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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源赖光转了一个晚上都没有看到疑似「空想树」之物, 就连稍微异常的气息也都没有探索到。
『难道是当下缺少了「时空变化」这一条件？』
想着坂田金时话语所提及的信息，确实不难推出五条悟与两面宿傩当时所遇到的是「时空线扭曲」，且二人都通过扭曲时空线所产生的缝隙吸力, 被其从当前时空传送到了另一个时空。
既然自己所在的时空线没有任何异常，那么当时坂田金时看到的「空想树」有没有可能会是另一条时空线上的投影？
没有迦勒底提供的数据支撑，源赖光只能靠自己的经验进行演算，直至他想起一人，才操控式神调转方向，径直朝着对方宅邸方向飞去。
未曾收到任何拜帖, 麻仓叶王在感知到四周心音忽然静下的瞬间, 飞快挥袖收起宅邸结界，任由天上那人操控着式神平稳降临自己院落才掐诀恢复结界。
两人相互对视片刻, 源赖光忽然道：“我用了隐匿术。”
麻仓叶王淡笑：“怎么道长公卿在朝中的地位越高, 反倒对赖光大人越加防备？如此多疑猜测, 竟连赖光大人这段时间闹出的荒诞事也不足以打消？”
源赖光一意孤行做出违背记忆的决定, 逼晴明答应兑现赌约。甚至连面对召唤自己前去询问其间缘由的藤原道长, 他的解释也是赌约。
如此一番操作再加上平日里外传自己与安倍晴明不对付的谣言，世人会将他迎娶安倍晴明一事视作为「羞辱大阴阳师的荒诞行径」便不足为奇了。
关于他人的误解, 源赖光并不想解释，他看着好奇打量自己状态的麻仓叶王就直入正题：“我想请你为这个世界卜算一卦。”
麻仓叶王显然没有料到源赖光白天询问自己占卜之术时带着这般目的，顿时怔了下：“赖光大人不觉得「世界」这个范围有点太大？”
源赖光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麻仓叶王。
对上源赖光眼底的执着，麻仓叶王沉默，“……我尽力一试。”
“多谢。”
“赖光大人还是等我占卜出结果后再谢吧。”麻仓叶王掐诀召唤出式神, 面无表情从其手中取走占星所需物品, 语调稍冷：“赖光大人想知道的是这个世界的运势，还是这个世界的祸福？”
“我今日所寻之事是——”源赖光垂眸看向麻仓叶王灵力注入后逐渐‘活’过来的星盘, “这个世界，有未来吗？”
麻仓叶王闻言没忍住抬眸又望了源赖光一眼。源赖光所求的问题，他还是第一次涉及。叶王目光径直对上源赖光眸底的沉重郁色，沉默了半晌，最后依旧选择继续保持沉默，但从身上溢出的灵力却已缓缓开始推动起了星盘……-
“你「哦」是什么反应？”茨木童子被安倍晴明一声似是夹杂嘲讽与怀疑混合情绪的「哦」所刺激，霎时间就回想起刚来这里时被源赖光毫不犹豫拒绝提议的场面。
果然，选择跟这座京都的武士调情就是他给自己制造的灾难！
谁能想到源赖光提出看似简单的条件，竟然会在安倍晴明这里碰到钉子呢？
早知道他一开始就该同安倍晴明智取，比如撒谎说源赖光病危需要见安倍晴明一面，就不信不能将晴明骗去摄津源氏。可现在……
事情发展到现在，安倍晴明已经知道了自己来这里目的，想趁机再改变策略也已无用。
啧。
“看不起我？”倏地，茨木童子被安倍晴明挑起了斗志。
“哎。”晴明叹息，手中蝙蝠扇肆意在掌心转了一圈，神态看似无意：“我什么都没有说，你为何会觉得我是看不起你？莫非你已经试过了？”
被提醒后瞬间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发展成要与源赖光做交易的茨木童子顿时削弱了气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我只要提起，必定能成功。言归正传，你跟不跟我回去摄津源氏？”
“嗯。”晴明颔首，然后身影化为了一个人形纸式神掉落到了地面。
茨木童子：“？？？”
什么情况？难道他刚才一直都是在和安倍晴明的纸人式神说话，连他本人的真正一面都没有见到！？
那安倍晴明最后的「嗯」和点头是什么意思？
是跟他回去，还是不跟他回去？？-
平惟茂顺利讨伐鬼女红叶归来已是深夜，鹤丸跟踪了一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就返回了摄津源氏，不料以往还不到亥时就火烛熄灭的源氏本家竟然在今晚子时已过时刻还亮着烛火，他好奇朝着烛火方向前行，只见髭切、鬼切以及山姥切正襟危坐在大门敞开的内室。
“怎么今天都这么晚了大家都还没睡？”鹤丸疑惑进入内室，只见三人同时抬头望着自己却不说话，鹤丸忍不住笑道：“难道是预料到了我今晚会回来故意守在这里！？”
话音落下，内室三人还是不说话，鹤丸错愕低喃：“不会吧……”
他的同伴们竟会如此友爱，点亮着烛火就只为等待他任务归来？
鹤丸一时半会想不出来眼前这三人今夜这番友爱的行为是出何原因，但也丝毫不影响他心中满溢着暖意，“大家不用这么辛苦熬夜等我回来，比现在更危险的任务我都执行过，大家这么担心我，让我很是受宠若惊。但这么晚了，大家还是各自回屋休息吧？”
山姥切国广皱眉，欲言又止看着鹤丸国永，迟疑了半晌，还是觉得选择沉默低头较为稳妥。
见众人沉默坐在原位一动不动，鹤丸正准备再说些什么，鬼切却用一句话打破了他的幻想：“主人深夜外出，至今还未归来。”
“我真的没事，大家都回……嗯？”鹤丸国永怔怔地看着鬼切，缓缓眨眼，“嗯？？”
他们在这里坐着不睡觉竟然不是在等他？？
“夜不归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髭切适时开口，“没有任务在身的时候，主人很少夜不归宿。”
“果然是因为主人也不在家中吧。”山姥切国广犹豫了下，也加入了话题，只不过他话语中的「主人」和鬼切、髭切不同，指的可不是源赖光，而是安倍晴明。
只是山姥切国广一开口，髭切和鹤丸都忍不住转动视线看他，想的却不是安倍晴明，而是『山姥切说话的口吻为什么那般像宗三左文字？』
“主人见过茨木童子之后就离开了本家至今未归，这么晚了，他会去哪呢？”因为源赖光身上有封印酒吞童子的陶塑，鬼切很担心茨木童子会对源赖光不利，如果不是没有发现书房内室有打架痕迹，鬼切定然不可能隐忍的仅是在这里等候着源赖光的归来。
“以往主人会去晴明大人宅邸，可是晴明大人今日请了道长公卿前来，恐怕主人不会主动去晴明宅邸。”髭切毕竟陪伴了源赖光走过完整的少年岁月，对于他的一些事情要比鬼切清楚得多。
甚至可能还比后来的源赖光佩刀——童子切安纲还要多。
他的主人……源赖光性格稳重，一直都在隐忍着身边一切。肩负着整个摄津源氏的命运因此很多事情不能随心所欲，喜欢的人不敢与之坦言心意，恼怒之事亦不敢让旁人发现。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晴明口中的「无趣性格」。
他羡慕晴明没任何束缚，总是能够自由地选择做自己。
羡慕的同时自然也就会过多去关注，他本以为这样的人是不会受尘世所困，却不料晴明身边出现了源博雅，他看着晴明望向源博雅似曾相识的视线，曾几何时，他也是那般望着晴明。
是以源赖光嫉妒源博雅，但他清楚，站在晴明身边的是源博雅，是他唯一不能嫉妒之人。
也不能，亦不敢放纵这种情绪控制自己，使自己变成面目可憎的妖鬼。
那样……会让整个摄津源氏都陷入泥潭。
他是扭转摄津源氏在朝中局势的一枚重要棋子，是不能拥有个人明显情感的源家主。
髭切记得很清楚，源赖光最后是寿终正寝、独自死亡于摄津源氏本家，没有留下子嗣，也没有娶过一任妻子。
『然而现在的主人……』
虽然做了许多以前不会做的事情，却让他从其身上感觉到了人类气息。
难道他还在努力成为晴明喜欢的「人类」类型吗？
髭切垂下双眸，至今他仍不明白为何有些人类对爱的把握有时候能够很绵长，有时候短暂如昙花一现。
“我回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周围有战斗痕迹，想来赖光大人应当是在某个地方「安静」着。”鹤丸认真回想适才跟踪平惟茂一路的景象，出言安慰神色不安的三人，“时候不早，我先去洗澡换套衣服。”
“以免这一身汗味冲撞到主人。”鹤丸笑眯眯道完就从三人眼前开溜。
鬼切：“……都这么晚了，本家所有仆从都已睡下，谁给他烧热水洗澡？”
“这个不用担心，我们虽然不擅厨艺，却多少都会使用厨房灶具，只是烧热水洗澡，并不难。”髭切微笑。
鬼切眨眼便想到眼前几刃都是来自未来世界的本丸，顿时不免有些困惑，“你们都不怕火吗？”
