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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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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第八十一章

    休学在家的几年里,宁堔偶尔会找那种露天篮球场打打街球,混在一些看不出身份年龄的成年人当中。

    打的多了,宁堔可以说是什么类型的球路球风都见过,对手的球技更是参差不齐,总能带来各种风格的惊喜或惊吓。

    比如打着打着不按规则来,踩脚打手撞人都算是小问题,故意找茬闹架的不计其数。

    总之为了赢球得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宁堔胜负欲没那么强,玩街球就和压马路散步一样,不过是打发时间,也不会拼上全部力气去打。

    时常是投几个球就将节奏放慢下来,故意露出破绽给对手得分。

    一来二去的,街球场乐意和宁堔打球的人也挺多。

    都觉得这小孩球风正,从不整旁门左道搞那种犯规的花把式,比某些自吹打过省内职业联赛的成年人玩得都好。甚至进十好几个球也不会表现出有多高兴,脸上表情总是淡淡的,宁堔身上有着不该属于十几岁男生的沉稳内敛。

    那段日子,宁堔总是在固定的时间去街球场,又在固定的时间打完离开,比上下班打卡的工作党还准时,无论球场上的人怎么拦着想和他再比比,宁堔都会毫不犹豫拒绝。

    球场的人都以为宁堔是因为怕回家晚了,会被家里大人责怪,才总是打不了多久就下场走人。

    他们不知道,宁堔仅仅是因为从没认真打过,而提不起太高的兴致而已。

    这次和六班的比赛,是宁堔打了这么多次球以来,最尽兴的一次。

    完全没有给对手任何防守机会,将自身的天赋潜力发挥到极限,不间断的进球得分下,球场宛若成了宁堔个人表演舞台。

    只是宁堔没想到,不过是体育课上的临时球赛,竟然会引来不同年级的学生看热闹。

    无数道视线下,宁堔站在球场上,呼吸渐渐有些稳不下来,不知道是打球用力过猛还是什么原因,除了心跳个没完,四肢也跟筛子似的发着抖。

    宁堔深吸一口气,克制着不让自己当众失控,接着对一直略带担忧看着他的沈默说:“这下都不用跑三十圈了。”

    沈默看着宁堔,想说点什么,宋羽扬邢舟他们也全部围过来,还一边鬼喊鬼叫庆祝胜利,比观众台上的学生还闹腾,完全盖住了俩人的谈话声。

    宋羽扬一脑门的汗没下去,扯着衣领边扇风边说:“109比59,宁堔你太他妈神了!干脆你别叫宁堔,直接改名宁神吧。”

    邢舟也是一脸心潮澎湃劲儿,对沈默说:“你刚才全看到了吧,都是宁堔在进球,六班的愣是连一分都没拿到,我现在不敢想象你俩要是在球场上打,谁会更厉害一点。”

    宋羽扬马上插话:“那必须是宁堔了,以前我还觉得我默哥球场无人能敌,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神一样的球技。”

    沈默看着宋羽扬,光笑,也没反驳,似乎是觉得宋羽扬说的挺有道理。

    “默哥,我就是实话实说,你别在意哈,嘿嘿。”见沈默对自己笑,宋羽扬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是打的不错。”沈默说完,不着痕迹地朝宁堔又靠近了不少,手轻轻蹭在宁堔胳膊上。

    而在沈默贴近的那一瞬间,宁堔突然整个人都平静下来,原本发抖的手也不抖了,比吃镇定药还神奇。

    宁堔扶了把眼镜,姚乐和小圆脸一人捧着几瓶水,朝他们走过来。

    姚乐把水递给几个人:“这是体育老师给买的,说你们打球辛苦了。”

    “卧槽总算有送水的了,嗓子都他妈快渴冒烟了,谢谢班长哈。”宋羽扬一把抓过姚乐手上的三瓶水,又抛给坐在篮球架下休息的大高个和黑t恤两个人。

    大高个和黑t恤也冲姚乐一龇牙:“谢谢班长。”

    姚乐笑了笑,站在小圆脸身旁看着几个男生和渴了八百年似的,仰着脑袋猛灌了半瓶水下肚。

    小圆脸马上将剩下的两瓶水递给邢舟和宁堔,眼里对宁堔露出钦佩的色彩:“宁堔你刚才打得真好。”

    宁堔还没伸手去接,就被旁边的沈默接了过去,先是给了邢舟一瓶,剩下那瓶拧开后才递给宁堔,又对小圆脸不冷不热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小圆脸视线划过两个人挨在一起的手臂,转身和姚乐挽着手走了。

    宁堔喝着水,六班输了比赛的五个人突然看向他们,其中戴护腕的男生直接叫了一声宁堔的名字,眼神里透着不怎么友好的神色。

    宁堔还没应声,反倒是边上的宋羽扬冲男生说:“喊什么喊?别他妈是输不起想反悔吧,赶紧的别磨蹭了,风里雨里,操场三十圈等着你。”

    戴护腕的男生没理宋羽扬,看了眼站在宁堔旁边正盯着他的沈默,问宁堔:“你上半场是不是故意不进球的?”

    男生虽然从头到脚都一副凶样,问出这句话时却是很认真。

    宁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将手里的矿泉水瓶盖拧紧,点头说:“嗯,故意的。”

    “为什么?”男生继续问,问完发现沈默已经不光是盯了,而是将一只手搭在宁堔肩上,下颌微抬,一副随时会走过去将他抡在地上的架势。

    男生被沈默的眼神给吓住,忙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不想说就算……”

    “单纯觉得好玩。” 宁堔表情认真地回答。

    沈默没忍住,笑了下。

    “卧槽。”宋羽扬看着宁堔,显然没想到宁堔会这么耿直。

    戴护腕的男生盯着宁堔看了一会,然后没再说什么,回头招呼另外四个队友:“都别愣着,跑操场去了。”

    直到打了上课铃,体育馆的学生才全部散去。

    人都走光后,空空荡荡的篮球场上,进来一个身形高挑男生,男生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个篮球,动作熟练地用一根手指将篮球举起来,篮球就这样停在他右手的中指上旋转着,

    接着男生将球抛了出去,篮球竟然保持着旋转状态直接落入球网,可以说是投了个十分有难度的技巧球。

    观看了三班和六班整个下半场比赛的陆之衍,盯着地上的篮球,笑了笑,转身走出了体育馆。

    这一次和六班的篮球比赛,让宁堔继月考考了年级第一后,再次荣获整个年级的话题焦点,到了晚自习热度都没有退去,宁堔因此还收到了数不清的添加微信好友的请求。

    整个下午宁堔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直到下了晚自习,宁堔和沈默一起回到宿舍。

    沈默刚到宿舍就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于是连宿舍门都没进,走到走廊拐角接电话去了。

    邢舟和宋羽扬晚上都回家睡,宿舍里只剩下宁堔,十分安静。

    终于,发了会呆的宁堔拿起书架上的课本,用笔勾出几个重点,快速过了一遍又翻到下一页。

    宁堔看书正看的正认真,突然眼前一黑,头顶的宿舍灯被人摁灭,紧接着是门被轻轻关上的响声传来。

    眼前一片漆黑下,宁堔没有去开底下的小台灯,而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轻轻闭了闭眼,脑子里晃过一整天被人指指点点的画面。

    真烦,宁堔想。

    “宁堔。”走进宿舍的沈默突然叫他。

    宁堔嗯了一声,把手里的笔搁在桌面,垂眼发愣,显得比沈默话还少。

    适应黑暗后,沈默几步走到宁堔跟前,靠在宁堔桌前低眸看着。

    宁堔抬起头,沈默顺势弯下身,在宁堔没反应过来,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两个人就这么动作别扭地贴在一起。

    宿舍外走廊上不时有拖鞋踩踏在地上的脚步声,以及此起彼伏的说话和吵闹,透过紧闭的宿舍门传来。

    沈默几乎在一瞬间伸手扣住宁堔的脖子,又掐着宁堔的腰。

    在宁堔觉得呼吸都快停止时,听见沈默嗓音低沉叫他的名字,然后问:“你今天在球场上突然开始认真打球,是因为什么?”

    宁堔看着黑暗中沈默那双干净到发亮的眸子,胸口的心跳如擂鼓般,宁堔喘了口气,说:“没有为什么。”宁堔不想说是为了不让沈默崴着脚跑三十圈。

    “是吗。”沈默笑了一声,将宁堔整个人摁在旁边的柜门上,一手抵在宁堔后脑勺避免被撞到头,另一只手摘掉宁堔还挂在鼻梁上的眼镜,然后毫不犹豫凑了上去。

    没开灯的环境下,独属于少年人的喘息回荡在耳边,宁堔只觉得全身体温逐步上升,烫的他耳根子发软,满脑子都是沈默那张好看到窒息的脸,反手拽住了沈默背后的衣服一角。

    积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出口。

    沈默感觉到宁堔全身的战栗,原本带着极大侵占性的动作渐渐缓下来,沈默松开手将脸埋在宁堔的颈脖间,肆无忌惮啃了下去。

    “……”宁堔感觉到脖子上传来轻微的痛感,他似乎被沈默咬了一下。

    “宁堔。”沈默像是终于亲够了,牵着宁堔的手将宁堔抱紧,嗓音比刚才还要好听,“我可以追你吗?”

    沈默的话让宁堔觉得肾上腺素飙升,偏偏沈默的语气还一点都不像是随口说的。

    宁堔垂着眼,刚想说点什么,突然一阵敲门声从宿舍门外传来。

    两人彼此对望了几秒,同时看向紧闭的宿舍门。

    当宿舍的灯被重新打开,亮光下,宁堔额前的黑发有些凌乱,白皙漂亮的脖子,靠耳下的地方紫红一片,只怕是到了明天都很难消掉。

    沈默突然有点后悔刚才没忍住就给宁堔啃出了痕迹。

    宁堔大概也察觉到了,重新戴上眼镜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一手摁在被沈默啃过的地方,恰好遮住了脖子上那道草莓印。

    沈默打开了门,发现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次才见过的陆之衍。

    见是沈默给自己开门,陆之衍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笑:“没打扰你们吧,我找宋羽扬,他在吗?”

    沈默一副你确实打扰到我们了的表情说:“宋羽扬回家了,不在宿舍。”

    “哦,原来回去了,难怪给他发微信也没回。”陆之衍点点头,视线偏向始终坐在椅子上低头假装看书的宁堔。

    注意到宁堔摁着脖子的手时,陆之衍眉心微微一动,突然对着宁堔说:“今天你们三班和六班的比赛我听说了,都说你球打的很不错,下次能和你打球吗?”

    宁堔松开手,扭头看向陆之衍,说:“还行吧,其实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好。”

    宁堔脖子上太过明显的印子落入陆之衍视线中,陆之衍却像是没看到一样,说:“那以后有机会一起打球,我先走了,拜拜。”

    第082章 第八十二章

    陆之衍离开后,沈默将宿舍门重新关上,回头发现宁堔拿着笔坐那一脸严肃地冲书架发着呆。

    沈默走过去,靠在宁堔桌前,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带笑说:“别发愣了,还没回答我呢。”

    宁堔轻轻抬眼,像是没理解沈默的话,问:“回答什么?”

    沈默盯着眼前的人看了一会,直到发现宁堔确实不是故意想撇开话题,才拿过宁堔手里的笔,在空中转了一圈说:“我刚才问,能不能追你。”

    说完,沈默一手撑着宁堔面前的桌子,就那么直勾勾盯着宁堔,让宁堔避无可避。

    “这种需要本人同意吗?不是想追就去追了。”宁堔笑了一下,表情不自觉僵硬起来,半开玩笑说,“要是我说不同意,你就不追了?”

    “也不是,其实我想确认的是,可不可以让我当你男朋友。”沈默说出男朋友三个字时,平时对任何事都不会有太大情绪波动的人,突然就紧张起来。

    “我以前没追过谁,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说实话,知道你也喜欢我的时候,我是真的很高兴。我想了很久,和你在一起,是我未来几十年都必须会去做的事,我想照顾你,我……”

    沈默强装着镇定,低头没去看宁堔,眼里的认真却能把心都给烫出一块疤,炽热而真诚。

    “默哥。”

    沈默絮絮叨叨的还没说完,宁堔突然开口打断,沈默转过视线,俩人四目相对下,宁堔表情一瞬间沉了下去。

    也是在那一瞬间,沈默突然预感到了宁堔接下来会说什么。

    这时到了熄灯时间,整栋宿舍楼爆发出一阵嚎叫声,其中还夹带着少许幸灾乐祸的起哄,学生们乐此不疲的每天都会上演这么一出,仿佛成了乏味平淡的高中生活里,仅剩的那么点恶趣味。

    和宿舍楼里闹腾截然相反,俩人在黑暗中一言不发,明明离得挺近,却完全感觉不到对方任何气息。

    直到很多年过去,已经能够稀疏平常站在千万人目光下的宁堔,得见过无数双朝他或疯狂或痴迷的眼眸里,没有一双,像这时候的沈默,温柔真挚又小心翼翼,好像恨不得把所有的热爱全投向自己。

    少年人的心动和告白,总是这么坦荡直接,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委婉,什么叫欲擒故纵,什么叫套路得人心。

    喜欢上了,就一门心思要和对方在一起,理所当然地奢望和对方能够天长地久。

    这也是后来宁堔无数次在安静夜晚里回想起来,都会问自己,为什么当时要毫不犹豫对沈默说出那样一番话。

    宁堔苦笑一声:“还是算了吧,男朋友什么的,有意义吗?。”

    “你家里条件那么好,你的父母你的家人,他们肯定都希望你以后的人生是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有个美满的家庭。”

    “你和我在一起算什么事,我又不是女的,万一被人知道我们关系,别人会怎么看你?”

    宁堔这里说的是别人会怎么看沈默,没包括他自己,沈默无声呼出一口气,揣着笔的手慢慢收紧。

    顿了顿,宁堔感觉嗓子里有一股咽不下的气息哽在那,但还是说:“我让你亲让你抱,甚至可以……。”

    宁堔没有注意到沈默逐渐冷下去的眼神,自顾自继续说:“保持这样就挺好的,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会遇到真正喜欢的那个她,而我,只不过是你漫长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我们才十几岁,很多事情真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要说几十年,可能毕业后,都不一定能在同一个地方。”

    “默哥,还是当朋友吧,你的人生不应该折在我这里。”

    终于,沈默放下手中的笔,低声笑了笑:“拒绝就拒绝,说这么多干嘛,行我知道了,你就当今天……我什么都没说过。”

    “同桌晚安。”沈默说完最后一句,走出了宿舍。

    将门带上的瞬间,沈默站在宿舍门外,哆嗦着摸出支烟,想点燃却因为全身突然的又冷又抖,怎么也点不燃,最后干脆将烟揉成团,扔入垃圾桶后,转身下了楼。

    505宿舍,宁堔闭了闭眼,直到熄灯了也没爬上床,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生生坐了一夜。

    他已经在深渊底下了,沈默应该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和未来,没必要和他这样心理有缺陷的人在一起,更何况,他们都是男的,法律都没办法承认的关系,怎么长久。

    为什么要突然说什么在一起,保持这种模糊的关系不好吗?明明只要不说出这种话,他就可以告诉自己,高中三年过去,一切可以重头开始,眼前所遇见的这些人,都将从他的生活中脱离。

    只要时间足够长,只要他不再去接触任何有关学生时代的人和事,总有一天,他能慢慢忘记学校这个让他曾一度感到噩梦般恐慌的地方。

    很快,宁堔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住,这不就和当初抛弃母亲的宁景洪一样,对待任何关系,都自私冷漠到可以随时随地抛开。

    刻在血肉里的基因,不可逆转的让宁堔终于也长成了另一个宁景洪。

    —

    期中联考考完,除了即将要高考的高三年级,学校临时给高一高二放了一天的假,意在让考完期中联考的学生从这一段时间紧张的复习学习中,稍微有个喘息放松的空档。

    放假这一天回到别墅,陈姨见着宁堔就说:“怎么好端端的,人都瘦了一圈了,是不是学校食堂饭菜不好?要不我看啊,还是别住宿了,让小何每天接送回家住多好,好歹还能吃上家里的饭。”

    宁堔强撑着笑:“没事,可能是最近准备期中考试有点累着了。”

    “是吗?”陈姨半信半疑,“哎哟,这学习努力是好事,但也不能累着自己啊,现在的学生崽确实辛苦,你们是不是晚上还要上课?”

