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穿马甲ing
“您您您,您说什么?”张管事紧张到结巴,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失于无形。msanguwu
他不自信地指着木秋,说,“我当然能看见,她那么一个大活人搁这儿嘞!”
“是吗?”微明不甚明显地轻叹一声,“那之前怎么没人问过我呢?”
“之前?我,我刚才冷不丁,才看见她……”
张管事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上下打量木秋。
鬼使神差地,木秋好像明白了微明的意思。
她扯了扯微明的袖角,冒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张管事,娇声问道,“微明,他是不是要吃了我啊?我好怕,可我从来没害过人,也没吃过人。”
微明反手,虚握着木秋的手,低声安慰她,“不用怕,他不敢的。”
“郎、郎君,”张管事的声线稍稍颤抖。
不待他继续说,微明松开了木秋,一本正经地解释,“张老莫慌,如您所见,木秋有可能算是个活生生的人,不过不太显眼,容易被人忽略。”
有,有可能……
张管事瞠目结舌,明显不相信微明的说辞。
“这些日子,她吃穿住行,都是与我一起,我早先问刘伯要的蓑衣,也是为她准备的。”
微明盯着张管事的眼睛,继续说,“还有,您没发现,七八天下来,车队的粮食消耗,比预期多一点吗?”
“是,是有这么一回事,原是我没注意。劳烦郎君提醒,某且先去安排琐事。”
不管心里怎么想,张管事不敢再看木秋。
他匆忙拿起符纸和工具,三步并作两步,往人群聚集处走去。
那样子,怎么看怎么狼狈,还异常慌张,如闻鬼影。
打发走了张管事,许久都不再有人过来,木秋逐渐放下心来,半躺在马车上晒太阳,虽然雨后初晴的太阳热度微薄,并没有什么好晒的。
她不再关注远处的动静,微明的注意力却还集中在匆匆逃离的张管事身上。
他听得到,也看得见,张管事到了人堆里,第一个找的不是管杂物的管事,而是队伍中唯一一个女管事,懂点医术,又会算账,还是商队主人的本家亲戚。
可能是因为觉得女子属阴,更容易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大娘子,我问您个事。”
张管事谨慎地将女人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你有没有,看见,那位方士身边有个小娘子?”
“小娘子?”女管事拍开他的手,皱眉道,“我看你是想婆娘想疯了?荒山野岭的,哪有什么小娘子?孤魂野鬼还差不多。”
“不是,是女扮男装的那个,您真看不见啊!”
张管事大惊失色,慌忙详细描述一番木秋的形象,再次确认,“她现在仰着头,坐在方士旁边。您再看看。”
“诶?”女管事带着目的,再次望去,接着不确定地低语,“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瞅着水灵灵的,不像儿郎。慢慢就瞅见了,方才怎么没看见呢?”
……
是夜,木秋洗漱过后,在帐篷里给自己上药。
红瓶是类似金创药的药膏,可以涂在箭矢造成的小伤口上,白瓶里装的是活血化瘀的药油,适合涂在落石砸出的淤青上。
两瓶药都是微明给的,洗漱的水也是他准备的。
他确实是一个细心且教养良好的路人,还信守承诺。
“或许是我误会他了。”木秋想起微明踩着马夫的脚,一面借花献佛,给脚底的伤口抹药,一面喃喃自语,“或许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
“郎君,您怎么坐在外面呢?”