“嗯……”髭切沉吟一声，眉头短暂蹙起，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很快又平复下去，回答的语调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比起还是刀剑本体的时候，稍微没有那般惧怕了吧。”
山姥切国广默默低下头，轻声道：“其实……赖光大人如果想要与主人联系的话，可以通过我。”
此言一出，髭切和鬼切立刻看向山姥切国广，异口同声：“你怎么这般确定主人会想要联系晴明大人？”
山姥切国广被髭切和鬼切同时注视，怔了一下的瞬间，马上抬手拉下披风挡住自己的脸，“主人离开前交代过我。如果赖光大人向我询问有关他的事情，只需点燃他留下的符咒便能够与他取得联系。”
“但如果赖光大人没有问我，就没必要主动去做这件事。”最后，山姥切国广没有忘记把晴明的嘱托说清楚，“此时告诉你们这些，也是主人的授意。”
髭切&鬼切：“……”
现在让山姥切国广说出这些，分明是在直言让他们去提醒源赖光！
“哎——”听完山姥切的话语，哪怕是初为‘人类’的鬼切都忍不住叹息。
髭切听完也是似笑非笑，“晴明大人这番「交代」可真是……”
『生怕赖光大人忘了要联系他啊。』
第82章
星盘所展现的‘活力’逐渐消去, 最后只余幽光暗自转动。
叶王微抬下巴，望向安静等待答案的源赖光，缓声回道：“有。”
『这个世界还有未来。』
得到答案, 源赖光紧绷了整晚的弦终于得到了片刻休憩，“多谢。”
“赖光大人近日身体可有感觉到不适？”麻仓叶王注视着源赖光，像是想要能够透过其身体躯壳找到可能存在内里的灵魂一般。
麻仓叶王提出的问题突兀又尖锐，源赖光对上他略带探究的视线，坦然回道：“我的身体倒无不适，倒是不知叶王大人是从何时开始涉猎灵魂一术的钻研？”
从麻仓叶王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开始, 他就感觉到了灵视的力量——那是窥探人类灵魂的术式。
“赖光大人眼光如此独到, 难道也是从晴明大人身上获得的传承？”麻仓叶王不答反问。
京都术师会研究师父教导之外的术式早已是常态，即便被同僚察觉也不会被追问详情。
是以麻仓叶王拒绝回答源赖光自然在理。
只是他选择了拒绝回答, 也等同于不会得到源赖光的答案, 不过叶王也有自己的办法, “赖光大人若是真的想对我道「谢」, 就不妨坦言告诉我, 你身体的异常原因。”
身为安倍晴明的师弟、切实跟随其修习过一段阴阳术的源赖光怎会听不懂麻仓叶王的意思？对方这是想用自己身体异常的答案来抵消今夜占卜所起的缘。
阴阳师最是讲究结缘与解缘。今晚两人结下由占卜而起的「缘」，如果现在不及时将这个「缘」解开, 日后必定会改变两人运途。可……
麻仓叶王所提问题却不容易回答。
源赖光陷入沉思，反复斟酌、衡量这个问题与占卜结果是否等价。
“我是信仰聚集诞生之物，严格来说既不是活着的人类也不是人类死后会变成的灵魂。”
源赖光一番话霎时令麻仓叶王脸上神情出现异样，难怪他一直都看不清源赖光的灵魂状态，更听不到他的心音……
不仅听不到他的心音，赖光大人身上更甚似拥有特殊能力, 能够吸收亦或是屏蔽掉自己聆听他人心音。
“晴明大人知道这件事吗？”麻仓叶王回过神。
“呵。”源赖光轻笑一声, “晴明不需要借助任何术式都能看穿人类的灵魂，这种事情应当早就发现了。”
只是晴明向来不关注他不在意的人, 因而即便是其发现了异常，也不会像麻仓叶王这样直白前来过问他。
麻仓叶王看不明白源赖光和安倍晴明之间在闹什么别扭，但不妨碍他为此感到心情愉悦。
源赖光对于他人情绪变化感知敏锐，他看了眼麻仓叶王却没有观察出对方神情有何不稳妥的情况，碍于现在已是深夜，源赖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唤出式神准备离去。
“赖光大人就这般信任我吗？”
眼见源赖光对自己道出惊天秘密之后没有任何交代就要离开，麻仓叶王有些无奈地望着他。
“我相信你会为我保守秘密。”
源赖光的语调很轻，却难以让人忽视。
“……”
目送源赖光操控式神离去，为其开启宅邸结界的麻仓叶王站在原地走神了许久。
深夜气闷，就连月亮都不见了踪影。
晴明站在四海之境中央，手中纸人形态的符咒霎时化为灰烬。
“既然明知道离开「他」会失眠，主人为什么要在那时答应芦屋道满的条件？”晴明十二式神之一的太阴以白狐形态出现在其身边，它好奇打量着自己的主人，完全看不懂他这段时间的行为。
所有式神都清楚自己的主人「安倍晴明」有多么在意源赖光，甚至超越了多数人类对情爱的理解。好不容易源赖光表现出了亲近，自己的主人不仅没有趁机而上，反而还同意了芦屋道满的胡乱要求，选择退避？
实在难以理解。
“是啊。都隐忍了十八年，为什么现在就开始急了呢？”安倍晴明低叹，“我不该急躁的。”
“抱歉，主人。”听出了晴明话语中的后悔，白狐形态的太阴不自觉迈出后腿往后退了一步，“我只会短时间进行时空扭曲和时间停止，无法帮助主人回到过去更改决定。”
“回到过去啊……”骤然回到少年时期形态的晴明忽得笑了下，在其四周，十二凶兽式神闪现。
“反悔了之前的决定就一定不会让现在的自己后悔吗？”晴明问。
“……”
境内无一式神知晓答案，毕竟它们……都没有回到过去的能力，无法推测能力之外的事情。
得不到答案的晴明依靠着白虎缓缓落座，缓缓合上双眼，安静平复内心情绪的模样与早些年压抑自己感情时并无任何区别。
「……」
源赖光操控式神返回本家，远远就看到了廊殿下站着的夏目贵志。
“怎么还不睡？”源赖光皱起眉。
现在已经是下半夜，往常这个时候夏目贵志早已进入了深度睡眠，任由外面发出任何喧嚣都无法将他从睡梦中吵醒，怎么今天到了深夜还不睡且状态看起来似乎还挺精神？
看到源赖光操控着式神从天而降，夏目不由想起最初与之相见时，也是乘坐着对方操控的式神从混乱中飞到源家军队集结地，与源赖光视线相对的瞬间，夏目立刻低下了头，闷声解释道：“我……失眠了。”
从夏目回应的语调里不难听出其中郁闷。源赖光抿唇，轻笑：“需要我给你施个昏睡咒吗？”
“不……”夏目闻言脸上骤然浮现出慌乱神色：“不用！”
“失眠影响身体发育，想要自然入睡的话，不如明天和鬼切一起把这段时间的训练量加大？”源赖光换了个提议。
“赖光先生……”夏目仰头，无奈看着他。
“呵。”源赖光轻笑一声，抬手抚了抚夏目的脑袋，“我送你回房间。”
“赖光先生早点休息……”夏目伸手揉了揉自己被抚乱的头发，低声回应：“我自己可以回去。”
来到平安时代已有一段时间，他的头发都长了不少。
“主人。”
感知到源赖光归来的气息，鬼切主动离开内室寻来，就看到了源赖光和夏目贵志站在一起，一高一低似乎在轻声闲聊些什么，难得看到源赖光脸上露出温和表情，鬼切站在一边等待片刻，直至两人闲聊完，他才缓步上前。
源赖光侧身，轻而易举就看到了跟在鬼切后面的髭切、鹤丸以及山姥切国广。视线扫过笑着与自己挥手的髭切和鹤丸，最后稳稳落在使劲拉下自己兜帽避免他人视线观察的山姥切国广身上。
“你们也失眠了？”
面对源赖光的提问，鬼切面无表情答道：“今夜鹤丸归来，我们在等他。”
鹤丸嘴角笑意一僵：“？？？”
第83章
昨夜, 源赖光当场安排完几刃和夏目贵志明日的课程后，便迈步返回卧室，不料被任务失败的茨木童子拦下纠缠抱怨了半宿, 好不容易得以清净，又被许久没有任何动静的芦屋道满召唤到了他的宅邸。
两人相对，无言到天亮。
次日清晨，源家主从芦屋道满宅邸大门出现的消息在朝中不胫而走。
麻仓叶王似笑非笑看着神色暗含愠怒的源赖光，“赖光大人昨夜牺牲不小。”
源赖光抿唇，视线越过麻仓叶王看向其后方与众人温和谈笑的安倍晴明。
“赖光大人昨天可有将封印酒吞童子的陶塑交给晴明大人二次封印？”留意到源赖光的视线, 麻仓叶王提醒。
“陶塑不是神器, 两套封印只会过犹不及。”对于这代天皇完全不懂术式运转却总是喜欢横叉一手以示恩威的癖好，源赖光早已习惯当面应下而后抛之一旁, 原本计划该怎样还是怎样。
麻仓叶王听出源赖光话语中对今上陛下的不满, 以及毫无执行其嘱托的意愿时也只是笑笑, 他和今上陛下的关系也没有好到事无大小都要向之汇报的地步。
“听闻羽茂忠具近期身体不适？”源赖光忽然转移了话题。
麻仓叶王颔首：“大概是上了年纪吧, 即便是像老师这般造诣的阴阳师也是躲不过人类必须经历的生老病死。”
源赖光只是询问羽茂忠具生病一事, 未曾想叶王给出的答案竟比他预想的还要重一些。沉思片刻，源赖光才继续问：“怎么突然病得这般严重？”