    “嗯,晚自习上到九点半下课。”宁堔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水点头道。

    “九点半?那不是洗漱完要十点后才能睡觉,太晚了可不行,小小年纪的,吃好睡好养好身体才最重要。”

    陈姨喋喋不休着说了好一通关心的话,宁堔就在一旁认真听,也不打断。

    毕竟这种被人关心的机会,对宁堔来说,确实不多。

    去学校前,陈姨给宁堔打包了整整一行李箱的衣服,说是马上五月了,天气会渐渐转暖,多带点方便随时添减衣服,否则一会热一会冷,很容易造成感冒。

    宁堔无法,只得一大早拉着行李箱赶去学校,又因为路上堵车,到学校时,已经是上早自习时间。

    秉着绝不逃课迟到的好学生精神,宁堔直接将行李箱拖进了教室,引起三班学生的好一顿围观。

    “你们有没有发现,宁堔穿私服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咱班除了沈默,就宁堔气质最好。”

    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小声议论了几句,直到倪棠进教室才停止说话,拿出书看着。

    到了下课,宁堔又拉着行李箱往宿舍去了。

    等他回到教室,消失了一整个早自习的沈默,正坐在座位上,和前排的宋羽扬聊着什么。

    见宁堔走过来,沈默才拿起手机一边看,一边起身让开位置让宁堔进去,坐下后又继续和宋羽扬他们聊天。

    自从那晚在宿舍里说了那么一通话,宁堔本来以为会和沈默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回到像开学那会,说不上话也没有什么交集。

    谁知事情却并非如宁堔所想的这样,沈默除了没有再回宿舍住以外,一切和原来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见到了会打招呼,没事还会问他前一天的作业是什么,上课没带书也会和自己看同一本,偶尔还能约着一起上食堂拼桌吃饭。

    宋羽扬和邢舟也是,只要下课,依旧总转过来和宁堔聊上几句,约着宁堔和他们一起打球,到了双休还问宁堔有没有空,说是准备去哪玩,让宁堔也跟着一起。

    有时候宁堔觉得尴尬,想拒绝,沈默就会说一句:“去吧,反正你不是也没事。”

    就好像,那天在宿舍所发生的一切,沈默根本没有放在心里,也没往外说,他们的关系依旧和之前一样,既是同桌也是朋友。

    但还是有变化的,宁堔感觉的到,沈默不再有意无意挨着他,甚至连一起打球时,无可避免的身体接触都没有,递个水也会小心避开双方的手,然后说一声谢谢。

    沈默的目光不会过多的停留在宁堔身上,时常是双方视线撞上的一瞬间,沈默就会若无其事看向别处,然后继续表情淡淡地和身边的人说话,在一众男女学生的注视下,看起来耀眼又自我。

    沈默身上的那种自信和光芒,是宁堔怎么也学不来的。

    期中联考成绩很快下来了,沈默不负众望考了全市第一名,而宁堔也不负自己所预想的那样,不上不下堪堪挤进年级前二十,在市内排名连前一百都没够上。

    倪棠在公布完成绩就把宁堔叫出教室聊了几句,聊完后没再多问什么,只说让宁堔好好学,这一次就当积累考试经验。

    班里的旅游自然也是告吹,不过倒也不是因为宁堔没有考个全市前几的好成绩,这次期中联考难度远高于第二次月考,即使宁堔拿到全科满分,也很难让三班的平均分超过第二次月考。

    学生们失望之下,倪棠承诺以后会有机会全班旅游的,让大家不要灰心,打起精神准备接下来的月考和期末考。

    学校生活变得平淡且没有任何起伏,如宁堔所期待的那样,温温吞吞过着。

    时间就像八音盒慢慢转动,宁堔被推着一点点往前走。

    有时候,跟在沈默他们后面,宁堔会不自觉开始发呆,直到听到沈默叫自己的名字,宁堔才会转过神,几步跟上去,加入他们的谈话。

    偶尔会有人盯着宁堔,说一句:“啊,他就是之前和六班比赛打篮球打得特别好的男生吧。”

    不过更多的,大家关注点还是放在沈默身上多一点。

    那次篮球赛,不过让宁堔短暂的被附中学生记住了名字而已,毕竟篮球打的好的不光只有他,沈默也是其中之一。

    以及时常会和他们凑在一块的陆之衍,几次接触下来,大家发现陆之衍除了成绩,篮球也玩得挺不错。

    陆之衍几乎有空就会来三班露面找宋羽扬,比在一班混的还熟,三班的学生都快把陆之衍当成自己班的人了。

    陆之衍和邢舟一样,都属于特别爱笑又懂得怎么说话让人舒服的那类人,才转来么多久,就靠着国外读书回来的光环,被好几个其他班的女生逮着示好表白。

    尽管这样,也没见着陆之衍和哪个女生走的近,反而因为总粘着宋羽扬,造成女生们想歪。

    有女生面问陆之衍和宋羽扬什么关系时,陆之衍总笑眯眯说:“就你们想的那样啊。”

    女生们听到自己想听的回答,纷纷尖叫着扭成一团。

    这个时候宋羽扬就会笑骂道:“陆之衍你有啥毛病,老子一钢铁直男,现在被你整的异性缘都他妈承负增长了。”

    宋羽扬倒也不会真和陆之衍较真,毕竟这次期中联考,还是多亏了有陆之衍连续一周给宋羽扬强行补习,让宋羽扬成绩一瞬间有了质的飞跃,成绩足够应付他家老宋。

    倪棠还因此难得当着全班面,夸宋羽扬这次期中考里进步最大的学生之一。

    邢舟对沈默说:“以前我们怎么逼着宋羽扬学,他都不乐意,也不知道陆之衍用什么招让宋羽扬能连着一周定下心来看书。”

    “不知道。”沈默摇头,然后笑了笑,“可能真是爱的力量吧。”

    邢舟噗的一声也笑出来:“什么鬼,你还真信那帮女生说的,以为他俩有什么,怎么可能。宋羽扬我早看透了,压根弯不起来,哪怕这世上女的都绝种,估计他都是宁愿找一雌性物种凑合过,也不会去喜欢男的。”

    邢舟说这话时,宁堔恰好从教室外走进来,脚步顿了顿,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回到座位坐好。

    时间飞快,很快临近期末,班里的话题几乎都围绕着暑假,以及暑假这两个月到底去哪里玩。

    直到倪棠拿了一叠东西走进三班教室,学生们才从即将放暑假的兴奋劲里安静下来。

    “姚乐来帮我把这个意向表发下去。”倪棠将那一叠纸质资料扔在讲台上。

    姚乐一边往后慢慢发,倪棠站在讲台说道:“同学们也知道,马上就期末考试了,期末考试前还有件很重要的事,就是关于文理科分班,我现在让班长发的就是选科意向表,你们好好考虑,最好趁着这次双休拿回家和父母也商量一下,当然,更多的还是看你们自己的意向,不要让自己后悔就行了,选好后记得让家长也签个字。”

    宋羽扬回头说:“分文理科是不是就意味着咱们可能以后不在一个班里了?”

    沈默拿着意向表没怎么看,塞进桌肚里说:“应该是的。”

    “那默哥你选什么,文还是理,你选啥我就选啥。”宋羽扬立刻说道。

    沈默没说话,宋羽扬马上又问宁堔:“宁堔你选啥啊?”

    宁堔一愣,下意识看了眼沈默,然后说:“不知道,都差不多吧。”

    “卧槽,不会你俩一个文一个理吧,那以后要是在不同的班,估计见面的机会都少,还不能住一间宿舍。”宋羽扬一脸惆怅,“哎,感觉这一分科,就和毕业一样,得分道扬镳了,有点伤感啊。”

    “别吵了,我选理。”沈默突然说,然后将意向表从桌子里拿出来,毫不犹豫在理科后面打了个勾。

    “真的,那我也必须理科了,邢舟你呢,你肯定得选理吧,别告诉我你要选文科抛弃兄弟。”宋羽扬马上也跟着在意向表的理科上划勾,说完还怂恿邢舟也和他选一样的。

    “行行行,理科就理科。”原本还在深思熟虑的邢舟被宋羽扬那么一闹,无奈地马上也勾上了理科。

    宋羽扬刚想问宁堔,手机这时候响了一下,宋羽扬拿起来一看,乐了:“陆之衍也选理,这下好了,下学期高二我们都得在一个班,多热闹嘿。”

    邢舟说:“人家一班本来就是理科预备班,选了理科肯定还是在一班,和你有啥关系。”

    宋羽扬一愣,说:“卧槽,白高兴了。”

    “你选什么?文科吗?”

    “啊?哦。”宁堔没想到沈默会突然问他,抬起头发现三个人都看着自己,于是说,“不知道,我得再想想。”

    “是吗?也是该好好想一下。”沈默点点头。

    快六月底了,蝉鸣声伴随着夏至一起到来,宁堔转头看向教室外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明明今年的高考已经结束了,对面高三教学楼依旧挂着巨大的横幅,什么“改变命运,从决战高考开始”“只争朝夕,金榜题名”等一系列高考宣言。

    宁堔撑着头不自觉又开始发呆,他突然觉得时间好像比他想象中过得要快,快到让他觉得,似乎再过不了多久,坐在高考考场上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宁堔。”有谁在叫自己的名字,不小心睡着的宁堔从课桌上抬起头,揉着眼睛努力想看清说话的是谁。

    “下课了,你去不去食堂,都在等你。”沈默站在过道旁说,因为逆着光,宁堔只能看到沈默一个模糊的身影,以及沈默插在兜里露出的一截白净手腕。

    “哦。”宁堔迷迷糊糊直起身,重新戴上眼镜,跟在沈默身后走出教室。

    教室外面等着的陆之衍以及宋羽扬几个人正说说笑笑,见宁堔出来,纷纷说:“走吧宁堔,我们让人给占了位,一会去太晚人家该等急了。”

    “好。”宁堔点点头。

    去食堂的路上,大片的阳光透过树影照下来,打在几个十几岁高中生身上,影影绰绰灿烂得晃眼。

    宁堔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第083章 第八十三章

    傍晚时分,某超跑俱乐部沿着城郊开发区车流量稀少的路段,进行了一场临时的非场地赛车。

    十来辆颜色不一的顶级跑车飞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跑车独有的引擎轰鸣加上排气管的声浪,在超速行驶下,如同猛兽低吼般轰雷贯耳。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辆通体蓝黑的帕加尼,驾驶它的人正不要命地脚踩油门,根本不给紧追在其后的兰博基尼一点反超的机会。

    直到确定后面的跑车被甩开后,帕加尼驾驶位上的人才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懒懒散散单手把着方向盘,眼皮低垂注视着前方,腕上奢侈昂贵的机械手表,加上中指和无名指上的黑金指环,整个人透出种又飒又丧的颓然感。

    就好像,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让他提起一丝兴趣。

    夜幕悄然在城市上空降临,跑车一辆接一辆地如同闪电般穿过赛场终点,毫无悬念夺得第一名的人,在漂亮的赛车女郎挥动胜利旗帜时,从帕加尼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和其他参加赛车的人不一样,只有他头上没有戴头盔,甚至可以说是一点防护装备都没有穿,一身随意的短袖运动裤,比例完美的修长身形与跑车流畅的线条成了绝对匹配。

    这群身价过亿的二世祖们,平时虽然爱玩些刺激的极限运动,但在惜命这一点上,绝对是比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要怕死的多。

    毕竟有钱人的快乐,光是这人生短短几十年,根本不够他们挥霍的。

    等在赛道旁的除了工作人员,还有个穿着一身高定西装,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男人。

    男人正是这个跑车俱乐部的老板,名叫肖斌,年龄将将过了三十五,玩跑车纯粹是为了扩展人脉圈。

    但行事作风并不是十分正派,属于那种爱想法设法拿捏人把柄,再背后捅刀子谋取利益的人。

    肖老板从助理手上拿过一瓶矿泉水,递给靠在车旁低头看手机的人,一旁的赛车小姐以及那群二世祖们带来的网红小模特们,也一个劲往那边瞅,就差没扑上去追着要联系方式了。

    沈默没有去接肖老板递给他的水,而是站起身说:“好了,比也比完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

    “别啊,后面还有活动呢,今天你是主角,走了多没意思。”肖老板一个劲劝,又说,“对了,好些人问我要你微信,你怎么一个也没通过,搞得现在一帮小姑娘都来烦我了,好歹给通过一下,要真不喜欢放着不管也成啊,就当多交几个朋友呗。”

    沈默看了眼肖老板,笑起来:“我像是缺朋友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肖老板赶紧解释,明明对方是个十几岁中学生,他却不得不捧着,“要不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改明儿个给你介绍介绍?”

    给个还在读书的未成年介绍对象,也亏这肖老板想得出来。

    沈默点点头,还真列出了自己的要求:“嗯,那你就帮我找一个戴眼镜,左眼下有颗痣,性格安静不怎么合群,平时爱装着一副老好人,还有最好身高过180的。”

    “有颗痣,身高180?不是你这择偶标准也太……跟我开玩笑呢。”肖老板没把沈默的话当真,一手拿着矿泉水,笑着往嘴里塞了根烟道。

    沈默也笑:“谁和你开玩笑?只要你能找着,再把人领我跟前来,我当场给他求婚,让你这个媒人当的一步到位怎么样。”

    说完沈默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弯腰在男人耳边低声说:“要是找不到符合要求的,下次就别他妈把我微信还有电话推给别人了,我嫌烦。”

    肖老板全身一抖,险些连烟都没拿稳,看着凑近的沈默,三十好几的人,竟然被对方眼睛里的严肃给整得有点心慌,舌头跟着打结:“好…好的。“

    沈默笑笑,在众人失望的表情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默走后,肖老板内心久久不能平复,脑子和裹了层浆糊似的想,怪不得现在的女人都他妈看脸追星。

    刚才沈默那张脸突然挨着他过来,有那么一瞬间,肖老板感觉自己这个老直男差点要弯了。

    “操,就离谱。”肖老板笑着摇头。

    旁边一个才加入俱乐部没多久的男人走过来问:“刚才内谁啊,看起来还挺拽,连肖老板你的面子都不给。”

    肖老板扔给男人一个要笑不笑的眼神,眯起眼说:“他你不认识?人可是首富的儿子。”

    “首……姓沈的?”男人瞬间给噎住了,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啊,就是沈家的小儿子。”肖老板将手里的矿泉水塞给男人,微微一笑准备走。

    男人愣了会,刚想拧开矿泉水喝一口。

    这个时候肖老板突然转过身,指着男人手里的矿泉水说:“对了,那瓶水你最好别喝。”

    男人手里的动作一顿,突然明白过来,操,这水绝对是下了药在里面,真他妈够阴的。

    宋羽扬的电话打来时,沈默正坐在自家司机开的车里,暑假才过了不到两周,沈默每天光是电话就从早到晚没消停过,更不要提收到的无数条微信消息。

    基本都是各种各样约他出去玩的消息,总之就是闲不下来。

    “啥,默哥你又去赛车了?”宋羽扬一听沈默刚赛完车准备回去,显得有些一惊一乍,“不是,你不知道他们俱乐部老板肖斌就是一出了名的老流氓,专爱背后搞人啊。”

    沈默靠着车窗,不咸不淡说:“知道。”

    宋羽扬:“知道你还去。”

    沈默这下不说话了。

    宋羽扬突然想到什么:“你别告诉我你压根就是故意的,专门跑去他们那里找刺激?是不是因为宁……嗐这都什么事。”

    沈默笑:“不是因为他,想多了你。”

    “哦。”宋羽扬平时不靠谱,但关键时候还挺敏感,赶紧换了个话题,“我打电话就是想说好不容易放个假,成天呆在同一个地方多没意思,干脆找个靠海的旅游城市出去兜一圈怎么样?要不出国也行。”

    “可以,你们定。”沈默眼眸漆黑,看起来深不见底,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把宋羽扬的话听进去了。

    “那成。”宋羽扬语气明显松快起来,挂电话前又说了句,“对了,陆之衍也去,他说他正好也没事儿做。”

    —

    暑假这大半个月里,宁堔几乎没怎么出过家门,实实在在成了家里蹲,仿佛又回到了休学在家的那段日子。

    连微信也安安静静,偶尔才会也一两个系统推送的消息。

    刚放假那一两天,吴文和三班的几个男生发微信让宁堔一起跟他们去爬山野营,宁堔想了想还是给拒绝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谁给他发过微信。

    刷着朋友圈,几乎全是各种出去玩打卡的旅游照,因为之前和六班比的那场篮球赛,宁堔收到不少三班以及其他班的微信好友申请,朋友圈里显得比之前要热闹不少。

    宋羽扬和邢舟,也会偶尔发一两张在外面玩的照片,照片里入镜的有男有女,每次都还不是同一拨人,只是唯独没有沈默。

    宁堔想起期末考完当天,除了个别留校的,所有学生都准备着离校回家过暑假。

    505宿舍里,宁堔独自整理着行李箱,整栋宿舍楼都是学生以及家长的谈话声,宁堔收拾得差不多了,才背着双肩包,一手拉过行李箱准备锁门离开。

    打开宿舍门时,没注意有人刚好进来,宁堔差点与对方撞上,抬头就看到沈默侧身后退了一步,像是有意避免和自己碰到一起。

    “准备回去了?”沈默问。

    “嗯,你也是来宿舍收拾东西?”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在宿舍门口,彼此隔着距离,旁边来来往往都是拉着行李箱的学生。

    “是。”沈默一点头,视线短暂地停留在宁堔脸上,然后推门进了宿舍。

    这是他和沈默暑假前最后说的几句话,匆匆忙忙打眼一过,之后再无交流。

    宁堔关掉手机,准备上楼睡个午觉。

    第084章 第八十四章

    延误了两个小时的飞机终于要起飞,机舱广播里传来空中乘务员字正圆腔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请您配合客舱乘务员的安全检查,系好安全带。本次航班是禁烟航班,我们将为您提供餐食及各种饮料……谢谢您的合作!祝您旅途愉快!

