静异常的教室里有了些许的骚动,一个单薄的身影从教室后门走进来,那些低头死盯着课桌的学生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不约而同抬起了头。

    沈默表情一顿,迎着那些学生看过去,学生的脸上个个带着笑容,冲着讲台方向无声微笑着。直到教室后门走进来的人坐回座位,那些面带笑脸的学生突然一起回头,歪着脖子看向他,齐声爆发出哄堂大笑。

    不知道是在笑男生被油漆染得花花绿绿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服,还是笑男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面对那些过于夸张的笑声,男生始终低着头。只有他的课桌上摆放着一摞书,每一本书上都被撕得破破烂烂,缺张少页的看不清原有内容。

    “打他!”有人率先出声,语调如同指甲刮在生锈的铁板上,尖锐刺耳。

    “对,打他!”一声接一声的附和声在教室此起彼伏响起。

    所有学生瞬间朝男生的座位聚拢过去,紧接着叫嚷声咒骂声,以及课桌椅被砸下来的动静响彻教室。

    就是在这个时候,沈默从梦里醒来了。

    躺在床上的人有些失神地垂着眼,这是第几次了?请假在家快两周,几乎隔一天就会梦到相同的内容,而每次都是这样,眼睁睁看着梦里的那些画面,却什么也做不了。

    宁堔这会在哪里?沈默想。

    —

    一楼客厅里,某个身影正低头摆弄着一个七阶魔方,因为太过专注,没注意到有道目光正直直将他望着。

    诺大的客厅,只开了几盏明暗交错的暖光顶灯,此时就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显得空旷过了头。但又有种莫名的安心与平静,好像外面世界的那些纷扰复杂都影响不了他。

    被打乱的魔方在他双手飞快翻转下,花了没几分钟,就被复原到每一面都是相同的花色。

    过了一会,坐在沙发上的人才终于察觉,抬起头朝楼梯位置看去。

    “什么时候起来的?”宁堔问,将手里已经复原的魔方放回茶几。

    “刚刚。”沈默说着脚步不怎么稳地走下来,眼角还残余着睡眠不足的红血丝。

    直到沈默倒在他身旁沙发上,宁堔才注意到沈默脸色过分苍白了点,连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额间细碎的发丝凌乱地盖在眉骨上,很明显是出过汗的样子。

    宁堔想试试沈默的体温,谁知刚伸出手就被一把握住。

    凌晨四点多的夜晚,宁堔就这么猝不及防被沈默推倒在沙发靠背上,手还被拽得死死的。等宁堔反应过来,才注意到沈默全身滚烫得不像话。

    “你是不是感冒了?身上怎么这么烫。”宁堔稍微低下头,见到沈默苍白的脸上,一双睫毛浓密地垂在高挺的鼻梁两侧,整张脸跟精雕细画出来的一样,耀眼夺目。

    沈默没有回答宁堔的问题,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了,一米八几的人像是寻求某种安慰般粘在他身上不愿意动,闭着眼凑在宁堔肩膀位置朝耳侧蹭过去。

    宁堔叹了口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被沈默这个大火炉似的身体又抱又亲的,他没忍住起了点反应。于是直接掀开沈默的衣服顺着后背摸了进去,还没抓几下,沈默低低的嗓音笑起来:“痒。”

    虽然这么说,却没有丝毫挣开,仍由宁堔一双手在他背后腹部上乱碰乱摸,沈默睁开眼,好看的眸子牢牢将宁堔看着:“当时是不是很疼?”

    他问的是宁堔背后的疤痕。

    正全神贯注感受男朋友体温的宁堔一愣,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两个人都没说话。

    “你是不是又做梦了?”终于,宁堔将手从沈默后背收回,胳膊搭在沙发上慢慢仰起头,下颌到脖子拉出一道漂亮的线条,“梦到我了是不是?这次是什么?我站在楼顶天台准备跳下去还是,还是我当着你面被谁给捅了……”

    “宁堔。”沈默打断他,阻止身边的人继续说下去。

    宁堔停了一会,又低声说:“没事,我现在……不会有谁能伤害到我,他们……就是那些人,其实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几句话说得颠三倒四,宁堔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说到最后宁堔还有点想笑。

    为什么笑?大概是笑自己这十几年的人生活得着实像个没爹没娘的小可怜。

    当然这也是事实。

    这种时候宁堔是很想抽根烟的,但沈默家找不出任何和烟或者打火机有关的东西。沈默的意思是他在家从不抽烟,虽然在学校张扬放肆,不过回了家他还是挺规矩的。

    主要也是因为沈默不太受得了每天生活的环境有烟味,就像他本人一样,必须从内到外保持干干净净的。

    沈家豪宅里无论走到哪都是一尘不染干净又清新,闻不到任何类似有人抽烟或者其他不自然的气味,连厨房餐厅都能保持24小时无油烟无水渍的极致整洁。尽管这都归功于沈默家每天定时做清洁打扫的保姆和佣人,以及屋内每个房间都安装了先进的新风系统。

    宁堔突然特别能理解沈默那种颇具事逼精神的洁癖习惯了,从小生活这种两三个小时就有专职人员轮班打扫的室内环境,换做是他,估计也得被迫洁癖起来。

    “你现在,能正常去学校吗?要还是觉得有点勉强,我陪你继续请假,直到你觉得可以为止。”沈默说着,揉了揉宁堔这段时间因过度失眠而略显憔悴的脸,“从现在起,我会一直陪着你。”

    “就算是失眠,我也陪你一起。”

    第099章 第九十九章

    结果是沈默真发烧了,而且还烧得挺严重,脸色已经不能光用难看形容,跟刮了层大白在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宁堔第二天起床见到沈默这幅样子,没忍住问他要不要上医院看看。

    沈默却躺床上半死不活地坚定摇头:“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宁堔走到床边伸手往赖在被子里不愿意动弹的沈默手腕摸去,触到一片火烧似的滚烫,没多想就去拽对方的手:“烧成这样,不能硬扛着,换衣服我陪你去医院。”

    沈默左手被宁堔扯着,右手搭在枕头上,睁眼看了会宁堔,冷不丁说:“你不是很讨厌医院吗?”