麻仓叶王深深注视着源赖光, “赖光大人很惊讶？”
话音刚落，叶王就接收到了源赖光疑似在问「难道不该惊讶」的视线，他垂眸移开与之相对的视线，平静道：“阴阳师很少生病，是因病不起、也不能病。”
“阴阳师一旦生病，灵力便会遭受污染, 以往被其制服的魑魅魍魉也会伺机而动、侵占内心。或许一开始只是感冒之类的小病, 但如果三天内没有痊愈，就必定会加剧病症。”
源赖光听完麻仓叶王的话, 忽然就想起了安倍晴明此前花吐症突发时的闭门谢客，当时阴阳寮内的那些阴阳师是不是也是这般认为的？
觉得晴明病重不愈恐怕有性命之忧，所以格外紧张。
毕竟京都局势并不平稳，不是今白天有妖神来犯，就是夜间百鬼侵袭，哪里都需要请示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由他从中调和。
少了安倍晴明……平安京确实挺麻烦的。
不过这些年的阴阳寮也不是毫无建树，不少新晋阴阳师能力都不差，分摊了晴明许多工作。
比起少年时，晴明现今工作堪比养老。
『嗯——』
源赖光回过神，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那般清楚晴明少年时的事情，那段岁月他分明从未参与过。
“赖光大人。”麻仓叶王轻声呼唤着他，“道长大人正在观察你。”
闻言，源赖光顺着被观察视线回望，不出意外对上藤原道长的视线。
麻仓叶王：“佐为棋士属显光大人一派，赖光大人近些时间与显光大人一派近侍接触过近了。”尤其是今早源赖光与芦屋道满同进同出传遍整座京都的绯闻，肯定会引来藤原道长的猜忌。
然而麻仓叶王并不觉得这件事会威胁到源赖光，藤原道长再厉害不过是普通人类，只要藤原道长脑子还没有发昏就不会太过为难源赖光，除非对方疯了不再在意现今握在手中的一切权利。
不过有安倍晴明在，整个朝中所有公卿都疯了，藤原道长也不可能发疯。
一时间，麻仓叶王竟然有些同情藤原道长。看似赢家，处处布局，掌握一切，到头来也不知道是给谁做嫁衣。
啧。
“源家主，叶王大人。”五条悟好不容易摆脱拉住他就不断输出咒术使用条件的禅院家主和加茂家主，寻到源赖光和麻仓叶王，正准备与二人讨论最近发生的事情，不凑巧源赖光却被藤原道长身边的近侍“请”走。
今日陛下设宴赏樱，大家都可以随意观赏，但偏偏还是有人想要在这个时候昭示所有人——棋子还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望着源赖光离去的背影，对平安时代历史了解一二的五条悟忍不住感叹：“藤原道长似乎特别看重源家主啊。”
“就算是不看好的棋子，哪怕有一天不属于自己，也不想被人抢去。”麻仓叶王倒不觉得藤原道长有多看重源赖光，只是一些心理作祟导致藤原道长哪怕是要舍弃源赖光，也不想任何人动这枚代表着摄津源氏的棋子。
五条悟回头看向麻仓叶王，笑着道：“叶王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嘛，像这样充满暗示的话语，我可是听不懂的哦。”
“道长公卿如果是看重赖光大人，就不会一并提携他的手足，以及亲近外界皆知与其不和的晴明大人。”
麻仓叶王果然直言，就连对藤原道长的称呼都进行了更改，只是五条悟这会却觉得还不如刚才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他移开视线，看着富丽堂皇的宫殿，忽然有点怀念乱七八糟的现世，也不知道现在局势如何，自己的突然消失会给大家带去很大的麻烦吧……
下一次回归，又会是在什么时间节点呢？
想着完全没有答案的问题，五条悟突然展露极为灿烂的笑颜，“突然感觉烂透了。”
“呵。”麻仓叶王也笑出了声，“是啊。”
『感觉真是烂透了。』
源赖光刚走到藤原道长身边，芦屋道满也随之而来，他看了眼源赖光，脸上展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贫道见过道长大人。今早听闻道长大人家中昨夜误入了贫穷神，不知此事是否已经得到解决？”
“劳烦道满大人记挂。”藤原道长刚有话要问源赖光，却被芦屋道满打断。此人一来就专挑自己最不喜欢的话题，再想起今早他与赖光同进同出闹得京都皆知，藤原道长的心情骤然下跌，可碍于四周都是贵族，他隐忍的很好。
“有晴明大人在，送走区区贫穷神当然不在话下。”
“哦？”听着藤原道长提到安倍晴明，芦屋道满却故意看向源赖光，“晴明大人似乎每次处理道长大人的事情都很迅速。”迅速到他才刚得知藤原道长家中昨天深夜误入贫穷神，今早时间还没有过，就已经被安倍晴明送走了。
源赖光悄声无息看了眼今早与藤原道长同时出现的安倍晴明，内心暗嘲：大阴阳师的心情果真不错……
就连往日最不喜欢的事情都处理得格外积极。
看来是自己耽误了对方的事业发展。
第84章
摄津源氏大门外站着一名前来讨水喝的卖药人, 侍卫仔细观察，最后判断对方确实没有任何危害后，才道了声「稍等」, 转身去寻女侍让其领卖药人前往后院厨房拿水。
“多谢。”卖药郎结果女侍手中的水碗，慢条斯理地喝着。
鹤丸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厨房，他一眼就看到了面容惹眼的卖药人，“家里来了客人怎么不请到正殿招呼，让人在厨房喝水是什么礼数？”
“鹤丸大人。”女侍见到鹤丸国永先是向他行了一礼，而后恭敬解释：“这位不是家主大人的客人。”
鹤丸怔了怔, 再看向放下水碗、受妆容影响似是在笑意盈盈看着自己的卖药人, “咦？竟然不是客人？可是……”
『为什么眼前的卖药人，他看着那般眼熟？』
“大人要买药吗？”卖药郎岔开话题。
“药？”鹤丸还是第一次被人兜售药物, 顿时就提起了好奇心。
“你有什么药？”鹤丸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向卖药郎放在身侧的大木箱, “那个箱子里装着的就是药？”
刀剑付丧神除非是被不洁灵力污染, 否则很难生病。他很好奇, 自己作为一个健康的‘人类’, 会被卖药人兜售什么药物。
“这位大人——”眼见进来讨水喝的卖药人竟突然大了胆子朝本家贵人兜售来历成迷的药物，女侍顿时肃起了脸色, 直言：“本家谢绝一切不明来路的药物。”
卖药郎微抬下巴看向神色肃穆的女侍，颔首：“我知道了。
而当卖药郎正欲起身离去，没有鬼切在身边监督自己言行的鹤丸当即伸手按住了对方动作，旋即对一旁冲自己怒目而视的女侍挥了挥手，“这里交给你，你先去忙别的事情吧。”
“鹤丸大人？”女侍错愕看向鹤丸, 他这意思难道……
“去吧。”鹤丸做不出和源赖光一样的不怒而威神态, 但他身份毕竟摆在这，即便是话音温和没有什么威慑力, 女侍也不敢忤逆。
察觉出鹤丸的决定不可更改，女侍只好忍下所有劝解话语，俯身恭敬应答，而后转身离去。
留出仅卖药郎和鹤丸国永单独相处的空间。
鹤丸主动凑前盯着卖药郎抬手慢条斯理地打开木箱，将里面琳琅满目的药瓶都尽数展现在自己面前，他「哇哦」了声，马上就被箱子最内里的封印药瓶给吸引了视线，“那是什么？”
即便隔着封印都能感知到里面快要满溢的灵气，一看就知道是世间难得的好物。
“那不是，可以对外人销售的药物。”卖药郎语调轻缓地回着。
“既然不是用来对外人销售的药物，你为何还要敞开被他人瞧见？这样岂不是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对上鹤丸毫不掺假的困惑视线，卖药郎嘴角微微扬起了些许，但很快又被他平复。
让鹤丸国永看到这瓶药，是他故意的。
鹤丸国永身为源赖光的近侍，性格却一点都没有受到源赖光影响，纯粹的让人禁不住想要逗一逗。
“下次，一定收好。”卖药郎敛起所有情绪，就像是不小心把贵重之物露出来一般，抬手缓缓地将那瓶药妥善收入袖中。
见卖药郎收好药瓶，神态看起来也像是听进了自己的规劝，应当不会再出现下一次被人看到这瓶贵重药物的事情了。
鹤丸松下一口气，视线一转就看到被几只药碗压在下方的书，惊奇瞪大双眼：“你还卖书！？”
『平安时代的卖药人已经开始卷到不仅要顾及售药主业，还要努力发展卖书副业？』
“啊……嗯。”卖药郎闻言，视线自然落向那几本内容‘丰富’的书籍上，笑得意味深长，“那是用以讨好主人的‘妙书’。”
「……」
一个正经的卖药人，进了源氏本家，最后顺利卖出去的不是药，而是几本被人抵扣在他这里的杂书。
卖药郎收好从鹤丸手里接过的钱，背起木箱缓缓朝着下一个目的地而行-
