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图穷匕见】
玉霎正要走过去一探究竟,被月西楼拦腰搂住制住了她的去路,似有意要阻拦他近前去。nianweige
“阿玉,你要做什么去?”
“我……那人是谁?”
她疑惑地朝那个男子看去。
她不能确定这是谁。
萧天纵与她也有很多年不曾见面了,既然是被献给魔尊的面首,那外貌必然不差,与她少时对萧天纵又矮又黑的记忆大不相符。
“玉藏?”
坐在黑暗里的男子盯着她,试探性地又唤了一声,语气熟稔,“玉藏的声音……你是玉藏?”
玉霎不住地往他身上看,还不等她再问,就听得月西楼说:“你以为他是萧天纵?他早就死啦。”
“你不认得他,他是前些日子捉来的一个名叫仿虫的贼人,这贼人因学他人说话极为相像,做过不少恶,别你这会子伸脸过去,咬坏了你半边腮帮子。”
月西楼打量着她的神色,笑了一笑,拉着她要将她带出去:“你不必理会,如果他真是萧天纵,魔域的长老们还能留他不成?更别说我了,我怎么能容忍他活着?”
玉霎半信半疑,还想再看,便被月西楼哄着走了。
“回去吧,阿玉你也累了……啊呀,我是怎么想的,才让你来旧都,就带你来这种污糟地方,实在是不应该。”
月西楼将她带到了爪巷,向她展示了里头这些扭曲污脏的景象,又轻飘飘地让带她离去,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你心里好些了么?把那个家伙杀了,解气了罢?此后咱们要杀的还有仙盟,你能像处决他一样痛快就好了。”
“阿玉真乖。”
玉霎披着松垮的外袍,觉得疲惫。
她也没想追究那人到底是不是萧天纵,也不重要了,事已至此。
只是,她杀了风刹,风刹又在她心里种下了别的种子——“魔尊要你出世。”
怎么,难道自己连出世,也是被魔尊操控的?
是尹蘅捉了碧水榕,派了风刹侮辱她,使得她腹中受孕,生下一个女儿来。
在很多年后,又将自己的孩子送来,与她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相遇?
若是真的如此,那她也……太可笑了。
真是可怜,被人操控的、算计的一生。
玉霎想着,只觉得盘亘在溶洞里的风那么冷那么刺骨,忍不住拢紧了身上的衣服。
她没有再看那些享受过自己皮肉的被吊起来的像猪狗一样吊着的魔修。
他们的脸她早就忘记,在那么长那么久的岁月里,都变作了歪脸狞笑的恶鬼。
玉霎抿着嘴,一句话没跟月西楼说,抱着手臂从魔修组成的肉林下走过,低着头,心里十分难过,但她却一点也不想像外人说。
有些东西只能自己消化。
和外人说不得。
哪怕曾经欢度过那么多个夜晚。
哪怕曾经神化了他的形象,将他当做救命的稻草,供在心中的神位。
月西楼歪了歪头,去看她的脸色,问她:“阿玉,你怎么啦,你不高兴吗?”
“我没事。”她说,“我有些累了,咱们走快些,回去歇着罢。”
“好。”
她因为心里的不快,走得快了些,少年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像是一个追逐猎物的猎人,他似乎什么都知道,或许什么又不懂。
路过被吊着的人林时,玉霎抬头看着那个把自己错认为谢以欢的女孩。
“她似乎认识我的妹妹。”
玉霎停下来,说。
“妹妹?”
“我母亲后来嫁给了她的师弟,生了个女儿,自然是我同母的妹妹。”
玉霎说:“我和她,长得没什么相似之处。”
“是么?”
“你放了她。”
“为什么?”
“因为……我许久没有听过她的消息了。”
玉霎说,“你把她给我,好吗?”
月西楼故作为难,瞧她眼里认真,点点头,说:“放过她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若是真的想保住她,就不要试图让她说一些……不好的事情。”
“不然,你留不住她的。”
见玉霎脸色不好,月西楼便查人把把这个女孩放了下来,看守此处的干瘦老头用术法封住了她后颈上的血窟窿,由魔童把她送到月西楼的私宅里。
两人回了私宅。
玉霎觉得疲惫,一路上没有时候,只是侧着脸不看月西楼,垂着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回到私宅后,她就径直去了净室净身。
月西楼跟在身后,被燕回截住。
“燕姑姑。”
许久不曾和燕回单独谈话,月西楼兴许还记得燕回对自己出手,面上无喜,嘴上倒还尊重。
“殿下,有魔尊的急讯。”
燕回一直待在魔宫里,只有得到魔尊的命令时才会出来办事,“请随我等寻处安全地方详谈。”
“不必,燕姑姑有什么话,现在就可以说。”
月西楼背着手,丝毫没打算和她多说什么。
燕回心里道一句这记仇的小鬼,从拢着的袖子里拿出手来,展开手心里的金雀。
金雀展翅变作了花笺,漏出用密文写就的事项,月西楼扫了一眼,大致明白了。
“魔尊要你亲自去北部解决叛乱的问题,要你全权负责处理,必要时,尽不可留给他们脸面。”
“母亲不会插手么?”