    商务舱内,一脸精致妆容戴着墨镜的叶秋梦,看了眼身旁的人,说:“宁堔,你要是觉得累了可以先睡一会,飞机大概要三个小时后才降落。”

    此时正值旅游出行的旺季,为了赶航班,不到早上七点,叶秋梦就让司机老何开车将她和宁堔送往机场。

    却没成想,匆忙赶到机场后,收到的却是航班延误的消息。

    叶秋梦只好带着宁堔在机场餐厅简单吃了个早餐,接着又在候机室等了许久,才终于顺利登机。

    正盯着机窗外一尘如洗的天空和云层发呆的宁堔转过头,原本安静的脸上这才露出点情绪:“好的。”

    宁堔本以为两个月的暑假他会哪也不去,就在家平平淡淡过着,谁知道叶秋梦前几天突然决定带宁堔出门旅游一周,并且已经让助理订好了机票和酒店,没给宁堔任何心理准备,就这样火急火燎出发了。

    飞机在云层上稳稳飞行,宁堔调整了下座椅,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眼罩,摘下眼镜戴上,只露出半张脸靠在飞机座椅休憩。

    突然要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呆几天,宁堔前一晚并没有睡好,加上早起赶飞机,都没睡够五个小时,一直强撑着困意到现在。

    在飞机三个多小时的飞行中,宁堔半梦半醒做了好几个梦,且每一个都是有关学校的。

    一会是考试,一会是打球,然后是没完没了的上课下课。

    直到睡醒摘下眼罩,要不是看着机窗外飞机已经落地的景色,宁堔恍惚以为自己仍旧在教室上课。

    下了飞机,叶秋梦没来得及和宁堔说点什么,才开机的手机就在包里狂轰乱炸,来电铃声不间断响起,都是叶秋梦公司打来的。

    叶秋梦只好走到一旁接起电话:“我再强调一遍,这个策划案从上个月我就已经说的很明白,不需要改了,就按照方案上的执行,对,出了问题我负责,以及我现在在外地,你们还有什么事直接找陈总谈……”

    偌大的机场大厅,宁堔站在行李传送带旁,等候托运的行李通过传送带传送出来。

    期间宁堔回头看了眼单手抱臂,皱着眉一脸严肃打电话的叶秋梦,接着又转过头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已经快下午一点。

    打完电话,叶秋梦将手机塞回包里,从宁堔手里拿过其中一个行李箱说:“不好意思啊宁堔,走吧,我们先去酒店办理入住。”

    “嗯。”宁堔跟在叶秋梦身后,朝机场外走去。

    机场来往的人挺多,大多都是一家子成群结队出来旅游的,嘈杂的说话声里夹带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方言。

    叶秋梦穿了一身miumiu的当季连衣裙,将墨镜扣在头顶,从背后看,整个人的气质完全看不出来已经过了三十岁。

    而宁堔则是一身简单的宽松t恤搭配休闲裤,一米八多的人走在叶秋梦身旁,看起来像俩姐弟似的。

    出了机场,除了全身被高温所包裹,入眼所见到的首先是一片瓦蓝的天空,空气中透着一股别样的干净清新,和宁堔平时所在的城市完全不同。

    上了出租车,沿路的景色除了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所能看到的都是独属于海滨城市才有的画面。

    宁堔一瞬间被这个城市的景色给吸引住,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没怎么多想就传到朋友圈,并且配了个简短文字:旅途中。

    这条朋友圈发出没一分钟,宁堔就收到来自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有人给他点赞评论了。

    第一个点赞的竟然是加了微信就从来没有聊过天的小圆脸,小圆脸几乎是在宁堔发完没十几秒就点了赞,然后评论了一句“哇这个景色好棒”,后面附带一个可爱表情符号。

    紧跟着不断有人给宁堔那条朋友圈点赞评论,宁堔逐条翻看着评论,直到最新点赞消息里,出现一个纯色背景图的头像,宁堔手指的动作稍有停顿。

    是沈默。

    宁堔点开头像,又戳进了沈默朋友圈,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仔细想想,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沈默,也没有听过沈默的声音了。

    宁堔退出微信将手机锁屏,长睫低垂,看向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海景。

    一周的旅程还没结束,叶秋就因为公司有个紧急事务要处理,不得不连夜订了机票返程。

    宁堔原本打算和叶秋梦一起回去,不过后来还是决定留下来,继续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呆上几天,毕竟暑假才过了一个月,时间还很长。

    而且不知怎么的,宁堔暂时不想回到那个总是只有他自己的家。

    叶秋梦不放心,问宁堔:“你确定自己一个人没事吗?我还是有点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没人能照顾你。”

    “没关系的叶阿姨,有什么事我会及时电话联系,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宁堔尽力说道。

    “不是说麻不麻烦,那你注意不要去太偏僻人少的地方,手机一定要24小时开机,最好每天发给我发一下你的定位,让我知道你没出什么意外。”叶秋梦眼中的担忧稍有散去。

    宁堔笑着说:“好的我知道了。”

    把叶秋梦送上去机场的出租车后,宁堔两手插兜低着头重新回到酒店,接着上了电梯回到酒店房间。

    叶秋梦订的是星级酒店的海景套房,通过酒店套房的阳台,能清楚地看到碧蓝色的海景,风一吹,空气中散发出的也是海上独有的清爽气息。

    宁堔背靠着阳台护栏,阳台下是酒店的露天泳池,泳池挺大,有一帮人扛着摄像机对着几个穿泳装的女生,看起来像是在做户外直播。

    宁堔望着游泳池旁的大理石空地,突然产生一个想法,这里是十五楼,如果从阳台翻身跳下去,是不是就能马上结束他这十几年的操蛋人生。

    陌生的城市,没有认识他的人,死也会死得悄无声息。

    这种念头像是颗随时会炸开的地雷,不知什么时候就在宁堔心底埋下了种子,只等待某个时机破土而出。

    重新回到房间后,宁堔坐在房内的藤椅上,随手翻着酒店茶几上的旅游指南,想着再休息一会,等下到酒店一楼的餐厅吃点东西,然后再出门。

    旅游指南上还有好几个景点宁堔没去,他想趁这个机会都逛一逛,否则光在酒店房间闷着,宁堔担心自己真会闷出个精神失常来。

    虽然他本身心理状况就不是很稳定。

    小宁同学要加油啊,加油熬过高中剩下的两年,熬过去一切就会好起来的。宁堔在心底给自己打着气,然后不自觉又笑起来。

    真傻逼,宁堔想。

    宁堔正看着旅游指南琢磨先去哪个景点时,手机突然传来微信的语音通话提示音,宁堔拿起手机一看,是自从放了暑假都没联系过的宋羽扬打来的。

    宁堔没怎么多想划开接听,电话里传来一阵杂七杂八的吵闹声,手机里的背景音乐炸得宁堔脑子都有点懵,根本听不清宋羽扬在说些什么。

    宁堔没忍住说:“那什么,我听不太清你说话。”

    那边宋羽扬继续叽哩哇啦说了一通,宁堔还是只能勉强听到几句,但依旧不明白宋羽扬想表达什么。

    正当宁堔想干脆挂掉语音通话时,宋羽扬像是终于找到个安静的地方,声音清晰的从手机传来:“喂,现在能听到吗?我刚才问你,你是不是也在s市,我们前几天也刚到。”

    宁堔愣了愣:“什么你们?”

    “哦,就沈默邢舟,还有陆之衍,我们都在。”宋羽扬说着像是将手机对着身边的人,“我说你也说句话啊,宁堔还以为我骗他呢。”

    电话里传来邢舟的声音:“宋羽扬没骗你,我们早一个月前就定好来s市玩半个月的,那天看你朋友圈才知道你也来了,你是和家里人一起出来旅游的吗?方不方便给个地址,我们去找你,难得能碰上,一起聚聚啊。”

    宁堔短暂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我现在是一个人,要不我先发个我这边酒店的定位。”

    宁堔说完就准备挂语音,在挂掉之前,听到手机里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你们在和谁说话?”

    那个声音说完,宋羽扬马上回道:“没谁啊,就随便和人聊聊,嘿嘿。”

    语音很快被宋羽扬给挂断,宁堔看着微信上的通话时长,有点反应不过来,刚才那个声音分明就是沈默。

    发完定位后,宁堔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出神。

    没多大会,宋羽扬也发了个定位给宁堔,还说:你那酒店有点偏啊,要不还是你直接过来吧,我们租了个靠海的别墅,准备钓个鱼,晚上再弄个bbq烧烤。

    宋羽扬这边给宁堔回完微信,偷偷瞟了眼正打着游戏还被蒙在鼓里的沈默,然后小声问邢舟:“你说宁堔会过来吗?”

    邢舟也很小声说:“不知道,应该会来吧,宁堔不是说他一个人?”

    “那万一他不来咋办?总觉得有点悬。”宋羽扬又看向专心看着手机的人,皱眉道。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一个身影走过来,直接坐在俩人旁边的沙发上,笑容十分灿烂地问。

    宋羽扬被突然插进来的说话声给吓了一跳,对上陆之衍那张脸后,压低了声音说:“别他妈这么大声,一会被沈默听到了咋整。”

    陆之衍不明所以,眨了眨眼,同样压着嗓音问:“什么情况?这是要瞒着沈默搞事情?”

    宋羽扬笑了下,有意吊着陆之衍胃口,吐出两个字:“秘密。”

    陆之衍“哦豁”一声也跟着笑,然后比了个我懂了的手势,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起身走到沈默旁边坐下,侧过头笑着和沈默说了句什么。

    正在宋羽扬和邢舟一脸疑惑时,沈默和陆之衍同时转过身看向宋羽扬,和陆之衍憋笑的表情不同,沈默一脸冰冷看起来十分不爽。

    “卧槽!”宋羽扬冲过去一把勾住着陆之衍的脖子,赶紧把人给从沈默身边拽过来,低声问:“你和沈默说了啥?他怎么突然瞪着我。”

    陆之衍笑得鬼精鬼精,学着宋羽扬说了句:“秘密。”

    “秘……不是。”宋羽扬突然发现陆之衍这人不是一般的腹黑,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有毛病吧,快告诉我你和沈默说了啥?”

    陆之衍挑起眉:“那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也能告诉我吗?”

    “告诉告诉,真服了你。”宋羽扬忙点头。

    邢舟在旁边哈哈哈的笑出了声,这年头能让宋羽扬这么讨不着好的人,还真不多,陆之衍算是独一个。

    陆之衍咳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我和沈默说你准备今天晚上溜进他房间拍几张他睡觉的美照,再发给学校喜欢他的女生,嗯,只是这样而已。”

    “我去?”宋羽扬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连忙甩开陆之衍和沈默解释,“不是默哥,我没说我要偷拍你睡觉的照片啊,纯粹是陆之衍那傻逼在瞎说,我是那样的人吗?我要拍都是光明正大拍了好吧。”

    “光明正大拍?”沈默懒懒散散重复了一句,狭长好看的眸子撇着宋羽扬。

    “没没没,你放心,我压根就不会拍,我没事拍你照片干啥,操,陆之衍你快给说句话。”宋羽扬有些着急道。

    陆之衍一边笑一边说:“对不起啊沈默,我刚才就是随口瞎扯的,宋羽扬他没那么说过,开个玩笑。”

    沈默这才将目光收回,没再说什么继续看着手机,骨节分明的手撑着额头,有一下没一下转动着中指上的纯黑色指环,看起来提不起太大兴致和宋羽扬他们闹。

    —

    换了身衣服的宁堔走出酒店,站在路边拿出手机准备按照宋羽扬发的定位打车过去。

    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他面前说:“哥哥,买花吗?”

    宁堔低头看去,发现一个梳着马尾辫,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皮肤被晒得黝黑,四肢纤瘦的小女孩。

    小女孩脚旁放着一个花篮,脖子上还挂着方便手机支付的收款码,一双大眼睛正眼巴巴地看着宁堔,因为夏季炎热,花篮里品种各异的花有枯败的迹象。

    像这种旅游城市,出门经常会遇到拦着路人买花,或者贩卖些有地方特色纪念饰品的小孩,这些小孩都是本地人,普通话说的也不是十分标准,带着浓浓的口音。

    小小年纪,就出来代替大人谋生了。

    “哥哥,买一朵花吧,不贵的,一块钱一朵。”小女孩见宁堔没有马上回答她,便再次开口道,语速缓慢而吃力,像是生怕自己说的太快,就会让对方听不懂她的意思。

    宁堔蹲下来,伸手拿起一朵看不出品种的花,问:“一块钱一朵是吗?”

    “是的,一块钱。”见宁堔似乎有要买花的意思,小女孩语气都欢快了不少,连忙用小手在竹编的花篮里挑挑拣拣,挑出一朵看起来最新鲜的递给宁堔,“哥哥,这朵最好看,我给你包起来,好吗?”

    看着小女孩讨好般冲自己露出开心的笑,宁堔嘴角轻轻扬起,接过小女孩手里的花,宁堔过于白皙的皮肤与小女孩的小黑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个花篮的花我都要了,你数一数有多少朵,我付钱给你。”

    “全要?”小女孩先是有些吃惊,然后马上一脸欣喜,“真的吗?谢谢大哥哥!”

    就这样,宁堔和小女孩一起蹲在路边,耐心等小女孩数完花篮里有多少朵花。

    靠着定位,宁堔手捧一大束五颜六色,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精致好看的花束,摁响了一座海边别墅的门铃。

    等了没多久,很快有人给宁堔开了门,门一打开,宁堔抬起头,对上一张让宁堔毫不意外的脸。

    沈默先是一愣,眼睛里不经意绽放出一丝神采,接着马上冷静下来,看向宁堔手里的花:“这是你买的?”

    “哦,这花是……”

    宁堔含糊着看了眼花束,正思考该怎么解释,却听到沈默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买花是要送人?”

    不知怎么的,宁堔突然想起“借花献佛”这个词语,虽然有些驴唇不对马嘴的,宁堔想了想还是将花束递给沈默:“要吗?送你了。”

    阳光下,两个身高腿长的人就这么彼此对望着,视线没有任何闪避。

    终于,沈默伸出手接过花束,靠在玄关处眯着眼,嘴角滑落一丝松散的笑:“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丑的花。”

    宁堔也笑:“那真是抱歉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别墅客厅,在沙发上无聊躺尸的三个人纷纷抬起头,看着沈默手里的花束,接着露出如出一辙的纳闷表情。

    第085章 第八十五章

    最后还是宋羽扬问出了他们的疑惑:“默哥你手上的花咋回事,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吗?我瞅着焉了吧唧怎么和死花一样。”

    “死花”两个字让宁堔呛了一下,他仔细看了看沈默拿在手上的花,除了包装简陋点,是用牛皮纸胡乱裹起来的以外,倒也没宋羽扬说的那么夸张。

    一旁的陆之衍注意到宁堔略带尴尬的表情,站起来一笑说:“没有啊,我觉得这花挺好的,颜色还多,黄的红的紫的都有,嗯,我去用个花瓶装上吧。”

    说着陆之衍从沈默手上拿过花束,转身进了餐厅。

    沈默问宁堔:“要喝点什么,我去给你拿。”

    宁堔:“哦,冰水就行。”

    别墅靠海,落地窗外就是海和沙滩,可以清晰地听到海浪声,还真挺应了那句话,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住在这种房子里属实是一种享受。

    邢舟问宁堔:“花是你带来的吧。”

    宁堔坐上沙发:“嗯,在路边一个小女孩那买的。”

    “我说呢,一般人品味不至于这么……”宋羽扬说了到一半卡了壳,纠结着找不出形容词来,干脆说,“就和宁堔你选眼镜框的品味一样,太扎心了。”

    “有吗?什么叫扎心?”宁堔笑笑,推了推镜框不明所以问道。

    宋羽扬从沙发上坐起来,表情很认真:“说实话,宁堔你准备啥时候把眼镜摘了,要么换个无框的也行啊。”

    宁堔想了想,点头敷衍:“我会考虑的。”

    宋羽扬嗐了一声,躺回沙发上继续闷头打游戏。

    沈默拿着瓶冰镇过的矿泉水走过来,习惯性地拧开后才递给宁堔。

    “宋羽扬又在鼓动宁堔摘眼镜了。”邢舟对沈默说,眼睛里憋不住的直乐。

    沈默目光看向正沉迷游戏的宋羽扬,吐出两个字:“闲的。”

    说完沈默往宁堔对面的沙发坐去,像是刻意拉开和宁堔的距离。

    一个暑假都没见面,宁堔莫名觉得有点局促,矿泉水瓶身上的水汽让他的手蒙上一层潮湿。

    刚才沈默走出来给他开门的时候,宁堔甚至有种恍然如梦的不真实感。

    靠在沙发上的宋羽扬和邢舟肉眼可见的被晒黑了,沈默却好像完全不受紫外线影响,之前皮肤有多白现在还是一样,头发似乎是剪过,比之前短了不少,露着额头看起来利落又清爽,一张脸对着人看的时候,神态上多了几分侵略性。

    总之就是气场看起来强了不少。

    宁堔突然想起自己初中的时候,那会整整两年的时间里,他都是留着比寻常男生还要长的头发,挡住耳朵和脸,走在路上常常被人认错性别。

    每次有人故意对着他阴阳怪气叫他不男不女的人妖时,宁堔都是一脸麻木,既不解释也不会表现出多生气,就好像已经习以为常被人取笑了一样。

    想到这里,宁堔低头发起了呆。

    沈默注意到,看向宁堔:“怎么了,不舒服?”