历年来，被今上陛下设在宫中的赏樱宴会都是一件十分无趣的事情，诸位公卿貌合神离，如同后宫妃嫔般明争暗斗。
陪同演完一场闹剧，源赖光告别多次敲打自己‘工作态度’的藤原道长，宫中已不见安倍晴明身影。想着今日要做的事情，源赖光只能选择先离宫返回摄津源氏，还没有靠近家中几刃，就明显察觉到他们望向自己的怪异眼神。
源赖光皱了下眉头。
现在才刚到晌午，几刃却比之前任何一个时间段还要提前聚集在一起……难道是他昨夜临时给他们准备的日课还不够量？
“家主大人。”双手捧着账本的家臣趁源赖光注意力完全被前方几刃吸引走之前及时开口，“各分家都在等您确定今年的粮食上贡数目。”
“……走吧。”听出家臣话语中的隐晦提示，源赖光收回目光，没有任何解释，再次迈步便径直前往书房。
家臣见状即刻跟随。
目送源赖光与陌生面孔离去，本以为源赖光会往他们这个方向来的鹤丸不免好奇：“那位跟在源家主身后的陌生面孔是谁？”
“摄津源氏本家的账房先生。”髭切答道。
“嗯？”鹤丸眨了眨眼，“源赖光身为本家当主还需要亲自接待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不都是直接跟本家的管家联系就行了？
看着平家出身的鹤丸国永，鬼切脸上浮现出几分复杂表情：“家主肩负整个家族盛衰，不论是本家还是分家，都需仰仗其决策带来的资金而活。源氏一脉武家出身，人口数多，主人想要养活整个源氏派系所需资金数目量巨大，仅靠今上陛下那点进项完全不够，是以私下会经营、发展一些商业以增加进项。”
“决定源氏一脉能否足够在京都活下来的条件，除了需要家主在朝中周旋、稳定政局地位，还需大量的活动资金。那位账房先生是主人在民间多次寻觅而获的得力助手，主人在京都的所有经济布局都离不开他从中协调。”髭切缓声补充。
“听着就让人头疼……”鹤丸摇了摇头。当他还是一振刀的时候，就没有见过哪位主人会为钱所困。像源赖光这般认真搞钱的武家当主，他还是第一次接触。从鬼切和髭切的三言两语不难听出其间错综复杂，也不知道源赖光是怎么处理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事情。
“毕竟现今局势复杂，主人如履薄冰，许多事情都需要亲力亲为。”髭切微笑道。
鹤丸闻言困惑歪头。
『源赖光……如履薄冰？』
第85章
赏樱宴过后一周, 平安京频繁出现妖鬼入侵、诅咒扰民之事。京都贵族与术师相聚一起多数都在烦恼此事，一时间竟鲜少有人再关注源赖光与安倍晴明之前的闹剧。而芦屋道满自那天要求安倍晴明兑现条件之后，虽在朝堂上仍挑拨关系, 却没有再揪着这件事不放。
‘懂事’ 的让源赖光在朝堂上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留意到源赖光几次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芦屋道满回以意味深长的笑。
芦屋道满不论是外貌还是行事风格都与端庄雅逸的安倍晴明截然不同，但不可否认……其相貌有足够吸引人为其飞蛾扑火的资本，尤其是当周身肆虐气息都安静下来时，很难不让人心动。
然而芦屋道满的魅惑还是用错了地方。
源赖光面无表情移开视线，想着对方既然误会了自己真正的职阶, 应当也会因此做出错误决策, 因而不与他计较。
芦屋道满看着源赖光面不改色移开视线，显然没有被魅惑住, 一时间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严重怀疑, 回头再看泰然自处的安倍晴明, 当即毫不客气将在源赖光处受到的挫折感全部针对他释放。
安倍晴明：“……”
下了朝, 源赖光经过安倍晴明身边时规规矩矩唤了声：“师兄。”
然而不待安倍晴明作何反应, 他都径直从其身边走过，步调沉稳得仿佛刚才那一声「师兄」都是晴明的幻听。
望着源赖光离去的背影, 晴明因其呼唤骤然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他刚才……
从源赖光呼唤自己的语调中听出了细微的笑。
晴明顿时感觉胸口一股气堵着，闷得喘不过气来。
“晴明大人请留步。”
这一次唤住安倍晴明的人不是芦屋道满，而是奉了今上陛下之命前来留他的麻仓叶王。
“叶王大人。”安倍晴明温和地颔首以示回应。
安倍晴明过于客气的反应让麻仓叶王下意识顿住了步伐，“陛下在殿内等您。”
话落，麻仓叶王再对晴明颔首，而后不待其反应便径直离去。
麻仓叶王一走, 刚才还有些拥挤的廊殿顿时就只余了安倍晴明一人。他独自停留在原地片刻, 随后才缓缓转身，朝着刚才离去的主殿折返。
人刚到, 天皇的声音就随之响起——
“前段时间赖光封印了酒吞童子，我令他去找你进行二次封印，这事可已完成？”
晴明微笑着颔首，终于明白了源赖光走前为何会突然唤自己一声「师兄」，原来还有这么一件事。晴明挑眉敛去所有情绪，恭敬回应：“都已完成。”
这样的事情，晴明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替名义上的师弟周旋次数多了，自然就知道了源赖光有多厌烦与毫不懂术式的人交流。即便这个人是当今陛下，他也是面上不争不辩应允，事后就将所有嘱托抛之脑后。
完全不惧任何权势地坚持自己喜恶，令毫无瑕疵的‘影子’缓慢展现出了形似「人类」的轮廓。
为留住源赖光「人类」的一面，晴明悄声无息处理掉了所有源赖光埋下的隐藏危险，不让任何人抓住其把柄。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哪怕被人察觉到异常，也没有人能为难源赖光，抹掉他个人色彩浓郁的特性。
“既然已经加多了一层封印，为什么都城中还会有如此多的妖邪入侵作祟？总不可能……那些妖邪是为救酒吞童子而来？”
“陛下不必多虑，阴阳寮会稳妥处理此事。”安倍晴明再次重复今天在朝堂上说过的话。
没有再多余解释，安倍晴明只是再次告诉天皇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决，就成功安抚住了对方。
「……」
源赖光下了朝准备归家，却被藤原道长喊到了藤原家认真询问他与芦屋道满的关系。
“芦屋道满用术式将我突然从家中转移到了他的家中就一直安静坐着。”面对多疑的藤原道长，源赖光只能垂眸再次重复那天解释过的理由。
藤原家根系绵长，想要侵蚀整个藤原家族，并将其安排在朝中的关键棋子替换成源氏族人并不容易，即便是重来一次，已跳出人类限制范围的源赖光也还是没有能够立刻取代藤原家的方法。
牵扯人类史的事情，万不能急躁，只能徐徐图之。
所幸有过一次经验，即便这次意外归来处处充满‘惊喜’，源赖光处理起来也不吃力。
藤原道长会再次询问源赖光是否与芦屋道满结盟，是因这几天妖怪入侵一事，自己部下有人受伤，且伤势并不轻。
关于此事，摄津源氏本家负责巡查工作的家臣早已报给了源赖光。
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藤原道长又喊来藤原本家。
但是今天的训斥注定无法持续太久……
源赖光心中算着时间，听着后方按时传来的匆忙脚步声。
负责照料藤原道隆的女侍赶忙前来向藤原道长禀报情况。
源赖光安静垂首，即便不用抬头去观察藤原道长，他也猜得到此刻藤原道长的面色一定异常扭曲——如释重负以及害怕被人察觉到自己野心的担忧混杂在一起。
“我这里有急事亟需处理，赖光你且先回。”
听出藤原道长话语间的难以压抑复杂情绪，源赖光也仅是安静应答了声「是」就起身离去。
『今天过后，藤原家就要为藤原道隆举办丧事了。』
历史兜兜转转，还是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行着。
“主人。”鬼切守在摄津源氏的大门等候着源赖光。
“今天日课都处理完了？”源赖光收回落在鬼切身上的视线，直言询问。
“已将上午的事情处理完，还有部分需等到下午分家派人前来才能继续进行。”鬼切这段时间都在和髭切学习处理本家账务，从简单开始上手，中途如果遇到复杂不懂的，只需要保持冷脸等待家臣把内容简单化再处理就行。
问题不大，就是极其耗费精神。
源赖光「嗯」了一声，而后眼角余光就看到鬼切眼眸中的光亮微微暗了下去，他顿时轻笑出声，鼓励道：“做的不错。”
鬼切双眼暗下的光顿时又亮了起来，格外专注地望着源赖光。
“赖光大人。”山姥切国广忽然出现，挡住了源赖光和鬼切前往主殿的路。对上源赖光意味深长的打量视线，山姥切国广竭力克制住想要抬手拉起披风的冲动，将安倍晴明派式神前来相送之物双手递向源赖光：“主人令我将此物交给你。”