“不会。”
“她只要我一人前往?”
“是的,殿下。”
月西楼翘起嘴角笑,“知道了。”
“殿下,你何时去往北部?”
“过几天吧。”
“为何?”
“我如今成了家,无论如何也得留几日安抚我的太子妃,”月西楼说,“我不在时,你切记别轻慢了她,她小性,又容易失了对别人的信任,我也不想看她遭了欺负,回头连我也不认了。”
“她现在是殿下的妻,魔域的太子妃,有谁敢不敬?”
月西楼冷笑道:“保不齐会有不长眼的凑到她跟前乱说话,燕姑姑,您得给我看好了,但凡谁真的这样大胆挑拨,一律视为叛离魔尊的叛徒,就地诛杀。”
燕回低头,“是,殿下。”
月西楼抹去了金雀花笺,又同燕回嘱咐了些事儿,便拂袖离去,一头扎进了房中。
回到房里时,玉霎已经净好了身,长发也绞干了,坐在圈椅上,一张白净净的脸仰着看梁上悬着的牙雕,有些恹恹的。
她脑子里还塞着方才看到的景象。
阴冷冷的风似乎还顺着她的骨头缝在爬。
那些堆在一起的笼子,那些看不出原形的烂肉……吊起来的人族修士,吊起来的魔修,再向前走去,倚着墙坐着胸前被软鞭子刮得血肉模糊的风刹歪着脑袋彻底咽气了,她的刀法很好,只让少许的皮肉链接着他的脑袋……
“阿玉。”
正当她胡乱乱地想事情时,月西楼进屋,回身把门关上。
他站在门背处望了她一眼,弯眼笑笑,说:“你怎么坐在这里?不是困了么?”
“方才净身后,精神了些,想着等你回来。”
“这样啊。”
月西楼一边拔头上的簪子一边走来,弯腰在她脸上碰了碰,问:“你不高兴,为什么?”
“还在想爪巷的事情?”
玉霎摇摇头,说:“不是。”
月西楼自然早就看出来玉霎的不快,吻了吻她的脸颊,问她:
“你心里不快,你只管说出来,不是答应过我了么?此后心里有什么你都告诉我。”
正是失而复得,少年人的情意正浓时,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冷落,再三询问不得回复,凑过去啃咬她修长的脖颈。
他身上的芸草香气很好闻,是玉霎很多年前在一本夹着香草的书中闻到的气息。
“只是有些郁闷罢了。”
“可是因为我领你去看了那些家伙的缘故。”
“……”
“我一心想着领你去看我捉到的风刹,要你发泄心中的愤恨,想不到会令你不快,若是知道,我绝不会领你去爪巷,阿玉,你要信我。”
月西楼把脸埋在她发间,闷闷地说:“难道把风刹杀了你不高兴么?”
“高兴。”
“那你为什么是这样闷闷不乐的表情?”
玉霎摇摇头:“明知故问。”
“这样啊……既然阿玉不喜欢,此后我再也不逼你了,”他说:“我一心只想着把你受到的仙盟的戒律和约束从你的身体里剥离,要你真正的成为魔族……我最恨的就是你对别人表露善心的模样,善心会使你软弱。”
“在魔域,最不能有的就是善心……还有仙盟在你身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记,会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我担忧你……担忧你死了,你知不知道,我母亲要杀什么人,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玉霎轻轻地笑了一下,问:“你会轻易地在她刀下赴死么?”
“不会。”
“你会反抗,你和她流着一样的血,一样的灵源,她不是被逼到了绝境才要反扑的么?你被逼到绝境也会反抗……但我死了就死了,你不必为了我触怒你的母亲,甚至还可以很快的忘了我,你的寿元很长,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女人……月西楼,是这样的么?”
