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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只是让源赖光没有猜想到的是, 这位平惟茂家的刀剑——鹤丸国永存在着和髭切相同问题。
『他们都不属于这个时空。』
端坐着的源赖光无意识屈起食指轻轻敲在膝盖上。
他已经连续遇到了两名明确来自异时空的付丧神。
难道刀剑跨越历史后会到达与英灵殿相似的地方？
“你化形的契机不是在「这个时空」吧？”想到这里，源赖光直接通过术式操控‘安倍晴明’询问鹤丸国永。
鹤丸闻言嘴角笑意加深，旋即回头看向源赖光。
源赖光侧眸对上鹤丸的视线, “需要我回避吗？”
“嘛——话都聊到这里，赖光大人再回避已经没有必要了。”鹤丸似笑非笑回道。
左右他所在的本丸审神者已经离职许多年，而时之政府就像是遗忘了时空锚点上还有这么个本丸似的，一直都没有安排新的审神者过来。没有审神者所在的本丸，自然也不会有人用规则警告、限制他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我确实不是在「平安时代」形成的现今模样。”鹤丸坦然承认。但具体是什么时间, 鹤丸看着眼前平安时代的大阴阳师, 忽然觉得没有必要说得太过详细。
源赖光缓缓合上双眼，身旁左侧, 是安静陪伴的佩刀「童子切安纲」。
鹤丸此番来寻安倍晴明是想探索回去所属时代的方法, 并非他所预想的历史红叶狩事件前兆。
「时空逆流」。
回想起坂田金时那天带来的疑似「空想树」消息, 源赖光若有所思-
摄津源氏-
经过一番商榷, 源赖光将鹤丸国永带了回来。
“呀咧呀咧, 这可真是……”看着从源氏本家大门出来迎接源赖光‘人’正是神器「天丛云」以及分外眼熟的髭切，鹤丸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耐人寻味：“吓到我了。”
目送源赖光回屋, 再对上鹤丸望来的打量视线，已经观察完鹤丸身上衣饰所做伪装的髭切脸上缓缓浮现出温和笑容，“平家的刀怎么突然想到来源氏了？”
听到「平家」一词，近期有所耳闻平家在朝政中故意为难自家主人之事的鬼切倏地抬手按住腰侧佩刀的刀柄。
留意到鬼切的动作，鹤丸当即看向髭切，“此事说来话长。但现今我已经跟随赖光大人进了源氏本家的大门, 髭切大人再提平家是不是不太适合？”
髭切脸上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闻言也是温和笑着：“啊……确实如此。没想到我们在这里还有机会又成同僚。”
「又」？
察觉到髭切话语存有异议的鬼切寻了个机会就转身去找源赖光，“主人。”
源赖光刚回到卧室就看到了芦屋道满派人送来的请帖, 他正皱眉盯着落款的术式，此时听得鬼切的声音也没有抬头，“何事？”
“主人是知道髭切与鹤丸相熟才将人带回来的吗？”鬼切直入话题。
“不。”源赖光否认，“我将他们留在源氏皆是因为他们不属于这个时空。”
他留在平安时代至今所做之事都是为了不改变人类史，凡来自异时空之人都有改变历史的风险，他定然要将人放在自己能时刻监看的位置才能感到放心。
关于这点，鬼切早在源赖光二次进入祭坛时就已经清楚。此时听到源赖光的回答，也就稍微诧异一瞬，没有更多疑惑。
“原来如此。”鬼切放下心来。
“正好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源赖光算了算时间，用术式将某个挡路家伙的样貌灌注入鬼切脑海，“处理掉他。”
鬼切垂眸，应了一声「是」之后就离开了源家。
「……」
“源家现今还没有完全掌握京中力量，主人随身佩刀确实是「童子切安纲」无误，但大江山之事还未发生，你我暂且都不能用这个名字称呼那振名刀。”
髭切将鹤丸领进源家书房，沿路无人也没有浪费时间，将此地情报都与对方分享了一遍。
“诶？大江山事件还未发生？”鹤丸骤然感觉到了事件走向逐渐危险，“可是我初见赖光大人直呼了那振刀的名字，赖光大人的反应也没有多意外，我还以为……”
“所以，你就被主人套话了。”髭切微笑道。
鹤丸国永：“……”
“我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髭切看着书房案桌上的文书无奈叹息，他确实有预料到同僚会来，只是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鹤丸。
鹤丸平时在本丸没有接触过文书，家务也干得不是很‘好’，带孩子时也经常把孩子吓哭……似乎除了勉强能在战场上发挥的战斗力，鹤丸在内勤这一块是毫无用武之地了。
“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看着鹤丸，髭切脸上笑容依旧温和，哪怕内心强烈挣扎抗拒不想接受鹤丸只适合外勤工作的事实。
“我以前和源氏相处机会不多，关于赖光大人的传闻也只是听说，他以前……”身为刀剑付丧神，鹤丸对髭切的精神变化感触明显，可由于实在没有看出来髭切的明显异常，一时间只能当自己适才感觉失误，继续话题：
“也是这样，给人一种能够看透一切的胸有成竹感吗？”
髭切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鹤丸想要问的事情，“主人的情况比我们还要复杂，具体细节不方便言表，你可以将他看作本丸的审神者。”
“什么？”鹤丸怔住。
“你看这一份文书就明白了。”髭切从书架中找出一卷竹简递给鹤丸。
“……”鹤丸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伸手接过、打开了竹简。
“这些都是主人在我们没有到来之前暗中处理的历史事件，每一件都巧妙地将差点偏移的历史拨回了原点。”留意到鹤丸视线停驻在每一个事件最后标注的红色名字，髭切：“那是目标，也是我们留在这里格外要警惕的人。”
「芦屋道满」。
“这可真是……”鹤丸嘴角一抽。
生活在平安时代、了解过平安时代历史之人，谁没听过芦屋道满的名字？
只是忽然间要将目标人物从时间溯行军更改为历史有名、与晴明公匹敌的对手……
『这也太难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提前告诉你。”髭切垂眸看着标红的「芦屋道满」之名，即便已经确认鹤丸并不清楚安倍晴明下落不明一事，他还是选择直言告知真相——
“晴明大人上周遭遇空间波动，至今下落不明。”
鹤丸闻言猛地抬起头，望向髭切的双眼里盛满了不可置信：“可是我才刚见过晴明公……”
“那是主人的术式。”髭切平静回道。
鹤丸：“？？？”
第72章
为什么源赖光一个武将也会术式啊！？
鹤丸国永望向髭切的鎏金色双眸里写满了对这个时代源赖光的震惊。
髭切看懂了鹤丸未道出口的困惑, 但他却忽然换了个话题：“你的便携转移装置功能还好吗？”
“等等，你不解释一下吗？”鹤丸不想被髭切转移话题，就刚才的事情追问起来。
但髭切的回答依旧：“主人的情况较为复杂, 很难用言语表述，往后若是再遇到有什么不明的，便将其换做本丸审神者看待就都能明白。”
“……话虽如此，可实际看到赖光大人……要把他当做自己本丸的审神者还是很有难度的。”鹤丸微仰起头，一脸认真的将源赖光和本丸审神者划上等号，然而不论从哪个角度去说服自己, 最终呈献出来的画面都格外怪异。
“我有一个方法。”见鹤丸满脸痛苦, 髭切温和地提出建议：“「慢慢适应」。”
听完髭切一脸认真却毫无意义的建议，鹤丸国永欲言又止：“……还真是个好办法。”
见鹤丸不再翻看手中竹简, 髭切伸手便从其手中抽过竹简放回原位, 而后再次问到：“你的便携转移装置功能还好吗？”
“到这里就失灵了。”鹤丸的视线自然落在被髭切收起的竹简, “不然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髭切：“即便早有预测, 但不是亲耳听见, 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
“毕竟时代距离太过遥远……装置有所损坏也算常理之中。”鹤丸无奈叹气，“如果一直没有同僚来这里救我们的话, 那我们就只能跟着赖光大人一起入土，静待时光流逝了。”
“你是想让我主人的墓也被盗吗？”髭切脸上笑容依旧温柔，可笑意却完全不达眼底。
鹤丸也跟着笑：“真到那时，也不能怪我。”
「……」
本丸。
安倍晴明神色淡然地翻看着本丸刀帐，身旁，是刀剑付丧神们对狐之助为何至今还未归来一事的讨论。
“这些平安时代的刀剑怎么都是灰色？”晴明抬手指向灰掉的几振刀剑询问着身边近侍——山姥切国广。