    “哦没,不是说要钓鱼,怎么都在家里呆着?”宁堔问。

    “还没到时间,再等会吧。”邢舟说。

    沈默问:“你现在想去钓鱼了?”

    宁堔:“也没有。”

    这个时候,一直在餐厅那边忙活的陆之衍捧着一个花瓶走出来,冲几个人说:“你们看,花这么插着是不是还挺不错的。”

    宁堔他们同时望向陆之衍手里的花,原本杂乱无章的花束,被搭配的井然有序,看起来非常有美感。

    宋羽扬首先说道:“可以啊陆之衍,你还有这手艺呢。”

    陆之衍笑着将玻璃花瓶小心摆放在一旁的桌台上,说:“我读小学的时候和我妈学过一点艺术插花,算是半入门吧。”

    一开始没有人发现,陆之衍说这话时,眼底流露出来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柔和,全然就像在怀念逝世很久的故人一样。

    宁堔察觉到了,于是看向陆之衍。

    这是他头一次认真打量陆之衍这个人,之前宁堔对陆之衍的印象其实还挺模糊,偶尔在学校遇到,对方会主动和他打招呼,不过打招呼的内容通常都离不开宋羽扬他们。

    宁堔对陆之衍来说,似乎只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存在,完全构不成让陆之衍产生兴趣的那种。

    从另一方面来说,其实是沈默的存在盖过了宁堔那点光芒,以至于让陆之衍忽视了宁堔伪装下的另一面。

    宁堔是黑夜下的零星烟火,而沈默就是烟火下的万盏灯塔。

    放好花瓶后,陆之衍发现手拿着矿泉水的宁堔,视线正安静落在自己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宁堔看人的目光,总是习惯性带着淡然和平静,与其说是在打量一个人,不如说是看一件没有灵魂的物件。

    陆之衍从来没被人这么打量过,莫名觉得挺新鲜,于是往宁堔身旁一坐,问其他几个人:“你们暑假作业都写完了吗?”

    一向连课堂练习都不写的沈默,眼皮抬也不抬,说了一句:“没写。”

    另外两个人也表示没写。

    只有宁堔说:“我写完了。”

    “牛逼,不愧是你。”宋羽扬冲空中举起一个佩服的手势。

    邢舟说:“在暑假的最后一天通宵赶完所有作业,才是对暑假应有的尊重。”

    宁堔笑:“这是什么歪理。”

    宋羽扬:“哪歪了,应该是真理才对,没有通宵补过作业的暑假是不完整的。”

    陆之衍开口道:“实不相瞒,我也写完了,那看来就只有我和宁堔的暑假是不完整的呗。”

    说着陆之衍冲宁堔一笑。

    宋羽扬满脸痛心疾首:“陆之衍你个叛徒,竟然背着我偷偷写完了暑假作业。”

    陆之衍往沙发上一歪,比划着说:“这就叛徒啦,你不想想我们班作业多到什么地步,光试卷,毫不夸张,有这么大一摞。”

    “不愧是重点班啊,我们普通班比不了。”

    陆之衍:“还行吧,重点班也打不过你们三班,除了期中联考那次,后面的月考加期末都是沈默拿年级第一。”

    沈默抬眸,说:“都是因为试卷太简单了。”

    说完,沈默又看向宁堔:“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一直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宁堔先是一愣,然后随口道:“哦,还行,也是有一定难度的。”

    话是这么说,宁堔内心却是附和着沈默,确实简单,简单到他为了把分压低而故意做错好多题目。

    邢舟问陆之衍:“对了你们班期末除了你考年级第二,第三还是那个张胜吗?”

    陆之衍点头:“是他,怎么了吗?”

    邢舟笑了笑,说:“没什么,单纯好奇。”

    “别提那个名字,晦气。”宋羽扬显然一直记着之前的事,对张胜依旧没啥好印象。

    “怎么了?张胜还得罪过你们?”陆之衍倒是挺好奇的,一脸想听故事的表情。

    沈默突然站起来,走到宁堔面前说:“饿了没?”

    短短一句话,打断了几个人的说话,三道目光同时看向沈默和宁堔。

    “哦,没饿。”宁堔看了眼另外三个人,摇头说。

    “走吧,我们去那边。”沈默又说。

    然后宁堔就跟着沈默到别墅外的走廊上去了,海风加上海景,宁堔刚往长椅上一躺,就惬意到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

    沈默坐在宁堔旁边的长椅上,拿出一顶渔夫帽递给宁堔:“戴着,挡挡光线。”

    “好谢谢。”宁堔戴上沈默那顶黑色渔夫帽,因为帽檐很深的缘故,宁堔整个额头都被遮住,只露出双眼睛。

    别墅里,陆之衍问:“沈默他……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没事,他就是懒得听我们聊天罢了,不用管他。”邢舟安慰陆之衍。

    陆之衍点点头,似笑非笑说了一句:“没想到他们俩关系看起来还挺好的。”

    “肯定啊。”宋羽扬想也没想就说,“宁堔和我默哥关系必须好,拦都拦不住的那种。”

    “哦?为什么?”陆之衍眉梢轻轻一动。

    “因为……哎呀反正他俩吧就,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宋羽扬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出个所以然。

    陆之衍笑了笑,也没再追问,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不爱提起张胜这个人。”

    宋羽扬拿眼睛瞟陆之衍:“你真想知道?他可是你们一班的人,别我说完你又不高兴了。”

    “怎么会,我是那样的人吗?况且我对张胜也不是很看的上。”陆之衍轻声说。

    邢舟:“张胜还得罪过你?”

    陆之衍扭头看着邢舟,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有了某种变化,但很快又恢复原有的淡然:“倒不是说得罪,可能是性格原因,他在我们班一直不太受人待见。”

    “他能受待见就奇了怪了,纯纯一傻逼。”宋羽扬躺在沙发上哼了一声道。

    说着宋羽扬添油加醋的,将张胜之前在月考中如何嚣张喊话三班,以及靠作弊拿了高分,但还是没赢过沈默的事给复述了一遍。

    陆之衍听了恍然大悟,说:“张胜的成绩还行,为什么要作弊呢?”

    “好胜心太强了吧,我看那人第一眼就觉得他确实挺傲的。”邢舟说。

    陆之衍:“所以最后有没有查出来他是怎么提前拿到月考试题的?”

    “那就不知道了,说起来当时连副校长都发了好一通火,但后面也就不了了之了,可能学校是觉得第一次出现这种事,就没多追究了吧。”邢舟倒对这个问题不是很关心,只说了个大概,毕竟事情也过去挺久了,要不是陆之衍突然提起来,他们都快忘了。

    “原来是这样。”陆之衍看向别墅落地窗外的沈默和宁堔,语调沉沉点了点头。

    “行了别琢磨了,琢磨他干啥,快到点了吧,准备准备咱们去钓鱼烧烤啊,今天的主要活动不就这个吗?”宋羽扬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兴致盎然地伸了个懒腰。

    很快的,宋羽扬他们拿着钓鱼器具准备叫上在外面吹海风看海景的两个人时,沈默毫不犹豫拒绝:“不去,太晒了。”

    “卧槽,说的好好的默哥你咋不去了?”宋羽扬嘀咕着,又看向宁堔,“那宁堔你去不去?”

    “他也不去。”沈默替宁堔回答了。

    宋羽扬一脸无奈:“嘶,你们这是要半路叛逃啊,要不这样,咱们重新分一下工,陆之衍你和舟儿负责钓鱼,我来准备一会烧烤要用的食材蘸料,默哥你和宁堔就在家里给我打下手,切菜洗菜,这样总行了吧。”

    宁堔看向宋羽扬,半信半疑问:“你准备食材?”

    邢舟笑:“宁堔你不知道吧,咱们几个人中,只有宋羽扬算厨艺好了,保管能吃就是。”

    “什么叫保管能吃,应该说好吃才对,怎么着我都能够上正经餐厅水平了。”宋羽扬膨胀起来。

    陆之衍一手搭上宋羽扬肩膀,笑了声:“那我一会得多尝尝了。”

    沈默从躺椅上站起来,眉头淡淡皱着,说:“切菜是吧?”

    宋羽扬忙点头:“对对对,就切菜,其他不用你做。”

    “行。”沈默点点头,耸拉着眼皮,干净好看的面容转向宁堔。

    宁堔也站起来,说:“其实我钓鱼也可以,不过我从来没试过,不知道能不能钓的到。”

    陆之衍冲宁堔说:“没事,钓鱼交给我和邢舟,其他你们在家准备就好。”说着,陆之衍目光淡淡扫过沈默,嘴角不动声色扬起来。

    宋羽扬:“好勒,就这么说定了,你俩可一定要钓到鱼啊,咱们今天烧烤的主菜就是海鲜了。”

    邢舟和陆之衍往沿海的钓鱼区走,宋羽扬回头对两个没做过菜的人说:“那默哥你负责把洋葱削了,宁堔你就切土豆吧,切成块就行,都在冰箱里,我去看看有什么蘸料,先调个烧烤酱。”

    “好。”宁堔点点头,心想切个土豆他应该没问题。

    沈默则是听到洋葱两个字,脸色瞬间就不怎么好看了,但还是没说什么,和宁堔一起回到别墅的厨房。

    宁堔一边在冰箱里翻找,一边问:“宋羽扬他怎么还会做饭?他家应该和你一样,条件也挺好的吧,还是家里没有请阿姨吗?”

    “不是,宋羽扬他妈妈喜欢做些料理,他从小就跟着在旁边看,所以慢慢的也学了一点。”沈默拿着个洋葱,比划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下刀。

    宁堔一顿,点点头,他想起小时候也常常围着他妈妈林淑,看林淑洗菜做饭,不过时间过去这么久,那些记忆已经慢慢从宁堔的脑子里淡去不少。

    第086章 第八十六章

    当宋羽扬回到厨房想看看俩人忙活的怎么样,不看不打紧,一看顿时傻眼了。

    宋羽扬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话在舌尖绕了个转,终于还是没忍住说:“内什么,你俩这是在干啥?”

    正切土豆的宁堔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宋羽扬,眼神里透着认真:“哦,给土豆切块。”

    “你管这叫块?”宋羽扬指着餐桌上形状不一,被切成还没有小拇指指头大小的土豆说,“我没让你切土豆丁啊大佬,切成这样还怎么串成烧烤串?”

    “土豆丁?”宁堔脑子里对这个词完全没有概念,想了想问,“什么叫丁,这不是一块一块的吗?”

    沈默在旁边轻描淡写地帮腔:“别理他,你切的就是土豆块。”说完转头看了眼宋羽扬,被洋葱刺激得眼角微微发红,蕴着一层水雾在眼眶里。

    沈默的表情好像在对宋羽扬说,瞧瞧你都让我干的什么事。

    宋羽扬无视沈默的冰冷目光,转而指着洋葱有气无力质问道:“默哥我不是让你削洋葱吗?你怎么全给剁碎了,还有宁堔,您老切土豆前都不提前去皮的吗?”

    宁堔表情怔了怔,反应了一会,才态度很端正地说:“哦对,忘了土豆要去皮,要不我重新切吧。”

    沈默则是将手里的刀一扔,冷冷皱眉:“不切了,你自己弄。”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沈少爷,从小到大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衣食住行上从来不愁没人照顾,在家有佣人保姆,在外有保镖司机,哪里受过削洋葱这种委屈。

    “行了行了,两位祖宗都出去歇着吧,我真服了,连个菜都切不利索,净添乱。”宋羽扬跟个老妈子似地直念叨,将两个人给赶出了厨房。

    因为手上沾了洋葱味,沈默转身走到别墅一楼的洗手台,足足用了快半瓶洗手液才将味道给去的差不多。

    沈默洗完手重新回到客厅,就见到不用在厨房帮忙的宁堔,正无所事事站在实木做的酒柜旁,盯着摆放在那的玻璃花瓶认真看着,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单纯地欣赏。

    沈默视线一凝,光从背影看,宁堔给人的感觉和他平时对外所表现的,是完全不同的,特别是当身边没人时,宁堔周身所散发出来那种不咸不淡的气息,并非十分温和。

    甚至还带着似有若无的锐利阴沉。

    沈默心里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宁堔为了应付外界,而给自己套上的虚假外壳,其用意大抵就是作出自我保护的假象。

    只有拨开这层外壳之后,真正属于宁堔的那一面,才会完整暴露出来。

    宁堔身上一直包裹着层层迷雾,外面的人看不透他,宁堔也被迷雾遮了眼,将自己伪装得滴水不漏。

    就好像,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与人为善,没有任何锋芒利刺的人。

    对着宁堔的背影静静看了会,沈默低头抽出根烟塞进嘴里,走出了别墅,想说散掉手上还飘着的洋葱味。

    正在这时,宁堔将目光从花瓶收回,转身看着沈默离开的方向。

    刚才宁堔就注意到自己被沈默一直盯着,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情绪,无知无觉般垂眼打量着花束,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隐去。

    食材准备的差不多,宋羽扬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过去一个小时,想说出去看看邢舟和陆之衍钓鱼钓得怎么样了。

    别墅这一片都是私人海域,未经允许基本不会有游客到这来溜达,更不会像那种对外开放的海滩,一到暑假,人山人海和下饺子似的全涌过来。

    钓鱼区这边,邢舟正和一个同样在这附近租了别墅度假的老大叔攀谈取经,鱼没钓到几条,理论知识倒是学了不少。

    见着宋羽扬,邢舟问:“你怎么跑这来了,烧烤的食材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吧,钓的怎么样了?”宋羽扬蹲下身,掀开邢舟身旁的鱼箱盖,发现这么大会就钓了几条梭鱼和小沙丁鱼。

    宋羽扬合上鱼箱,视线在钓鱼区这片望了望,问:“怎么没见着陆之衍,他没和你一块啊?”

    邢舟一边甩杆一边说:“他不在这里钓,往那边海礁去了,说是那种地方能钓到大鱼。”

    “感情他这还是专业的啊,我得去看看。”宋羽扬终于有了点兴头,露出几分期待的表情说。

    宋羽扬找到独自在坐在一块石礁旁的陆之衍时,发现对方正悠悠哉哉背靠在钓鱼椅上,头顶的挡光钓鱼伞遮住了此时快落山的夕阳光,陆之衍脸上还戴着墨镜,闭眼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全然没有丝毫认真钓鱼的态度。

    宋羽扬期待值瞬间从满分降为零,走过去拿脚踹还搁那神游天外的少年:“让你钓鱼,搞半天你一个人躲这吹海风睡午觉呢,陆之衍同学?”

    陆之衍“唔”了一声,动作依旧保持没变,摘下墨镜看了眼宋羽扬,不以为然地笑笑,指向身旁的鱼桶:“自己看。”

    宋羽扬半信半疑打开鱼桶盖子,望向桶里,接着眼睛里一瞬间绽放出光彩,大呼小叫道:“够可以啊你,钓这么多,这是啥?还有螃蟹和鱿鱼呢。”

    鱼桶里满满当当全是的各种新鲜活鱼,附带着几只个头很大的青蟹。

    “刚在那边石礁缝里捡的,这没人来,有螃蟹也正常。”陆之衍对自己的钓鱼成果倒是没表现出任何得意,而是带着遗憾说,“可惜找了一圈都没看到有野生的海胆。”

    “行了,这就足够咱们吃了,对了你会杀鱼吧。”

    这个问题让陆之衍猝不及防地一愣,摘掉墨镜在手里晃着圈,然后说:“大概会?”