第86章
山姥切国广的「主人」是安倍晴明。
即便不用刻意去思考他的主人是谁, 当源赖光看到眼前熟悉的木盒子就已经知道了是谁「送」东西给自己。
源赖光伸手接过山姥切国广手中之物，继续领着鬼切前往主殿，丝毫没有打开木盒、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鬼切打量的视线从木盒转移到山姥切, 但只是一眼，他收回视线，跟随源赖光前往主殿时，暗自思量：『藤原道隆病重，之前的布局马上就要调用，关键时刻万不能出现意外。』
目送源赖光和鬼切离去, 明显感觉到源氏气氛不对的山姥切国广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想要去寻安倍晴明，却骤然想起对方让自己留在源氏的命令。
“山姥切先生。”夏目贵志拎着前段时间木工做好的渔具找到山姥切国广, 一双温和的眸子望进对方情绪复杂的眼底, “您能不能带我去后山钓鱼？我一个人不太敢去。”
『这是要支开自己吗？』
山姥切国广踌躇了片刻, 最后还是抵不住夏目期待的眼神, 明知道对方目的还是心软了点头：“……好。”
“连养在身边的孩子都舍得利用, 真不愧是源家主。”茨木童子一看到源赖光走进主殿，马上就想起被他封印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酒吞童子, 一开口也就忍不住开口阴阳怪气。
髭切微抬下巴，似笑非笑看着茨木童子，“主人会这么做都是因为谁呢？看来您是半点都不想救挚友回去大江山。”
髭切话语虽轻但字字直戳茨木弱点，硬是将罗生门之鬼堵得哑口无言，最后仅靠用力哼哼表达自己的不满。
源赖光眯了眯眼，左手自然搭在嗡嗡不安的童子切刀鞘上, 片刻后, 嗡鸣不断地童子切安纲静了下来。
“开始吧。”
源赖光走上主位，将手中木盒摆放在身侧后施施然落坐, 主殿的大门也在他坐下的瞬间自动关上-
处理完宫中事情，晴明往通向宫外大门方向而去时，遇到了也准备此刻离宫的藤原佐为。
“藤原棋士。”晴明开口唤住了藤原佐为。
“晴明大人。”藤原佐为虽无心参与朝政，但身在宫内，关于朝堂上的诡谲还是要了解一二，此时被安倍晴明喊住，他顿时心里一慌。
藤原佐为进宫已有一段时间，现在的他完全不会再像最开始那般，误将安倍晴明当做是身份纯粹、术式极其厉害的大阴阳师。
除却明面上的大阴阳师身份，对方在朝堂上的政治地位更不容忽视。
藤原佐为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晴明只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变化。
“许久不见了，今日可有时间与我对弈一局？”安倍晴明试探道。
闻言，藤原佐为脑海里刚冒出来的「要远离安倍晴明」、「来者不善需警惕」、「千万不要误入对方圈套」等自我警醒统统弃之脑后——
“去哪对弈？”
话刚问出口，藤原佐为就后悔了。他快速思考着什么理由可以将刚才的提问掩盖过去，然而安倍晴明根本不会给他留下任何反悔时间，术式施动，两人就从宫门外来到安倍晴明的庭院。
“请吧，藤原棋士。”安倍晴明微笑请客。
藤原佐为：“……”-
彼时-
藤原氏族上下忙成一团，因为藤原道隆身体突然恶化，所有京中有名医师与擅长治疗驱邪的术师都齐聚在藤原本家。
藤原道长来到主殿的时候被人询问安倍晴明下落，他看向提问的藤原家臣，面色沉重叹息：“晴明此刻正被今上陛下留在宫中。”
得到答案，家臣面色顿时犹如死灰。
『今上陛下何故在这时留下晴明公啊！』
藤原伊周恰好听到这句话，当即就要进宫向今上陛下放安倍晴明出宫，但被藤原道长令人拦下，“京中妖邪作祟，陛下定是有要事才会留下晴明，你这个时候闯进去岂不是无视陛下与天下百姓，故意冲撞贵人！？”
藤原伊周咬牙，心中愤怒越积越深，可当抬头看到侍奉在父亲身边的女侍正低着头出来时，他挣扎的力道却忽得全部卸去。
「——」
藤原道隆死讯还未传开，藤原道兼的死讯就随之呼啸而来。
霎时间，藤原家上下一片恸哭。
藤原道长的两位兄长身亡给了藤原显光可趁之机，朝中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他把握上升机会、一举成为上权大纳言。
“道长公卿的这位堂兄近段时间非常受陛下信赖。”麻仓叶王有空和源赖光闲聊时，已经是藤原道长将家中两位兄长安然下葬后的一周。
“都是藤原氏族。”源赖光端坐在家中庭院，看着前方葱郁夏景，视线状似不经意间扫过守在一侧的髭切。
后者对上源赖光的视线，温和地微笑颔首，旋即转身离去。
髭切归来，便意味着几刃已顺利趁藤原家变故与疫病相交的混乱节点将仍被封印中的酒吞童子归还给了茨木，且悄声无息更换掉了藤原道隆和藤原道兼在京都中布局的棋子。
麻仓叶王留意到了源赖光的视线，“赖光大人家中显现的刀剑真是令人羡慕。”
“最近有五条悟的消息吗？”源赖光忽然移开话题。
麻仓叶王今天是受了阴阳寮委托前来询问源赖光妖怪入侵之事，不曾想见到了源赖光，自己的事情一句没提，尽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想到这里，麻仓叶王笑了声，“许久未见，约莫是回去了吧。”
源赖光一怔。
“五条家的事务现在都是上任家主在处理，听闻这是五条悟上次归来后的决定。”麻仓叶王继续话题，“但凡他不在家中，事情都由上任家主处理。”
“如今已经代家主之位快一个季节了。”话落，麻仓叶王忽得叹息，“赖光大人，我此次前来，是奉阴阳寮之令来询问您有关「鬼女红叶」之事。”
“鬼女红叶？”源赖光挑眉，视线缓缓落向麻仓叶王，“虽然那位和家祖有些关联，但我记得此事是平家在负责。叶王大人在询问我之前，此事可已先问过了平家？”
“平家处自有他人负责。”麻仓叶王答道。
源赖光笑了下，“叶王大人想问什么？”
眼下是前世未经历过的事情，这段时间所有一切都按照前世轨迹而行，让他心中生出了诸多无趣，忽然闯入一件‘意外’，不禁让他感觉到了难得的愉悦。
“惟茂大人出征讨伐鬼女红叶，很可能没有成功。”麻仓叶王直入正题。
“叶王大人，这番话可不适合对我说。”源赖光正色与麻仓叶王相对，这是他们两人认识许久第一次认真审视彼此。
“我知道赖光大人的难处，但阴阳寮之命不能违背。”麻仓叶王苦笑一声，继续话题，“红叶曾在源家时做过的那些事，京中皆知，只是又有传闻，她和赖光大人您……有段渊源。”
“是指我第一次率兵出征，半夜遇到妖怪差点被弄死的那次？”源赖光记忆不差，能被阴阳寮记住自己和红叶过往的也就这件事了。
麻仓叶王听不到源赖光的心音，即便今天源赖光什么都不说，他也有别的说法回应阴阳寮、保下源赖光，唯独没想过事情的发展会让他有意外收获。
对上麻仓叶王隐带好奇的视线，源赖光弯了下眼眸，“那件事京都众人皆知，叶王大人只需稍微打听就能知晓，不算什么秘密。”
答案如此明显的事情，麻仓叶王都没有去打听便直接来了源氏替阴阳寮调查自己是否有暗中接触红叶……
叶王今天做了怎样的准备，源赖光话到此刻也已知晓，他抬起食指点了点石桌，缓声继续话题：“不要为没必要的事情冒险。”
然而当源赖光的话音落下后，麻仓叶王却没有像以往那般沉默，他望着源赖光，语调温和：“凡与你有关的事情，都有必要。”
“……”
第87章
叶王的一番回答完全超出了源赖光对其定义的可交谈「同僚」范围。
如此相护, 麻仓叶王恐怕是将自己当成了挚友。
源赖光微怔后缓缓颔首，“还是由我亲自跟你说吧。当年的事情，外面传得也不全对。”
察觉到源赖光对待自己的态度比起之前有明显变化, 虽没有朝着叶王设想的方向改变，却也是不错的开端。他不着急，只要对方不反感自己的主动接近已经足够令他心生欢喜，即便自己的情感被源赖光所误解……
即便这份情感此生都不会得到回应。
麻仓叶王眸色柔和地倾听源赖光口述的‘故事’。
那是源赖光第一次率兵出征，流年不利遇上了百鬼夜行，因无法及时离开深山、又是第一次率队, 致使许多怀疑他决策的士兵不再听从命令, 出现大量死伤。而鬼女红叶……正是在这个时候‘恰巧’出现吞食掉部分死伤的士兵以充饥。
鬼女红叶认出了队伍中的源赖光，作为晚饭的‘回报’, 她为源赖光指出了正确的离开方向——那也是源赖光最开始就确定的离开方向, 只是众人不愿意再配合他才耽搁在了这里, 才被鬼女红叶钻了空子。
到底是擅长蛊惑人心的妖怪, 红叶一眼就看出了队伍中的武士内心所想, 利用人心耍了点手段，逼得那些人不得不乖巧跟随源赖光以脱逃百鬼夜行。