    宁堔一愣,他之前确实和沈默说过不喜欢医院这种地方,但没想到沈默竟然一直记着,于是点了下头:“嗯,我是不怎么喜欢医院,但也不是说就不能去。”

    “其实我还挺常去医院的,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宁堔又补充了一句。

    “什么个人原因?”沈默问。

    宁堔和沈默对视了一会,移开视线说:“因为我心理方面有些问题,要经常去医院复查,配合做些心理疏导和吃一些医生开的药,来保证我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有个相对比较稳定的情绪。”

    好不容易将这些不太好启齿的原因说完,宁堔才慢慢瞟向沈默,发现沈默那双漆黑的眼睛正十分平静地看着自己。

    接着沈默说了一句有些出乎他意料的话。

    “我知道。”沈默说,“我大概也能猜出来。”

    “猜出来?”宁堔有些没懂对方的意思。

    “嗯。”可能是高烧不退的原因,沈默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带着些鼻音说,“之前在宿舍,我看到你偶尔会在熄灯等我们都睡了,再下床到柜子里拿什么东西,你拿的其实就是这些有稳定情绪作用的药吧?”

    宁堔:“……”

    原来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一些事情,都被沈默看在了眼里,他都不知道该说沈默洞察力过于惊人,还是该说对方太聪明了。

    沈默深吸了口气,往床边移了移,对宁堔伸出一只手:“过来抱抱。”

    宁堔偏头看过去,发现沈默正用一种从未见过的表情看着自己,让他想起某种软乎乎的动物,根本没办法拒绝。

    两个人抱了会,沈默才说:“抱一抱是不是就不难受了?”

    宁堔点点头:“嗯。”

    过后沈默将手继续放在头顶,不自主地就闭了眼,很明显是高烧不退让他确实难受得不行。

    宁堔没忍住皱起眉。

    “我睡一下就好了,不用担心。”沈默慢慢说着,说到最后呼吸变得越来越平稳,看起来像是真睡着了。

    到了下午,沈默的高烧不但没退,还有越变越严重的趋势,几乎一整天都躺在床上没起来。饭也没怎么吃,只吃了点有助眠功效的感冒药,整个人昏昏沉沉睡了醒醒了睡,循环反复。

    宁堔也没去别的地方,就守在沈默房间里,拿了本主讲静电学和微观粒子的物理书翻着。

    宁堔天生过目不忘,书本知识看一遍基本能记个七七八八,所以他看得很快。直到一本书看到三分之一的内容,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从沈默书柜随手拿的这本,并不是他们现在所学的高中物理。

    书上涵盖了大篇幅关于电磁动力的麦克斯韦方程组,和一些极为复杂的微分方程式,已经不能单纯用超纲来形容。

    和眼前这本物理书相比,他们现在所学的物理知识,完全就是1+1等于2的程度。毕竟高中物理不会学到量子力学和磁阻效应,高考知识点更不会涉及到这些,难度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宁堔眸光微微一凝,翻到了书的末页,赫然看到大学物理教材几个字。

    一时间,宁堔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安静的沈家豪宅中,宁堔独自走进书房,他又翻了翻沈默书柜上其他学科的资料书,光物理相关的就不光这一本,而是分门别类的摆了一大撂在书柜上。

    仔细看过去,内容竟然还挺全,从微观粒子到宏观物质应有尽有,有几本书的厚度还不小。宁堔随便拿出一本热力学相关翻到中间页数,发现隔几页就有沈默用记号笔圈出来的重点。

    可见这些书沈默买来不是单纯的为了摆着好看,而是认真看过并且还学进去了。

    再就是有关数学方面的,除了一些历年全国高中数竟的比赛真题,另外不出所料也是些大学才会涉及到的高等数学教材。诸如微积分线性代数和专讲数理方程的高数习题集,无一例外全是精装版,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剩下的什么化学生物那些宁堔没再去看,估计八九不离十也是难度高于目前他们在学校学的课本知识,并且高考完全不会考的大学教材。

    宁堔用指尖轻轻敲打着书柜边缘的透明玻璃上,心情介于复杂和带着点微微的情绪起伏之中。

    谁说沈默作为年级第一从不学习,人不光学,学的内容还比他们这帮高中生要深奥复杂得多。不知道如果将沈默这一书柜的教材拿回学校给那些任科老师看,老师们会作何感想。

    在沈默家书房呆了快一个多小时,宁堔出来时见到家里的佣人个个形色匆匆,看起来慌里慌张的样子。

    宁堔目光瞟向沈默的房间,按理说只是感冒,再严重也用不着急成这样。他以前也不是没重感冒过,都是靠吃点感冒药再胡天胡地睡上几天熬过来的。

    宁堔手里拿着本看了一半的高中数竟真题,没多想推开了沈默房间的门。

    里面的人依旧好端端躺床上睡着,埋在枕头里的那张脸不知道是不是发高烧的原因,不像一开始那么苍白,甚至还带着点红润,连着唇色也好看不少。

    只不过沈默的眉头始终皱着,看起来在做什么不太好的梦,一双手搭在被子上,骨节分明的十指慢慢握紧又松开。

    宁堔站在床边低头看了会,盯得时间长了,唯一感觉就是沈默睡着的这张脸实在太优秀,除此之外也没其他想法。

    除了生死这类的大事,宁堔对外界的很多反应都表现得不太像寻常人那样,总是显得有些迟钝或者说不近人情。这也是他心理不太健康的表现之一,医生当时对他这种状况的推断是,精神遭受过重大创伤后,会产生一定程度的情感缺失。

