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既照曜
“你们来医馆做什么,受伤了,还是得病了?”
“笑话,东风天天往这边跑,怎么不见你问一句?”罗松坐到祝逢春身边,拿了一个馒头,道,“我听了戎狄公主之事,想问东风是何情况,找了一圈不见人影,想是在你这边寻觅吃食,便带着叶景扬唐越过来。zicuixuan你这馒头什么馅的,是现蒸的么?”
苏融递给祝逢春一副碗筷,看着罗松道:“东风为戎狄一事,中饭几乎没吃什么,好容易能安静用饭,你又来抢她的馒头。”
“东风没吃饱啊?”
罗松将馒头塞到祝逢春手里,又往她碗里放了两个,道:“你快吃,饿着肚子哪来的力气,说不准便是因为没吃饱,才放跑了那劳什子的公主。”
祝逢春握着馒头,心中有些无奈。许是因为食量太大,身边之人,一个比一个喜欢过问她的餐食,哪一顿让她吃得尽兴,便能乐上半天光景。
“其实我也没那么饿,你们若是想吃,大可坐下一起。”
“不必了,我们才用过中饭,此刻都是饱的。”叶景扬走过来,也拖了条凳子坐在祝逢春身边,笑道,“东风也该多吃一些,算算年纪,她几乎是全军最小的一个,日后说不准还要长高。”
“她还要长高,再长,就和我一样高了。”
“和你一样高又怎么,我功夫比你好,分明应该比你高才是。”
祝逢春咬一口馒头,两个腮帮子都鼓起来。前些日子,附近村里死了一头牛,苏融买了三十斤,腌了一缸腊牛肉,剩下十斤,一半做了肉卤,一半剁馅包了馒头,让她好生吃了一回。
不知要吃多少好肉,才能长一寸身量。
“慢慢来便是,无论怎样,东风都是我们的大将军。”
苏融坐到她对面,拿去那两个馒头,为她盛了一碗羊汤。小时候,他能轻松将她抱起,过了几年,便只能勉强抱离地面。最近几年,因为大家都大了,不好再搂搂抱抱,他便不曾试过。
看她身形,应当是抱不动了。反倒是她,稍一用力便能将他提起。
想到这一层,他动作一顿,不觉看向罗松徐子京,这两人虽不及东风武艺高强,却都是实打实的武人。
日后若得闲暇,还是要练一练举石。不需多么出众,能抱起一百五十斤的石台便好,练得多了,手臂粗壮起来,她又要说他不及往日轻灵秀美。
“说起来,戎狄那个镇国公主,号称十三岁挽弓射雁,叶将军,我记得你是射箭上的好手,十三岁射雁,你能么?”
“十三岁射雁,十发只能中得一二,十七岁射罗小将军,倒是能百发百中。”
“什么话,我只是问一问罢了。”
罗松摇摇头,摸一个馒头在手上,咬了一口,叫道:“牛肉的啊,是李家村那只么?我说怎么去时只剩了骨头,原来都被你买了去。”
苏融道:“堂堂经略使之子,还要和我一个小小医师抢牛肉么?”
“同你自然是要抢的,你的东西,不抢我心里难受。只是这牛肉十之八九会到东风腹中,我便大人有大量,放过你这个厨子。”
“什么放过不放过,你便是真的来抢,也未必抢得到。”
苏融冷冷一笑,见东风碗里空了,便开始为她夹菜,罗松见他如此,也去寻了双筷子夹菜。片晌功夫,东风那只白瓷碗便装得满满当当。
祝逢春看着叠了两寸高的肉片菜段,道:“不要夹了,再夹下去,便要溢出去了。”
罗松放下筷子,不敢再看她。苏融走进厨房,又取一只碗,为她盛了些羊汤,道:“方才是我不对,你慢慢吃,若是口干,喝些汤便是。”
“这还差不多。”
祝逢春抿一口汤水,开始吃那满满一碗菜肴。一旁的徐子京笑道:“吃饭也好,做事也罢,皆要顺其自然才是,只靠一个抢字,怕是只能抢来一场空梦。”
“我才不管什么空梦不空梦,我只知道,一个隘口,你不去占住,便有旁人来占,届时弩机一摆,石头一放,便是想去攻打也不能了。”
他不介意东风找几个小的,却十分介意苏融。此人看似一介书生,内里却有千般心机,且这心机从不用在别处,皆被他拿来拢住东风。
若是让他取胜,他连和东风见面都要看他脸色。
至于徐子京,起先他只当是一个腐儒,成不了什么气候,哪知他一出手便为东风买了一匹千里马,还让东风欠下一桩人情,后面不免要找机会得寸进尺。
也不知他造了什么孽,想做上门女婿,路上都有许多艰难险阻。
不过东风这样的人,生下来便是万众瞩目的存在,莫说三个人爱她,便是三百个人,三千个人,也在情理之中。
待祝逢春吃完,刚好还剩四个馒头和半盆羊汤,徐子京等四人分了,又去洗了碗盘,回到树下,共同商讨戎狄公主一事。
“我记得,我和东风还抓了燕南节度使过来,萧擎既要领兵,他那边不会没有消息,罗小将军,你问过么?”