    “那成,其他人都不靠谱,切个菜都费劲,今天这顿饭只能看咱俩的了。”宋羽扬对陆之衍的信任成直线上升,颇有和对方结拜成难兄难弟的意思。

    “没问题。”陆之衍笑眯眯点头,伸手在裤兜里揣了揣,塞在他兜里的是一个印有海鲜市场字样的塑料袋。

    趁着宋羽扬收拾鱼桶的功夫,陆之衍默不作声将塑料袋给扔在旁边海礁的缝隙里,然后晃晃悠悠跟在宋羽扬后面,准备打道回府。

    回到别墅,宋羽扬对着另外三个人将陆之衍从头到脚吹捧了一番,都快把陆之衍吹成钓鱼界的大神,恨不能当场给他颁发个锦旗啥的。

    吹捧完,宋羽扬和陆之衍一起钻进厨房忙活了,留下一桶已经有些半死不活的鱼和蟹摆在客厅。

    宁堔盯着桶里看了会,发现不对劲,问:“海里能钓到皖鱼吗?我记得皖鱼好像是淡水鱼吧。”

    原本在对着液晶电视屏认真打游戏的沈默,闻声也看了眼鱼桶,然后说:“这些鱼应该不是钓的,附近有个海鲜市场,走过去也就不到二十分钟。”

    邢舟乐出声:“合着这一桶鱼都是买来的啊,我说我怎么半天都钓不来几条,他竟然能整出这么大一桶,亏他能想到直接把鱼给买回来,陆之衍这人确实不简单。”

    沈默盯着游戏画面,低笑一声:“也就能糊弄糊弄宋羽扬。”

    宁堔笑笑,不再盯着鱼桶看,拿出手机打开了一整天都没怎么搭理的微信。

    微信最新消息是叶秋梦发的一条语音,看时间应该是下飞机后的半个小时,宁堔没怎么想就点开播放,叶秋梦的声音顿时回荡在客厅:“宁堔你吃中饭了吗?刚才去公司的途中路过一个乐器行,发现有在展示小提琴,就给买下来了,我让老何直接带回家放在你房间,我记得以前听谁说过你小提琴……”

    语音还没放完就被宁堔摁掉了,然后发现沈默和邢舟正盯着自己看,最后还是沈默说了一句:“原来你到现在都还没丢下小提琴。”

    沈默说完将游戏手柄扔给邢舟:“你玩吧,我不打了。”

    宁堔的表情和邢舟如出一辙,沈默那句不明不白的话,让两个人都显得有点懵。

    邢舟拿起手柄冲宁堔一晃:“沈默不打,你玩吗?咱俩刚好组个队。”

    这边两个人正打着游戏,没多大会,只见陆之衍和先前宁堔他们一样,也被赶了出来,附带宋羽扬骂骂咧咧的埋怨。

    在另外三个人疑惑的表情下,陆之衍耸了耸肩,不以为意说:“好吧,因为我分不清白砂糖和盐,所以……”

    邢舟随口安慰:“没事,我们这些人里除了宋羽扬,都分不清。”

    一顿晚饭下来,除了宁堔,其他几个人都喝了不少酒,宋羽扬的厨艺确实不错,宁堔吃的都快撑吐了。

    喝大了的宋羽扬和陆之衍勾肩搭背,一边碰杯一边吹着牛逼,除了邢舟,连沈默也时不时跟着扯几句,看起来比平时开朗话多不少。

    宁堔手里拿着瓶外包装全是英文的进口饮料,光看他们闹,带着那么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置身事外。

    “所以说你在国外读书到底是个什么感觉,美国的学校真的到下午三点就放学?”宋羽扬撑着脸,一手搭在陆之衍肩膀,支吾不清问道。

    陆之衍反扣上宋羽扬肩膀,点头笑了笑:“有时候两点半就放学了,怎么样,是不是很羡慕?”

    宋羽扬马上一抬脖子:“操,两点半?这是爽飞的节奏啊,要不我也去国外读书得了,天天跟放假一样。”

    “其实也没那么轻松,一天有六七节课,一节课五十分钟,都是连着上的,还要换教室。”陆之衍一脸无奈地解释。

    宋羽扬愣了半会,又绕到别的话题:“那你英语口语肯定说的很溜吧,我都没怎么听你说过,来整两句呗,我听听是不是标准的美式发音。”

    陆之衍一笑:“你这突然让我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除非有人和我对话。”说完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冲桌对面沈默看着。

    沈默注意力不在这俩人身上,当陆之衍看过来时,沈默恰好低下头,接着凑到宁堔耳旁说了句什么。

    原本望着桌上一片狼藉发呆的人,突然目光一闪,又扶了下镜框才看向沈默,沈默像是习以为常般,不着痕迹将身体偏向宁堔。

    宁堔无知无觉坐在椅子上,大概是被桌上的气氛感染,整个人颇为放松地将一只手搁在桌子上,嘴角含着笑认真听沈默和他说话。

    夜晚的灯光照在他们脸侧,浸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加上沈默那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乍一看,俩人还真有那么点漫画场景还原的感觉。

    陆之衍望着眼前这幅景象,微微眯起眼,然后慢慢将视线移开。

    邢舟也醉的差不多了,皱着眉发话:“行了宋羽扬,说什么英语,就你那满分120顶多考40来分的英语成绩,还能听出美式发音?”

    “得,喝酒喝酒,对了干杯怎么说来这,起司还是切丝?”宋羽扬舌头捋半天都没捋明白。

    “是cheers。”陆之衍笑着更正。

    见他们喝得那么来劲,宁堔也想去拿桌上的啤酒,却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给挡住了,沈默将手搭在宁堔身后的椅背上,低声说:“你别喝了,本来酒量就不好。”

    撞上沈默认真的表情,宁堔只好收回手,转而重新开了一瓶橙汁饮料,点头说:“不喝就不喝吧。”

    听了宁堔的话,沈默没忍住笑:“你要想喝,下次我再陪你喝个够。”

    “今天不行吗?”宁堔问。

    “嗯,今天不行。”沈默点头。

    宁堔笑了笑,没再继续问原因。

    其实沈默就是怕宁堔万一真喝醉了,会被宋羽扬他们起着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毕竟都属于喝多了爱闹腾的人,真疯起来也把握不了度。

    酒足饭饱后,邢舟宋羽扬陆之衍不知道从拿出副扑克牌,三个人凑成堆在那玩起了斗地主。

    他们没赌钱,而是赌谁输了就往谁脸上贴惩罚的纸条。

    借着酒劲,三个人说话声都咋呼起来,一个劲往输了的人脸上贴条儿。

    宁堔就坐旁边看着,眼看宋羽扬和邢舟脸上被贴了不少,只有陆之衍愣是一次没输。

    最后倒是宋羽扬不干了,嚷嚷着非说陆之衍出老千作弊。

    陆之衍拿明显有些喝醉的眼睛看宋羽扬,语出惊人道:“我作弊?少给我耍赖,是你牌技差,愿赌就要服输,再话多爸爸我让你明天下不来床。”

    宋羽扬脑子一下没转过弯,问:“什么叫下不来床?”

    喝多了酒的邢舟撑着下巴,一边单手洗牌一边说:“你陆爸爸可能是要让你拜倒在他的运动裤下,想亲自给你展示一下什么叫男性雄风。”

    “卧槽,陆之衍你他妈这是要耍流氓啊!”宋羽扬看向陆之衍,一脸震惊道,震惊完又摇头说,“我他妈真服了,陆之衍你是铁了心想把老子掰弯还是怎么着,平时在学校里当着女生面也这样。”

    陆之衍笑得没个正经,半真半假说道:“也不是要掰弯,我就喜欢和直男玩,毕竟,不到最后都不知道谁被谁上,比较刺激。”

    宋羽扬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这口味是着实有点重啊。”

    邢舟笑得手里的牌都有些握不住了。

    男生间的话题经常不自觉就朝着18/禁去了,宁堔实在插不上嘴,转身想说出去透透气,然后就看到已经因为喝太多酒,已经在沙发上躺着睡着的沈默。

    沈默一头漆黑的短发,漆黑的眉眼,加上左右耳分别戴着几近浮夸的耳环耳钉,再配上一张谁看了都忍不住晃神的五官。

    即使喝醉了,形容不像平时那样精致考究,但依旧是赏心悦目的。

    终于,宋羽扬斗地主输的有些心态崩了,对唯一还清醒着的宁堔说:“要不宁堔你来打会,你脑子这么好使,肯定能赢过陆之衍。”

    “我不会斗地主。”宁堔如实说道。

    “没事,我教你,很简单的一学就会。”宋羽扬不愿放弃。

    于是赶鸭子上架般的,宁堔硬着头皮打了把人生中第一次斗地主。

    可能是新手都自带欧皇属性,宁堔一把就抓了个大小王加四个二,宋羽扬无比激动吼了句:“卧槽可以啊宁堔,上来就拿这么一手好牌。”

    一手好牌的宁堔,在宋羽扬的指指点点下,没有什么悬念地输给了作为地主的陆之衍,宁堔右边脸上被贴了个纸条。

    陆之衍双手啪啪熟练洗着牌,说:“认输吧弟弟们,你们玩不过我的。”

    “你等着,我这就把沈默叫醒,让你见识见识什么赌神。”宋羽扬开始想些歪心思了。

    陆之衍一笑:“求之不得,我正好想和沈默打。”

    宁堔咳了一声:“还是别叫醒他吧。”

    邢舟也说:“叫醒沈默等于是送死。”

    宋羽扬想了想沈默起床后的那张冰山脸,放弃了:“那行吧,不叫他。”

    三个人的反应让陆之衍感到有些好奇,但他也没问,笑笑继续洗牌。

    连续输了好几把后,宁堔终于有些摸到了门路,顶着一脸的纸条慢慢将局面反转回来,成了宁堔一对三。

    接连赢下来,陆之衍都忍不住说:“宁堔你是不是会算牌,感觉我们手里抓了什么牌你都一清二楚。”

    宁堔将手里最后一张黑桃a出掉,下意识说:“还好吧,只不过我记性比较好。”还是过目不忘的那种。

    陆之衍点点头,笑着说:“那你这记性都能赶上ai智能系统了,正常没人会一边洗牌还能一边记住每张牌的位置。”

    宁堔一愣,看了看陆之衍,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都被对方说中了。

    清晨的海边别墅十分寂静,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别墅里时,前一晚放言说要通宵斗地主的几个人,都因为扛不住困意,东倒西歪在别墅客厅的地板上,各自扒拉着沙发靠枕睡得很熟。

    除了宁堔,另外三个人脸上还贴着纸条没撕,扑克牌散落一地也顾不上收拾。

    沈默是第一个醒来的人,他坐在沙发上,盯着躺地上的四个人,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还在做梦。

    宁堔睡觉还算老实,一夜过去,戴着的眼镜都没歪,依旧端端正正挂在挺直的鼻梁上。

    沈默撑着因为宿醉而有些头昏脑涨的身体,起身上楼,准备冲个澡换掉沾了一身酒气的衣服。

    沈默离开客厅没多久,陆之衍也醒了,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晚闹得太疯,一向处事不惊的人,露出了略带茫然的表情,显然还没完全睡醒。

    当他见到同样睡在地上的宋羽扬和邢舟,才想起来昨晚喝了酒打扑克的事,于是抓了把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准备先上洗手间洗把脸。

    刚站起来,陆之衍余光扫过沙发位置,发现沙发上躺着的,并不是沈默。

    陆之衍走过去,一言不发,垂眸将对方没戴眼镜的脸看了老半天,终于露出了和当初宋羽扬同样困惑的表情。

    沙发上这人是谁?

    第087章 第八十七章

    相比宋羽扬,陆之衍显然脑子要好使很多,当他看到沙发旁的眼镜后,瞬间明白过来。

    陆之衍眼底先是晃过一丝惊讶,不慌不忙拿起一旁的眼镜翻来覆去看了看,然后低低笑了一声。

    在国外生活的这些年,陆之衍所见过的容貌好看的人,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光是那些五官深邃腿长腰细的欧洲美人,随便出门往大街上一转,就能遇到不少,更别提不同国家混血的亚洲人。

    他所认识的华裔混血儿中,有不少融合了亚洲与欧洲的两种美,属于能让人一眼惊为天人的精致好看。

    陆之衍见的再多,都不如眼前正安静睡着的这位。

    他原本以为沈默那张脸,已经算是回国后所能见到的颜值天花板了,结果可想而知并不是。

    陆之衍垂眼打量着沙发上的人,一时觉得挺有意思。

    左眼下醒目的泪痣,在没有丝毫瑕疵的面部皮肤上,越发让对方的五官漂亮到张扬起来。

    粗俗点说,长成这模样,别说是弯的,就是直男都能给看出些生理反应。

    陆之衍脑子里开始自动回想起每一次和对方打交道的画面,再将那张戴着眼镜毫不起眼的面孔,和眼前这个好看的脸重合。

    结果是匹配度百分之百,除了多了副眼镜,无论是脸周轮廓唇型还是线条清晰的下颌,都无疑是在告诉他,这是同一个人没错。

    这时宁堔醒了过来,看到眼前站着个身量挺高的人,他以为是沈默,起身半垂着眼刚想问几点了,却听到一个不属于沈默的声音对他说:

    “宁堔你醒了,早啊。”

    刚睡醒的宁堔意识还处于半恍惚的状态,乌黑的眼睛里带着几分迷惘,坐在沙发上抬头看了眼对方,鼻音很重地点点头:“早。”

    陆之衍将眼镜递过去:“你的眼镜,刚掉地上了。”

    “哦,谢谢。”宁堔很自然地接过眼镜,也没马上戴,而是拿在手里低头看向还睡在地上的另外两个人。

    宁堔想,自己昨天不是也睡在地上吗,什么时候躺沙发上的。

    可能是宁堔想的太入神,没注意到陆之衍正颇感兴趣地打量着他,到最后,陆之衍干脆往宁堔身旁一坐,笑了笑说:“刚才我试戴了一下你这幅眼镜,感觉拿着的时候手感很轻,戴着也不难受看东西还挺清楚,就觉得有些纳闷,因为我视力是20完全不近视的,宁堔你怎么会戴着副没度数的眼镜?”

    陆之衍说这些话时,无论语气动作还是神态,都像是不经意间随口问起,会让人觉得他确实只是单纯感到好奇。

    宁堔眼角微不可见地跳动了一下,他往陆之衍的脸瞥了过去,对上的是陆之衍和平时那样笑的没什么心机的表情。

    当下的宁堔,除了一张非常好看的脸,更多的是眼神里似有若无的敏锐,以及非比寻常的冷淡,都因为没了眼镜的遮挡,而完整地显露出来。

    和平时戴着眼镜毫不起眼,总是表现出一副温吞木讷的宁堔,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这种前后对比下来的巨大反差,让陆之衍才被挑起来的那点兴趣,越发浓厚起来。

    这么久以来,陆之衍竟然从未察觉到,身边有一个比自己还善于伪装的人,颇有种同类相吸的感觉。

    宁堔将眼镜戴上,没怎么多思考地说:“哦,我就是有点散光,为了看东西舒服点才配的眼镜。”

    这个回答让人挑不出毛病。

    陆之衍说:“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是不想让人看到你的脸,才戴了个没有度数的眼镜。”

    宁堔奇怪地看向陆之衍,笑了笑问:“为什么我会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脸?我脸上又没什么吓人的东西。”

    对方过于寻常的反应让陆之衍一愣,舔了舔唇角说:“看来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

    捕捉到陆之衍脸上的诧异,宁堔目光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笑道:“没事。”

    说完宁堔准备站起来离开客厅,却被陆之衍的话给打断动作。

    陆之衍冲宁堔开口:“宁堔,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宁堔转头看着陆之衍。

    像是故意的一样,陆之衍问得很直白:“就是你和沈默,是什么关系?”

    宁堔先是露出一脸茫然,没有马上回答陆之衍,而是反问,“我不太懂你意思,你是指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因为我一直生活在国外,身边有挺多同性/交往谈恋爱的,所以对这种事就怎么说,比较习以为常。说实话见的多了,哪些是同性恋哪些不是,我都能看出来。”陆之衍解释道。

    宁堔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陷入一种安静又僵持的尴尬中。

    陆之衍等了一会,发现宁堔像是不准备回答他,于是再次开口:“抱歉,我没有说你和沈默就是那种关系,只是我的一种直觉,你要是觉得不好回答就算了,当我没问。”

    这话明显带着点套路意味,宁堔要是继续不说话,或者刻意绕开这个话题,就相当于是默认了沈默和他确实是某种难以启齿的关系。

    陆之衍见宁堔始终安静地看着某处,似乎有种再不愿和他说任何话的意思,忙转移话题:“那什么,要不先把宋羽扬他俩叫醒吧,一直睡地上……”

    “倒不是不好回答。”宁堔说。

    “嗯?”陆之衍眯缝了一下眼睛,顺着宁堔的话接,“那是什么呢?”

    宁堔唇角微抬,说:“我刚才在想,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和沈默是那种关系?我跟他只是普通的朋友,就像宋羽扬他们一样。”

    “我就算了,你最好别当着沈默的面问这种问题,这误会太大了,沈默听了肯定会发火。”宁堔笑着拍了拍陆之衍的肩膀,然后摇摇头,苦笑着说,“我们这是女朋友没找着,就被身边人当成同志,有点悲哀了。”

    宁堔神态转变的太快,陆之衍几乎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宁堔已经镇定自若站起身,绕过依旧四仰八叉睡在地上的宋羽扬和邢舟,转身上了楼。

    一上楼,宁堔嘴边残余的笑意瞬间被收起来,仿佛刚才和陆之衍开着玩笑半真半假说话的人根本不是他。

    宁堔垂下眼皮摸出手机看时间,发现连八点都没到。

    要不先回酒店吧,宁堔脑子里刚窜出这个念头,就见到别墅二楼的某个房间被打开,沈默顶着一头还没吹干的湿发走了出来。

    留在客厅的陆之衍,要不是他以前在宿舍撞见过宁堔脖子上的吻痕,他差点就被宁堔刚才演技超群的神态和几句话给骗了过去。

    接着陆之衍脑子里晃过宁堔没戴眼镜的脸,没忍住笑了一下,少年慢条斯理躺在宁堔刚才躺过的沙发位置,低低的笑声挠得人耳朵发痒。

    沈默见到宁堔先是一愣,然后问:“什么时候醒的?”