“未曾降临过本丸。”山姥切国广拉低帽檐回应。
“原来如此。”安倍晴明嘴角笑意加深, “那本丸最远可以前往的历史时代是什么时候？”
“具体能前往哪个历史时间段是要根据主人的灵力来判断。”山姥切国广越回答越觉得自己给出的答案无法帮助到新来的审神者, 心中对自我价值产生深深的怀疑，连带盖在头上的布单都被其拉得快要遮住整张脸。
“为什么……偏偏选了我当近侍。”
『明明加州清光才是更适合的人选。』
『而像他这样的仿品, 就算当了近侍也只是会惹得主人更快地厌弃自己……』
晴明耳尖，一下子就听清了山姥切国广的自言自语，但对此他却没有任何话要说。
“要怎么样才能前往历史时间段？”晴明继续询问本丸近侍。
山姥切国广低着头，闷声回答：“需前往转移室。”
“能带我去看看吗？”晴明顺着话题引导。
面对晴明提出的要求，一心只想躲开其视线的山姥切国广在看过四周故意避开自己视线的同僚后认命颔首：“……是。”
晴明起身，跟随山姥切国广行走在本丸中，姿态悠哉的仿若行走在平安京。
唯有山姥切浑身不适，越走越快。
晴明不疾不徐走在后方，眸底含笑看着前方越走越快的身影，忽然觉得这振刀的性格还挺像少年时的赖光。
“就是这里了。”
透过帽檐看到熟悉的转移室，山姥切骤然松了一口气。
“嗯。”晴明扫了一眼转移室地面的阵术，而后微抬下巴打量四周陈设，“只需要往阵里注入灵力就能开启现世与过去历史的通道？”
“是的。”山姥切完全没有察觉到晴明这番询问有何不妥，闻言就毫无保留回答了他的问题。
晴明抬手随意一晃就掐出漂亮的诀，口中低声默念着咒语，霎时间转移室的大阵被启动——
山姥切倏然错愕睁大了双眼：“主人……”
「……」
“清光，我们今天有出阵任务吗？”
看到从转移室方向传出的直冲天际金光，大和守安定疑惑询问身边的加州清光。
“今天是新主入驻本丸的日子，连前往历史时间段收集敌情的任务都会暂停，怎么可能会有出阵任务？”加州清光皱眉盯着消失天际的光，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山姥切先生不是带主人去观看转移室，怎么会启动了大阵？”
『难道突然察觉到了敌情？』
但如果是察觉到敌情，为什么不按往日流程——先通知大家、再集结合适的队伍出阵？
看着神色隐隐透出不安的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忽然想起一件事：“主公大人该不会是好奇以自己的灵力能到达哪个时代而启动了大阵吧？”
听完大和守无心的打趣，再联想新任主人故意取「安倍晴明」之名、以此来吸引麻烦的举动，加州清光内心中的不安顿时被无限放大。
然而不待他开口回应大和守，前往时之政府咨询新任审神者何时上任一事无果归来的狐之助惊愕看着铃铛上显示的情报，呐呐开口：“清光大人、大和守大人，本丸……哪位大人前往了平安时代？”
“啊——”对上狐之助望过来的视线，加州清光看向大和守安定，而后者对上他的视线只是笑，显然是不打算回答狐之助的问题，然而狐之助目光灼灼盯着他们，认真的模样不像是能和以往那般随意敷衍。
加州清光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冒着可能会令新主不喜的风险答道：“大概是新主好奇启用了一下阵法，不过以历史抑制力对现世人类的排斥，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新主？”狐之助怔住，“什么新主？”
“就是时之政府今天派来入驻本丸的新审神者。说起来……”加州清光提起安倍晴明忽然想起一件事，“狐之助为什么没有陪同主人一起回来？”
“而且还是在主人已经抵达本丸那么长时间、甚至已经启动转移阵之后才回来。”大和守安定看向狐之助也一脸打量。
“……”狐之助闻言沉默半晌，旋即耷拉着双耳、颓败地看着铃铛上显示的历史时代，“时之政府并没有派任何审神者入驻我们这座本丸。”
大和守安定&加州清光：“？？？”
那……「那个人」是谁！？
第73章
『这里是……』
山姥切国广猝不及防就被安倍晴明带离了本丸, 他困惑地打量着四周环境，最后视线落向正前方站立着的、与在本丸时年龄外貌截然不同的安倍晴明，试探唤道：“主人？”
“嗯……我的师弟好像在玩一个很新的东西。”晴明话音落下, 微侧过身体，让身后视线受到影响的山姥切国广一眼就看到庭院内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山姥切国广：“……”
留意到刀剑付丧神双眼里的茫然，晴明也不再为难他，直言道出真相：“那是我师弟的术式。”
下一刻，晴明抬手，就将源赖光留在他庭院内的术式化解。
“这里……”山姥切国广认真留意着晴明每一步动作, 但还是找不到丝毫头绪, “是现世？”
“不。”晴明笑了，“这里对我而言是现世, 可对于本丸刀剑们而言……却是历史。”
山姥切国广：“……？”-
施落在晴明庭院中的术式被解开时, 源赖光正在朝堂垂眸旁听藤原道长为其兄藤原道隆的告假内容。
随着藤原道长的话音落下, 源赖光也察觉到了远在晴明庭院中的术式被解开。但由于朝堂内所有人关注点都在藤原道隆的称病告假上, 无人发现源赖光在那一瞬间的异常。
“疫病肆虐, 公卿大人们一个个相继病倒，道长大人也要分外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下了朝, 贵族们纷纷上前安慰藤原道长。
面对同僚们的安慰，藤原道长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就连应对关心话语的态度也不似往日那般自然，众人都当他是在忧心自己兄长的病况，见此更加卖力宽慰。
源赖光平静地望着藤原道长方向，知晓真相却不言——藤原道隆所生之病并非时下兴行的疫病, 而是平日饮食习惯不当所导致的逐渐恶化糖尿病。
如此一算, 藤原家的叔侄相争也快开始了。
只是他回来这般久了也还没有调查到是哪位同僚负责记录当下事件时间，真实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与流传至现世的资料时间存在不少出入。
对方这般做, 是真的记不清具体时间，还是为了抹掉什么事迹？
源赖光捻了捻指腹，暗自推测、确认这些细微末节并不会影响到人类史后便暂时搁下了这件毫无进展的事情。
“赖光大人。”麻仓叶王行至源赖光身边，“近期疫病肆虐，还请多加小心。”
“近期疫病肆虐不得控，朝中个别贵族寻求阴阳师祈福的需求量也日益激增，难为叶王大人还有空余时间记挂在下。”源赖光身为英灵已不会受任何疫病影响，但如若那个疫病是由被污染的圣杯物质所形成就另当别论，所幸这个可能性非常低。面对麻仓叶王的提醒，源赖光感谢之余并不会太过在意。
听得源赖光的话语，麻仓叶王视线自然扫过前方陆续离去的贵族，缓声应着：“确实。”
语调中有着对贵族势力的明显厌烦。
源赖光沉默地回看着麻仓叶王，后者对上他的视线，没有再言，仅是礼貌浅笑后就转身离去。
「……」
清理完源赖光在庭院内留下的所有术式，安倍晴明将山姥切国广带回了摄津源氏本家。
看着眼前绝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打刀付丧神，髭切和鹤丸顿时燃起了希望，“你的便携转移装置还能正常工作吗？”
“我是突然被主人带至这里的，没有来得及准备任何便携转移装置。”近距离直面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刀剑，山姥切国广被吓一跳的瞬间立刻背过身，紧紧拉住自己的帽檐闷声回应。
山姥切国广的话语里隐含了太多的信息量，髭切与鹤丸面面相觑，最后是髭切回过神询问：“你的主人该不会是……”
“嗯，就是我。”顺利抵达源氏本家，安倍晴明也不再继续伪装，掐诀解除身上的伪装术，露出如今真实面貌。
眼睁睁看着安倍晴明莫名变小了的髭切&鹤丸：“？？？”
“你这是什么情况？”
源赖光归来就看到悠哉坐在廊殿下品茶的少年晴明，眉头蹙了一瞬后，眼神里即刻满溢藏不住的嫌弃。
“嘛……”晴明微笑着抬头看向缓步向自己而来的源赖光，“出了点小状况。”
见源赖光眉头越皱越深，晴明适时补充：“别担心，我一路都用了伪装术式，并没有外人看到我这副模样。”
源赖光停下脚步，拂袖坐在晴明的身边，哼笑道：“师兄本领滔天，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师弟不担心我，我倒是一直担心着师弟。”晴明闻言轻笑了声，随后视线落向髭切、鹤丸以及山姥切所在方位，“尤其是当发现了师弟的「秘密」之后。”
“哦？”源赖光眸底带笑，“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什么秘密。”