而在这个波折之后, 哪怕中途是凭源赖光的能力才带领队伍顺利脱离危险，这件事还是会被那晚幸存下来的部分好事者给编成对他极为不利的谣言传遍整座京都。
『源赖光与鬼女红叶有私交。』
这件事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当时身份还是「源少主」的源赖光马上就被源满仲勒令在家中反省，所有预先要交托给他的任务都被分割给了弟弟们，甚至还有流言传出摄津源氏的下一任家主极有可能会在源赖光的两位弟弟中选出。
然而即便是事关下一任摄津源氏家主之位谣言四处飞散，源满仲对源赖光这种程度的惩戒还是不足以平息京中谣言, 所有人仿佛都想看到源赖光真正被舍弃。
就在谣言闹得不可开交时, 安倍晴明主动出面平息了此事。
代价是安倍晴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阴阳寮内编书。
“赖光大人与晴明公的感情甚笃，真是令人羡慕。”听出源赖光每次提及安倍晴明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变得柔和语调, 叶王叹息了一声。
看着注意力偏移又没有全部偏移的麻仓叶王，源赖光脸上神色一度复杂。
望进源赖光欲言又止的视线，麻仓叶王又恢复了往日见他时的漫不经心微笑，“事情我已经了解，当年之事全然是巧合。只是……”
“不知鬼女红叶是怎般的想法？”
话题自然而然转移，丝毫没有刚才情绪外显的痕迹。
“是个好问题。”源赖光只知道红叶前世想要毁了平安京，但还未有任何实际举措就被平惟茂讨伐。当然，也不能因此完全排除她的举措就是和酒吞童子一起谋划毁掉平安京。
甘武天皇真是取了个好名字。
『和平与安宁的首都……』
藤原道隆与藤原道兼的死亡给藤原显光在朝政地位上升的同时也暗含了杀机，芦屋道满被迫再次寻上安倍晴明。
“你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站在浮桥对面的芦屋道满见到安倍晴明第一句，就是令人费解的哑谜。
晴明面色平常望着芦屋道满，似乎在安静思索他话语中的深意。半晌，见芦屋道满没有下文，也丝毫没有打算解释之意，他才缓声开口：“所以，道满大人此次前来是打算做什么？”
“老师，你赢了。”芦屋道满咬牙切齿。
明明他所选择的藤原显光才是此次的胜者，可他却在朝堂上与安倍晴明切磋术式时输了，令显光大人成为一则笑话。
听到久违的称呼，安倍晴明忽得似笑非笑回视芦屋道满，“你来这，难道是想提醒我，当年还曾教导过一名欺师灭祖的学生？”
“贫道可以作废之前提出的条件。”见安倍晴明故意装作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芦屋道满眯眼，咬牙切齿进入正题。
他来这里不是和安倍晴明吵架的。
在这场对弈中，即便将之前对自己有利的条件统统作废，让安倍晴明再次和源赖光联手，也不会再让他掉入以往无力抵抗的境地。
这段时间，他趁那二人离心、藤原道长家中变故，快速占据了朝中重要优势与今上陛下的偏信，这些条件都让他拥有了足以抵抗安倍晴明和源赖光的力量。
这一刻的他，早已不是当初完全无法与安倍晴明匹敌、被其压制的普通术师。
“权势就那么令你着迷吗？”安倍晴明喟叹。
“嗯哼哼……”芦屋道满朝着河岸对面的安倍晴明阴测测笑道：“贫道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老师竟如此幽默呢？莫非您真的认为这个世界有值得令贫道着迷之处？啊……也是。源家主的出现确实令贫道深深着迷。”
安倍晴明眉头微蹙，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芦屋道满只是想帮助其效忠的主公抢占朝中地位，将自己赶出平安京，然而现在……
芦屋道满充满恶意的话语令他感到了不安。
“你想做什么？”安倍晴明追问。
“老师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会主动关心学生的私事了？”察觉到安倍晴明的情绪变化，芦屋道满嗤笑一声，不屑道：“权势到达顶峰也要受制于人，跳脱不出这一限制，即便坐拥了整个平安京权势也不过是场笑话。”
安倍晴明静默半晌，“你是想毁掉这个世界吗……”
“毁掉世界多浪费贫道的精力。”芦屋道满神色恢复如常，“贫道只是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让那群愚蠢的人类变得聪明点，别一天到晚闲得使唤术师跟着他们一起犯蠢！
安倍晴明的眉头自听完芦屋道满的愿景之后就没有放松过，他不相信芦屋道满会和源赖光一样想要打破陈规、让所有人类过得更幸福。可除此之外，又没有更具备说服力的理由解释芦屋道满的行为。
霎时间，晴明陷入了困境，直至芦屋道满远去，也想不出芦屋道满到底在做什么。
「……」
“源赖光的特性是回到过去，而安倍晴明的特性是去往未来？”
在麻仓叶王登门拜访源赖光时，来自本丸的三刃也都聚于部屋里商议、复盘自己来到平安时代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鹤丸摸着下巴，突发奇想：“这两位大人各有特点，相辅相成、完全不可分割，缺了谁都会让人觉得惋惜。”
“既然时之政府没有明文规定本丸不可以同时出现两名审神者，且未来我们的时空线都是要融合在一起的，为什么不能同时让他们都成为我们本丸的审神者？”
山姥切国广面无表情看了眼非常敢想的鹤丸。
髭切听完也没有立刻表态，他在反复思考一件事，“不论是主人，还是晴明大人，他们现今都还未掌握随同意愿前往各个时间段的能力。”
鹤丸顿时明白髭切的意思：“我们得要想个办法帮助他们激发出能力。”
山姥切国广深深叹气：“就我们吗？”
“如此重任只有我们才能肩负了！”鹤丸忽得站起来，“传闻人类受到刺激就会激发出隐藏能力，我们就从惊吓开始吧！”
山姥切国广：“……”
『是……是这样吗？』
第88章
确定好计划, 刀剑们的行动速度很快，然而晴明的动作也不慢，麻仓叶王还没走出摄津源氏的大门, 晴明的式神就悄然显现请源赖光前往晴明宅邸。
源赖光挑眉哼笑：“不去。”
式神见源赖光不肯去，便只能亲自动手‘请’人过去。
不过是眨眼功夫，源赖光就从本家被瞬移到了晴明宅邸。
看着在自己面前把手中蝙蝠扇摇来晃去的安倍晴明，源赖光嗤笑一声，冷嘲道：“大阴阳师长本事了。”
危险至极的瞬移符咒竟交到式神手中，这件事若是被京都其他术师知道, 安倍晴明未来一段时间都别想得到安宁。
“富贵险中求, 不然怎么能请得了源家主前来？”安倍晴明微笑着回复，娴熟的态度就像彼此都没有隔阂。
如果排除他话语中的「源家主」称呼。
源赖光猝不及防听到安倍晴明这句称呼时, 霎时感到一阵喉咙发痒。然而已经彻底脱离人类身份限制的他除却会因缺失魔力感到身体难受之外, 根本不再具备人类生病条件。但偏偏这种感觉一点都不陌生, 就像是死亡前刻成为foreigner那般熟悉。
安倍晴明观察到了源赖光的走神, 想到前一刻对方正在和麻仓叶王交谈, 晴明收起蝙蝠扇靠近源赖光，“叶王突然找你聊什么？”
看着忽然近在咫尺的安倍晴明, 源赖光缓缓回过神，喉咙间的不适还是没有消退。他抚了抚衣袖，被转移的太过突然，就连佩刀童子切安纲都没有携带在身边。
或许是因为佩刀不在身边，即便是面对太过熟悉的安倍晴明，他也骤然从其身上感觉到了陌生。
这种感觉让他开始有些不适应安倍晴明的靠近。
“师兄这般急切寻根问底……”源赖光掩盖住所有的不适, 似笑非笑回应着安倍晴明：“会让我误以为师兄爱上了我, 突然吃醋——”
“安倍晴明！”
源赖光的视角骤然颠倒，他仰头怒视着忽然发力将自己抵在地面的安倍晴明！
这是要跟自己打架吗！？
晴明抬腿分开源赖光, 在即将靠近危险地带前停了下来，干着极为无礼的事情，却笑得格外优雅温柔，仿佛在与人谈论奇妙术法，“不喊「师兄」了吗？源家主。”
“……”源赖光被安倍晴明钳制在土壤柔软的地面，只是有一瞬间的不适，但片刻就适应了过来，“不过是一句玩笑，大阴阳师对不喜欢的表达还真是失礼。”
“源家主说笑了，我很喜欢。”安倍晴明牢牢钳制着源赖光，用自己的灵力悄声无息地仔细检查了一遍对方身体状况。
已脱离人类范畴的源赖光对灵力感知何其敏感，在安倍晴明探出灵力的瞬间就紧绷起了身体。