    超出寻常人的冷静,对生活里的一切事物显得兴致缺缺,不争不抢,甚至体会不到正常人该有的情绪,无法感同身受。

    反应过来,宁堔在心底叹了口气,用手背在沈默额头上蹭了蹭,果然还是很烫手。

    他总觉得沈默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的感冒,除了发烧,没有任何的咳嗽流涕,甚至连鼻塞这些感冒常有的症状都没有,只是单纯的全身发烫。

    宁堔不是医生,不能精准判断出沈默这突如其来的高烧不退是什么原因,只能等沈默先睡醒,醒来后他再想办法把人带到医院去看看。

    到了傍晚,不等沈默睡醒,沈家的佣人已经火急火燎地准备打120急救了,总之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现,生怕自家这位少爷病出个什么好歹。

    虽然到后来也没打成,但沈家豪宅倒变得热闹起来。

    不光沈默他哥沈寒从公司赶回来,连行程排得吃饭喝水都顾不上的沈钰,听说自己亲弟高烧到躺了一天,也匆忙推掉有违约风险的外景拍摄,妆发都来不及换,急哄哄地在电话里告知要回来一趟。

    宁堔就站在二楼沈默的房间门口,看着躺在床上的沈默被一帮人跟观猴一样打量关心着,有那么一瞬间,宁堔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

    医生都来了两个,自己呆在这里,似乎也起不到什么太大作用。

    想到这里,宁堔悄无声息退到房间门外,靠在房间外的走廊上低头摸出手机看。这个点回去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人,按理说今天是周末,叶秋梦应该在家。

    不过在这之前,他已经打电话给家里说这段时间住同学家,这会回去估计会被问起。

    “应该是受了点惊吓导致的生理性发热。”房间内传来医生的说话声,“也不需要吃药,多注意休息补充营养,保持心情放松,别想太多给自己增加压力就行。”

    “惊吓?”坐在沈默房间长沙发上的年轻男人微微蹙起眉,似乎对于医生的诊断结果有些不理解。

    医生忙解释:“哦,就是精神刺激,比如情绪大起大落,有时候连夜噩梦或者睡眠不足,也会引起高热浑身酸痛这类症状,和感冒差不多,但不是一般受凉所造成的。”

    宁堔我微微一愣,偏过头往房间看去。

    沈默已经醒了,整个人靠在床上,漆黑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盖在头顶,还有几戳刘海向外支棱起来,垂着眼看起来还是有点精神不济的样子。

    沈钰据说还在路上没赶回来,房间里除了沈默他哥沈寒,剩下有个从走进这个家,全程脸上的笑容跟不要钱一样,对着谁都笑眯眯的男人。

    见到宁堔时,男人还对着宁堔打了个招呼,不过也仅仅是打了个招呼,并未将注意力过多地停留在宁堔身上。

    男人一身西装笔挺的穿着,身高看起来比沈默他哥要矮一点,目测是过了180。此人行为举止慢条斯理,看起来还挺文雅随和的,但莫名又给人一种花花公子不太着调的印象。

    恰好这时候沈默他哥也朝门口方向看过来,两人刚好撞了个正着,宁堔没怎么躲,神情自然地看了对方一眼。

    其实从进家门看到宁堔后,沈寒就已经将宁堔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特别是当沈寒看到自己这个有严重洁癖的亲弟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床上多放了个双人枕头,以及宁堔身上还穿着沈默平时的居家服。

    更重要的一点,俩人脖子上带着相同的项链吊坠。

    沈寒收回目光,重新将视线落在躺在床上的沈默身上,沈默的睡衣领子是敞开着的,除了露出漂亮的锁骨线条,脖子上的吊坠也看得一清二楚。

    沈寒认出那是某奢侈品牌的情侣项链,官方定价近十万。

    沈寒很了解沈默,在花钱方面非常有分寸,既不会为了炫耀而自甘当个冤大头逢人就到处请客消费,更不会随便送价值几千上万的礼物给同学朋友。

    哪怕确实钱多的没处花也不会做出这种二世祖的败家行为,从小受过的教育也不会允许沈默这么做。

    毕竟像他们这种家庭出生的小孩都很清楚,用钱堆起来的感情或者关系,就如同镜花水月一样,都是奔着利益来的,虚得很,经不起任何实质性的考验。

    自己这个弟弟莫非……

    沈寒干脆不再多想,转头对医生说:“能尽快退烧吗?吃药也好打针也好,人都烧成这样了,不能这么硬扛着。”

    医生琢磨着点头:“可以吃点退烧药,等会再挂个葡萄糖点滴,这几天在家多休息,一定要保持充足睡眠,别让情绪波动太大。”

    沈寒旁边的男人重新坐回沙发上,长腿朝前伸着,似乎是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才笑着说:“十几岁的少年人,哪来的这么多烦恼,你们这个年纪能把书读好就行,剩下的不用想太多。实在有过不去的事,不是还有你哥替你扛着吗?憋在心里把人给憋出病来,多不划算是不是?”