在晴明没有把话完全说开之前，他是不会主动将自己底牌亮出来给对方‘看’的。
晴明也清楚因为自己从小到大对源赖光的「诓骗」次数过多，导致现在的源赖光总会下意识防备着自己，不过这一次情况完全不同。晴明喟叹一声，直言提醒：“比如说千年后的人类世界，又比如那些从本丸而来的刀剑付丧神。”
早猜测刀剑付丧神是来自某个类似于迦勒底的组织却还没有找到机会试探、验证自己猜测的源赖光：“……”
『这还真是……意外收获啊。』
然而让他感到更意外的是——
“师兄觉得我能突破人类寿命极限活到千年后？”源赖光似笑非笑望着安倍晴明。
『他又不是妖怪。』
听到源赖光的反问，晴明才后知后觉刚刚那番提问存在歧义。
人类当然不能突破寿命极限活到千年后的未来，但如果是通过一些极端手段摆脱掉「人类」身份的束缚、成为别的存在，不就有了契机？然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赖光的骄傲，这样的事情赖光绝对不屑去做。所以……
赖光也和他一样，意外遭遇过空间扭曲去到未来之后又返回了这里？
“千年后如果人类世界还存在，应该是比现在要和平许多，人人丰衣足食、不再用忍受饥寒交迫，但所有涉及到「神秘」的事情都将不会再出现普通人面前，而我们也都会成为历史神话故事里的虚构人物。”
正当晴明认为源赖光不会解答自己的疑问时，却出乎意料听到了他用沉重语调徐徐道出了一个细思极恐的现象。
「千年后如果人类世界还存在」？
晴明抬起蝙蝠扇掩住抿紧的嘴角。
『这是怎样的苛刻前提条件？』
难道他和赖光所到的未来时间线还存在有差异？
“至于那些从本丸而来的刀剑付丧神……”源赖光忽得身体前倾拉近与安倍晴明之间的距离，视线认真望进那双纯澈眼眸，看着对方眸色里倒影出的自己，轻轻笑道：“师兄不该为我解惑一下吗？”
晴明不躲不闪，任由源赖光靠近、直至快要触碰到他手中蝙蝠扇的距离停住。安静地等待到他话语的下文——
“什么是「本丸」？”
源赖光拥有一副极好的样貌，气质也截然与朝中武将不同，比起浑身散发着杀气的武士、他气势内敛更像是殿中深得教养的贵族。
晴明一直都清楚，这样的一个人很容易吸引他人视线。
不论是人类，还是妖鬼。
他嘴角荡出温和笑意，纯澈的眼眸也逐渐染上春意……
“师弟想问便问，做什么靠得这般近？”
第74章
“师兄以前最是喜欢挨近我说话。”即便被安倍晴明提醒, 源赖光也还是没打算退让出空隙，“我还当师兄会一直喜欢与我保持这样的谈话距离。”
“以前吗……”经源赖光提醒，晴明不由晃神回想起早些年与之相处的细节,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在那唯有自己记得源赖光曾从未来到过自己身边的那段时间，他确实很喜欢挨近少年期的赖光，而且每一次只要他主动靠近，赖光都会表现出似是受惊兔子般反应，很难让他不动心继续欺负。
直至某天夜间出现了异样咳嗽症……
他选择了封印记忆后。
似乎就有意识在赖光表现出不耐烦时，「体贴」的与他保持了段距离。
没想到这样的细节, 赖光还记得。
“师弟这记忆……”晴明眼眸含笑, “时好时坏。”
当局面对自己有利时，记忆力超群；而当局面不利于自己时, 无论他人如何帮助其回忆皆仍是半点熟悉画面都没有。
“所以——”源赖光抬手握住晴明把玩蝙蝠扇的手, 将他用以挡住下巴的蝙蝠扇往下按, “「本丸」是什么？”
晴明笑了笑, 脖颈微动、脑袋往后方小幅度仰着, 自然地避开了源赖光的靠近。然而避开了距离，从手腕处传来的对方微凉体温却依旧充满存在感, 晴明默了一下，似是在认真思索。
半晌过后，源赖光听到了晴明轻声回答——
“是建造在独立于时空节点之外、难以被任何人察觉到具体位置的主城。”
源赖光神色微怔，晴明提供的答案完全颠覆了他之前的猜测。如此说来，本丸的建造条件理当比迦勒底要苛刻许多。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本丸是能够观测到迦勒底的存在, 而迦勒底却无法知晓本丸的存在？
又或者……只有人类史能够正常进展下去的时空线才会有本丸的出现, 而他所在的迦勒底时间线是不可能会有本丸的存在？
那么晴明所历经的空间扭曲，直达这条时空线未来时间段的本丸, 是不是意味着……
只要这条线的人类史正常进行下去，就不会存在人理面临危机的情况！？
源赖光低着头，眨眼时间内，脑海里闪现过无数的念头，可最后都汇聚成了一句话，“那般费尽心机建造在时空节点之外……是为什么？”
“维护历史的正确走向，阻止任何势力以任何目的改变历史。”不待源赖光继续追问，晴明接着道：“一座本丸守住一条时空线，负责维护时空线所属历史稳定、出入历史时间段的便是存续于各个历史时空的有名刀剑。”
“而负责观测本丸所属时空线的人类历史事件进程及其分支之人便是时之政府——即建立出这套体系的机构，其所委派入驻本丸的「审神者」除了维序现世、历史、本丸以及时之政府之间的关系，也肩负唤醒刀剑意识、赋予其肉身的职责。”
“我所知道的就如此了。”晴明丝毫不漏，将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全部与源赖光分享。
“让刀剑化形来往历史时间段去维护自己曾历经过的历史，想出这个方法的「人」可真残忍。”源赖光获得完本丸的情报后，也没有要拉开与晴明之间距离的打算。
晴明困惑地看着他。
“一座本丸守住一条时空线，师兄，你觉得我们家出现的刀剑付丧神……会出自同一个本丸吗？”
有意隐藏这块消息的安倍晴明：“……”
果然……
『师弟长大后，就越来越不好骗了。』
“师兄？”源赖光话音里饱含情感，轻轻呼唤安倍晴明的时候似是带着几分撒娇。
这可真是骇人听闻。
晴明困惑地抬头望向天际，认真思考着自己听到源赖光用这种口吻说话是否还能看到今晚的月亮升起。
“你这是什么表情。”没有得到答案反倒看到晴明古怪反应的源赖光当即眉头微蹙。
“咳……”晴明回神，尝试着转动被源赖光握住的手，不料这个动作却像是在提醒对方稍加用力——感觉到手腕处传来的、比之前更有存在感的力道，晴明有几分无奈。
“关于这个问题，师弟不觉得我们都应当直接去询问「当事人」，这样会更容易得到准确答案吗？”
“……啧。”
源赖光就只想和安倍晴明闲聊这件事。不知道是为听到更多他的声音，还是为了闻到其身上的清冽气息。似乎只有依偎得再久一些，才能逐渐抚慰因对方离开这个时空而生出的强烈不安。
继一声不耐烦的叹声之后，他安静地注视着晴明，许久后缓缓松手起身，“不用你提醒，我也会去问他们。”
晴明徐徐打开蝙蝠扇抵在鼻尖，嘴角笑意微勾。
『呀咧呀咧，怎么又把人给惹恼了呢。』-
山姥切国广勉强与髭切、鹤丸国永交流完信息，三人就如何返回本丸一事沉默思索。
“不想挣扎了，索性就在这里寿终正寝吧。”鹤丸一脸认真。
“恐怕还等不到寿终正寝那一天，身为刀剑付丧神的我们就已经走向恶堕。”髭切面带微笑。
完全无法融入两振太刀话题的山姥切国广：“平安时代……到处都是赫赫有名刀剑，为什么我这一振仿品也会被主人留在这里。”
“话说回来……山姥切先生，为什么你们本丸的审神者会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鹤丸国永一脸好奇，“而且他怎么就只把你一刃带来了这个时代？”
猝不及防看到鹤丸倏然凑近、放大的脸，山姥切稍微被惊吓到一瞬，然而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低声回应：“这只是个意外，整座本丸的刀剑男子都没有想到主人竟然会是真的平安时代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如果他知道安倍晴明是真的历史上那位大阴阳师，他一定会随身携带好便携转移装置。
“所以晴明大人就真的是你们本丸的审神者咯？”鹤丸来得比较晚，所有与源赖光和安倍晴明之间的羁绊故事也都是从髭切口中获知，如果不是今天看到晴明带着山姥切出现，他怎样都不会猜到历史上有名的大阴阳师竟然还是本丸审神者。
如何让历史有名阴阳师成为自己本丸的审神者，这对于他……远在未来时空的本丸伙伴而言都非常重要！
髭切闻言侧眸看向鹤丸，不用多加思索就猜到了其难以掩藏的想法。
『本丸审神者之位空缺，如果现世没有合适的人选，确实可以考虑「剑走偏锋」。』
“几位大人，家主大人有请。”
正当山姥切被鹤丸那道问题难住的时候，源家仆从奉家主之命请他们前往正殿。
三刃再一次见到安倍晴明，对方已顺利用伪术将自己此时少年的样貌尽数掩藏。
“诸君，为了我们彼此往后的相处能够顺利，我想知道诸位所在本丸的现状。”源赖光在对面三刃各自落座后直入正题。
「……」