帐篷外传来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应该是商队的护卫。
“赏月,”微明回答,其实他是了为给木秋留出空间,才暂时待在帐篷外面。
“郎君好雅兴。现在人少了许多,还危险,大家都要轮流守夜,”护卫说,“您看是要守上半夜,还是下半夜,我好给您调个班。”
白日里,商队修整过后,留下伤患和一部分人慢慢走,同时等待主家接应,其余人带着最主要的货物,继续前往京城。
他们轻装简行,全速前进,中间不曾停歇,一下午就走了三四十里路。(正常情况下,商队一天的行进距离,差不多是五十里。)
太阳完全落山之后,他们才在靠近水源的地方扎营休息,准备晚饭。
众人一起吃过晚饭,开始安排守夜的事宜,现在男丁稀少,敌人不明,情形紧张,连走后门的微明也被护卫盯上了。
但微明显然没有太多的集体意识,他抬头,看了眼夜空,直接拒绝了护卫的安排。
“今晚不会有人偷袭,也不会有野兽来犯,无需守夜。”
“可是……”护卫面露难色。
“你们想守夜,可以守,”微明说,又体贴地为护卫想好理由,“为难地话就如实转告张管事和镖头,让他们决定。”
说罢,微明起身,撩开帘子一角,弯腰走进帐篷,自然地开始洗漱,留下茫然失措的护卫一人在外。
木秋有些惊讶,但又觉得这事儿发生在他身上挺合理的。
他好像一副寡言心善,很好说话的样子,仅仅是好像。
实际上他疏离冷漠地过分,对这里的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在意。木秋心想,完全是一副情感匮乏的精英模样。
“这样没关系吗?”木秋问,“听起来有点过于不合群了。”
“那无所谓,倒是你,其他伤口都涂好了吗?”
微明擦干脸,把布拧干,指着木秋左手手腕上的一道口子问。
木秋脱下蓑衣后,他就是从这儿发现,木秋受伤了。
“已经泡得有点发白,或许直接涂粉状的金创药更好一点。”
说着,他转身,在包裹里翻找一番,还真找出了一瓶金创药,又裁下一段白布,跪坐到木秋身前。
在他的幽静无言的目光下,木秋下意识伸出手,屏息凝神。
微明在伤口处撒上金创药。
药粉的味道有点呛人,抹在伤口上的一瞬,有火焰灼烧般的疼痛,但很快就转为微暖微麻感,木秋全程没有喊疼,也没有呻|吟或吸气。
她真的很能忍疼,像兔子。
白色棉布将她的手掌裹成木乃伊,微明才停手,在掌侧系了个活结。
“不要碰水,三日后即可痊愈,不会留疤。”
说完,他吹灭蜡烛,合衣躺了下来,背对着木秋。
幽深的夜色里,唯一一床被子,横杠在两人中间,他并没有要动的意思。
木秋以为他要睡了。
人坐在褥子上,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被张总管发现后,出发前,她和微明又被护卫队队长叫去询问,算是彻底暴露在人前。
可她现在作男生打扮,没法再偷溜去女管事和女佣的帐篷睡觉,只能按微明的说法——吃穿住行都与他一起。
和一个认识不过三天、没说过多少话的人共处一室,甚至要同床共枕,未免有些可怕。
木秋咽了口唾沫,在想自己是不是偷偷脱离队伍,继续独自前行比较好。
但这样很容易被草木皆兵的队员们,当成奸细或偷袭者,说不定还没走出驻扎地,人就死了——现在所有人都注意到她了,金手指暂时算是失效了。
小透明光环,顾名思义,是指金手指开启后,木秋的存在感会像人群中的小透明一样微弱,被同空间的其他人排除、屏蔽,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但小透明光环不是真的隐身衣,一旦她有意暴露,或他人早有预料,时刻提防、注意着她,光环也便暂时失效了:短时间内,她不会再被他人屏蔽在外。
微明一直没有动作,呼吸均匀,好像是睡着了。
木秋抬头去看,发现他还睁着眼睛,端详雕了大半的石头,并没有入睡。
她紧张地嘶了一声,对上微明沉静如深谭的眼,“伤口很疼?”他的语气好像有点困惑。
“还好,你还没睡吗?”
