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匣中鸣
见他走来,祝逢春挽个枪花,道:“祝帅既来,可是要同我们一起?”
“小儿辈的比试,我掺和进来做什么,便是勉强比了,也只是丢人现眼。msanguwu”
祝青口上说着,却朝地上踢了一脚,一条木棒打着旋升到半空,被他稳稳握在手上。祝青掂一掂木棒,对众人道:“你们哪个先来。”
“我先我先!”
罗松挤出人群,弯腰抓一条长木棒,搓着手看向祝青。祝青摇摇头,笑道:“上次挨的打还不够么?”
“祝帅忒看不起人,我上次过了快二十招,这次定能过三十招往上。”
“那便来。”
祝青一甩木棒,就地使个旗鼓。罗松提棒搠去,被他抬棒隔住,两人来来回回战了二十余合,罗松心中暗喜,欲要卖个破绽赚他胸口,祝青略一回身,反手一棒敲上他的肩膀,乘他吃痛,祝青一搠一挑,教罗松那棒飞出数尺,轻轻抵住他的胸膛。
“如何?”
祝青收回木棒,脸上显出笑容。罗松揉着肩膀,叫道:“祝帅无赖,明明是比枪,如何却用棒法?”
“枪棒枪棒,凡用枪的,哪个不会棒法?祝将军,方才我和他比了多少合?”
“不多不少,刚刚二十七合。”
祝青看向罗松,道:“离你的豪言只差一点,可要再来?”
“不了不了,这一点,没有三年五载怕是迈不过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祝家这两人,没有哪个是好相与的。东风直截了当,三五招便会把他打趴,怎么狠怎么来,哪里疼往哪里招呼;祝帅绵里藏针,偏好先周旋一二十合,等他掉以轻心再当头一棒,打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上次说二十招,他便遛他到十九招,这次说三十招,他便挨到二十七招再取胜。
“为将之人,不畏艰难勇于进取才是正道,似你这般稍遇险阻便失却战心,如何做得领兵之将?”
“兵法说了,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1]。而今祝帅胜过罗松许多,罗松自然该避而不战。”
“你这许多道理,可曾对你父亲说过?”
“祝帅,日常切磋罢了,做什么要让我爹知道!”
“罢了,相比上次,你的武艺已经长进许多。”祝青转向徐子京,笑道,“徐都头是山东军的人,照理不该让我指教,只是今日恰好遇见,过两招倒也无碍。徐都头,你可愿意试一试祝家枪法?”
徐子京忙上前拜道:“祝帅好意,子京感激不尽,只是祝将军亦在此处,待祝帅同她比过,再来指教子京不迟。”
“她不急。”
祝青摆了摆手,面上颇有些自矜,道:“祝将军的武艺,放眼整个淮东,都寻不到几个敌手,同她比试,自然要先活动一番筋骨,待四肢都舒展开来,提起十二分心力,才好多上一二分胜算。”
“原来如此,子京愿与祝帅比试,还请祝帅不吝赐教。”
徐子京上前一步,也使个旗鼓,便和祝青打斗起来。斗了三十余合,祝青用木棒抵住他的心口,徐子京放下木棒拱一拱手,道:“祝帅武艺高强,子京受教了。”
“你的武艺也不差。”
祝青握紧木棒,转头看向祝逢春,道:“早闻祝将军少年英才武艺超群,今日难得闲暇,不知将军可愿赐教?”
“谈什么赐教,分明是逢春向祝帅讨教。”
祝逢春掣出木棒,心头晃过父亲往日的打法。他的长处,在于练达老成,他的短处,便是力气比她小些。
想胜他,须在二十招内将他压过,逼他露出破绽;若是拖过二十招,渐渐心神不济,加之经验不足,多半会被他寻到不备之处,败在他的手里。
可若是只发扬长处,不去补全短处,日后遇见久战之局,她又该如何自处?从军两个月来,她每日都要披甲举石,时至今日,耐性已经增长不少,大可改换打法,探清他的谋略,从根上将他胜过。
拿定主意,祝逢春抡起木棒,径向祝青劈去,祝青举棒欲挡,她却偏了一偏,向下取他腰腹。七尺长的木棒,由她使来,竟似游龙一般灵敏矫健,祝青凝了气力,那棒却作一阵纷纷乱雪,与那游龙缠在一处,难舍亦难分。
此时校场,除去祝逢春一行人,还站着不少兵士,因着二人斗得精彩,都来边上观看,但见黄沙弥漫杀气震天,两条木棒相架,四条臂膊纵横。一个是由来英杰出少年,逞一腔盖世豪情;一个是久经沙场刀未老,凭一身铮铮铁骨。这个圆睁怒目横劈白杆,欲将泰山击做粉末;那个暴起青筋直搠枪棒,似要再掀钱塘浪潮。
争奈两龙相斗必有一强,两人斗至一百余合,祝逢春瞥得祝青气力衰减,便卖个破绽,引他来搠自己腰腹,她却将木棒一转,直刺祝青脖颈[2]。
她这一刺,众人皆看得呆了,待回过神,齐齐喝起彩来。祝青弃了木棒,气息还有些不稳,再看祝逢春,面上也是汗珠密布。
“将军英才盖世,祝青甘拜下风!”