    沈默盯着医生将针头扎进手背上的血管,又偏过头看了眼房门方向,当触到某个安静看着自己的视线,沈默心里才稍微平静了点。

    他刚想点头说些什么,一道着急忙慌闯进房间的白色身影,跟刮风似的飞快晃了进来,接着沈默都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谁,就被来人迎头给一把搂住。

    原本在给沈默做静脉注射的医生“哎哟”了一下,忙摁住沈默扎着针的手臂,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漏针了。

    沈默推开抱住他的人,有些无奈地说:“放心还没死,姐你别碰到我手了,打针呢。”

    “我听他们说你都烧晕过去了,还说没事!”突然出现的沈钰压根不管一房间的大老爷们,颇没形象两腿一盘坐上床,又仔仔细细将沈默的脸摸了一遍,焦急道,“怎么还没退烧,你们都什么情况,怎么没把小默送医院啊!”

    两个医生都是沈家的熟人,虽然认出眼前这位大美人正是当前国内最红的一线女星,但也没露出多震惊的表情,解释道:“已经吃退烧药了,今天休息一晚差不多就能退烧,不是什么重感冒。”

    “那也得去医院好好检查下,万一烧出什么毛病怎么办。”沈钰说着又像哄小孩一样问沈默,“除了头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是不舒服得和姐姐说。对了我还顺路买了你最爱吃的那家英国餐厅的布丁,放在冰箱里了。你要吃吗,要吃我现在去给你拿上来,你是不是一天没吃饭?”

    被一堆关心话兜头砸过来的沈默忙说:“嗯,谢谢姐,我没哪里不舒服,休息一下就行。”

    这时沈寒身边的男人低声半开玩笑说道:“之前倒没瞧出来,你家这位二公主,平时总不让人省心,关键时候对弟弟倒是挺关心的,我看了都觉得感动。”

    “和你差不多。”沈寒拿出手机一边看工作微信,一边点头。

    “哈?”男人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什么叫和我一差不多,你这话我可听不明白。”

    沈寒没说话,看向仍旧对着沈默嘘寒问暖的沈钰,又扭头朝男人望着,提起一丝笑来。

    男人莫名其妙也看了眼沈钰,终于领悟出点什么,张了张嘴指着沈寒:“你不会……不会是说骆尘菲那丫头吧,别闹了,我什么时候对她有这么关心过,我巴不得她别在我面前晃,看着就来气。”

    沈寒:“哦。”

    “你哦什么哦啊,真的,你别不信,我现在是懒得管她了,再说了也管不住。”男人装模作样又叹了口气。

    “我信。”沈寒慢吞吞说了句,起身准备送一送已经忙活完的医生。

    男人赶紧跟了上去,临走时还没忘记对沈默说:“对了,沈默你好好休息啊,虽然高二了,也用不着压力这么大,高考没那么难的,身体健康最重要,哥改天再来看你。”

    显然男人误会沈默是因为学习上的过度焦虑,才导致的高烧不退。

    沈钰对男人摆摆手:“行了骆尘锦你赶紧撤吧,别打扰我弟弟休息。”

    “嘶,沈钰你这人。”男人有些哭笑不得,但最终也没和沈钰多计较什么,直接走出了房间。

    折腾这么大半会,外面天已经全黑了,透过几十层楼高的巨大落地窗,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灯火通明的市中心夜景,璀璨耀眼,仿佛一伸手就能轻易够得着那些入眼可见的繁华。

    宁堔一直坐在楼下客厅等着,准备要找机会上去和沈默说一声就先回家了,毕竟人正儿八经的亲哥亲姐在家照顾,他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当听到楼梯有脚步声传来,宁堔抬起头看过去,两个医生背着医用箱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沈寒和另外那个宁堔不认识的男人。

    几个人说着话走下来,期间他们都纷纷朝宁堔看过去,很快又一路走到门口玄关直到两个医生离开沈家。

    另外两个人再度折返到了客厅,宁堔刚站起来想说点什么,沈默他哥突然率先开口:“没关系,你今晚继续住这吧,不用太拘束。”

    说着,沈寒目光再次朝宁堔脖子上的项链看去,看起来像是在琢磨什么。

    眼前这个戴着副眼镜的少年,从头到脚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进门的时候沈寒差点没注意到家里多了这么个人,他这个洁癖严重的弟弟竟然会允许对方和自己睡一个房间。

    不光如此,连衣服也拿给对方穿,以及戴着同一款式的项链,要说这俩人没点什么沈寒是真不信。

    他太了解沈默了,只是普通同学和朋友,绝对做不到这种地步。

    这样一想,沈寒透过宁堔看似平平无奇的外貌,很想挖掘出点什么能让沈默看上的优点或是长处。

    这个时候沈寒手里的手机来了通电话,他冲宁堔点了下头,转身走到一楼的会客室接电话去了。

    “你是沈默的同学吧,也是附中的?”沈寒旁边的男人倒是挺自然地往宁堔旁边的沙发一坐,胳膊随意地放在沙发靠背上,朝他搭起话来。

    宁堔笑了下,说:“嗯,我和沈默一个班的。”

    骆尘锦若有所思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问:“那你应该也认识尘菲吧?”