“安倍晴明！”感知着安倍晴明的灵力从自己的头发丝开始到脚趾尖都不放过，源赖光咬牙切齿低喝着对方的名字。
“源家主……”安倍晴明一双眼眸纯澈不染任何杂色，他认真地端详着脸上逐渐浮现出绯色的源赖光，似是不懂对方为什么要情绪失控般茫然望着。
“哦呀——”安倍晴明温和笑道：“你是在害羞吗？”
听着安倍晴明话语中的揶揄，源赖光倒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起开！”
谁知安倍晴明一动不动。
源赖光皱起眉头，把刚才转开的视线再次转回来，面色不虞瞪着安倍晴明。
“我没有用力。”安倍晴明微笑着提醒：“源家主身为京都最强武士，怎么连一名阴阳师轻轻压在身上都挣不脱？”
安倍晴明的手上确实没有用力，但他却用了灵力。
浑身灵脉枯竭如离水之鱼的源赖光根本抵抗不住这种诱惑，他深呼吸，想要挣脱安倍晴明，但身体却比他的意识诚实得多，竟违背意识贴近安倍晴明刻意隔开的安全区域。
源赖光瞬间感觉到了自己耳廓方位传至脸颊的滚烫：“……撤掉你的灵力。”
晴明若是会听源赖光的话就不叫晴明了，他不仅没有撤掉灵力还变本加厉，“源家主似乎很亲和我的灵力。”
“我更亲和被童子切斩下之物的灵力。”源赖光即刻讽刺。
“这就是你前段时间异常斩杀妖怪的原因？”安倍晴明给足了源赖光时间，等待着对方主动告诉自己答案，可是这一等，就等过头了……
低头注视着身下随时都可以换一个人留在身边的源赖光，安倍晴明眼眸逐渐趋向狐狸的金瞳。
源赖光安静回视着安倍晴明，“我所斩杀的都是作恶多端妖怪，大阴阳师是想为它们讨回说法吗？”
“我为什么要为它们讨说法？”晴明微笑着打量源赖光，竭力克制着自己保持现状，自制着不再靠近，以免真的刺激到源赖光，把人得罪透了。
“赖光，我是在关心你。”晴明喟叹，神色无奈。
“呵。”源赖光忍不住哼笑，“你觉得我会信吗？”
“为什么不信？”晴明有些苦恼。
说真话不信，说假话倒是深信不疑，自己这个师弟真是让人头疼。
源赖光不说话了。
只是，即便源赖光不说话，晴明也没打算放开他。
“赖光，我是你的师兄，我不会害你。”安倍晴明主动软化态度，话虽如此，但钳制源赖光的动作和灵力却半点没有松懈。
“告诉我，你的身体情况。”晴明温和地诱导源赖光。
“我的身体状况？”源赖光面无表情审视着身上矜贵的大阴阳师，“你亲身试试不就知道了。”
“？”
安倍晴明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就感觉到源赖光在奋力尝试挣脱自己，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藤蔓瞬间覆盖整座庭院，飞速朝着二人位置而来，并猛地攻向安倍晴明——
晴明顿时松开钳制源赖光的手！
源赖光看准机会正要趁此脱离安倍晴明，却不料忽然被安倍晴明抱了个满怀！
眼睁睁看着安倍晴明朝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比出手势，准备念咒攻击，源赖光忽得皱眉，喝道：“够了！”
周围一切危机散除，庭院还是那座庭院，源赖光依旧被安倍晴明压制在身下，只是晴明的双手已经离开了源赖光，比出了念咒手势。
“明白了吗？”源赖光观测着安倍晴明脸上空白的表情，“大阴阳师，现在的我就是个需要汲取他人灵力的「怪物」。”
“当我体内能量充裕时，便是连你都分不清自己的世界哪部分是真还是假……”
极其危险的怪物。
源赖光睁大了双眼，喉间还未道出口的话语全都被安倍晴明吞入腹中。
第89章
源赖光不清楚安倍晴明受到了什么刺激, 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等到双方都冷静下来, 事情一定会变得很糟糕！
想到这，源赖光当即张嘴想要咬醒对方，却不料反倒被其趁机攻城略地，举动越发过分！
『可恶——』
魔力充裕的感觉让清醒的大脑逐渐发昏……
半晌，晴明恋恋不舍退后一步，大拇指指腹轻轻按在源赖光唇角, 笑意盈盈地望着身下意识涣散之人, “「能量」充裕了吗？”
源赖光回过神，瞪了安倍晴明一眼, 哪怕是推翻自己刚才的用词也要纠正对方的‘错误’：“是「魔力」。”
“「魔力」吗？听起来像是从国外传进来的说法。”安倍晴明眸中笑意也没有减少, 依旧用灵力牵扯着源赖光, “自身不产生魔力？”
源赖光被晴明的灵力骚扰得头脑发昏, 他恼怒地瞪视着安倍晴明, “大阴阳师！”
甚至还用了充斥不满情绪的低喝，希望能够以此令眼前这个让自己身体逐渐反应怪异的家伙结束他的‘捉弄’。
“嗯。”晴明保持着温和的笑, 然后又俯低身亲了亲他殷红的唇角，像是看不到源赖光的难受一般，依旧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安倍晴明这一触碰又使用了转移术式，等到源赖光再睁眼，人已经从室外被转移到了室内，躺在室内唯一、气息熟悉的床上, 源赖光心中不妙感觉油然而生。
“不产生魔力, 魔力缺失，为什么不告诉我？”晴明询问源赖光的语调非常正式, 如果能忽略两人现在的谈话姿势……
源赖光沉默。
事实上，关于「魔力缺失」的事情，他和谁都没有提起过。不仅不会提起，更是连想要透露的念头都没有。
如果不是晴明突然‘发难’，这件事能够一直被他拖到离开平安京都不会被发现。哪像现在……
“不想被任何人知道？”晴明马上就理解了源赖光的沉默，并替他给出了标准答案。
源赖光皱了皱眉头。因为晴明的灵力干扰，令他即便是在愠怒的情况下，也比往时少了许多气势，加上眼眸中晕染的几分克制，乍看之下竟还另有一番风情。
看着看着，晴明呼吸的忽得滞了一下，他错愕眨了眨眼：“赖光……难道是想以此向我表达对我的依赖？”
“你在说什么鬼话？”源赖光被晴明的灵力完全克制，正恼怒着自己的无法挣脱，忽然就听到大阴阳师前言不搭后语的内容，当然毫不客气出言嘲讽。
“嗯……赖光虽然经常对我说一些不太动听的话语，可身体语言却比话语要诚实、讨人喜欢，每一次遇到危险，你第一时间都是找到我。”晴明温和地笑着，话语一句一句落在源赖光耳边，激得那本已被描红的轮廓变得更甚是要滴出血来一般。
“安倍晴明，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源赖光皱眉，向来引以为豪的冷静思考能力在看到安倍晴明脸上的惑人笑容时，尽数被瓦解殆尽，一时间竟完全没有领会到晴明的言下之意。
安倍晴明沉静地注视着源赖光，不放过他脸上丝毫的反应。
如果不是因为赖光刚才向自己展现了他的技能，晴明到现在都不会立刻将之前几次‘记忆回笼’事件联系起来，且还会因为之前自己封锁对赖光的感情一事，彻底的被源赖光思维意识给绕进去——
他所有被其勾起的‘过往回忆’，都是源赖光的意识，是被对方临时控制意识后，突然被加进大脑里的‘记忆’。
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过往。
那些‘记忆’，全都是源赖光在无意识的状况下，身陷危机，本能地向自己发来的求救。
没有所谓的「回到过去」，只有身体陷入危险发出的本能求救。
身体魔力的缺失，反倒让赖光很好地发挥了自身技能，将晴明身为「妖」的那部分意识勾连，编织出了令人分不清过去、现在、未来的混沌意识，几次三番、令晴明误以为自己正在竭尽所能地帮其化解魔力亏损的危机，分不清过去、现在、未来。
赖光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呢？
全程都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晴明对此无比好奇，很想向他探知答案，可惜……他也清楚，赖光本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点，完全无法给出自己追寻问题的答案。
看着身下之人毫不作假的困惑神色，晴明无声喟叹。
难怪那次自己前往源氏地底祭坛时感觉会那般奇怪。如此看来，芦屋道满递给自己的宝具，不是能够回溯过去时空之物，而是专门用以破解赖光技能的术式。
想到这，晴明再看源赖光的眼神更是无奈，他轻抚着源赖光的侧脸，“赖光，你现在和我一起待着的时间段才是「过去」对不对？”
源赖光双眸瞳孔猛地一缩。
『果然，截至目前为止，所有的推测方向都没有出错。』
安倍晴明眼眸中浮动着「了然」情绪。
“赖光——”关于源赖光的‘秘密’，晴明已经了解，现在也是时候更换话题了……晴明眸色缱绻地凝望着身下之人，“以前，我们成婚后，我一直都是和你在一起吗？”