    宁堔哦了一声,说:“刚起的。”

    “是吗?”沈默点点头,指着他隔壁一间房说,“这个房间是准备给你住的,你要是想刷牙洗澡可以进去里面,一次性牙膏毛巾什么的都有。”

    “那什么,我是想说等会就回酒店了,那边房还没退,行李箱衣服也在酒店房间。”宁堔忙说。

    沈默听了也没说什么,而是抬眸问:“你在这里还准备呆多久?”

    “这两天就订机票回去了吧,玩得差不多了,而且不到半个月也要开学了,回家看看书准备准备。”宁堔手扒在沈默房间的门上,笑着说。

    不知道怎么的,沈默像是感觉到宁堔语气里一股不自然的低落,眉头一拧又松开:“听你这话,像是不太想开学。”

    宁堔看了眼沈默,摇着头说:“没有什么想不想的,反正总得混到高考。”

    沈默静静看着宁堔,然后说:“那你等会,我换身衣服送你。”

    “好。”宁堔答应的挺痛快。

    沈默一笑,转身回房间了。

    宁堔原本是想避开的,但是恍然间又想,都是男生不存在什么偷看不偷看,于是就站在房间门口,表情淡淡看着沈默脱掉外面的浴袍,露出白净笔挺的背脊,以及只有十几岁少年人才有的骨肉均匀流畅的腹肌。

    再往下是……

    宁堔终于还是移开了目光,望着走廊上的灯盏发愣。

    等沈默换好衣服走出来,宁堔都快把那些灯给看出花了。

    宁堔回到酒店马上就给叶秋梦打了个电话,说他准备回家,叶秋梦也没迟疑,叫助理订了最早的航班,又说了一大撂让宁堔千万要注意安全的话。

    直到上了飞机,宁堔心底某块吊在胸口的石头,才算落了下来。

    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慌什么,临出发到机场前,宁堔还特地事先吃了镇定安神的药。

    而另一边,还留在海边别墅的宋羽扬他们,正商量着接下来几天去哪玩。

    陆之衍打了个哈欠说:“去哪玩都行,我现在比较期待开学。”

    “啧,没人性,你们这些成绩好的都没人性。”宋羽扬认真研究着旅游路线,随口说道,后面又补充了一句,“除了我默哥。”

    陆之衍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的沈默,突然凑到宋羽扬面前问:“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想让宁堔摘下眼镜?”

    宋羽扬点头:“是啊,怎么了?”

    “为什么?”陆之衍靠回沙发上。

    宋羽扬扫了眼陆之衍,说:“为什么?当然是宁堔不戴眼镜比戴眼镜好看啊,还能有什么原因。”

    “如果说我有办法让宁堔摘掉眼镜,你信吗?”

    “不信。”宋羽扬想也没想地说。

    陆之衍笑了笑:“那你等着看吧。”

    宋羽扬半信半疑看着陆之衍,然后冲沈默说:“默哥你听到了没?陆之衍说他有办法让宁堔不戴眼镜,这不扯吗,当心装逼遭雷劈哈。”

    沈默没有搭理两个人,而是问:“邢舟呢?”

    陆之衍:“他应该去钓鱼了,估计昨天没钓过瘾,刚才就看他拿着钓具出去了。”

    “嗯。”沈默点点头,然后说,“晚点和邢舟也说一下,我们订明天的机票回去。”

    “啥?怎么这么着急回去?不是说要等开学前一两天再回吗?”宋羽扬瞪着眼睛问。

    沈默:“暑假作业没写完,早点回去把作业补齐,高二了,你也该收收心了。”

    宋羽扬小声嘟囔:“我还没玩够呢,等高三再收心也不迟啊。”

    —

    临近开学的前几天,宁堔又开始整夜失眠,时常凌晨两三点就醒,醒来后盯着床边的壁灯,能一直盯到天亮。

    有时候实在熬不住了,宁堔才会干脆起床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或者坐在书桌前看一晚上的书。

    叶秋梦在暑假给他买的小提琴,宁堔连琴盒都没打开过,今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宁堔突然有点想打开看看。

    当摸到熟悉的琴弓和琴弦,宁堔想起当初学小提琴,还是在他只有几岁时,被推荐报名了一个以天才儿童为主题的暑期夏令营。

    夏令营的其中一名女老师,就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小提琴演奏家,对方几乎是一眼就看中了宁堔的天赋,然后热衷于教宁堔各种小提琴基础演奏。

    而宁堔也是很争气,能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将一首难度很高的练习曲拉到极致完美。

    在后来夏令营结束前的个人才艺表演晚会上,宁堔和同样参加这个夏令营的另外一个小孩,合奏了一首钢琴曲目,并获得当时才艺表演的特等奖。

    想到这里,宁堔重新合上琴盖,脑子里晃过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会和自己一起同台合奏的小孩,长相什么的宁堔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但他似乎想起来,对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通透清澈像黑玻璃珠。

    不过那小孩总是不笑,话很少,问他名字叫什么也不说,只听当时教小提琴的老师提过几次对方的名字,但时间过去太久,宁堔早记不清了。

    宁堔将小提琴盒重新收起来,想着再过一天就开学了,自己这么失眠下去,估计开学第一天就得顶着这幅颓败的精神面貌去见老师同学。

    直到天快亮,宁堔才感到有了一阵困意,于是躺上床准备睡一两个小时再起床。

    梦里,有个小男孩的声音在耳边对宁堔说:“说好了,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接着是阵阵嘈杂的欢声笑语,很多人影在眼前晃动不止,似乎有大人也有小朋友。拿着照相机的老师对准了刚演奏完的两个人,说:“宁堔你和……靠近一点,对,要把手拉着啊,好的就保持这样,来笑一笑。”

    “咔嚓”一声,两人的脸被定格在了小小的胶片里。

    第088章 第八十八章

    坐落于国际金融中心,有着城市地标之称的双子大厦,总建筑面积高达四十万平方,除了超高标准的5a级写字楼,还囊括了商业银行、证券、基金管理等多家大型上市公司。

    进出这里上班的,大多是些国内外一流院校毕业,专业知识及简历丰富到能写出一本人物小传的精英人士。

    在这群千篇一律穿西服打领带的精英人士中,走进来一个打扮时髦的少年,少年径直走到大堂前台,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接着转身回到一楼大厅,安静坐在接待席的沙发上,等待前台小姐将来访信息传到总经办秘书处。

    他穿了件长袖运动款外套,下身一条刚过膝盖的黑色宽松短装裤,脚上的鞋是某个小众牌子刚出的限量款。整张脸在口罩的遮挡下,从侧面看过去,露出的一双眼睛睫毛浓密卷长,始终淡淡垂眼看着手机屏幕。

    因为气质太过扎眼,周围不时有目光朝他投来,都在猜这个手腕戴着奢侈手表的少年,和盛辉那位年轻的总裁是什么关系。

    而在大厦某高层办公楼内,一个男人敲开了ceo办公室的玻璃门。

    坐在办公桌前看最新财金时报的沈寒,抬头就见着男人正笑眼弯弯走进来,说了一句:“别来无恙啊,盛辉金融的沈总。”

    沈寒盯着眼前这个穿着考究的男人看了半分钟,接着扬眉:“你怎么来了?”

    骆尘锦似乎预料到对方会说这句话,长腿阔步走到办公桌前,随意往桌上一坐,修长的一只手敲了敲桌面道:“我好歹也是贵司外聘的金融投资分析师,一个月总得露几次面打个卡,不然怎么对得起你给我开的七位数年薪是不是?”

    “有什么事你直接邮件通知就行,用不着特地跑一趟。”沈寒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似乎懒得和自己这个发小兼高中同学的男人耍贫嘴。

    骆尘锦看出沈寒心情不是很美丽,笑了笑问:“怎么,沈老板日理万机的,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不会又是因为沈钰那丫头吧?”

    “又?”沈寒登时将眉头皱起来,每次听到沈钰两个字都会给他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啊,一看你就不怎么关注那些娱乐新闻。”骆尘锦笑着拿出手机,飞快地戳了几下屏幕,然后将手机推到沈寒面前,“前几天你家那位二公主又上热搜了,就是这个,你瞅瞅。”

    手机上的热搜标题是:某某综艺上沈钰大展厨艺,凭真本事让主持人方言爆粗口说了句“卧槽,嘛玩意。”

    沈寒脸一黑,将手机扔回给骆尘锦:“你们家族企业是要倒闭了吗?闲的没事成天关注这些无聊的新闻。”

    “你放心,除非爆发全球性的金融危机,不然就算再过五十年都倒闭不了。”骆尘锦笑着拿回手机,继续在手机屏幕上戳戳点点,“还有上几次热搜也特逗,我给你念念,沈钰模仿蜡笔小新语气说东北话,以及沈钰徒手抓非洲巨蛙当场吓哭同台女嘉宾,让男嘉宾直呼救命,哈哈哈哈。”

    骆大帅哥毫无形象咧嘴大笑:“你不知道,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你家这位还接地气的明星,难怪你爸当初那么反对沈钰进娱乐圈,看来是有远见的,她这样的性格就不应该去当什么职业爱豆,参加脱口秀走谐星路线倒挺合适。”

    “你大可当着沈钰的面这么建议。”沈寒整个身体陷在真皮转椅上,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一边处理公务一边淡淡说道。

    “算了吧,你们沈家基因太好,沈钰那张脸就不是走搞笑路线的料。”骆尘锦说完转身打量着旁边现代欧式风格的酒柜,问,“上回那瓶说是能换一辆凯迪拉克的红酒呢,你给喝了?”

    “前几天来了几个老美的融资商,美国人喜欢红酒,就当人情给送出去了。”沈寒眼皮也不抬地说,脸上的表情没有变。

    骆尘锦愣了愣,随即若有所思:“我记得你以前从不搞人情世故这一套,不对,应该说不屑对人阿谀奉承,啧,还真是出乎我意料啊沈少爷。”

    沈寒合上笔记本,俊朗的一张脸看向桌对面的人:“只是一瓶酒而已,说吧,你来到底什么事?”

    “哦对了,听说你之前投了一家名叫汇信的中型电商企业?”骆尘锦正襟危坐在沙发椅上,露出略微严肃的表情问。

    “是的。”沈寒点点头,摊开一只手示意他继续说。

    骆尘锦:“投了多少?”

    “不多,前后加起来不到15亿。”这话说得十分云淡风轻,仿佛这15个亿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数字。

    骆尘锦点点头:“那还行,不过我得提前和你说一下,我了解到这家企业目前的资金回笼遇到了问题,新产品刚上市就被大批经销商投诉产品质量有问题,而且赊销账款太多,回款率还不到上一季度的百分之四十,有可能面临巨额的银行债务问题,你最好约他们市场负责人或者老板好好谈一谈,实在不行只能撤资减少资金亏损。”

    沈寒低头沉思了一会,然后说:“好,我知道了。”

    “汇信的法人代表是女的吧,听说还是个颜值能力都在线的女强人。”骆尘锦双手交叠,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马上又给咽了回去。

    “是女的没错,姓叶,怎么你也认识?”沈寒目光略微停顿了一下,瞥向对面的人。

    骆尘锦眨了下眼,摇头:“不认识,只不过最近听了许多关于那位叶总的谣言。”

    “什么谣言?”作为在国外名校毕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沈寒对某些没有丝毫事实依据的东西,很难提起兴趣。

    沈寒甚至连眉头都没抬,拿起办公桌上的一叠方案文件看起来。

    “说是有一个私生子,还和原本有家庭的男人……嗯,你知道的这年头只要是有关感情方面的各路八卦,总是会被传的神乎其神,毕竟都爱打听这些,何况还是行业里名声在外的未婚女企业家。”骆尘锦一脸的无奈表情,似乎对自己本国爱吃瓜凑热闹的传统民风见怪不怪了。

    沈寒听了面不改色地说:“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你还当真了。”

    “真不真不知道,倒是给汇信企业招了不少黑,加上新产品质量不过关,他们公司的信誉现在是大打折扣啊。总之什么女总裁未婚生子,作风不正私生活糜烂等等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题在炒冷饭,我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骆尘锦说着站起来,走向落地玻璃前俯瞰整座城市的繁华。

    骆尘锦:“流言这种东西蔓延开来,有时候往往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无论真假,一旦有人听信传闻对你产生了偏见,就会说什么无风不起浪,即使是白的也会强行给你抹黑,可见众口铄金人言可畏。”

    沈寒没有看向落地窗前的男人,而是默不作声皱了下眉,既不发表意见也没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好像当对方在自言自语一般,不予理会。

    “不过要是汇信真走到破产那一步,到那时我建议你还是可以考虑收购的,他们的商业计划书我看过,抛开资金链断层这一块不谈,从产品到运营还有企业管理对市场的分析定位各个方面,可以说是拟出一个非常完整的经营体系,连后续的项目风险都考虑进去了,汇信这家电商企业有它的潜力和价值。”骆尘锦重新坐回沙发椅上,笑眯眯提醒。

    “我知道,这也是当初我投他们的原因。”沈寒终于将视线朝向对方,懒懒开口道。

    沈寒这个人,平时不说话的时候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好像天生就是属于禁欲清贵这一挂,但凡开了金口,又会让人觉得这个男人极具诱惑力,特别是当他用眼神直勾勾望着你时,那种压迫感瞬间就上了头。

    显然当了二十几年直男,只对肤白貌美大长腿感兴趣的骆尘锦是感觉不到这一点,他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然后想起什么开口道:“对了还有个事我想问问你。”

    沈寒:“什么事?”

    “你帮我看看这张照片,我问了别人他们都说照片里这男孩穿的校服,看起来有点像是市区附中的,你弟弟沈默不正好在附中读书吗,你看是不是?”骆尘锦没头没脑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图片,划开放大递了过去。

    原本沈寒想说他家那位高中生从来不穿校服这种东西,但还是看向照片,认真打量起照片里的人。

    照片里是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男生,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只露了个肩膀和脸,留着当代中学生标准的齐耳短发,因为原本头发就很黑,越发显得男生皮肤白得耀眼,除此之外对方眼神里不自觉带着的那么点冷淡,透过照片直白而清晰地显露着。

    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是,照片里的男生五官底子是真好看,左眼眼尾下的泪痣,在这种怼脸拍的死亡角度下,也让看了照片的人忍不住心头一跳。

    “哎别说,看着这照片就想起咱俩上高中那会了。”骆尘锦盯着照片感叹道,语气里透着几分怀念。

    沈寒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开,不紧不慢说道:“你这照片就光有个衣服领子,也看不出是不是我弟弟那学校的。”

    骆尘锦收起手机,颇为遗憾地说:“行吧,我还以为能从你这里得到点线索。”

    “照片上这人什么情况,让你这么大费周章地到处打听。”沈寒眼底的疑惑一闪即逝。

    “还不是骆尘菲这不让人省心的丫头,我一时没看住,她转头就跑网上和人打游戏网恋去了。”骆尘锦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表情,痛斥着自己的亲妹妹,“也是平时家里给她惯坏了,网恋个拿假照片的骗子,她还给人转了大几万块钱,虽然后面又不知道怎么的把钱还给她了,但这丫头心眼实,非说照片上的这人是真人,天天对着照片叫男神,口口声声说要把人给找出来见一面,跟着了魔一样。我看外头那些追星的小姑娘也不像她疯成这样,我倒宁愿骆尘菲去追星,好歹那些明星都是见得着的,我也认识不少娱乐圈的朋友,托点关系和明星合影啥的都不是问题,谁知道她偏偏就为了张照片来劲,还大言不惭说什么那些男明星没有照片上这张脸好看。”

    沈寒一时语塞,说:“所以你是要把照片上的人找出来,然后带到骆尘菲面前,圆她一个和对方见面的梦?”