    “尘菲?”宁堔有些没理解男人的话。

    骆尘锦哈哈笑了笑,解释道:“全名叫骆尘菲,今年刚上高一,也考到了你们附中,我是她哥骆尘锦。”

    “骆尘菲。”宁堔只短暂思考了一下,就记起来这个名字在哪听过,不就是开学那会在食堂拿着他照片到处打听的女生吗。

    “所以你认识尘菲是吗?”骆尘锦从宁堔说不出是尴尬还是苦笑的表情看出点什么,勾了勾嘴角问。

    宁堔啊了一声,点头:“之前在食堂见过一面,还打了个招呼。”

    关于女生手机里有他照片这个事,宁堔没提,当着人哥哥的面把这话说出来,实在不太好。

    而骆尘锦也没想到,他妹骆尘菲成天念念不忘当作男神偶像的人这会就坐在他面前,还很自来熟地感叹道:“我这个妹妹特别不让人放心,之前和人网恋被骗钱,现在就拿着几张不知道真假的照片天天犯病,人家小姑娘都追星,她偏偏追个影儿都没有的纸片人。”

    说完骆尘锦自己倒先乐起来,笑完又说:“是不是挺荒谬的,对了我还有照片呢,你要看看吗?要不你帮我看下是不是你们学校的?”

    宁堔抬手蹭了下鼻尖,没来得及拒绝,就见到男人飞快地从手机里翻出照片,又将手机隔空抛给了他。

    这一系列动作太过放荡不羁,宁堔捧着对方的手机假装认真打量了一下,站起身马上给递了回去:“应该是没见过,平时我们在学校都忙着上课,除了自己班上的,别班的学生都不太会记住长什么样。”

    宁堔这话没什么不对,骆尘锦盯着手机里的少年认真看了看,点头说:“也是,要真有这么个人,应该早在你们学校出名了,用不着骆尘菲大费周章的去打听。”

    “为什么?”宁堔轻声问。

    “什么为什么?”骆尘锦一抬头看着宁堔。

    宁堔顿了顿,说道:“你说照片里这个人会在学校出名,我没太理解。”

    骆尘锦再度笑起来,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还挺有意思,俩人你来我往的聊了这么久也没丝毫冷场,他点了点手机上的照片,没怎么多想地说:“就这个长相,在你们学校少说也得校草起步吧,估计都不一定能看得上骆尘菲,骆尘菲长得不如他。”

    “不过这样也挺好,至少我暂时不用担心骆尘菲那丫头早恋了,有这么个审美标准在,想早恋也难。”说完骆尘锦露出很放心的表情,压根没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正露出有些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

    有这么损自己亲妹的吗?

    宁堔想了想说:“其实还好,就是张照片而已,要是看到本人也不见得会觉得有多好。”

    骆尘锦误以为宁堔是嫉妒,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咱们男人不能光靠脸,主要还是靠个人魅力以及赚钱能力,好好加油吧少年,争取以后用实力打败那些靠脸吃饭的。”

    被莫名其妙灌了一碗毒鸡汤的宁堔推了推眼镜框,笑着点头。

    接完电话的沈寒走过来,顶着张偶像剧般的霸道总裁脸对男人说:“公司有点事我先回去一趟,你走不走?”

    “得勒,看来还得我给你当司机。”骆尘锦伸着懒腰站起来,冲宁堔打了个响指,“哥哥们先走了,沈默那边你多照看一下,注意不要让沈钰给他喂什么奇怪的东西吃,当然,最重要的是别让她进厨房。”

    显然骆尘锦也曾遭受过沈钰厨艺方面的摧残。

    宁堔也站起来,想了想说了句客套话:“好,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骆尘锦对沈寒说:“你弟弟这同学看着还挺乖的。”

    说完不等沈寒说点什么,骆尘锦冲宁堔问了句:“对了同学,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坐回沙发上的宁堔抬起目光,没怎么多想回道:“宁堔。”

    “宁堔?”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对方,还是骆尘锦先反应过来,又问了一句,“汇信公司的叶总和你……”

    “叶秋梦是我的养母。”宁堔说。

    骆尘锦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话说一半,私生子三个字被生生给咬住吞了回去。

    沈寒表情略带复杂地看向宁堔,最终也什么都没说,将车钥匙扔给身旁的人:“先下楼。”

    直到从停车场将沈寒那辆保时捷给开出来,骆尘锦才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边缘感叹:“真没想到,那个传闻中的女总裁私生子长这样,我怎么觉得两个人长得也不是很像,难道是像爸爸?”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副驾驶上的人也没接话,骆尘锦余光扫过去一看,发现年轻有为的沈总竟然靠在车座上闭眼睡了。

    骆尘锦笑了笑,脚踩油门将车速提高许多,保时捷飞快行驶在繁华市中心的街道上,许久后,男人又皱起眉自言自语说道:“可惜啊,汇信眼看要面临破产清算了。”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正是午饭时间,饭菜已经悉数摆放在了餐桌上,女人独自一人在餐桌前等了快半个小时,眼看饭菜都快凉了,女人才终于有些坐不住。

    她长长叹了口气,含着层朦胧雾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就那么愣愣望着餐桌上的饭菜,眼里没有半点生气,看起来像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假人。

    女人实则很年轻,27岁不到,单看外表像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五官因为太过漂亮,总能让第一眼见到她的人,忍不住发自内心感叹,美成这样着实有点不像真人了。

    女人的确是长了这样一张能让真真切切感受到那种窒息般惊艳的脸。

    她身旁负责做饭的阿姨有些看不下去,对女人说:“要不我上去把他叫下来先吃饭,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女人沉默了半晌,才说:“我去叫吧。”

    “我去我去,你坐着先喝碗汤,凉了就不好喝了。”家里的阿姨显然急起来,忙拿起汤匙,替女人盛了半碗汤放她面前,事后小心翼翼望了眼楼梯方向,眼神里透出股不安。

    女人却执意自己亲自到楼上叫人,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抬手理了理垂在耳侧的长发,上了楼。