鬼切遵照源赖光的命令，面无表情斩掉了目标人物的头颅，而后在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将其丢进有凶兽出没的山洞就转身寻找水源清洗身上沾染的血迹。
春季溪水冰凉，擦拭在刀刃上也会让化形的自己同感到些许不适。
“什么人？”正当鬼切在认真擦拭刀刃血迹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暗中观察自己的视线。
“真不愧是源氏利刃，妾身只是途中经过，好奇往这里望了一眼，没想到就被您发现了。”被鬼切察觉到气息后，红叶也没有再继续躲在暗处，她掀开挡在前方道路的竹叶，步调婀娜地朝着鬼切方向而来。
看着目标明确为自己而来的鬼女，鬼切认真审视，直至对方快要踏步河溪才再次开口：“请您止步。”
“好嘛。”红叶抬袖掩住嘴角笑意，双眸却弯弯看向鬼切，说不出来的风韵迷人。
可惜鬼切是刀剑，只懂刀刃的锋利与迟钝，完全不会欣赏人类和妖鬼的美丑，即便眼前站着曾三十年前在源家见过、响彻京都的绝代美人，也没有任何表情。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祭坛，这才时隔多久，再见面您就已经化形离开祭坛，现今还成为了替赖光挥刀的利刃。”即便鬼切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漠气息，也没有让红叶‘知难而退’。
毕竟当年的她可是差点成为源家主母、顺利取代源满仲之母的位置，现今不过是见到当初有幸在地底祭坛见过的源氏刀剑……而且还是听令于自己孙儿的刀，无论对方如何冷漠锐利，都不过是源家的家臣，不足令她生畏。
“话说回来，赖光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鬼切刚化形不久，还不擅长用言语与人叙旧。当听到话题与自己息息有关时，他沉默以对；而当话题关系到主人时，他立刻一改刚才态度，认真回应：“主人一切都好。”
得知答案，红叶没忍住笑了下。
她当然知道源赖光在京都中的状况，当然也包括他娶了安倍晴明一事。
不过，那些都不是重点。
“刚刚……”红叶视线扫过被鬼切丢弃尸体的山洞，意有所指，“您丢‘垃圾’的位置，是大江山的地盘。”
鬼切垂眸，右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轻松甩掉刀刃上的水渍，收刀入鞘。对于红叶提及的关键话题，他乖巧地按照源赖光的嘱托陈述道：“您不是一直缺少正式回京都的理由吗？”
红叶闻言当即明白源赖光的暗示。她看着什么都不懂的鬼切，缓缓笑了：“确实是不错的理由……”
第75章
“鬼女红叶？”
听完外出探索情报归来的式神所汇报内容, 晴明垂眸认真思考大江山妖鬼异动缘由，半晌后才悠悠回想起挑动此次妖鬼入侵平安京事端的熟悉名讳之人……竟是与源家上上一辈家主有一定渊源的宠妾。
因琴艺高超，受御台所认可, 入住源家。但没多久就被安上了图谋、咒杀御所台的罪名，本是要处以死罪，可由于那时的她怀有家主的血脉，所以仅是被流放到信浓、勒令其永世不得再入平安京。
“没想到她竟与大江山的妖鬼有所牵连，看来过去了那么多年，这重回平安京的执念是半点都没有消减。”晴明收起式神, 望着天边高悬的新月喟叹。
「……」
山姥切国广和髭切、鹤丸国永确实不是出自同一个本丸, 这也就验证了源赖光的猜想——以当前历史事件发展，会出现在多条完全不同的时空线, 现已知便有两条是能够保存完整的人类史。
源赖光放下手中的笔, 动作带起室内烛火晃荡。
夜深, 就连天上新月都藏进了浓厚乌云中。
晴明已经独自回了庭院。山姥切国广倒是挺想跟晴明一同离去, 却被髭切和鹤丸留了下来, 现在三刃都睡在近侍殿。
“主人。”鬼切如一阵风吹入摄津源氏，悄声无息显现在源赖光面前。
“事情已经办妥了？”源赖光收起已经处理完的信件, 抬眸看向鬼切。
“是。”鬼切平静回应，“归来时已看到大江山的探兵出现在罗生门。”
源赖光「嗯」了一声，而后看向刀架上的童子切安纲，沉默-
疫病爆发一事还未得到妥善解决，京都街头就频繁发生平民被大江山之鬼掳走之事。再加街头巷尾骤然滋生大量诅咒，咒术师日夜祓除也无法将之除尽。
一件件一桩桩, 堆积在一起呈于圣听, 毫无悬念惹来圣怒。
源赖光面无表情听着今上陛下责令于平惟茂与自己分别出兵征伐大江山。
“是——”
再返摄津源氏，源赖光只取了刀架上的童子切, 旋即就离开了本家。
「……」
“奇怪，我刚刚分明感觉到了源家主的气息？”鹤丸帮忙喂完马，再前往空无一人的书房只余下一脸困惑。
“鹤丸大人，主人有任务。”鬼切的声音适时在书房外响起，顺利引开了鹤丸的注意力。
“嗯？”因为有髭切交代可将源赖光看待为本丸审神者在前，鹤丸此时听到源赖光有任务交代时，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抗拒。他看着鬼切，好奇追问：“什么任务？”
“暗中观察平惟茂，确保历史不受变化。”鬼切一字不漏将源赖光的交代复述完毕。
“……”
没有了两面宿傩干扰，五条悟追踪起羂索与里梅轻而易举，顺利将这二人斩杀后，他没有给对方任何能够变成咒灵遗留后世祸害他人的机会，联合芦屋道满便彻底处理干净了此事。
“贫道以为五条家主会联系叶王大人来处理此事。”芦屋道满和源赖光的交易是支援五条悟、战胜两面宿傩，只不过当他赶到五条悟身边时，两面宿傩与其都已同时消失，他总不能莫名其妙与其他人……亦或也是与源赖光达成「交易」远道而来的茨木童子打一架。
那显然不在与源赖光的交易范围。
当然，现在协助五条悟处理羂索和里梅的尸体也不在与源赖光的交易范围内，可谁让五条悟是他拉拢目标之一呢？
对待未来的合伙人，他向来包容，更不要提眼下他正在处理的诅咒师，到了将来也是要处理的，提前和推后都没有多大区别。
“原本此事确实是要交予他负责，然而京都疫病肆虐，叶王早已被今上陛下紧急传唤回京都，现在恐怕已经忙到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五条悟亲眼看着芦屋道满彻底将尸体残余的术式回路碾碎，最后再用术式将尸体化为齑粉。
“京都疫病确实凶险。朝中已有许多公卿大人困倒于此病，就连显光大人也是……差点被这场疫病传染。”芦屋道满离开京都前给藤原显光留下了足够量的净化符，以确保自己不在京都期间藤原显光也能保证自身安全。
“以你的能力，为什么会为藤原显光效力？”五条悟好奇了许久。
以芦屋道满的行事风格以及其理念个性，完全不像是会为贵族效力的人。
芦屋道满笑了下，“五条家主又因何会在意此间人类，奔波其中呢？”
五条悟嘴角笑意浮现，如果芦屋道满询问的是没有遇到杰的自己，或许还能回答得上来这个问题。不过……
“大概是因为「爱」吧。”五条悟回道。
“「爱」……”芦屋道满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但是他没有失礼到在五条悟面前笑出声来。反倒是一本正经地颔首，似是有在认真思索着这个答案。
“现在任务完成，我们也该启程返回京都了。”忽然，五条悟主动结束话题。
听得五条悟的提议，芦屋道满微笑询问：“五条家主不再继续调查两面宿傩的下落了吗？”
回应芦屋道满的只有五条悟沉默往京都方向返程的背影。
『看来是不再继续调查了。』
想到与源赖光之间的约定，芦屋道满从袖中拿出染上不祥紫色的纸人式神，附耳录入几句低喃后就将其施术送往源赖光身边。
「……」
循着历史痕迹，源赖光在平惟茂行军队伍之前，顺利携四名近侍伪装成过路商人抵达到大江山，并按照记忆进程获得了神明的帮助，接下来便是佯装迷路‘误入’大江山——
恰逢此时，源赖光骤然有所感应，在即将踏入大江山领域之前，猛地伸手虚空一晃，稳稳地握住了芦屋道满‘送来的’纸式神，且将其牢牢地收入袖中，不被任何人察觉。
差一点……
他伪装成过路商人的身份就会意外被戳破。
源赖光暗暗磨了下后牙槽，闭眼捏碎手中纸式神，神色不悦地听完了芦屋道满传来的一堆废话。
“主公？”渡边纲按源赖光的要求被迫伪装成了一名夫人，此时的他浑身不适，只想快点砍下酒吞童子的头颅结束任务归京，却突然见源赖光神色沉重地停下脚步，心中顿时感到不安。
“可是前方有什么异常？”渡边纲小心翼翼询问。
“无事。”源赖光右手自然垂落，手袖顺着动作下滑，悄然掉落出些许灰色纸屑。
“一切按计划进行。”
第76章
细雨如雾飘散在平安京街巷, 混淆着泥土草木特殊气味的空气顿时让人莫名感觉到沉重与黏腻。
“下雨了啊。”髭切站在廊殿下，对上夏目贵志望过来的视线，微笑道。
“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夏目低声回着。