    “不是,我是想让骆尘菲明白什么叫网络和现实不可混为一谈,这照片绝对是处理过的,就光露了肩膀以上的部位,下半身捂得那么严实,鬼知道是不是个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二百来斤的死肥宅。”

    沈寒:“……”

    此时此刻,两个快三十岁的成年男人,因为一张照片犯起了愁。

    “要真是处理过的照片,肯定是找不着本人的,哪怕是现在这种信息共享的大数据时代,也和大海捞针没两样,放弃吧。”沈寒重新拿起策划案,垂眸淡淡说道。

    骆尘锦看了一眼认真分析策划案条款的沈大老板,接着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熟点让我这个当哥的不用再给她操心,开学也是要上高一的人了。”

    “是吗?读哪所高中?”沈寒心不在焉随口问了一句。

    “和你弟弟一个学校,市重点附中。”

    骆尘锦说完,一阵低低的敲门声响起,总助兼秘书走了进来,说:“沈总,有个自称是您弟弟的人在一楼大堂做了登记,等了快有十分钟了,您看是……”

    “叫人刷卡带他上来。”沈寒说。

    一般像这种高级写字楼都有严格的安保系统,进出都是要刷卡过安检才能通过,外来访客不光要登记信息,还得有内部工作人员全程接待。

    骆尘锦也站起身:“那行吧,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到时候帮我和你弟弟打声招呼,就说骆尘菲也要上附中了,要是碰上了多少照顾一下,好歹尘菲以前还跟在他后面叫了大半年的小默哥哥。”

    “可以,没问题。”沈寒点点头。

    —

    开学当天,高一新生陆续报到,附中门口停满了私家车,被围堵的几乎是水泄不通,每一张新面孔都写满了对接下来三年高中生活的期待和向往。

    与之相反的,高二高三这帮学生则透露出没过够暑假的生无可恋,特别是前一晚还在拼命赶暑假作业的,黑眼圈深的和从放假以来就没睡过觉一样。

    因为高二分文理,除了重点班,其余的班级几乎都是重新排了一次班,很多人从自己原本的班级分到别班去了。

    宁堔在文理意向表上,最终还是选了理科,和沈默一样。

    下了老何的车,宁堔独自拉着行李箱往宿舍楼走,这次不光班级被打乱,连宿舍也是另外按班级分配。

    原本住的那栋楼要让给高一新生,高二则是到对面的另一栋,也就是上一届高二住的宿舍楼。

    九月初夏日的余温还未褪去,依旧是艳阳高照,宁堔没走几步就觉得热得受不了,特别是他还穿着材质不怎么透风的校服,又拖着个死沉的行李箱,整个人就像个行走的火球,到了宿舍楼下额发都被汗水浸湿。

    早在三天前倪棠就往班级群里发了分班通知,整个三班除了几个选文科的学生被分到别的班,以及又进了几个别班的理科生,几乎没什么太大的人员变动,显得十分独树一帜。

    找到属于自己的宿舍门牌号,宁堔发现宿舍门是半掩着的,里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宁堔定了定神,推开门低头走了进去,放好行李箱再一抬头,对上的是三张有些陌生的面孔。

    宿舍里开了空调,冷气刮在脸上,宁堔的表情微微有些僵住,但马上若无其事冲三个室友打了声招呼:“你们好。”

    睡宁堔隔壁床的男生探头看了眼宁堔,说:“这不是宁堔吗?原来你也分到这个宿舍啦,你之前是和谁住一块来着?”

    隔壁床的男生长了张娃娃脸,宁堔依稀记得他叫高明旭,和宿舍里另外两个人都是原来三班的,只不过宁堔从来没和他们说过话。

    “哦,以前我住505,和沈默他们住一个宿舍。”

    宁堔话刚说出口,另外两个人加上高明旭都表现出一脸的惊讶,高明旭又像是想起什么说:“宁堔你好像是和沈默关系挺好的,真牛逼。”

    后来宁堔才知道,高二这学期开始,除了陆之衍,沈默和宋羽扬邢舟都不住校,而是选择走读。

    第089章 第八十九章

    对所有学生来说,新学期首要的一件大事,就是选座位。

    一路从宿舍过来,宁堔条件反射性地往高一那栋楼走,走到半道中才突然想起来高二已经换楼栋了,于是又匆匆掉头往回走,还差点撞上人。

    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班级,宁堔进教室就发现座位已经被占的七七八八了,可能是开学第一天,加上刚升高二,学生们都挺兴奋,教室里比平时要闹腾得多。

    除了围坐在一起聊天说笑的,不少人还将暑假出去旅游买的特产零食带来教室,到处走动分给其他人吃,瓜皮果屑掉了一地,俨然把教室当成了棋牌室。

    宁堔看了一圈,没见到沈默和宋羽扬他们,正犹豫着要不要像高一那样坐回原来的位置时,有人站起来冲他招手:“宁堔,坐这儿来吧,我旁边没人!”

    如果不是对方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宁堔差点没认出来,一个暑假不见,吴文被晒得黑了不止一星半点,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班里转来个印度人。

    宁堔没再犹豫,径直走过去张了张嘴说:“你怎么……”

    吴文咧嘴一笑,在黑皮肤的衬托下,牙口白得有些反光:“你想问我怎么黑成这样了吧,其实我暑假这两个月回农村了,跟着我叔叔他们没事在外面瞎跑,就晒成这样了,给你看我胳膊对比。”

    说着吴文撩起校服短袖,靠近肩膀没被晒到的位置,与下面的胳膊形成巨大的黑白反差。

    “你这还能白回来吗?”宁堔没忍住好奇,他是属于不太容易被晒黑的那类人,即使在阳光下躺着不动,顶多也就被紫外线的强光刺激得皮肤发红,过两三天又会恢复原本的白净。

    吴文放下衣袖,不怎么在意地说:“等到了秋天长袖长裤的捂一阵子,差不多能吧,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我这颜值水平摆在那,跟肤色扯不上关系,黑一点显得阳刚。”

    对方的乐观心态让宁堔笑了笑,说:“老爷们确实不需要那么白。”

    “对,老爷们就该走硬汉风。”吴文点头附和,并象征性用拳头敲了敲他那并不存在的胸肌。

    前后桌的人听见他们的谈话,都转过来拿吴文晒黑这事打趣,说什么宁堔往这一坐,俩人一黑一白,刚好可以cos黑白无常了,都用不着化妆。

    宁堔刚想跟着说点什么,教室里的吵闹的动静突然小了不少,吴文往教室门口看了一眼,然后说了句:“沈默来了。”

    宁堔看过去,沈默走进教室,身后跟着说说笑笑的宋羽扬和邢舟,三个人一出现就吸引了全班的目光,就像上学期宁堔刚转入三班那会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宁堔没占谁的座位,所以也不会上演刚入学就被人摁在墙上,又或者是抡在地上可能会挨揍的戏码。

    在沈默的视线转向自己这边之前,宁堔低下头往桌子上一趴,半睁着眼看底下的凳子腿,没多大会就感觉到一股浓浓的睡意袭来。

    宁堔这段时间因为开学前的焦虑严重失眠,几乎没怎么好好睡觉,正在他伴随教室里此起彼伏的说话声,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快睡着时,讲台上传来一声猝不及防的震天响。

    旁边的吴文紧跟着拽了一下宁堔,说:“宁堔快别睡了,棠总来了。”

    扛着极度困意的宁堔撑起头,镜片后的眼皮半睁半阖,宁堔感觉全身的睡眠细胞都在朝他抗议,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让他现在满脑子只剩下睡觉。

    倪棠站在讲台上,精神抖擞刚开口想说点什么,一个死气沉沉的打报告声音截断了倪棠的发言。

    倪棠往教室门口一看,然后挥手对教室外站着的人说:“怎么来这么晚?赶紧的,先找个座位坐下。”

    只见一个全身跟没骨头似的,弓肩耸背的男生走进教室,他先是在教室里望了望,结果发现班里人都坐满了,唯独剩下后排有个座位还空着。

    当男生看清空着的座位旁边是谁时,原本一脸要死不活的表情终于露出点迟疑,迟疑过后眼神里飘出来的尴尬溢于言表,像是没办法下定决心走过去坐下,站在过道旁一动不动的。

    不光男生尴尬,班里的学生也跟着尴尬起来。

    宁堔用胳膊支着下巴,强迫自己不要睡的同时,余光跟着扫向呆站在教室仿佛快石化的男生。

    对方应该是从别的班分到三班的,毕竟面孔太生,而且男生长得还挺有特点,虽然也说不出特别在哪。

    非要说的话,可能就是男生五官特别清秀,身高看起来刚过一米七,骨架瘦削,从面相上看,颇有种男生女相的感觉,脸上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郁郁寡欢。

    就好像这辈子从来没有笑过一样。

    倪棠没那么多功夫让他继续杵在那墨迹,接下来还有很多开学的事情要安排,于是说:“你就坐沈默旁边的位置,快去。”

    男生回头看了眼倪棠,眼底闪过一丝不情愿,但还是轻轻嗯了一声,走向后排,最后在某个座位旁站住了脚。

    眼见着男生就停在自己身边,沈默却没有站起来让男生坐进去,而是抬头看了眼男生,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玩手机。

    男生当场再度表演了个人型化石,傻站在那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教室里有人笑出声。

    耳周的哄笑让男生顿时脸都憋红了,好半天才重新鼓起勇气,挤出一句:“那个,麻烦让一下。”

    前排宋羽扬说:“你找别的地方坐吧,这位置有人了。”

    “哦,是吗?”男生声音越来越小,短短几个字说出来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男生说完站在沈默桌旁没动,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终于,倪棠彻底没耐心了,她突然伸手一指,冲着某个方向说:“宁堔,你坐回你原来的位置,把吴文旁边的座位给空出来。”

    被当众点名的宁堔一愣,人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条件反射性就朝沈默那边看去。

    这个时候沈默也同时看了过来,隔着一个过道,俩人目光猝不及防撞了个正着。

    有女生甚至小声欢呼了一下:“啊,宁堔和沈默。”

    宁堔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起身往后排走去,沈默马上站起来,让出位置给宁堔。

    男生眼看着宁堔顺利坐在了沈默旁边,抿了一下嘴,坐到了吴文旁边空出来的座位。

    宋羽扬和邢舟回头对宁堔啪啪鼓了两下,说:“欢迎回来。”

    宁堔顶着瞌睡勉强应付道:“行了别鼓了。”说着准备靠着墙闭眼眯一会。

    然后听到身旁的沈默也低声说了句:“欢迎回来,同桌。”

    宁堔转过头,问:“你刚才怎么不让他坐进来?”

    沈默抬眼望着宁堔,似乎是料到宁堔会这么问,神色从容地说:“他看起来不太像是想和我同桌,没必要为难人。”

    宁堔心说人家那是怕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才对,但这句话宁堔没说出口,只点了点头然后再次往桌上一趴,垂着眼眨巴个不停,看起来在努力让自己不要真睡过去。

    “你睡吧,我帮你看着。”沈默注意到宁堔又像刚才那样趴着,于是放下手机侧身靠在桌上,恰好将宁堔挡在全班的视线之外。

    这个在同桌间在寻常不过的打掩护举动,让宁堔莫名有些感动,特别是他确实快困成狗的情况下,仿佛雪中送炭。

    “谢谢。”宁堔说完将眼睛一闭,铺天盖地的睡意根本不受控制,很快连讲台上班主任的说话声也跟着消失,只剩下教室中央空调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运作声,十分催眠。

    宁堔本来以为自己会睡很久,结果当他醒来时,发现才过了不到半个小时。

    他一睁眼,首先看到的是沈默依旧保持他睡着前的姿势没变,不知道是不是宁堔的错觉,他总觉得沈默耳朵上的耳洞似乎变多了。

    之前是一边一个耳钉,另一边两个。

    现在这种近距离下一看,沈默右边的两个耳洞变成了四个,有一个直接打在了耳软骨位置。

    除此之外,沈默今天却连耳钉都没戴,不光如此,整只手到手腕,除了没办法去掉的纹身,平日里总会戴着手表以及戒指也被摘了。

    宁堔一时有点迷茫,这完全不像沈默一贯张扬的风格,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实了,还是说沈默这学期开始走低调朴素路线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惯了沈默总是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和现在一对比,宁堔觉得沈默本身的气质确实挺适合戴那些玩意的,随便折腾都好看。

    注意到宁堔醒了,沈默收起放在桌上的胳膊,又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手腕,转头发现宁堔正出神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一直这么看着我。”沈默嘴角不经意扬起,突然问。

    刚睡醒的宁堔,眼睛里还带着一层雾气朦胧,他低下头没再看沈默,想说点什么,却听到倪棠突然冲他们这边指过来:“沈默你校服呢?不是和你说了今天开学典礼你要代表高二年级上台发言吗?都再三强调了,怎么还是没穿校服,还有你那些手表什么的都摘了没,都不许戴啊,今天校领导都在场,给我老实一天。”

    去年开学典礼上,沈默顶着一头白毛代表新生上台发言的事迹实在让倪棠心有余悸,她特意提前嘱咐过了。

    “校服忘了带。”沈默老实承认。

    “忘带了就找班里的人借来穿,你现在是要代表整个高二,不许出岔子,班里谁有多余的校服借给沈默穿一天。”倪棠想也没想就说,然后又指挥道,“来几个力气大的男同学跟我去搬教材,领了新教材后都到学校的大礼堂集合准备参加开学典礼,今天开学第一天全员都得到齐啊。”

    倪棠领着几个跟她去搬新书的男生刚离开教室,教室里瞬间又炸开了锅。

    宋羽扬转过头问:“默哥你没校服可咋整,找谁借一件?要不我帮你在别班也问问?”

    沈默皱着眉,作为一个洁癖十级患者,显然不是很想借别人的校服穿。

    邢舟却突然笑了一下,说:“干嘛找别人借,这不就有现成的吗?宁堔你和沈默换一下吧。”

    “换什么?”宁堔不明所以。

    “就你身上的校服,先借给沈默穿一下,他一会不是要上台发言吗。”邢舟笑着说。

    现在夏天没完全过去,学校的学生穿的都是贴身的夏季校服,加上室外温度依旧在三十度上下徘徊,多多少少会有点出汗什么的。

    “哦,我宿舍有替换的……”宁堔话刚说出口又顿时止住,他想起来夏天的换洗校服当时被陈姨拿出来洗过,后来又放回衣橱挂着,今天早上出门太急好像也没想起来带上,行李箱里装着的都是早几天就打包好的寻常衣物。

    宁堔改口:“我这件穿过的,可以吗?”

    沈默似乎没想到宁堔真愿意借校服给他,也是一愣,然后点头:“可以,你不介意就行。”

    “那去哪换,宿舍吗?”宁堔又问。

    “没必要啊,直接在教室里换不就得了,天儿这么热何必还绕回宿舍,大老爷们的谁没光过膀子啊,给人看看有什么关系。”宋羽扬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完还推了推邢舟寻求认同。

    邢舟点头:“或者等教室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再换,反正等会都要先去礼堂集合,晚点过去都一样。”

    宁堔一时也找不出话反驳,刚准备答应,却突然想起什么,眼神一瞬间凝固,全身跟着骤然紧绷。

    如果当着其他人的面脱下衣服,那他腰侧的某个地方,甚至不用特意盯着,只要稍微留神都会注意到他腰上以及背后的不寻常,毕竟太过明显了。

    “那什么,我觉得要不还是去宿舍……上洗手间换吧。”宁堔话说到一半马上改口,他想到大白天的宿舍和教室都一样,只要面对面站着,都能看得到。

    洗手间有隔间的门挡着,只有这种封闭的空间他才放心。

    宋羽扬感到一阵纳闷,想说点什么,却被沈默的眼神给逼退,宋羽扬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把嘴一闭,转过去专心看手机了。

    沈默说:“那就去洗手间换,教职楼那边的洗手间平时人少,等会去那。”

    宁堔没想到沈默答应的这么痛快,于是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教室里的人差不多都陆陆续续去大礼堂集合后,宋羽扬和邢舟冲他们说:“那我们也先过去了,你俩赶紧换了来集合啊,别到时候迟到了还挨棠总一顿训。”

    “行,你们先去吧。”沈默不动如山依旧坐在座位上,头也不抬地说。

    直到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俩后,沈默对始终有些心不在焉的人说:“你要觉得为难就算了,我穿不穿校服都行。”

    宁堔看向沈默,突然问:“我为难什么?”