    当终于站定在紧闭的房门前,女人深吸了口气,动作很轻地敲了两下门:“阿衍,饭做好了,你快下来吃吧。”

    快一分钟过去,门内无人应答。

    像是早料到会这样,女人没怎么犹豫又加重了力道,伴随着敲门声清脆地响起,女人抬高声音:“阿衍,你在房间睡觉吗?先下来吃个饭再睡,别饿坏了肚子。”

    本来女人已经做好了会被骂一顿的准备,谁知她话都说完了,耳旁没有传来任何摔椅子骂人的动静,就好像房间里根本没有人在一样。

    女人在门外继续站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抬手握住房门的把手。她担心房间里的人是不是又做出什么让她意料不到的极端举动,毕竟对方曾经很多行为都是在挑战着道德底线,时常将人命当作玩乐的道具一样随意戏弄。

    顾不上许多,女人轻轻摁下门把手,直接将房门给由外朝内地推开来。

    门一开,女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房间里的人在做什么,就被一阵随之而来的猛烈吼叫声给震得耳膜发麻,房间里的音响被开到了最大音量,某种国外的打击乐以及电子乐器组合而成的英文歌透过音响席卷了房间每一个角落:

    “i gotta gotta believe

    i can more then survive

    still one trick up my sleeve

    ……

    when i battle everyday through the pain like a soldier!”

    因为音响声开得实在太大,整个房间几乎都在随着音乐的节奏剧烈震动,连楼下餐厅也听得一清二楚,堪比酒吧或者演唱会现场。

    女人赶紧将房门给关上了,她担心等不了多久,就会有邻居打电话举报他们制造噪音扰民。

    房内的人仰头靠在自动旋转椅上,长腿很随意地搭在电脑桌边缘,一只手自然垂落在身侧,垂落的那只手还拿着一本纯英文不带任何中文翻译的书,封面上印着“心理剖析”几个字样的英文。

    伴随着剧烈声浪的电子金属乐,他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安静,落地窗外的光线打在他紧闭双眼的脸上,好似静止在湖面上的一叶船帆,与房间里震天的音乐形成了巨大反差。

    这种吵闹得快掀开天花板的声音,压根影响不到他,反倒让他完全沉浸在其中,似乎十分享受这种声嘶力竭的吼叫式歌曲。

    而他面前的电脑屏幕就那么开着,锁屏壁纸是一张容貌十分精致好看的男生照片,穿着附中的校服,眉眼间带着股目空一切的冷淡。

    这照片一看就是抓拍的,但却拍得非常不错,恰到好处的角度将男生的整个五官优势给放大开来,眼神透过电脑屏幕延伸。

    过了很久,房间里的人终于睁开眼,他先是用手里那本书盖在有些疲倦的脸上,接着在不经意间地抬眼中,正好看到站在他房间里的女人。

    下一秒,音响里嘶吼般的音乐终于戛然而止,被他给伸手关了。

    突然静下来的房间透着股诡异的沉寂,女人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嗓子,踟蹰着开口:“阿衍,我是来叫你下楼……”

    “滚出去。”陆之衍不给女人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毫不客气扔下几个字,然后露出十分厌恶对方的冷笑。

    女人表情一僵,脸上瞬间失色,如同张白纸,正在她不知所措想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房间里响起手机来消息的声音。

    陆之衍面无表情拿起手机,戳开发现收到来自宋羽扬刷屏似的七八条语音。

    陆之衍开了免提随便点开其中一条,宋羽扬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出:“我说陆之衍,你是在家参禅还是念经呢,打你微信语音也不接,给个准话你到底还出不出来,就等你了。”

    “怎么着,你现在是对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宋宋。”陆之衍压根不管房间里是不是有不相干的人,强压着内心那股快要喷涌而出的不耐烦,语气自然地回道。

    没多大会,手机很快又收到宋羽扬的语音:“你就说你还能不能过来吧,不来就拉倒,哪那么多废话,赶紧的你!”

    “等我半个小时。”陆之衍发完最后一条微信,迅速穿上一件深黑色外套拿起手机,接着无视仍旧在房间犹豫着想说点什么的女人,头也不回下了楼。

    女人呆站在房间里,下意识想追出去,但立马又顿住了脚步。

    她重新看向房间里没有关机的电脑屏幕,屏幕上穿校服的好看少年正冷冷望着她,和陆之衍刚才的表情如出一辙。

    女人走过去,将电脑屏幕给关了。

    —

    此时的宋羽扬蹲在某运动馆门口对身边的邢舟说:“你说沈默和宁堔都请了大半个月假,他俩干啥去了?发微信也不回。”

    邢舟:“不知道啊,沈默不是说就呆家哪也没去吗?”

    宋羽扬琢磨了半天,最后说:“卧槽,他俩不会请假出国度蜜月去了吧。”

    “想多了。”邢舟转过头对宋羽扬笑起来,“度啥蜜月,谈个恋爱而已搞这么大阵仗,难道还真不上学了?”