髭切闻言温声附和：“我不喜欢下雨, 尤其是雨滴掉落在身上的感觉，总会让我误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被腐蚀，生出锈。”
“……”
「铮——」
利刃在骤然而下的暴雨中碰触，灰暗的空中隐隐有雷在翻滚。
酒吞童子没有像记忆中被神明的酒灌醉。
不过问题不大。
两人短暂交战后，源赖光毫发无损落回原位眺望着站立在宝座上的酒吞童子。
四周东倒西歪躺在雨中的皆是被酒放倒的妖鬼，渡边纲、坂田金时、卜部季武、碓井贞光正在将它们逐一捆起。
“源家主, 我可不记得有跟你结过仇。”甚至因为安倍晴明和红叶的关系, 酒吞童子一直都当源赖光是自己这边的人，没想到一见面就刀剑相向。
“这么说, 我还得感谢你派进都城暗中跟踪我行迹的妖鬼「护卫有功」咯？”源赖光私下与酒吞童子确实没仇, 但这并不妨碍他为了提升手中佩刀灵力去讨伐、封印对方, 更何况……
酒吞童子是什么良善的妖怪吗？
如果今天不将其封印, 来日他定然会把重要的历史人物也吞吃进肚中。
“嗤, 愚昧的善心。”酒吞童子看出了源赖光因何而来，下一瞬杀招毕现！
然而还未等酒吞童子靠近, 天空中翻滚的巨雷「轰隆」一声猛地朝酒吞童子贯彻下来！
源赖光握住手中利刃，在巨雷轰击酒吞童子的霎那间斩下他的头颅——连带着还未褪去的雷一并封印进了陶塑中。
“主公——！”
巨雷轰向酒吞童子的时候，源赖光距离其位置极近，天雷对妖鬼有没有影响四位近侍不知道，但他们却无比清楚，这样的雷如果劈在自己的主公身上, 主公必定凶多吉少！
然而亲眼所见之事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如此短时间发生的变故让他们这些没有任何逆转神明力量的人如何做得出反应将源赖光救下来？！
眼睁睁看着能够将昏暗四周点亮如白昼的雷朝着前方位置劈下，四人只感头皮发麻、似是身体流淌的血液也都瞬时冰凉了。
“做什么？叫得比雷还要大声。”雷光隐隐处, 源赖光妥善收起封印有酒吞童子的陶塑，面无表情走向近侍四人方位，“事情都办完了吗？”
渡边纲、坂田金时、卜部季武、碓井贞光：“……”
『没、没事！？』
被状如千年古木般粗壮的雷径直劈中，主公都能毫发无损？！
「……」
摄津源氏，一大一小同时落坐在廊殿下。
“很奇怪吧？”髭切微笑着继续话题，“为什么都成了付丧神，拥有了足以避雨的灵力，还是会不喜下雨。”
“不奇怪……”夏目飞快摇头，然后低下头再次重复：“这不奇怪。”
“每一个生命体都有自己所喜爱与厌恶的事情，不喜欢下雨的人也有很多，这不是什么会让人觉得奇怪的事情。”
髭切忽然问道：“贵志大人是这个时代的人吗？”
夏目贵志一怔，抬头茫然看向髭切，在与对方视线接触的刹那，他顿时觉得自己仿若已被对方看透。
『如果承认了自己不是这个时代之人，会给赖光先生带去麻烦吗？』
明知道问题的答案，却在髭切的注视下犹豫了。
“您刚才的那些说辞，不像是生活在平安时代之人会说出来的话。”髭切大概也知晓自己适才的提问会让对方为难，因而选在了对方开口之前先截断了话题。
夏目沉默片刻，旋即接住了髭切的话题：“髭切大人在被锻造成刃之前就已经接触过很多人类了吗？”
听出夏目这是在抗议自己刚才的试探，髭切笑道：“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大家却总是喜欢通过别的事情绕着弯来提醒。”
很少有人会像夏目这样直言直语，最关键的是……夏目话语中暗含的「平等」自然而然，丝毫没有生活在平安时代之人的挣扎。
如果夏目贵志真是这个时代之人，该有多么的可贵。
听到髭切的提醒，夏目顿然醒悟。
生活在平安时代已有一段时日，却从未有人像髭切这般直言点明他与这个时代之人的区别。赖光先生只是将他留在身边，让式神近距离地保护，除了一开始提醒自己稍微注意称谓之外，并没有再过多的影响他。
许是赖光先生一直都认定他能够「回去」，不想让这个时代过多得影响他。
可是——
他不想回去没有赖光先生的现世。
即便他很清楚，愿意收养他的亲戚都是好人，对他抱有善心，只是……
平安京比起冰冷无依的现世更像他的家。
他即便是学了阴阳术，也还是分不清生活在此岸的彼岸之物，时常做出令普通人感到害怕、厌恶的举动，这样的他，根本难以融入现世任何一个亲戚的家庭。
『一定会成为他人的困扰吧，无论最开始是多么友善的人，都会对他感到失望，喊出「你就是个骗子」之类的伤人话语。』
“抱歉，我无意让你回想起以前不开心的事情。”留意到夏目脸上流露出来的难过表情，髭切抬手将收在袖中的竹蜻蜓玩具递给他，“我还是第一次亲手做玩具，希望你不要嫌弃。”
看着眼前做工精良的竹蜻蜓，夏目一下子就忘了刚才浮现心头的闷堵，“髭切大人怎么会做这个？”
“渡边纲很喜欢拿「我」雕刻这些，我化形之后，身体记忆莫名就保存了一些奇怪的「技能」吧。”髭切微笑道。
夏目听完嘴角微抽：“……”
如果被赖光先生知道渡边纲拿自己的爱刀雕刻过玩具，不知会作何感想？
“……”
讨伐酒吞童子的队伍中唯一被要求伪装成女性的渡边纲在任务结束后，也不被源赖光允许换下女装。
看着面色没有任何异常的源赖光，渡边纲开始合理怀疑他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偷偷拿髭切雕刻玩具，此时是故意「敲打」自己，为髭切‘报仇’。
“渡边君所扮的女性和茨木童子伪装的女性，哪个更胜一筹？”源赖光突然出声询问。
渡边纲顿时一怔，完全不明白源赖光为何这么一问，更诡异的是，他竟认真望着溪流倒影出的自己与那晚的记忆中人仔细比较了起来……
『真见鬼。』
也不知道是对茨木童子的评价，还是对自己的评价。
第77章
“晴明。”
芦屋道满随五条悟回京后, 主动前往见的第一人便是安倍晴明。
早有所感，刻意在家中庭院等待对方寻来的安倍晴明在看到芦屋道满时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就到该兑现你之前借贫道宝物条件的时候了。”芦屋道满微笑, 令人难以估摸他的真实想法。
“需要进来说吗？”安倍晴明了解芦屋道满，以当前自己与源赖光之间的关系，他猜得到对方会让自己兑现怎样的条件。
毕竟芦屋道满一直都是以玩弄他人感情为乐的家伙。
“多谢款待，贫道就不进去了。”芦屋道满以前刚到平安京的时候，与安倍晴明相处的还算不错，可是当他见识到晴明只是伪装在乎这个世界之后, 一切就都变了。
“也好。”晴明颔首。
芦屋道满沉默半晌, 哼笑道：“「彻底和源家主解除所有关系，不再靠近他」。”
安倍晴明脸上自然浮现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好。”
得到了晴明的答应, 芦屋道满却皱起眉头。他本以为会看到晴明要求自己更换条件, 毕竟赖光是其在世间唯一在意的人, 可没想到晴明竟如此轻易答应了。他微眯双眸, 竭力忍住嗤笑的冲动，咬牙切齿：“晴明大人真不愧是晴明大人。”
语调中的嘲讽毫不掩饰。
对于芦屋道满的冷嘲热讽, 安倍晴明早已习惯，“您的要求我已经答应，但似乎……您对此并不感到满意？”
“晴明大人误解贫道了……”芦屋道满唇角忽得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咬字清晰：“贫道很是满意。”
简直是满意极了-
源赖光率近侍顺利完成任务归来，而被其派去监视平惟茂的鹤丸此时任务进程却遇到了麻烦，看着正被平惟茂讨伐、节节露出败退迹象的红叶, 鹤丸陷入沉思。
『鬼女红叶身上的气息……太怪了。』
可还没待他进一步观察、分辨得更加仔细, 红叶就已被平惟茂所除，扫了眼彻底气息全无的红叶, 鹤丸缓缓皱起眉头。
这下想要更加细致观察其是否存在异常，也没了机会。
“……”
源赖光平安归来摄津源氏，第一个见到的人却不是安倍晴明。
看着不请自来源氏本家的藤原道长，源赖光与跟随其身后的渡边纲、坂田金时、卜部季武、碓井贞光皆动作一致向其行礼。
“不用这般拘谨。”藤原道长此次主动前来摄津源氏本家，也是受了晴明的委托。他按照晴明要求的时间来到源家‘做客’，果然……人刚被源家仆从领进主殿落坐，下一刻源赖光与其四名近侍就前后归来了。
“晴明的卦象一如既往精准，好像还真的没有见其出现过错误。”藤原道长笑着，“他算到你们会在这个时间归来，果真是分毫不差。”
此话一出，渡边纲、坂田金时、卜部季武和碓井贞光四人顿时知道藤原道长此次是为自家主公而来，于是几人再朝藤原道长的方向行了一礼就纷纷躬身告退，只留下源赖光与藤原道长相对。
“坐吧。”即便身处摄津源氏本家，面对是摄津源氏本家的家主，藤原道长招呼源赖光的神态动作也还是自然得像是正身处在藤原家。