    问完这句话,宁堔目光里多了一点东西,那是秘密被发现后的仓惶以及强装镇定。

    沈默几乎是在一瞬间领悟到了宁堔眼神里的内容,在短暂安静的十几秒时间里,想出了一个最合适的回答,他说:“看出来的,看出来你不太愿意,你每次对什么事情产生抗拒,就会突然不说话然后开始发呆,太明显了。”

    宁堔愣了愣,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于敏感了,他一瞬间还以为沈默知道他腰上和后背的那道伤疤。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沈默真的发现了,肯定会问自己的,毕竟正常人见到那么深而长的疤痕不会憋住不说,至少会表现出什么令人察觉到的破绽。

    但沈默的这种淡定和平静,显然不像。

    宁堔放下心来,站起身来:“走吧,答应了和你换的。”隔着玻璃片的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雾气重重,干净得如同外面一尘不染的天空。

    到了教职办公楼,这边一般进出的都是在职教师,而且校规上也禁止学生踏入,所以总显得冷清又安静。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无视墙上贴着的“学生止步”标语,走进男教师使用的洗手间。

    因为使用频率不高,除了小便池,地面干净得甚至连一滴水都没有,从窗户能看到对面的艺术楼楼顶。

    “那我进这间。”宁堔指着期中一个隔间的门说,虽然这话说出来总有点怪,但宁堔还是马上钻了进去,反锁上厕所门。

    沈默站在外面,盯着紧闭的门,然后低着头笑了笑,不慌不忙走进隔壁那间。

    教师用的洗手间都是坐便式,宁堔坐在马桶盖上迟迟没有动作,而是两只胳膊搭在膝盖上,以一种很放松的姿势弯腰看着门下的缝隙,直到隔壁传来轻微的像是在脱衣服的动静,宁堔才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很快的,从上面递过来一件衣服,挂在隔间的挡板上,宁堔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

    宁堔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解开校服上的两粒扣子,伸手拿过沈默的那件白衬衫,将自己这件校服给挂了上去。

    刚挂上去,就被隔间的沈默给拿走了,接着又是一阵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显然是沈默穿上了宁堔刚换下来的校服。

    “我换好了,出去等你。”沈默低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短短几句话,让宁堔全身神经突然紧绷,他哑着嗓子说:“要不你先去集合吧,我一会过去,你不用等我。”

    洗手间里安静了一会,接着沈默说:“也行。”

    直到脚步声远去,确认沈默已经离开后,宁堔拿着沈默的衣服,独自坐在狭窄的洗手间内发了会呆,好半天才动作缓慢地换上白色衬衫。

    宁堔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起反应,简直见了鬼,脑子里也变得乱糟糟的一片空白。

    换好衣服后,宁堔没有马上开门出去,而是继续坐在马桶盖上,心说再等几分钟。

    沈默这件衬衣质感非常好,是那种学院风搭配领带穿的宽松款,宁堔不太会系寻常的领带,只是随意地打了个类似以前小学系红领巾那样的结,松松垮垮恰好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衣服上的味道也是很好闻的那种,没有一点出过汗或者任何的异味。

    刚才因为太着急,宁堔都没仔细确认自己那件校服是不是有怪味就递了过去,也不知道沈默穿着会不会觉得嫌弃或者其他什么。

    宁堔叹了口气,将衬衫的袖子挽起来,露出白净的小半截胳膊,然后起身开门出了洗手间。

    走出去后,宁堔一抬头,见到有个身影正安静站在二楼的走廊处。

    穿着自己那件蓝白色校服的沈默,周身被阳光洒满,嘴里咬着烟正垂眸看手机。

    宁堔没想到沈默竟然还没去礼堂,顿了顿,走过去,在离对方很近的地方停下,两个人身上的气息交融着,宁堔低声说:“能给我一根吗?”

    沈默抬起眼,没问什么直接拿出烟盒晃出一根,宁堔没用手去接,低头直接咬起一根然后看着沈默。

    四目相对下,沈默准备拿打火机,谁知还没来及从裤兜里掏出来,宁堔突然伸出手绕过沈默的脖子,轻轻将对方固定在离自己很近的距离。

    宁堔凑上前,用唇间的烟碰着沈默嘴里那根烟,借着零星火光点燃了烟头。

    这个动作实在太过暧昧,暧昧到沈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宁堔已经放开他,靠在走廊栏杆吸了一口烟又轻轻吐出。

    “我不知道你还会抽烟。”沈默看了眼走廊上的摄像头,转身换了个角度,替宁堔挡住摄像头。

    宁堔眼角轻轻一跳,平静道:“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

    沈默想说点什么,宁堔动作熟练地弹了弹烟灰,然后说:“走吧,先去参加开学典礼,你不是还有发言吗?”

    沈默目光短暂地在宁堔身上停留,然后拿过宁堔手里的烟,掐灭后扔进垃圾桶,点头说:“嗯,以后别再抽烟了,不适合你。”

    宁堔一愣,没忍住笑了一声:“好,不抽了。”

    正在宁堔准备下楼时,某个气息却再次席卷而来,沈默将宁堔拉到摄像头看不到的地方,接着在宁堔毫无防备下低头凑了过去。

    第090章 第九十章

    沈默突然靠过来时,宁堔身体痉挛般地抖了一下,只觉得先前嗓子里余下的那点干涩,再次涌上舌尖,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就那么提着一口气等待沈默接下来的动作。

    可能是宁堔刚才抖的幅度太过明显,沈默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止,将视线从宁堔的衣领转向脸。

    两个人站在监控照不到的楼梯拐角处,因为被沈默挡着,外面大片的光线没有直接照在宁堔脸上,晦暗不明的阴影让宁堔整张脸笼上一层沉郁。

    一般和喜欢的人呆在这种逼仄环境下,正常都会或紧张或脸红,哪怕表面再不动声色,心跳呼吸也会无法把控地出卖自己。

    但宁堔却很快冷静下来,整个人四平八稳背靠着楼梯护栏,目光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直视着沈默黑白分明的一双眼。

    自从那次在宿舍拒绝过沈默后,他和沈默一直都保持着泾渭分明,不会超出正常朋友之外的距离。

    更确切的说,是沈默不再对宁堔有任何亲密举动,仿佛在用行动告诉宁堔——虽然我被你拒绝了,但也犯不着因为这种事情老死不相往来,还是可以继续当普通朋友的。

    所以宁堔下意识觉得,沈默接下来并不会对他做出什么越界的行为。

    果不其然,沈默重新垂下头,双手解开宁堔脖子上七歪八扭的领结,动作轻柔地将领带一绕,缠上两圈,从内往外绕出个三角形的结,最后轻轻捏住打好的结往下扯了扯,一个标准的领带系法就完成了。

    “好了,怎么领带都不会打,你之前也是这么胡乱往脖子上一缠再打个死结?”沈默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双手自然地收回,边往楼下走边问。

    沈默初中读的那所学费贵得离谱的私立学校,校服是仿照韩国和日本,特意请设计师设计的西装式校服,里面搭配衬衫领带,下身是短裙西裤,而且还四季不重样,深得一帮爱臭美的富二代官二代喜欢。

    所以沈默自然而然觉得打领带这件事,应该算是初中就学会了的基本技能。

    宁堔初中那会,没有好的条件读私立,也听不懂沈默的话外之音,跟上去脱口而出道:“我以前没穿过这么麻烦的衣服。”

    沈默下楼的脚步顿了顿,领悟过来眼角往后一瞥,笑起来:“那真抱歉了,让你和我换了件这么麻烦的衣服。”

    宁堔揉了下鼻子,没再出声,接着又不可控制地张嘴打了个哈欠。

    沈默回头看他,刚才他就注意到宁堔眼下淡淡的青黑,很明显是睡眠不足或者熬夜通宵造成的。

    “你怎么困成这样?最近没睡好?”沈默慢下脚步,和宁堔并肩走在一起。

    “嗯,也不知道怎么的晚上总重复做相同的梦。”宁堔说完,故作轻松地抬起下巴看向远处的教学楼,“梦的还都是我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本来我都忘了。”

    “小时候的事?”沈默微垂的视线再次投向宁堔,似乎想追问下去。

    宁堔觉得过去这么多年,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于是慢慢开口:“那时候我只有六七岁,被学校安排参加了一个什么天才儿童夏令营,好像是取得名次就可以给学校挣到荣誉奖,当时我就去了。去了之后看见什么都感觉新鲜爱到处碰碰摸摸捣蛋,见着人喜欢凑过去说个不停,估计是嫌我话多招人烦,一帮同龄的小朋友都不怎么乐意和我玩,除了有一个小男孩。”

    沉浸在回忆里的宁堔没注意到身旁的人表情变化,继续自顾自说道:“其他人都见着我就躲,我说话他们也故意装没听到,有时候急了还会打起来,或者暗地里把我的东西扔了,反正都是些小孩欺负人的把戏。当时只有他愿意听我说话和我玩,算是我在夏令营唯一的朋友,等到夏令营活动结束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合奏过钢琴曲,小提琴也是在那段时间学会的,本来有合影过一张照片,不过搬了几次家给弄丢了,我这几天总是梦到他,但又想不起名字和长相,半夜醒来心里搁着这个事,更加睡不着了。”

    说完宁堔这才把视线飘向沈默,然后就发现沈默正好也朝他看着,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宁堔不太明白自己的话有什么戳到沈默笑点,于是苦笑着说:“你也觉得很荒唐吧,因为这么点事失眠。”

    “没有,所以你是真忘了那小孩的名字还有长相?”沈默像是随口问道。

    “不记得了,算起来差不多都过去快十年,哪还会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我估计他也早忘记我了吧。”宁堔看着脚下的路,又揉了揉困的有些发酸的眼角,摇头说。

    这个点全校师生都已经去大礼堂集合参加开学典礼了,校园里除了时不时有点风吹来的声音,四下都很安静。

    终于,快到大礼堂时,沈默再度不紧不慢出声:“那如果说他就站在你面前,你会想起来吗?”

    宁堔睁着要醒不醒,略带蒙圈的眼睛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沈默的话,然后没太当回事地说:“我也不知道,时间隔得太久,样貌身高声音这些都变化太大,不能说一定就能认出来。”

    “嗯,看来你是真认不出来。”沈默闷着声音说,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经意的失落,转瞬即逝。

    俩人从礼堂后门溜了进去,偌大的礼堂里满满当当全是学生老师,一眼望去全是黑乎乎的后脑勺,根本分不清哪些是高一的哪些又是高二的。

    寂寥无声的环境下,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台上发表讲话的学生,没有谁注意到他们从后门走了进来。

    沈默站在宁堔后面,视线在每一排座位搜寻,终于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拍了拍宁堔肩膀:“我们班在那边,你先去坐着吧。”

    宁堔顺着沈默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正朝他们挥手的宋羽扬,又转过头问:“你不去坐吗?”

    这时台上发言的学生已经到了尾声:“最后我衷心的祝愿同学们在接下来的学习时间里,在老师们不畏艰辛地引领下,取得更大的辉煌与成功!”

    一片轰雷般的掌声响起,沈默微微抬高了声音:“一会就轮到我上台,没时间去坐了,你给我留个位置就行。”

    果不其然,发言的学生鞠完躬刚走下演讲台,前排坐着的教师堆里,倪棠慌慌张张站起来转身寻找着什么,当看到站在后排的沈默和宁堔时,倪棠心里的一颗石头才落了地。

    这俩不省心的,倪棠在心里骂骂咧咧起身拿起一个东西就冲俩人去了。

    在倪棠来抓他前,沈默突然在宁堔耳边说:“你说你不记得了,但是他还记得你,并且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有件事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说,我就是十年前和你同台演出的小男孩,我还记得那时候和你约定,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宁堔顿时愣住了。

    沈默话音刚落,倪棠已经杀了过来,在宁堔稍显呆滞的目光下,穿着自己那件校服的人,低头接过倪棠手里的小型麦克风,别在校服领上。

    倪棠口干舌燥训着话:“赶紧的,下一个就到你了,不是和你说了今天的开学典礼很重要吗?结果还是拖到这么晚才来,你这有恃无恐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回去给我写检讨没商量。”

    训斥完倪棠还没忘记提醒站在原地发愣的宁堔:“宁堔你也是,快去找位置坐下。”

    沈默一米八八的身高,跟在倪棠身后比她高了不止一个头,惹得不少学生都朝他看过来。

    “喂喂喂,他就是沈默吧?”

    “好像是诶,哇我终于见到了,长得真的和她们说的一样好看啊。”

    原本安静的礼堂里开始小声喧哗着,那群高一的新生从入学前就听说了附中有个颜值炸裂的校草叫沈默,还一直打听来着,但没见过真人。

    今天陡然在开学典礼上有幸近距离观摩到本尊,纷纷支棱着脑袋想看个究竟,接着就看到一张皮肤很白,五官立体好看但眼睛里却呈现出一副颇为冷淡的神情。

    新生们对沈默的第一印象顿时有了初步判断,这是一个很酷很a看起来不爱搭理人的校草。

    而宁堔还处在半是震惊半是怀疑的状态,跟游魂似的低头绕过其他班级,找到三班的座位席从过道走去。

    宋羽扬一见着宁堔就说:“嘿,别看宁堔戴着眼镜其貌不扬,这一穿上沈默的衣服,还真有那么点帅逼范儿。”

    前排的三班女生转过来,见宁堔果真穿着沈默的衣服,偷着笑了几声又转了回去。

    宁堔没心情应付宋羽扬假模假式的夸赞,坐下后目光越过呼啦啦一片脑袋,看着某位即将发言的大佬,接着胸口莫名一跳。

    沈默刚走上演讲台,还没开口说话,底下的学生就已经爆发出惊人的掌声,各年级教师以及学校领导被带着也莫名鼓起掌来。

    掌声好不容易停止,沈默调整了下麦克风,低沉好听的音色在所有人耳边响起:“各位老师,同学们,你们好,我是来自高二三班的沈默,新学期已然开始……”

    沈默没有带任何发言用的演讲稿,在这种学校师生几千人的大场面下,显得丝毫不露怯,目光游离在一众老师学生间,气息平稳口齿清晰且流畅地发表着他的开学讲话。

    宋羽扬听到一半突然小声说:“等会,这段演讲内容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好像上学期开学典礼上,沈默也说过。”

    邢舟同样小声说:“不用好像,沈默就是把上学期的发言给原封不动的照搬了过来。”

    “我去,我默哥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发表个演讲还自己抄自己?”宋羽扬啧啧感叹。

    直到沈默的发言快结束,宁堔的思绪都始终不在那上面,他回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有时候人的记忆就是这么神乎其神,大脑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储存着海量信息,时常是新的记忆代替旧记忆,一次次刷新抹平某些再也不会回想的过往。

    直到某天那些你以为已经被时光淹没的东西突然被重新勾起,于是千丝万缕的头绪再次涌入脑中,牵扯大串的回忆碎片,连细枝末节的小事也一并连根拔出。

    记忆里本该被遗忘的面孔逐渐显现,宁堔想起小男孩确实在一个夜半无人的晚上,亲口对自己说,他叫沈默,默是静默的默。

    说完还认真在宁堔的手上一笔一划写着他的名字。

    因为沈默身边总是时不时会出现一些穿黑衣服的男人,所以其他小朋友有点害怕和沈默接触,毕竟家里大人总是教育他们,遇到奇怪的叔叔一定要远离。

    于是作为同样被排挤孤立的宁堔,只能选择和沈默这个很少开口又不爱笑的小朋友结伴,渐渐的时间一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外向爱说爱笑的宁堔给感染,在最后的一周时间里,沈默变得话多了不少。

    连夏令营的老师见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沈默,都感到很吃惊,老师间互相疑惑道:“不是说沈默这孩子有点自闭症吗?现在看起来也挺正常的,话不少嘛,还爱粘着宁堔。”

    没错,那一个月时间里,沈默总是粘着宁堔,宁堔去哪他就寸步不离跟着去哪,不光是上课以及课外活动,恨不得24小时连上厕所洗澡的时间都和宁堔呆在一起。

    有时候遇上来找宁堔茬的,沈默就会像个炸毛的小狼狗,一改平日沉默寡言不愿与人来往的性格,第一个冲上去护住宁堔不被其他小朋友欺负,还不惜为了宁堔和他们大打出手。

    从小养在温室里的沈默哪里打过架,虽然看起来凶但实则根本打不过对方,时常被好几个小孩摁在地上又抓又挠,直到几个黑衣男人急匆匆赶来拉架,沈默才会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一身脏兮兮以及脸上脖子被挠出来的指甲印,漂亮的眼睛憋着泪水对宁堔说:“你放心,有我在,谁都不敢欺负你。”

    回忆戛然而止,耳边再度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已经发完言的人摘下衣领上的耳麦,朝着宁堔这个方向,一步步从台上走下来,站定在宁堔身旁。

    宋羽扬和邢舟赶紧催促旁边的人挪出一个位置,沈默挨着宁堔坐了过去。

    下一个上台发言的是高三的学生,后面就是学校各年级教导主任,以及副校长和校长,还有一些平时见不上面的校领导发表最终讲话。

    这么一估摸着,没有一两个小时,开学典礼是结束不了的。

    宁堔深吸了一口气,偏头看向坐在身旁的沈默,对方正一脸云淡风轻打开手机看时间。

    宁堔很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记忆里本该忘得差不多的人,现在已经蜕变成另一幅模样,从一个粘人还爱哭鼻子的小屁孩,长成了在学校里谁都不敢惹的校园刺头。

    这种感觉很奇妙,让原本不信命运这种东西的宁堔,突然认识到什么叫冥冥中注定,有些人是真的会在久别之后再度相逢。

    “怎么了,是不是有种想和我抱一下的冲动,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不等宁堔说点什么,沈默先开了口。

    宁堔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的回忆在作祟,他毫不犹豫地点头,低声问:“是,可以吗?”

    沈默看了眼宁堔,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将手从座椅下探了过去,牵起宁堔有些僵硬到发麻的手,眼底划过一片柔和:“可以,只要你愿意。”

    只要你愿意,抱一辈子都可以。

    最后这句话,沈默没有说出来。

    宁堔指尖条件反射性地颤抖了一下,眼睛轻轻闭了闭,接着反手紧紧回握了过去。

    管它是深渊还是地狱,万劫不复就万劫不复吧,宁堔想,无论结局会变成什么样,他都认了。

    宋羽扬和邢舟发现俩人底下的小动作,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心照不宣笑起来,咳了两声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他们在想:折腾这么久,可算是要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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