    “不然这么长时间干啥不来学校,你看高一那帮孙子都传成什么样了,说沈默怂了。靠,还真他妈够想象力丰富的,沈默能怕他们?”宋羽扬说着说着声音提高了不少,似乎憋了一肚子气。

    邢舟摸了摸左边脸,上回他就是左脸被人无缘无故揍了那么一下,不过现在已经消肿看不出来了,但疼痛的触感还隐隐留在他脑子里。

    “下周就月考了,月考他俩应该差不多能回学校吧。”邢舟说,“平时就算了,考试好歹还是得考的。”

    宋羽扬觉得邢舟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心情稍微舒畅了点:“最好是这样,我等不及想看沈默打那帮高一傻逼的脸了。”

    “还有你脸上挨的这一拳,也得一并讨回来。”宋羽扬磨着牙说,似乎为了邢舟被揍这事一直耿耿于怀。

    结果邢舟还是预判失误了,月考当天,沈默和宁堔依旧没有来学校。

    这一下,不光三班,整个高二年级都有些坐不住了,或许大家都和邢舟想的一样,消失了这么久的沈默,至少会在月考当天来学校参加考试。

    “听说沈默今天也没来学校啊,到底什么原因,不会是转学了吧?”上午的考试刚考完,附中食堂里闹哄哄的。

    学生们估计也是闲的无聊,除了围绕这次月考,更多的是七嘴八舌谈论接连稳拿年级第一的沈默,这么久没来上学的这个事。

    “高二转学?不应该啊,都分文理了还转学干毛。再说咱们学校也不比其他重点差,今年中考录取分数线比之前都高出一截,超了好几个区重点,人想考咱们学校还不一定能考上,别说转出去了。”有个男生头头是道地分析,一副身为附中学生很自豪的模样。

    “不过沈默家那么有钱,而且每回考试都拿第一,就算想转到别的重点学校也很容易吧。”

    “转不转学先放一边,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这次月考,咱们理科的年级第一会被谁拿?要不整个有奖竞猜?”

    “卧槽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茬,对啊,沈默不在,第一肯定得换人了。”

    “绝壁是一班,都不用猜了,上学期期末除了沈默,年级前十全在他们那个重点班。”

    “哦,期末的年级第二是谁来着,暑假成绩单收到后我都没怎么关注。”

    “不知道。”几个男生纷纷摇头,期末那会考完后第二天就放暑假了,成绩单是以快递形式寄到学生家里给家长签字过目。

    至于排名,除非在期末考试中自认为超常发挥,比平时分数要考得高的,正常不会有学生真正关心排名,毕竟多多少少都会影响到暑假玩乐的心情。

    大家沉默了一会,有人摆摆手说:“管他谁第一,反正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年级前几名是谁都不影响咱们这些中下游的排名。”

    “我靠,说的还挺有道理哈。”一群人立刻笑起来。

    他们马上换了个话题:“不过你们应该听说了关于有高一的对沈默放狠话的事吧?”

    “知道。”几个人点了点头,个个表情都很淡定。

    “高一的不是还说沈默没来学校,就是怕了他们吗?”另一个人补充道。

    “对,还说沈默怂了什么的。”

    说完几个人互相你看我我看你,接着一起爆发出阵阵笑声,有人因为笑得太过火,一口汤没咽下去直接喷在了餐盘里,惹得其他人对他又笑又骂的。

    等他们笑够后,另一个男生才边乐边说:“一群傻逼。”

    “确实够傻逼的。”其他人马上附和。

    “我寻思那群高一弟弟们是不是中二期还没过,所以搁这自我膨胀了?”

    “不知道,反正我是当笑话看的。”男生嘴角的笑依旧没下去,无奈地摇了摇头,像是在聊什么离谱的笑话似的。

    “等着吧。”另外一个已经吃完饭的男生把餐盘往前一推,说,“等沈默哪天回学校,他们就知道自己到底在扯什么淡。”

    “我迫不及待了。”其他几个高二男生笑呵呵说。

    “走了走了,下午还有考试呢,先回教室。”男生们嬉皮笑脸说完起身准备离开食堂。

    新学期第一次月考考完最后一门后,附中师生个个都如释重负,学校里无论走哪都充斥着一派欢声笑语,因为接下来就是国庆七天长假了。

    “倪老师,国庆您去哪旅游啊?有没有订票什么的?哎哟,现在机票全涨价,连高铁票也早半个月前就抢不着了,这不是逼着我们这些老百姓自驾游吗。”

    教职办公室,高二年级各班几个班主任一边泡茶一边聊着天。

    “没想好呢,不过去哪都人山人海的,光看人去了,而且还堵车,感觉也没什么太大意思。”倪棠笑着说,说完又一脸严肃盯着手机里的通讯录。

    自己班上两个学生都没来学校参加月考,而且还是俩成绩都还算拔尖的学生,倪棠作为班主任,这会也是实在提不起太大兴致关心国庆去哪放松了。

    “也是,就去年国庆我们一家开车去隔壁省爬山,哎哟那人挤人的,差点从山顶上下不来,上个洗手间都得排一个小时,可把我和我老公给累得够呛。”

    旁边一个男老师说:“反正我今年是哪也不去了,就在家陪我儿子逛逛公园再上游乐场玩一圈也差不多了。”

    “也就年轻人有精力出去旅游,我们啊,还是搁家呆着吧。”

    女老师立马说:“刘老师瞧您说的,都没过四十呢,哪就谈得上什么老不老了。”

    刘老师呵呵一笑,又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也就这学期咱们好歹还有个国庆长假了,等到高二下学期这届学生再升个高三,那时候别说国庆了,寒暑假都没得放。”

    “可不是吗。”其他老师纷纷点头,话题转眼又回到了学生这边。

    “上一届高三咱们学校连个市内状元都没出,也不知道这届高三怎么样,不说全国状元,市内总得出一个吧。”

    “不是说有个文科班的女学生离市区高考状元就差一分吗,好歹咱们学校一本率达到了87,算不错了。”