源赖光垂眸，没有任何异议的顺着藤原道长所指位置落座，随后安静等待藤原道长的下文。
“今天，我是受了晴明的委托而来。”藤原道长抬眸对上源赖光望向自己的视线，直入话题。
源赖光闻言配合：“不知师兄有何事需惊动主公来此一趟？”
谁知藤原道长听完源赖光的询问后，脸上竟浮现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接下来的一番话……可能会伤害到你。”
看着不请自来的藤原道长，再联系到其言语中多次提及安倍晴明，源赖光对其接下来的话语已有所感，收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瞬时隐忍下所有怒意，面色如常、语调依旧：“主公但说无妨。”
“赖光……你应该一直都是清醒的吧？”藤原道长再开口，语调里就盛满了无奈。
源赖光颔首，顺从地回应：“一直都很清醒。”
看到源赖光的反应如常，藤原道长也放松了许多，“如此便好。”
早在晴明有意收赖光为徒之前，他就已对晴明出言阻止过。后来赖光选择拜入晴明师傅门下成为其师弟后，他更是多次在私底下提醒晴明，即便是以师兄的身份包容赖光也需适度，否则将来会应生出许多麻烦，没想到事情最后还是发展成了这样。
审视着连婚姻一事都拿出来与晴明当赌注条件的源赖光，藤原道长心情有几分复杂。
如果不是晴明主动来寻自己，要求他出面劝说源赖光终止这个无期限的赌约，他都不知道源赖光竟然欺负晴明到了这个地步。
晴明到底是做错了什么，竟然会惹来赖光如此不待见？
而今两人之名在都城皆传得极为怪异，心悦两人的姬君也越来越少，这难道就是源赖光想要的？
藤原道长沉思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直言将事情挑明：“你和晴明之间的婚事只是一场赌注。”
“而今晴明已经兑现了赌注。”藤原道长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珠子，视线余光漏在源赖光身上，像是有意想藏住观察对方的视线，又像是故意装作似是在看的姿态。
“源家主母之位有晴明在前，想必源家族内那些长辈们也不会再为难你，你也不用再担心自己会被他们要求去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简要总结完晴明话语，藤原道长停下把玩珠子，抬眸认真打量源赖光，“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听见藤原道长最后一句提及到最开始是由他给到晴明、为让其配合自己以兑现迎娶赌约的借口，源赖光就已经知道是晴明将他们之间的赌约细节告诉给了藤原道长。
源赖光垂眸，眼底情绪尽数被其敛起，回应道：“是。”
而后再补充：“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嗯……”藤原道长想了下，“最近注意和晴明保持距离避嫌。”
话到这里，就连藤原道长都忍不住笑了，“其实无需我来提醒你，晴明身为你的师兄，应该早已处理好了这些事。”
“……”
源赖光忽然觉得藤原道长脸上的笑容真是碍眼至极！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这样的世界干脆毁了也没什么关系。
「connector」——连接者，只是芦屋道满的错认。
他不是平安时代空间向外界衍生的触觉，他更不代表这个时代的空间，他不是祂。
「foreigner」——降临者，才是他真正的职阶。
与邪神连接，重现在平安时代的‘外来客’。
他本就该毁掉眼前的一切。
“赖光？”藤原道长笑容敛去后，隐隐发觉源赖光此时给人的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是，主公。”源赖光隐去所有差点被对方感知到的负面情绪，低声回应。
见源赖光神似魂不守舍的反应，藤原道长抿了抿唇，不知道自己是否应当出言安慰。
晴明委托自己前来言明此事的时机到底还是不对。
怎么也不该在赖光刚讨伐完酒吞童子归来时谈及此事……
晴明莫非是以此报复赖光一意孤行的迎娶侮辱？
所以才选择在他胜利归来时，为其泼上冷水？
一想到这两人间的关系经此一事后必然会变得越发僵硬，藤原道长内心骤然生出几分微妙感触。
“你成功讨伐酒吞童子归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今上陛下耳边，受命传话之人应该很快就会来此请你进宫，你且休息片刻调整状态，以免在今上陛下面前失礼。”
话到这里，藤原道长已完成了晴明委托的所有事宜，便就起身离开源氏本家，‘体贴’地留下源赖光独自一人在庭院里调整情绪。
「嗡——」
源赖光腰间佩戴的童子切安纲猝不及防发出不安的嗡鸣。
同一时刻，髭切悄声无息来到了源赖光的身边。
“主人。”
源赖光闻声抬头看向髭切，却仍沉默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晴明大人在您离开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需要我前去请他回来吗？”
源赖光明白髭切这个时候为何会提起这件事，他抬手按了按眉心，“不用了。”
“从我走后那天开始，他就已经自由了。”
似是喟叹的话语，轻轻从源赖光嘴边溢出。
“主人已经确定答案了吗？”髭切早有所查，只是从源赖光口中听到答案时还是会为其感到难受。
源赖光闻言安静审视着髭切，半晌后才开口：“也难怪你会这么问。毕竟是当年陪我渡过整个成长情感茫然期的刀……”
髭切闻言回以温和笑意，“然后您将我送给了渡边纲。”
源赖光被哽了一瞬，“……我只是暂时寄放。”
“主人。”髭切打断了源赖光的解释，“经历过那般漫长的岁月，我早已不在意那些了。暂时寄放也好，被赠予也罢，真相如何，并不是那么重要。”
“您现是已经确定答案，不准备再将晴明大人请回来了吗？”髭切重新拉回话题。
源赖光沉默，脑海里反复涌现的都是与晴明相关之事，似乎所有的事情，不论大小，最初都是源于自己的强求。他好像从未在意过晴明的意愿……
『确实是该放下了。』
源赖光闷声回了句「嗯」。
“那么——”髭切微笑着，语调温柔地询问：“主人能接受我取代晴明大人站在您身边吗？”
第78章
“我看起来已经可悲到了需要你做出如此大牺牲的地步？”源赖光神色微妙。
闻言, 髭切脸上笑意加深，“主人不妨再仔细考虑，比起晴明大人, 我应该更会取悦您。”
“源氏重宝不必会取悦他人，你的存在就已经足够令人为之欣喜。还是说……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人要求你主动取悦？”源赖光听出了髭切话语之下的‘故事’，眉心微蹙。
被问及敏感问题，髭切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任何变化，就连回答的语调也和之前一样温柔, “在未来, 懂刀剑的主人无一不是稀世珍宝。然而往往……我们所接触的都是以普通人居多。”
听到这里，源赖光想起了明治时代所搬出的废刀令。
似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刀剑就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受其影响, 后世很少有会对刀剑保有浓厚兴趣的人, 就连懂刀的传承人也受时代所驱逐步减少。
“主人。”髭切脸上的笑容稍微敛起了一些, “我真心希望您能跟我一起回本丸。”
“你连返回本丸的方法都不知道。”源赖光回过神冷哼，“唯一概率知道如何把你们送回去方法的人是晴明, 可只要他使用一次时空术式就会形体不稳……”
或许还存在威胁到其生命安全的风险。
想到晴明回来时的少年模样，源赖光脸上笑意又淡了一些。
他竟然在还未确认对方的身体状况是否恢复正常之前，就被晴明先撇清了关系。
恰逢此时，源家的家臣前来寻源赖光，禀告今上陛下派来的宫人正在门前等候。
连大门都不入，看来是真的着急让他进宫。
“髭切。”源赖光起身, 准备跟随家臣去见来者, “你先待在家中，没有我的同意, 不要擅自行动。”
“了解。”髭切乖巧地颔首。
受今上陛下之命前来摄津源氏本家寻源赖光进宫之人是个陌生面孔，源赖光视线在其脸上停留了一眼就移开。
“源家主，请随我一同进宫吧。”简要说明自己的来意后，宫人就直接提到了正题。
源赖光颔首，“有劳。”
绕过弯曲小路进宫，源赖光就看到了廊殿下被姬君们围在中间指导棋艺的藤原佐为。
“佐为大人如今是越发得陛下恩宠，近日就连常住宫中的姬君也围着他求指导棋艺。”