木秋摇头,有点尴尬地,躺下来,几乎贴着帐篷边,距离微明很远。
“没有,不是很困。”
“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
“你看石雕,是在思考接下来要雕什么吗?我一直都以为,雕刻是先构思好细节,才会开始雕。”
木秋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一紧张,就很想找人说废话,就好像聒噪不停的语言,或者说,表层的过度表达,能够弥补某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惨淡真相一样。
“就像画画,总要心里先有一个想法。打好了草稿,才真正开始下笔。”她说。
“不是石头,是便宜的岫玉,”微明闻言,指尖摩挲岫玉小人空白的脸,解释说,“特别熟悉,就不用打草稿。特别陌生,也是如此。”
他说话好像总是别有深意,木秋听不太懂,也懒得追问,于是换了一个话题,说,“那你一定精于此道,就像你精通剑术一样。你学习剑术很久了吗?是武学奇才吗?”
“都不是,”微明否认,“实际上,我并不长于剑术。”
“你真的好谦虚,”木秋说,忽觉雨后的夜颇为湿冷,悄悄扯动被子一角,盖住肚子。
“你一剑就杀了两个人,干脆利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微明收起半成品玉雕,漫不经心道,“那一剑只斩断了他的左手,致命伤用的是袖镖,主要靠出其不备。”
“袖镖?类似于袖剑吗?”木秋惊讶,两只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好几圈,她只在小说和武侠电视剧里听说过这些暗器,没想到真的存在。
诶,她现在不就生活在小说里吗?
木秋笑了起来,感到十分荒唐,又很好玩。
“可以让我看看吗?”她说,渐渐忘却最初的担忧。
“可以,但夜色深重,看不清晰。”
微明说,转过身,正对着木秋,自然而然地拨开袖子,将手递了过去。
木秋躬身凑近,隔着深深浅浅的夜色,她只看到一根类似钢笔一样的东西,藏在金属腕带中。
“那么小巧一个啊。它怎么能发出那么厉害的暗器呢?就像枪一样。”
“枪?”微明敏锐地抓住不合逻辑的词,“弹射出的镖头,和枪头并不相似。”
微明这样一说,木秋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枪是现代世界才存在的东西,小说里的古人怎么会知道呢?
她顺坡就驴,敷衍到,“哦哦,那是我说错了。”
微明点头不答,木秋后知后觉地陷入“对哦,我穿书了,是古言小说。我真穿书了,我怎么就死了还穿书了”的心路历程中。
两人都不再说话,小小的帐篷里只剩他们清浅的呼吸声。
气氛就这样凝滞下来,微明眼皮微阖,看着躬身的木秋神情恍惚,渐渐放松,最后发出微微的鼾声。
她应该枕个枕头,这样睡着会更舒服,也不会打鼾。
微明想,将枕头往木秋头顶推了推,她再一动弹,就能挨着棉花枕头,随着自己的心意找位置枕好。
可,她之前睡觉,习惯枕枕头吗?真不会发出声音吗?
他问自己,却惊觉自己并不知道,或者说已经记不住了。
微明无声长叹,而后起身,在木秋胸侧,伸腿半坐着。
黑暗里,他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凝视木秋的睡颜。
睡梦中的人,皮肤细腻,面颊微红,眉目舒展,鼻尖有规律地翕张,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睡梦中的、健康的活人。
可是……
微明低眉垂目,伸手欲探木秋的鼻息,却又在真的触碰到她之前停下了。
指尖擦过少女下唇,他收回手,又想起晚饭后,几名佣人在溪边清洗碗筷,她们说,“方士身边的那个,真是人吗?我怎么从来没看见过?”
“此女非细看而不见,轻飘飘,白冷冷,若隐若现,与鬼何异?”
“可不是?她瞧着,像能隐身一样,一不留神,就消失不见了。”
“莫要说了,小心被她听见,半夜里来找我们。”
……
几人说得浑身发麻,不敢再说,慌忙放手祈祷,敬告天君,祈求上天保佑。
她主动出现之前,没人看得见她,仿佛她从未存于世。
真是稀奇。
难道从前都是如此吗?
还是说,又只是一场虚无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