祝逢春长施一礼,道:“承蒙祝帅相让。”
撇开人群,这几人坐到阴凉处,苏融打开备在一旁的美酒,分了几碗出来,本想为东风擦汗,念及祝青坐在她的身边,不敢放肆,倒是唐越摸出一条帕子,细细拭去东风脸上汗珠,曼声道:“切磋罢了,你打得太凶了些。”
“不拼尽全力,如何胜得过祝安抚使?”
父亲的枪法承自祖母,二十年来未见敌手,今日胜过父亲,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却不知祖母在时,又是何等丰采。彼时天下未有女营,祖母又不曾有过夫婿,纯是圣上慧眼识珠,才能以女子之身步入军营,其后凭一杆银枪,一卷兵书,纵横疆场三十余年,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
“只要性命还在,拼尽全力便算不得什么,人在军营,本就该以取胜为先,祝将军如此神勇,实是大齐国之干城。”
祝青敬了祝逢春一碗,又亲自为她盛了一碗酒水,祝逢春接在手里,触到一件物事,回到住处一看,竟是一张字条,要她申时三刻到王家村一处酒肆小坐。
不在营中道明,十之八九与通敌一事有关。
她坐了一阵,瞥得时候不早,提了腰刀离营,怕被人看出踪迹,特意绕了几个大圈,走进酒肆时,刚好是申时三刻。店家问过她的姓名,把她引到里间,父亲端坐屋内,笑道:“你倒是守时。”
“父亲说定了时辰,我自然不敢怠慢。”她坐到他身边,为自己倒一碗酒,又抓几个果子吃起来。祝青看她吃得专心,道:“你便不想知道,我让你来是做些什么?”
“能做什么,无非是那几件不好在营中道明的事。”
祝青轻轻一笑,道:“你倒是看得清楚。找你来,一共有两件大事,一件是昨日审讯燕南节度使,听得一些戎狄军情,还听他点了一个名字,说是一直与他互通消息,告诉他不少河东军情。”
“哪个名字?”
“平阴县县令,蔡恢。”
“平阴县县令?便是之前那个为治虎患枉顾人命,被我教训了一顿的糊涂县令?看他言行,不像有智力通敌的人,如何竟做出这等大事?”
祝青摇摇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武力压人,他制不了你,自然只能听从安排,如何能见本性?”
“也是。”祝逢春捏了捏果子,思量片晌,又道,“可他一个县令,即便通敌,怕是也做不了什么大事,背后必定另有主谋。”
“我们也想到了这一层,当即派人前去擒拿。可就在前天凌晨,蔡恢府上失火,他和他的夫人葬身火海,各类文书也付之一炬。”
祝逢春惊得丢掉果子,许久说不出话。
从燕南节度使见擒,到县令家中失火,当中不过几个时辰光景。若是有人灭口,主使定在河东军营。
“一夜光景,进出军营者能有几人,抓来审问便是。”
“那晚叶将军来得太急,罗帅连夜通报各营,又派了不少人出去巡视,若是从这里着手,少说也要审问三四百人。”
若依此论,将军这一层怕是也不好着手,事发突然,又要论功行赏,想来三个营的将军都会到场,哪里找得到幕后主使。
非要划定几个可疑之人,想来便在山东营中,或是宁王魏千云。若是河东有人通敌,不会假借县令之手,淮东这边,一来离河东太远,二来几位将军皆是父亲亲信,断不至通敌叛国。
“有些事情,若无实据,便不能轻易说出,以免落人口实。”
“我知道。”
祝逢春饮了一碗酒,又道:“适才父亲说两件大事,另一件又是什么?”
“这一件么,便只和你我有关。”
“那能是什么大事?”
祝青呵呵一笑,晃了晃手中酒碗,道:“你猜一下,此时的军营,有多少人知道你是我的女儿?”
“明白知道的,应该有一二十个,心中怀疑的,少说也有几百。”
她隐藏身份,只是要试一试实力,因此不曾改换名姓,也不曾藏掖枪法,加之她与父亲有几分相仿,定有不少人猜测。
“那你猜猜,魏千云知不知道?”
“他问过我,被我搪塞了一遭,不过十几日过去,应是已经查明,父亲问这个做什么?”
“呵。”
祝青放下酒碗,笑容收敛许多,道:“今日他来寻我,问了不少你的事情,言下之意,是想让你做他的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1]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孙子兵法·军形篇》[2]参考百回本《水浒传》第十三回《急先锋东郭争功,青面兽北京斗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