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野兽的神明
夜里，秦朝云拜过织女后便和衣歇息。
只是今夜星月明亮耀眼，惹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每个七夕，会有商人在街边架起竹墙，写下京城里颇受欢迎的未婚公子名讳，再让路过的姑娘们通过挂绣球的方式进行票选，做吸引客人的工具。
商人们在竹架下卖些绣球、兔子灯一类的精致玩意儿，有的干脆开盘预测中选名单，小小赌上一把。
秦朝云从长公主府归家的时候见那绣球好看，让葛覃买了一个回来，如今它就挂在床边，被秦朝云轻戳摇曳，拨人心弦。
忽而，她坐起身来，简单盘个发髻，穿上深色外衣出门，顺便将绣球给扯了下来。
“小姐……”葛覃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想要劝阻，却被秦朝云轻轻的“嘘”声给压了回去。
主仆二人绕过巡逻的护院，贴着墙根黑暗处摸到了北苑。
葛覃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直到进了那个熟悉的木门，方才有所缓解。
转头，她忽然看见暗处站着一个高大得不正常的人影，吓得差点惊呼出声！
“是狼叔！”秦朝云捂住她的嘴，眸光亮过天上的织女星。
“你来干什么？”凌狼站在门前，低声问道。
秦朝云放开葛覃，拂了拂衣摆，走到凌狼的身边。
“拿着。”
秦朝云将绣球递了过去。
凌狼没动。
秦朝云心里一堵，任性地将绣球塞进凌狼的怀里。
“离开这。”凌狼低低说道。
“你在干嘛？拜织女吗？”秦朝云恍若未闻，声音里满是少女的灵动。“送你的护身符呢？拿来我看看！”
“扔了。”
秦朝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二人在黑暗中对视了一会儿，凌狼忽然走到秦朝云面前，将绣球送回她手中，将人往门外推。
“别来了，我还不想死。”
葛覃见状，连忙去拨凌狼的手，“你不能这么推五小姐！”
然而她的那点力气对于凌狼来说，犹如蚍蜉撼树。
秦朝云一把打开他的手，夜幕下，她的脸颊因羞耻而泛红，“你怕死？”
凌狼沉默。
“所以你不肯理我，就是因为怕死？”
“出去。”
秦朝云哽住，气得一把将绣球丢在凌狼脸上，带着葛覃往门外走。
就在葛覃即将出门的时候，凌狼拉住了她。
“走东边那条小路。”
葛青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凌狼五感敏锐，是在提醒她东边的小路上无人。
葛青立刻跑到秦朝云身边，将人往那条路上拉。转头时，小院的大门已经被关得严丝合缝。
秦朝云气呼呼的，暗恨自己大晚上冒着风险过来做什么。
那块木头与她一句话都懒得说，句句都在赶她走。
揉了揉被凌狼捏过的胳膊，有些疼，估计明日便会青紫。
一股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将她笼罩起来，鼻子酸涩得厉害。
“是你先招惹我的！”秦朝云在心里愤恨地想着，“凭什么反倒成了我一厢情愿！”
回到嘉正居，秦朝云躲在被子里悄悄吸鼻子，一个时辰后方才睡去。
夜幕下，一座小山一样的黑影听见她均匀的呼吸，悄悄爬下了院墙。
回到院子，凌狼拾起地上那团被踩扁的绣球，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走进屋里将房门反锁。
下人的房间地面铺的是石砖，凌狼将最里面那块巨石轻松抬起，打开里面的盒子。
他将绣球送到鼻子底下，贪婪地嗅了一下，眉头微皱。
廉价毛线和布料，掺着各种商贩身上杂乱无章的气味，将秦朝云身上特有的甜香掩盖了八九分。
但他仍然小心翼翼地将绣球放入箱子，而后便如松鼠欣赏囤积的坚果一样，满目流连地看着箱子里的东西。
一枚绣球，一只丝帕，一枚曾经装饰绣鞋的珍珠，一件狼皮制成的袄子，一根断裂的发钗……无数杂物整齐有序地叠放在一起，最上面盖着一张黄色的护身符纸。
还有角落里，一块木头隐约雕刻成一个人形，那是他的神明。
凌狼拿起符纸，他不认识上面写的什么，只听她说，这是保平安用的。
他将符纸压在人像上面。如果这符真的有效，他最希望它保佑的，不是自己。
怕死？
凌狼想起她不敢相信的表情，脸上满是柔和之色。
他当然不怕死！
若说他最害怕的，便是自己这条贱命，弄脏了她。
不，与从前相比，他确实惧怕死亡。
一旦死了，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重新将巨石盖回去，凌狼面向那块石头，跪在墙角，犹如一个虔诚的信徒。
如果他这条命可以换来这世界上哪怕只有一件好东西，都给她。
可惜，这世间没有一件宝物，配得上她的美好。
凌狼不禁回忆起，二人初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时他刚被秦永泰买下来，一路上被绑在马车后面，身上披着之前与狼搏斗时撕下来的毛皮。
买他的时候，秦永泰走到他面前说：“做我的奴隶，以后我让你吃饱。”
想到今后不必再与野兽搏斗，不用为了一个狼骨头跟同伴搏命，凌狼觉得，秦永泰简直是天神降世。
于是，当车队被悍匪打劫四处奔逃，而秦朝云这个颇受疼爱的女儿落在最后，被抓住的时候。
凌狼觉得，一定要把这个女孩救下，让主人高兴。
当绑住胳膊的绳子被扯断，凌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后狂奔，去找秦朝云。
那个小姑娘他看见过两次，瘦瘦小小软弱无力，只要他一只手就能捏死。如果跑慢了，她必死无疑。
当他终于看到人群时，便见那个行止坐卧都十分规矩的小姑娘，正扒在一个土匪的身上，用石头猛砸他的头。
那土匪满脸是血，又急又怒地一把扯下秦朝云，朝她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
她立刻缩成一团，疼得浑身发抖，犹如一只任人宰割的小兔子。
凌狼见状，上前将那土匪拽住，稍一用力，便把那人的头生生扯了下来。
秦朝云被溅了一身血，抬头看过来时，只有一瞬的惊恐。
待她看清凌狼的脸，四目相对间，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