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包您满意
宋青澜披着斗篷往大牢深处走去，狱卒们待他十分热情，他心里明白真正让这些人热情的是银子。
自从全家被灭门，宋青澜万幸避过之后，已经在外逃了半年之久。
半个月前突然有人将他围上，他以为自己命该于此，对方却没杀他，而是好好地将人送回京城照料起来，只是不能出门。
“你家主人究竟要干什么？”他压低声音问身旁的书童。
书童的回应没有情绪，“往前走就知道了。”
很快，宋青澜就明白了。
“郭昆！”他扑到牢门前，手指骨节因过于用力而发白，“你可记得我？”
郭老板还未从突然的变故中醒过来，他不明白，眼看儿子即将迎娶户部侍郎的千金，郭家未来前途光明，怎么会突然被抄家，沦为阶下囚。
当他意识到来人是谁的时候，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抖如筛糠。
“你你你是人是鬼！”
宋青澜面目惨然，“你觉得呢？”他死里逃生站在这里，满腔怨愤恨意，比之恶鬼也差不了多少。
郭昆纵横商场多年，反应极快，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
“原来是你策划了这一切，让我郭家沦落至此！”
宋青澜笑了，笑得不甘又荒唐。
他倒希望是自己亲手送郭家人伏法，可惜他根本没这个能力。
如今老天开眼，让造成他宋家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成为阶下囚，可他对此一无所知。
“我懂了，我懂了！”郭昆一整天都在复盘自己的失败，被真相刺激得有些疯癫。
“你因为调查唐家灭门案，一直盯着我们郭家，直到发现我们进贡宫里的丝绸掺假，便向上峰举报。
“可惜户部早已被我郭家买通，你的举报不仅未动摇郭家半分，反而惹得你被同僚孤立，被上司为难，你便选择上书皇帝。
“你的折子被太子党的人多番拦截，激愤之下竟然怒斥太子把持户部，弄虚作假。”
宋青澜听他重复自己的过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着牢门的双手微微发颤，苍白瘦削的脸颊流下两行清泪。
他自负名门之后，心怀天下，只因不肯加入党争行列一直郁郁不得志。这也没什么，原本他也不是贪图权利之人。
他只是想维护心中的道义！唐家曾是东都红极一时的丝绸大户，郭家为了能独占市场，竟然买凶灭门，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查明真相！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真相得以昭雪，而是他自己成为新灭门案的当事人！
郭昆情绪越发激烈。
“你们宋家灭门确实是我买凶所为，可我也只是个出钱出力的冤大头！真正要你死的人是户部尚书林兴怀，你动不了他，就拿我郭家开刀！枉你自称正人君子，原来也只是个欺软怕硬的小人！”
宋青澜气得目眦欲裂，“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无辜？无耻至极！”
宋家五十八口老小的尸体横七竖八铺满宋宅的样子，夜夜入梦，每每让他肝肠寸断，恨不能亲手将仇敌大卸八块。
如今凶手就在他的眼前骂他，他怎能不怒，怎能不恨！
郭昆疯了似的冲着牢门口高声叫道：“我要见太子！我是被冤枉的！幕后黑手就在这里！”
无人应答，今夜的刑部大牢安静得过分。
沉默许久的书童突然开口。
“郭老板说自己冤枉，可知冤枉在何处？”
郭昆指着宋青澜冷笑，“人人都说你自视清高，不屑耍阴谋诡计，真是可笑至极！
“今日你趁我前去秦家提亲之际，将我贡丝掺假的事捅给大皇子手下的布商，还撺掇他们报官。”
此为第一步。
“正当我得知消息赶往太子处寻求庇护的中途，与另一个人的马车相撞，此人好巧不巧竟是我颇为熟悉的太子内侍。
“他说太子十分重视此事，眼前最要紧的就是劝对方撤销对我的举告，催促我亲自登门商谈……”
说及此处，郭昆笑中带泪，嘲笑自己的愚蠢。
“我虽然怀疑，却还是实打实地办了，承诺将京城一半的丝绸市场让给对方，对方也答应了。”
此为第二步。
“可偏偏，大皇子的舅父褚将军出现在那里被我撞上，我不得不上前示好，结果，”
郭昆顿了顿，突然嘶吼起来，“结果竟然被太子的人看到！太子以为我在党争中脚踏两只船，明着支持他，暗地里又巴结大皇子，一怒之下弃我而去，让我沦落至此，沦落至此！”
此为第三步。
郭昆崩溃于自己步步出错，将郭家送入万劫不复。
宋青澜却傻了眼，原来郭家倾覆的背后还有这么多事。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书童，少年一直垂眸而立，仿佛事不关己。
这样年轻的孩子却有如此成熟的心性，令他不禁刮目相看。
同时也越发好奇，此事背后究竟是什么人？竟有精密策划这一切的能力和势力，还能将人心计算得如此透彻。
书童头也不抬，再次开口。
“郭鹏，你为何要命令灭门宋家的杀手，将宋先生怀孕六个月的妹妹剖腹剜胎，让她血流殆尽而死，母子俱亡？”
宋青澜再一次被痛苦的回忆击中，恨意充斥他剧烈起伏的胸腔，“原来是你！郭鹏，你为何如此对待我妹妹？”
郭鹏已经被狱卒打得头脑发昏，根本不知道宋青澜在说什么。
书童适时递上一跟木棍，宋青澜隔着牢门狠狠往郭鹏身上招呼，“你不说，我就打死你！”
郭鹏吓得缩到墙角，嘴里不住地咕哝着：“还能为什么？那孩子是我的，我要抱回家啊！”
“咣当！”宋青澜手里的棍子落在地上，发出突兀的巨响。
“你是说，我妹妹遭人强……是你干的！”
郭鹏十分委屈，“她又没嫁人，我与她春风一度怎么了？况且我已经说过要纳她为妾给她名分，她自己不肯我有什么办法！”
宋青澜想到妹妹遭此一难万念俱灰，若非自己细心照顾，恐怕早就为了宋家的名声自裁家中。
而眼前这个罪魁祸首，竟然说得这样云淡风轻，他心里恨极！
郭鹏反而觉得十分委屈，抱怨道：“这怎么能怪我呢？是她死活不肯跟我走。我只是想要自己的孩子而已，有什么错？况且我的孩子也没活下来，我也很难过啊！”
想到他宋家一世清流，竟然被眼前这些腌臜东西祸害至此，宋青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眼看他悲痛欲绝身形摇晃，书童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先生，您想让他们如何？”
宋青澜直直看向那小书童：“此事是我能决定的？”
书童终于抬眸，坚定地回应宋青澜，“如您所愿。”
宋青澜深吸一口气，半年来一直折磨着他的丧亲之痛替他给出唯一的答案。
“我要他们死。”
书童笑了，圆润明亮的眸子让人莫名信赖。
“包您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