望着安倍晴明洞穿一切的视线，源赖光神色复杂，“不是。你和我没有成过婚，更没有在一起过，甚至连类似于今天的亲密行为都没有。”
晴明挑了下眉。
这倒是出乎了他预料。
『以前的他竟然这么能忍？』
“大阴阳师不是去过了一趟未来吗？”源赖光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安倍晴明，“难道你没有趁机去了解平安时代的历史？”
对上源赖光嘲讽视线，安倍晴明笑着俯身亲了一下他。
“！”源赖光倏地挣扎了一下，想要趁机挣脱安倍晴明的钳制，但他还是小看了自己体内魔力的亏空，意识都已经抗拒成这样，身体仍还不能离开安倍晴明的灵力。
一番动作下来，更像是在欲拒还迎。
源赖光气得索性闭上双眼，不再搭理晴明。
然后，他就感觉到了神似花瓣之物落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安倍晴明的寝室哪里种了有花？』
源赖光困惑睁开双眼，眼睁睁看着晴明悄声无息的口吐花瓣。开口一句便是：“你的花吐病还没好？”
晴明低头，就着花深深吻住源赖光，将口中的花渡进源赖光的口中，连带着那声「喜欢」一起……直至源赖光口中也咳出和他一样的花。
一人『果然如此』。
一人『竟然如此』！
第90章
安倍晴明的花吐病彻底痊愈, 换来的是源赖光生气避而不见。
“是那次做的太过分了吗？”晴明嘴角噙着柔和笑意，一双纯粹的眼眸正认真地望着庭院紫藤花，似是在自言自语, 又像是在向花草寻找答案。
庭院中的所有植物都可以化成人形，但偏偏今天谁都不想搭理安倍晴明，一个个老老实实维持着植物状态，全程安静、充耳不闻安倍晴明的狼虎之语。
不过花草的安静也没有太过影响安倍晴明的发挥，该说的话还是脱口而出，一句都没有落下。最后是日和坊再也看不得花草在阳光明媚时分出现自闭现象, 前去寻找安倍晴明直言, 这才支开了日渐可怕的安倍晴明。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啊……”目送安倍晴明离开, 日和坊忽然怀念起以前平静的日子。
平安京注定没有和平与安宁可言, 也不知道甘武天皇知道了当初所取之名与现今状态事与愿违, 会作何感想。
源赖光无暇关心此事, 自从魔力充裕、离开安倍晴明身边, 他这段时间就没有得到过丝毫休息，频繁被藤原道长、今上陛下外派出京讨伐妖鬼。
等到再回摄津源氏, 鬼切前来告知夏目贵志于某一日清晨骤然从本家消失，再也找不到踪迹。
源赖光知晓夏目贵志不属于这个时空，只是没想到最后两人分别会这么突然，不过半晌，就没有多纠结，“这段京都不太平, 贵志能这个时候回去也是一件好事。”
鬼切安静地听着, 对于源赖光的回应即便不明白也没有开口追问。
“主人。”髭切站在廊殿下迎接归来的源赖光，当后者微抬下巴, 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后，他才缓缓继续话题，“道长公卿来访。”
“知道了。”源赖光解下腰侧的佩刀童子切安纲递给身边的鬼切，而后迈步进入藤原道长做客的主殿。
这段时间高压奔波，如果不是魔力得以充裕，恐怕难以消化。
因为要去见藤原道长，源赖光调整了自己的精神状态，让自己看起来更疲惫一些。
藤原道长这段时间在朝中过得不错，甚至差一步就能将辅佐藤原显光的芦屋道满从京中赶出去。
想到差一步就能完成的事情，藤原道长脸上浮现出明显郁色。然而，很快他就想到了有一人能够改变现状，让芦屋道满加速离京，而今天，那人已任务归来。
藤原道长微抬下巴看向走进室内的源赖光，脸上笑容真挚了几分，“这次任务费心了。”
“主公。”源赖光向藤原道长见礼，随后再寒暄几句，就见藤原道长直入正题——让他设计将芦屋道满送出平安京。
『这件事……藤原道长还真是高看自己了。』
源赖光至今还未想明白芦屋道满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将自己召唤，面对藤原道长的命令，只能沉默。
然而藤原道长显然是误会了源赖光的沉默，只当是自己的任务交代了下去，用不了多少时间，源赖光就会给自己带来满意答复。顿时对源赖光格外满意，再闲聊几句关心完源赖光的身体就起身离去。
“道长公卿近期一改往日，是越发的张扬了。”髭切望着藤原道长远去的身影，低声对源赖光吐槽。
“连续在朝堂上争得高位，还让前段时间占了便宜的藤原显光成为朝中笑话，他想要低调都难。”源赖光哼笑。
髭切微笑着聆听，“主人要去冒这个险吗？”
想到芦屋道满，源赖光捻了捻手指，“值得考虑。”
“主人，历史上让芦屋道满离开京都之人并不是您。”髭切直言提醒。
“但历史同时也没有阻止我协助晴明完成这件事。”源赖光对上髭切的视线。
“您说得对。”髭切垂眸，在与源赖光的据理力争上败下阵来。
芦屋道满一事需要解决，同时因为摄津源氏一族的势力重新分割，对此持反对意见的本家与分家也需要努力去安抚。
源赖光回来后没多久，就被这些琐碎事情缠身，直到忙完已经是深夜。
“以前就奇怪，为什么源氏起来后就没有再被打压下去。原来是从这么早开始，源赖光就把势力划分干净，只留下自己所管辖的本家空壳子用以吸引藤原道长注意力。”鹤丸在近侍部屋席地而坐，身为平家的刀，他以前只是对源赖光有所耳闻，现在亲眼甚至亲身参与其中，顿时被其人格魅力所吸引。
也就只源赖光与其兄弟们能有这般胆识敢于藤原道长周旋，为自己氏族图谋未来……最重要的是，他们还真图谋成功了。
鹤丸眸色复杂看向髭切——也难怪他和膝丸来到本丸后还会将「源氏」挂在嘴边。
如果他也是出身源氏，怕也是会这般……
与荣俱焉，难以忘怀。
因为安倍晴明的交代以及近些时间以及从心底认可源赖光将来会是本丸审神者，山姥切国广这段时间也和髭切几刃忙于扫尾藤原道隆、藤原道兼隐在朝堂下的势力，为了不被藤原道长发现，他们还遗留下了不怎么重要的棋子位置给藤原道长。
听着鹤丸国永的感叹，山姥切国广情绪内敛地垂下双眸。
他不是平安时代的刀，此时听到鹤丸的感慨也从内心生出复杂情绪，他看向髭切，后者回以安抚的笑之后起身推门，门口站着刚任务归来的鬼切。
对于眼前夺走自己曾用名的神器天丛云，髭切并没太多情绪。
“欢迎回来。”
源赖光的视线缓缓从文书上移开，落向近处的安倍晴明，皱了下眉头后，视线重新落回手中文书，闷声应着：“我现在没精力跟你闲聊。”
“什么重要事情，非得在这么晚的时间段处理完？”晴明走近源赖光，留意到对方神态自然，并不抗拒自己靠近，才笑着继续走向源赖光、径直坐在他的身边，视线也落向他手中的文书。
看着文书上的批注，安倍晴明低声：“这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吗？”
“没那么简单。”源赖光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他按照前世的经验处理这件事，但分家群人却对此生出了新的矛盾。然而局已经布下，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他必须安抚住这群人，以免中途出现意外，干扰整个局势发展。
可这些人就像是发觉到了不寻常般，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步，甚至还开始翻出自己强求安倍晴明一事，想要以此推翻自己、重选一名源家主。
“直接催眠他们不行吗？”安倍晴明伸手握住源赖光揉太阳穴的手，在源赖光回望错愕的视线下，与其十指相扣的同时也让他的手顺着自己力道缓缓放下，旋即取而代之，双手自然抬起、不轻不重地揉着面朝自己的源赖光太阳穴。
“你怎么会有这么危险的想法。”看着提议后仍神态自若的安倍晴明，源赖光不赞同抿了抿唇。
晴明手下力道恰好，还配着若有若无的灵力，竟逐渐让他生出了困倦之意。
所幸源赖光意志坚定，强行忍了下来。
对上源赖光格外专注的目光，晴明笑了笑，安静地继续手中动作，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当感觉到有异样气息在源赖光周身浮现的瞬间、毫不客气将其切断！
洞穴内，正在使用召唤术式的芦屋道满口中咒语忽得一滞，随即喉咙内涌现出浓烈的腥甜气息——
他的术式被打断了。
能办到这种事情的，也就只有对方的「mast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