“他自然是有消息的,我和逢春在会议厅时,亲耳听到他们说,这次戎狄有两位主帅,一个是戎狄人的枢密使,一个是没听过名字的公主,想来便是萧擎。”
闻言,众人皆聚了过来,罗松捻了捻不存在的胡须,将一只手架在半空。祝逢春摇摇头,放了一碗酒上去。罗松哈哈一笑,道:“还是东风懂我。”
“别卖关子了,快说正事。”
“正事么,便是我也不知道,我爹不肯告诉我。”
“找打!”
祝逢春夺过酒碗,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苏融走到他身边,也踩了一脚,于是众人踢的踢,踩的踩,在他背上袖上印了好几个脚印。
他爬将起来,揉着后背道:“你们往旁的地方想一下,他不肯跟我说,定是问出一些了不得的东西,至于是好是坏,过几日看他部署便好。”
“谁还不知道这些。”
祝逢春坐回原地,为自己倒了一碗酒。
罗帅问出了什么,她大体能猜到一些,无非是戎狄有哪些人领兵,辎重几何,粮草多寡,这些东西,确实不好让罗松这种不着边际的人知道。
再有就是通敌一事。
山洞那几位戎狄兵士,明说河东有人通敌,凭证是一只虎纹碧玉扳指。此事三十名兵士皆看在眼里,无法按下,便让叶景扬一起说了。洞内另有猛兽尸体并白骨数堆,不知其余兵士是否看到,她私下把白骨拓片一并给了父亲,不知他查到了何处。
五万之众挡十万之敌,本就艰难无比,而今河东又有通敌之事,不知要如何应对。若是肃州被人攻破,戎狄便可一路南下直渡黄河,剑指都城大梁。
届时社稷丘墟,园陵无守,圣上多年经营毁于一旦,新党无数心血化为齑粉,百姓难得数载安稳,又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昨日河边之景,便让她目不忍视,若是中原大地再遭劫难,又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亲朋天各一方,多少少壮殁于沙场,多少老弱饿死当涂。
“未来之事,来时再看亦是不迟,何必远愁近虑,平白辜负了大好光阴。”
极清朗的声音,好似佩环相碰,勾来一点难得的清凉。祝逢春抬头一看,却见苏融抿唇一笑,道:“你自己说的话,怎么今日便忘了。”
“我没忘,只是突然有些感慨。”
她饮下那碗酒,伸了个懒腰,又看面前这几人,道:“难得大好光景,我们来切磋一番如何,正好试试你们的武艺有没有长进。”
“我不要,刚才你便踢了我一脚,此刻又要切磋,定是不怀好意。”
“罗松,我打你,根本用不到切磋二字。”
“那……”
罗松看一看周围,除了苏融这个小白脸,其余人都跃跃欲试,心一横应了下来,一行人走到校场,寻来皂衫,拿了长棒短棒,蘸了石灰,抓阄定下次序,便各自打斗起来。
斗了一圈,刀剑大家互有胜负,唯有祝逢春的枪棒,一出手便胜却旁人许多。徐子京叹道:“祝姑娘的枪法,怕是可以独步天下。”
“独步天下还差得远,单是祝帅那边,我便做不到场场胜他。”
“你和祝帅……”
罗松说到一半,想起徐子京叶景扬皆不知道她的身世,硬生生转了话头,道:“你和祝帅比什么,都不是一个年纪。而今他正当盛年,而你正当少年,一个练了三十年枪法,一个练了十年枪法,比得过才是怪事一桩。”
“什么盛年少年,练武又不是种树,三十年的枪法,未必便比十年的枪法厉害。”
祝逢春脱去皂衫,想起二月里和父亲的比试,彼时她刚穿了盔甲,许多地方都不相宜,头两日几乎被打得直不起身。到第五日,她开始习惯盔甲,第一次胜了父亲,往后几日,她胜得越来越多,到第十日,她已和父亲各有胜负。
而今两个月过去,她的枪法又长进不少,若是再比一次,她定能一雪前耻。
“你们在说什么,可是在比枪法?”
一道声音响起,迎面走来一位蓝衣男子,正是那练了三十年枪法的淮东路安抚使祝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