听出宫人话语中的不善情绪，源赖光收回落向藤原佐为的视线，“陛下喜欢佐为大人的棋艺，人人皆知，姬君们不过是想更讨得陛下欢心罢了。”
宫人闻言顿感困惑——『赖光大人应当与佐为大人没有任何交集吧……为何忽然会为其说话？』
因今上陛下痴爱围棋，与藤原佐为一同入宫的棋士几乎长住在宫中，但偶尔也有几人会受邀外出、前往各个贵族家中指导棋艺。至于具体哪位棋士大人前往的是哪个贵族家中，地位稍低的宫人们都不清楚。
是以藤原佐为离宫前往源家教导鬼切与夏目下棋一事只有权势较高的贵族知晓。
领源赖光进宫面见今上陛下的宫人俨然是名新人，对贵族们底下私交之事不清不楚，还没来得及在这上面吃亏就被源赖光遇见，完全不懂得在贵族面前谨言慎行保护自己，就连宫中规矩也都守得有些混乱。
源赖光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也不是睚眦必报毫无胸襟的小人。
他已经用隐晦的话语提醒过这位宫人，至于对方能不能及时领悟、改正言行，便是他自身造化了。
缓步来到主殿之下，宫人不再上前，唯有源赖光独自前往。
眼角余光留意到时常守在今上陛下身侧的麻仓叶王，源赖光目不斜视朝今上陛下方向行了一礼。
陛下召见无非是好奇源赖光一行是如何讨伐的酒吞童子，以及酒吞童子是否长得如同民间传说那般面目可憎、法力无穷……
当源赖光逐一回答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之后，即刻又被追问酒吞童子现今下落、准备如何处置。
眼下正在进行的场景都是前世所经历过的事情，源赖光垂眸，只管照着记忆中话语复述便可。
果然今上陛下对他态度正确的回应感到非常满意，好奇让麻仓叶王将封印酒吞童子的陶器呈上看了两眼就归还给源赖光，并嘱托他一定要将此物交付给晴明进行二次封印加固，而后就赐下了诸多物品以示嘉奖。
待等源赖光感谢完圣恩，此次会面也当结束了。
临走时，今上陛下侧头看向麻仓叶王，眼神示意麻仓叶王前去相送。
麻仓叶王对上暗喻明显的视线，微垂眸就起身奉令前去相送源赖光离宫。
“赖光大人今日为何这般寡言？”
两人一路无言，眼看出宫的大门就在眼前，麻仓叶王这才率先开口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听闻五条家主与芦屋道满早在我之前已经归京。”源赖光接住了麻仓叶王的话题。
“是有此事。”叶王今天一直待在宫中，没有源赖光在，他听到了无数肮脏的心声，其中包括了贵族们对摄津源氏主母一位空悬之事的谋划。
『安倍晴明竟舍得与赖光分开？』
叶王想不明白此事，是以源赖光觐见陛下时，要比以往都格外认真观察他。
然而源赖光的五感似乎比往日要‘钝’一些，他盯着人观察了许久都没有引来对方一句询问，眼看着都要把人送出宫了，麻仓叶王才认命主动抛出话题。
“诅咒师一事可有进展？”源赖光眼眸带笑，似是知道麻仓叶王的真实想法却故意只字不提。
留意到源赖光神色变化，麻仓叶王眼眸浮现出几分无奈，“还是没有两面宿傩的下落。”
“叶王大人的卜卦能力如何？”毫无预兆，源赖光询问了一件很冒昧的事情。
“虽不一定能与晴明大人比出高下，却自认不差。”听到源赖光提及卜卦，麻仓叶王顿然想到屡次被晴明否认答案的卦象。
“敢直言与师兄相比之人除了芦屋道满，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源赖光似笑非笑，“叶王大人如果和他们一样都把师兄当成了自己术式的衡量标准，那么……到底是谁略差一些？”
源赖光的话语似是出鞘利刃，猛地一瞬间，出其不意就斩断了这个时代对麻仓叶王思维的桎梏。骤然脱离长久封锁的时代思维桎梏，麻仓叶王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可能’。
然而待等瞬间乍起的情绪冷却，回看现实囚困一切的高墙，比任何人都要厌恶自身能力不足的麻仓叶王再次恢复了平静：“赖光大人这番话很是新鲜。但是——”
“京都术师向来以晴明大人为衡量自身能力的标准，想要打破这一规律，并不容易。”
源赖光注视着麻仓叶王，没有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情绪变化，“叶王大人现今不是正在努力？”
麻仓叶王听完怔了一下。
『最近的术式研究他做得很隐秘，赖光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将来，京都的术师说不定还会以「你」为衡量标准。”
正在麻仓叶王惊疑不定时，源赖光又缓缓续完了话题，就像是为刚才那句问话附注解释一般。
麻仓叶王垂眸，回想起京都术师对安倍晴明的真正看法，倏然苦笑，“如果事情变化成那样的话，未免也太糟糕了。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是啊。”源赖光仰头望着高墙圈住范围、连鹰都不愿飞往的高空，“「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第79章
月朗星疏, 摄津源氏本家闯入了一名不速之客。
髭切挥刀对准不请自来之人，却被源赖光令鬼切前去拦下了下来。
对上鬼切的视线，髭切仍没有任何收刀之势。
源赖光眼神一瞬不瞬盯着前方全身都用硕大披风紧紧包裹、连脸部都完全被其隐在光线下的「客人」, 半晌后移开视线，垂眸继续阅览手中文书，“髭切，退下。”
“主人？”髭切疑惑回头看向源赖光，只见他连头都不抬，安静看着手中文书, 只好一改刚才的锐利, 收刀入鞘。
“你们都退下吧。”
源赖光话语中提及的「你们」，指的是鬼切和髭切。
鬼切面无表情低头：“……是。”
室内顿时只剩下「深夜访客」与源赖光。
源赖光抬起手指一勾, 主殿的门窗瞬间全部关上。
“源赖光, 你有什么条件就开出来吧。”周围只剩下自己与源赖光时, 茨木童子立刻拉下了兜帽, 露出伪装成女性的精致容貌, “或者用我来交换酒吞童子被你封印都可以，我绝无怨言！”
源赖光放下手中文书, 支着手撑下巴淡漠地打量茨木童子，“你能给我带来什么？”
“……”
源赖光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把茨木童子问倒了。
他大脑快速运转，最后想到了一个不错且无人可替、绝对能说服源赖光的方法，“我可男可女，不论男相还是女相都少有人能超越。如果你不喜欢, 我还能变化成你喜欢之人的样貌, 但是能不能为你生孩子……我就不太清楚了。”
源赖光听完眉头狠狠皱了一瞬旋即快速松开，竭力压制住心中怒意平淡回应：“不用那么复杂。只要你能说服安倍晴明来见我, 我就把酒吞童子还给你。”
“这么简单！？”完全不知道源赖光和安倍晴明之间关系已经闹僵的茨木童子闻言顿时双眼一亮——喊晴明见源赖光，不就等于直接让源赖光把酒吞童子送回大江山，这条件能有什么难度？！
源赖光似笑非笑看了眼茨木童子，“我不喜为难他人，条件就这么简单。你放心，绝对没有任何陷阱，只要晴明主动前来见我，我就将酒吞童子还给你。”
源赖光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如此不为难人的条件前所未见……茨木童子没有再犹豫，快速点头应了下来，“你且在这里等着！”
下一瞬，室内掀起妖风，再看茨木童子所站位置，已空无一人。
「……」
茨木童子闭着双眼都能找到安倍晴明所在方位，离开摄津源氏，他基本是毫无停留、眨眼就抵达到晴明庭院。
源赖光所提出的交换条件简直是在白送，如此看来，其突然出发大江山讨伐酒吞童子果真是受了人类天皇的命令、不得违抗才去讨伐酒吞童子，与源赖光个人的意愿毫不相关。
想通了困扰自己一个晚上的问题，茨木童子大大咧咧闯进了晴明的庭院。
“晴明——！”-
摄津源氏-
天忽得暗了下来。
『这熟悉的感觉，是梦境？还是……』
源赖光低头望着身下崭新木料家具，仔细回想，似乎从将天丛云带出摄津源氏地底祭坛之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莫名其妙就闪现到旧时空之事。
而今……
看着眼前熟悉却格外崭新的家具，源赖光能够非常精准推算出它们出现的时间。
这里是，十五年前的安倍晴明庭院。
这时的他虽已经年满三岁，但还未正式随同父亲入宫拜见现今的天皇，自然也没有见过安倍晴明。
此刻的他已经出生，按理来说，未来的他是无法再次出现这里的。
为什么这个时空能够容许同时存在两个「自己」？
难道说是因为他职阶的特殊关系，直接让历史抑制力失去了准确判断的能力，进而默许了他这个异样来回进行时空‘跳跃’？
源赖光带着难解的困惑推开了安倍晴明房间大门。