    “那女学生我知道,叫柳可,挺努力上进的一个学生,听说父母还都是大学教授。”一个文科班的班主任搭话道。

    “大学教师,看来起点是比其他学生高。”

    “什么起点不起点的,还得靠个人肯努力学才行,不愿意学的,家世背景再厉害也难说。”

    “那是那是。”

    老师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着,只有倪棠始终盯着手机没参与谈话,一脸凝重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有个老师捧着茶杯走到倪棠办公桌旁,对她说:“倪老师,听说你们班的沈默挺久没来上课了吧,这次月考也没考。你说这才分完文理,本来趁着这次月考还能摸摸学生们的底,看看理科文科差距有多大,偏偏他一个回回拿年级第一的反倒没来学校考试。”

    “说起来,到底什么原因没来学校?”一时间,所有老师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倪棠。

    当初沈默作为中考第一名考进附中,年级内各班老师对他印象一直很深,基本只要到了考试,沈默的名字无外乎都会被提起,毕竟没有哪个老师不爱学年里成绩拔尖的学生。

    倪棠收起思绪,苦笑了一下说:“我正为这个愁呢,请假到现在也没说个详细原因,家长也联系不上,我想着要不要趁这次国庆放假去那两个学生家里做个家访,了解下情况。”

    “两个?”有老师奇怪道,“除了沈默,你班上还有哪个学生也没来考试吗?”

    “嗯。”倪棠点点头,“还有个叫宁堔的学生也没来。”

    “宁堔?”

    高二各班班主任面面相觑,似乎一时想不起来宁堔是谁,只觉得还挺耳熟。毕竟离上学期开学那会过去快小半年,如果不是自己班的学生,偶然谈起过的学生名字基本转眼就忘,没哪个老师会特意去记。

    终于,有个文科班班主任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说:“就是上学期头俩月月考拿过年级第一的那个转学生吧,听说那两次总分比第二名的沈默还高出不少,不过后来好像成绩是退步了还是怎么着,是不是期中期末的成绩连前十都没进?”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印象。”另外几个老师纷纷说道,“开学那会都觉得这学生有潜力,哪知道也就头两次月考冲上了年级第一,后面都掉到三十名开外了。”

    “退步也退得有点狠了,倪老师你没找他谈过吗?是不是遇着什么事影响了考试心态。”

    倪棠笑笑说:“谈过,不过学生家长也不要求成绩名次,能正常参加高考就成,剩下的随他自己了,不想给太大压力。”

    女老师听了轻啧一声:“还有这样的家长呢,这不耽误孩子的前程吗?以后出社会学历就是块敲门砖,一辈子的事呢。”

    倪棠点点头:“话是这样没错,但这学生本身有点特殊,我也能理解家长的想法。”

    倪棠说完开始认真考虑起家访的事。

    —

    夜晚没开灯房间,清晰的呼吸声以及拖鞋摩擦地板上的声音同时响起,下一秒,被推倒在床上的人呼吸明显有些凌乱,下意识用手去拉扯住对方肩背的衣服,

    谁知对方直接一把抓住他两只手的手腕,抵在头顶上方,不让他躲开,避闪不及下宁堔只能眼看着对方逼上来。

    俩人同样修长漂亮的手就这么缠在一起,宁堔想如果这个时候身旁有个锁铐什么的,自己肯定会被沈默毫不犹豫铐在床头。

    到最后,宁堔只好妥协,脸颊发热任由眼前的人技术越来越熟练地将舌尖探进来,纠缠轻咬,中途对方还会停一下,以防止宁堔因为喘不上气而短暂缺氧。

    黑暗中,宁堔心跳得格外剧烈,就算离得这么近,除了一张白净模糊的脸,他看不清沈默的眼睛,更看不清此时沈默脸上是什么表情。

    宁堔想起沈默前几天突然间高烧,以及医生说是因为情绪过于波动造成的,为什么会情绪起伏这么大?是因为知道了他的那些过去吗?

    不等宁堔有更多的思考间隙,沈默立马再次席卷而来。

    这几天,沈默晚上睡觉前都会粘着他,像是不知疲倦。有时候沈默整个动作又急又凶,俩人挺直的鼻尖紧贴在一起,啃咬间不知谁的唇角被撕破,就在宁堔觉得沈默应该有更深层次的动作时,沈默又会马上放开他。

    “你生日什么时候?”四下安静的环境里,沈默突然问。

    “生日?”宁堔一时没明白怎么会问这个。

    俩人这会坐在沈默房间的长沙发上,宁堔下身一件沈默买来打篮球穿的五分运动裤,露出笔直漂亮的腿型,很随意地搭在一旁,整个人看起来少年感十足。因为没戴眼镜,表情又带着明显的懵懂望向沈默。

    沈默停了停,才说:“我想给你过生日。”

    “不用了,生日什么的……”宁堔轻轻皱起眉,每年生日他都是随便应付了事。

    “几月几号?”

    “3月25,早就过了。”宁堔叹了口气。

    “公历吗?”

    “是啊。”宁堔说,然后看向沈默,“你呢,生日几月的,过了吗?”

    沈默表情不自然说:“4月17。”

    “哦。”宁堔点点头,反应过来,“那这么算你还比我小。”

    “也就那么几天,不算的。”

    “大一天也是大。”

    “这么严谨的吗?”沈默看着宁堔笑。

    过了一会宁堔突然怪异地看着沈默:“你不会在算我还有多久满18成年吧?”

    沈默一愣,理解过来宁堔的意思后,偏过头,终于没忍住捂着眼睛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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