“当然不是。”月西楼蹙眉,说:“阿玉怎的这样想?你不会死,我也绝不再娶……我是为了我的心才这样劝你,你不明白么?”
他的语气也柔软了下来,“再者,我是她唯一的子嗣又能如何?她依旧年轻力壮,还能再和其他人弄出许多个我这样的继承人,到时候我是谁又如何?”
“既然如此,月西楼,你会为了我对你的母亲开战么?”
玉霎抬起头来问他:“你的母亲是魔尊,她若是瞧我不顺心,要杀我呢?”
“她怎么会……”
“你且告诉我,你会不会为了我,对你的母亲开战,只当是为我博一条生路?”
月西楼瞧着她的眼睛,说:“会。”
“骗人。”
玉霎笑了,说,“你和她是一条心的。”
“我当然知道她的厉害,只是对她有怨气,却不能表露出来……我才不要,我就是恨她,我受了那么多苦,有资格恨她,也能对她起杀心,虽然我可能杀不了她……但是我就是恨她。”
“你绝不能干涉我的想法……也再不要拿过去的人来激我,你道惩罚那些人是为了你的心,你有没有考虑过我?”
“我若是不因为你的母亲,也许根本就不会来到世上,不会因为人世和魔域交恶被赶到这里来,无依无靠,走投无路任人欺凌。”
“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你虽然被锁在同悲塔里充作不问世事的呆子,但出境不也比我好得多了?你没有受过她给予的苦,只会一味地让我不要怨恨,凭什么呢?”
她抬起一只手捂住脸,轻轻地摇摇头,说:“我此前总觉得不对……现在我想明白了,月西楼,果然是我们分开太久了,又或许我们两个原本就不应该相遇,你我的见识都相差甚远,我们怎么可能还会再相遇的啊。”
玉霎知道月西楼就是魔尊之子时已经难受得很了,尤其知道他还是记忆里那个越楼时,更是郁闷到了极点。
“我们既然分开了,又怎么会再遇见的啊……这一切,只怕又是你的母亲一手操纵的,她要我献出我的血肉,充作了你路上的基石。”
她左思右想,终于在一瞬间明白了。
月西楼瞧着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酸涩,他搂住她,放在怀里抱着:“你是这样想的么?”
“我竟不知道你心中有这样悲痛的心思……你既然与我结发,我自然会保全你,又怎么会不为你着想,此前我不过是劝你……罢了,咱们丢开这个不讲,你怨恨她,我又何尝不是呢……只是让你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一向乖戾的魔族太子在哄女孩这方面向来不顺手,眼见她哭得越来越凶,手足无措,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知道当年我们被拆散定然也有母亲在其中作梗,我也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你以为我就不难过么?”
“阿玉,你以为我就不难过么?”
月西楼闷闷地说:“我恨不得杀光欺辱你的所有人……我干了很多的蠢事,都是为你,或许我此前是真的很喜欢你罢。”
“你如今一哭,就要把我推出去,抛开到一边,笃定了你心里的想法就不打算理会我,你要我怎么办呢?”
“你若是不喜欢,你告诉我,我此后绝不再犯就是了,我也不再劝你放下恨意就是……别哭了,好不好?”
屋子里陷入了寂静。
窗外植物叶片上的雪滑落,摔在雪地里。
“你单说让我别哭,你自己怎么也好端端的哭了?”
在僵持里,玉霎的腮边落了水,她想笑但还是没笑出来,张口说话,没好气的语气变作了别的意味。
“还不是让你激的。”
月西楼的睫毛湿漉漉,他垂下眼,眼眶里又滚出一颗眼泪,“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没生气……只是有些控制不住。”
“什么?”
“今日把我的爹杀了,心间的情绪难以平复……倒是生出些下流的想法来了。”
玉霎脸埋在他怀里,眼眶湿漉漉的,她恹恹地说:“想要,给我吧,今日不做这一回平复平复,怕是好不了了。”
天气对月西楼的影响还是很显著的,关上帐子时,漫天的雪恰恰好就落下,窗并未关拢,些许寒意卷进屋子里。
两人都想起来初次遇见的那个夜晚。
有欲望的小兔藏在皮肤之下,就要蹦跳出来,玉霎居高临下地看着乌发铺了满床的月西楼,他骨节分明的手扶着她的腰,秀气漂亮的眼染了霞,望着她,微微咬着唇。
她抬头瞧着床帐,渐渐地被欢愉冲散了愁思,于是干脆闭了眼睛享受,再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我哭!大哭!你怎么又生气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