天边月华倏然倾泻到身上，源赖光有些意外眼前展现在自己双眼里的一幕……
门外竟然站着醉意朦胧的安倍晴明。
『这可真是稀有啊……』
第一次见到安倍晴明喝醉的源赖光忽得勾动了一下唇角，正准备出言嘲讽，却被站在门口的安倍晴明突然抬起双手捂住了嘴。
猝不及防被闻了一阵妖酒气息的源赖光：“……”
『大阴阳师喝醉了可真不客气。』
“赖光……”安倍晴明的声音低低传来，伴随着白狐特有的撩拨惑人气息，“别说话。”
源赖光挑动了下眉头，就是不如安倍晴明的意，嘴唇贴着他的手心上下一动：“……行。”
许是因为醉酒的关系，安倍晴明浑身状态是往日少见的乖顺，他安静看着源赖光，似是在花很久时间思考源赖光的不配合，又似是在认真辨别眼前之人是不是自己所念之人。
“赖光大人，为什么总是要在我喝醉的时候才出现……”
源赖光：“……”
『晴明这番话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我很想你。”许是源赖光的沉默完全符合自己梦中形象，安倍晴明忽然道出了心中所想。
源赖光垂眸看着安倍晴明用来捂住、不让自己开口回应的双手。
『大阴阳师也会担心在这个时候听到他说出践踏其心意的冷漠话语吗？』
“今晚的赖光大人，似乎格外真实。”安倍晴明是真的醉了，他连抬手继续捂住源赖光的力气都快消失了，但是他还想继续坚持，因为……只要他松开了双手，赖光大人一定会消失。
他好不容易才想起赖光，好不容易如此清晰还原其样貌……
『不要松手，一松手就全都消失了。』
安倍晴明忽然垂落下右手，而后在源赖光困惑观察他醉酒状态的瞬间，刚垂落下的右手猛地一抬就按住了源赖光后脑勺，与此同时快速松开捂住源赖光的手，眨眼间带着馥郁酒香与半妖特殊的冷冽气息就冰凉地贴上了源赖光的唇，精准无误、毫不客气地翘齿邀请他也尝一尝这世间难得的独特妖酒。
源赖光的大脑顿时像是被这馥郁酒香所充斥，所有的警惕皆被麻痹，竟也在不知不觉中顺着对方动作抬手扶住了其摇摇欲坠的身体，缓缓地跟着晴明动作，任其将自己压在身下，然后彻底没有了任何动静。
“嗤。”源赖光冷哼一声，扫了眼喝醉酒趴在自己身上入睡的狐狸，视线落在对方紧闭的双眼，嘲讽话语尽是温柔：“真没用……”
第80章
清晨的光透进了干净整洁的室内, 妖酒徐徐被身体吸收消化，没有了醉意的晴明睁开双眼就看到了梦中才会模糊出现的人。
“……”
感知到肌肤相贴的对方体温。
晴明瞬间清醒。
纯澈双眸里盛满的尽是不可置信。
『难道他这一醉就昏睡到了十五年后？不然赖光怎会出现在自己的床上？』
“看够了吗。”源赖光睁开双眼，眸色清醒毫无睡意。
安倍晴明正疑惑观察着源赖光, 却不想被对方抓了个正着，窘色顿时浮现于脸。看着早就醒了却还在装睡诈自己反应的源赖光，晴明悠悠叹气：“赖光大人为何又出现了？”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源赖光再次掉落这里，终于明白了为何现世中的晴明宁愿涉险也要亲临历史时空线，将超过预期时间仍耽误在历史时空线的他拉回现世——未来的时空线，是成为英灵之后再归来平安京的他所影响下延伸出来、一条可能正确又或正在扭曲的人类史。
思考着时空线上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本丸, 源赖光猜测这可能是两个时空线的逐渐汇合。
或许不止两个时空线正在融合, 想到记忆中不存在的产屋敷一族以及意外掉落平安京、咒力惊人的五条悟，源赖光沉默了下来。
『他为何会重回平安时代？迦勒底为何又迟迟不派人前来？难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人类史选择, 因而没有触碰到迦勒底的‘警报系统’, 所以迦勒底才没有派人前来？』
不……不对。
源赖光仔细琢磨着记忆复苏那瞬间画面, 隐隐觉得他遗忘了什么重要信息。
“赖光大人？”晴明见自己的提问让源赖光陷入沉默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忽然有些担忧, “因为几次见赖光大人都是您身处危险，我担心这次也是……”
“这次应当不是。”源赖光回过神, “我斩下了酒吞童子的头颅，刚和茨木童子做完交易。”
“？！”晴明倏地瞪大双眼，起身不知所措望着源赖光。
『为什么突然要对他说这件事！？』
源赖光依旧躺在床上，只是没忍住抬手撑起头视线揶揄地打量着安倍晴明，“你这是什么反应？”
“这会影响未来的吧？为什么现在就告诉我。”晴明逐渐冷静下来。
源赖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以人类身份出生在源氏武家, 肩负着保护弱者的责任。京都的大阴阳师不也是如此？倾尽全力保护所有人类。难道我告诉了你这件事, 你会临阵倒戈，去帮助那两个为祸一方的大妖？”
“当然。不论出何原因, 我都不会去帮助作恶的大妖为祸一方。”安倍晴明皱眉回应，哪怕他潜意识感觉到了源赖光话语的异常。
“大阴阳师，你很想我？”源赖光忽然转移话题。
“咳、咳咳咳……”话题猝不及防被源赖光转移，听清楚内容后的安倍晴明反应格外激烈，他手足无措看着源赖光，神色透出几分难堪，“赖光大人。”
“你是醒着的时候比较坦率，还是醉着的时候比较坦率？”源赖光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历史时空里的晴明如此亲近自己，为何到了现世却总是在自己选择靠近时主动疏远。
他们分明是同一个人。
安倍晴明沉默，他不太确定自己昨晚有没有对源赖光做什么，但看现在自己与赖光都算是衣衫整洁，不难猜测自己昨晚应当没有对赖光做什么失礼的事情。顶多……
说话会有些暧昧，不过只是说想念之类的话，理该不会被人误解，除非对方于自己有别样感情才会想要得到确认。
所以直接承认也没有关系。
晴明定神，回道：“我说不出来谎言。”
『所以只要是道出口的话，自然都是真的。』
源赖光和晴明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长太长了，长到只是听见对方语调变化就能推测出对方的心境变化。
“可是晴明……”源赖光正打算把话说开，不料一个抬头，他竟突然又回到了现世的摄津源氏。
「……」
源赖光抿了下唇，顿感烦躁。
索性起身，离开内室。
而今正值夜晚，空气里还弥漫着茨木童子的气息，想来距离茨木童子去寻安倍晴明过去没多久。
源赖光仰头盯着毫无异常的天空，仔细思考那日坂田金时带来的疑似「空想树」信息，抬手念咒召唤出飞行类式神，轻轻一跃就操控式神上了高空。
快速判断出坂田金时看到疑似空想树之物的方位，源赖光操控式神悠悠飞向目的地。
沿路操控式神外溢的魔力气息令下空人间陷入深沉睡梦，至于梦境中的场景是好还是坏，就只有本人知晓了-
庭院-
“什么？！”
茨木童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于晴明强硬的拒绝，他百思不得其解，“你和源赖光不是连理关系吗？就算两人吵架，你选择离家出走那也是一时，人类的寿命与我们不同，你总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再去见源赖光。”
安倍晴明忽得笑了，“我们没有吵架。”
听到晴明没有和源赖光吵架，茨木童子就更加不解了，“那为什么不肯去见他？”
“一是有特殊原因限制我去见他，二是我忽然觉得他不是「源赖光」，至少……”眼见茨木童子倏地瞪大双眼就要产生误会，安倍晴明及时补充道：“现在还不是我认识的源赖光。”
“我听不明白。”茨木童子紧皱眉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来的「现在还不是」？”
难道源赖光是哪个大妖的崽，现在纯正的妖族血脉还被封印着，因为没有得到正统传承，所以现在还不算是完整体？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性。』
茨木童子眉头越皱越紧，面部表情都逐渐狰狞起来。
“太难懂了，我也不想懂！”片刻后，茨木童子果断放弃思考这个无解的问题，“我已经跟源赖光做了交易。只要我现在能把你带回源氏，他就会把酒吞童子交回给我。为了挚友，我不能尊重你的意愿。”
安倍晴明微抬下巴，移开视线轻声喟叹，“可是茨木……你打不过我。”
“啧……难道我只能想尽办法嫁进摄津源氏？”茨木童子转眼又想起最初给源赖光的提议，“貌似也不是不行。日夜陪伴在源赖光身边，虽然过程有点让人不爽，但也算是陪伴在挚友身边了。”
安倍晴明似笑非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