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为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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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语顿时有种上课被老师点名提问的错觉,她来不及酝酿斟酌,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说道:“魏国不用商君,秦孝公委以重任。zhaikangpei公叔痤逼走吴起,楚悼王重用其变法。如今的七国,曾经都是周的分邑,本应是一家。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和。所谓‘贤臣择明主而事,飞鸟择良木而栖’。不过,既然选择了秦国,自然应该以秦为重。”
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完,桑语言罢心里有些发虚。在一群士人的面前发表观点,简直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李斯道:“好一句‘天下大势,合久必分,久分必合’。美人如此年轻,却有如此见地,真是虎父焉能有犬女!臣惭愧!”
这分明是指桑夸槐嘛。
桑语谦笑得脸僵,“胡诌瞎话罢了,您谬赞了。”
她这算公然剽窃别人的智慧吗?应该算吧。
直到此刻桑语才认真打量李斯。
李斯脸上的皱纹已经清晰可见,梳得规规矩矩的头发中夹杂着几丝白发。这个人已不再年轻了,可是眼中却透着一股韧劲。
若是按照老天给的开局剧本,他只能如老鼠般苟且地活着。但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只做个安于温饱的小吏。他这一生,都在为自己谋出路。他布衣入秦,一路坎坷,最终成为帝国的丞相。
李斯的一生,是逆袭的喜剧,也是性格的悲剧。
桑语看到了他衣袖内的补丁,也因此窥见了他的窘迫。但与此同时,她没有忽视他一直在努力推销自己,试图给秦王政留下一个印象。
“只是啊,”桑语犹疑片刻,忽然又开口,“鲜花开于花茎上,花落则化为泥。如此这般,才是它的宿命。”
她这话说得意味不明,李斯却突然抬头来,好像听懂了桑语话里的意思。
功名利禄,若是想开了,不过黄粱一梦罢了。人之将死之时,所想的绝非珍宝财富,而是希望还能牵着黄狗去打猎。
人呐,有时候,莫要太强求了。
吕不韦开口说道:“到了用膳的时候了,臣已命人备下薄宴,还请君上移步。”
嬴政将竹简卷好,重新放回木架之中。他转过来,忽地抬手朝众人拜了一拜。
众人面面相觑,吓得慌忙回礼。
嬴政朗声道:“寡人僻处宫城,久闻诸位盛名,心仪久矣。今见《吕氏春秋》一卷,寡人心佩服,从今不敢擅谈文。待书成之后,寡人定要一瞻丰采,且另有赏赍。”
众人闻之心喜,口称“惶恐”之词。
桑语忽然想起来,吕不韦会令人将《吕氏春秋》挂在咸阳城门之上,那么她能不能效仿之?
在城门上贴上“宫廷玉液酒”,然后等待能够续出下句者。
这个办法是有两面性的。一方面,她可以借此释放信号,让同处这个时空的现代人知道她的存在,或许就可以联系到失散的夏潇潇了。另一方面,那个叛徒并未见过她,恐怕此举的后果不是敲山震虎,而是打草惊蛇。
衡量再三,桑语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庭院之中,阳光之下,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着。桃花的气息酝酿在老凤酒中,令人扑鼻陶醉。
桑语举箸夹起一块鱼肉,轻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肉味甚是鲜美,还有着青梅的酸甜之味。
在这个时代里能吃上如此味道丰富的菜,有一种很幸福的感觉。
“多谢仲父款待,这一爵,寡人敬您!”
嬴政将茶盏端至唇边饮了一口,那细长而深邃的凤眼注视着吕不韦。
吕不韦搁下酒爵,娓娓说道,“魏国国君薨逝,新君继位。蒙骜上书言此事,问是进是退。君上有何之见?”
“哦,竟有这样的事?蒙老将军是何时奏报的?”
“五日前,蒙军在原地按兵不动已长达四周之久。”
嬴政道:“有丧之国,不应攻伐。信陵君必定以此为借口,煽动六国合纵攻秦。”
吕不韦叹息道:“信陵君他,也逝世了。”
嬴政眼露惊讶,但很快恢复如常,“若是如此,魏国已是囊中之物,取之甚易。依寡人之意,蒙骜将军可以继续率兵东进!”
吕不韦用手捋一下胡须,笑道,“臣亦觉该当如此,已经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往魏地。”
嬴政抿了口酒来掩盖眼中的情绪,他忽的开口问道:“仲父编纂此书,为何定名为《吕氏春秋》?这书名,倒是常让寡人想起鲁国孔丘编纂的《春秋》。”
吕不韦道:“《春秋》本是记事史书的通称,臣所编纂的《吕氏春秋》却并非是史书。《吕氏春秋》有‘八览、六论、十二纪’,包含天地、万物、古今。这‘十二纪’嘛,按照月令编写,顺应四时变化。此书约二十余万言,包罗天地万物古今之事,故名曰《吕氏春秋》。”
嬴政了然地点点头,“大秦幸获此鸿篇巨制。”
桑语专心听着二人说话,将筷箸都搁下了。吕不韦编纂《吕氏春秋》的目的究竟是何?后世只有猜测,永远无法得到肯定的答案。
或许,吕不韦真的不仅仅是为了名。
嬴政满是回忆和感慨地说道:“齐桓公有管仲,寡人亦有吕相邦。寡人常忆起年少读书时,凡有所疑,辄咨访仲父。自寡人即位以来,幸得仲父佐治。至于外交之事,仲父娴于辞令,寡人甚任之。若非仲父佐吾,吾寸步难行啊。”
吕不韦笑容满面,酒意上涌,“臣是看着君上长大的,深知君上胸怀天下,必为千古不世出之君。臣有些话想对君上说。”
“仲父请说!”
“这世间之人,皆有非短。这天下的学派,亦是如此。唯有杂百家为自家,方可傲然于世。”
“仲父所言极是,政儿记住了。”
闻言,吕不韦却是笑着摇摇头,“君上可知,何为‘为商之道’?”
“为商之道?”嬴政略顿片刻,“商贾之术,寡人不知。”
吕不韦轻笑两声,“猗顿,鲁之穷士也。大畜牛羊,十年之间,赀拟王公,驰名天下。若不徙西河,则无‘猗顿’之富。西河之地,靠近盐池。猗顿以河运取代陆运,经营池盐,故成为巨商大富。唯有独辟蹊径,方能别开生面。想人之所未想,取人之所舍,方可从中获利。为商者,绝非孑然一身。何以用人?何以信人?此皆学问也。齐俗贱奴虏,商人患黠奴。唯刀间收取,以厚利雇之,且予以充分的信任。故,言曰‘宁爵毋刀’。商贾行走于市,朝不保夕。如《书经》上说:‘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朝为富贵闲人,暮时破产流亡,此乃常事。唯有居安思危,盛时不忘落寞时,常思己过,才能传之子孙。”
吕不韦呷了口酒,问道:“君上俯听臣言,不知有何见解?”
嬴政似是想了想,倾身说道,“政儿愚痴,还请仲父详言。”
“为商之术,与这治国之道,有互通之处。博通百家之言,杂取百家之精华,则使秦国异于关东六国。治国用人,需审慎大胆,唯才是用,用人不疑。为商贾者,盛时则思危,治国亦然。盛而不能思危,必有旦夕之灾。六国皆有内忧,早已无力抗衡秦国。秦兼并六国,只是早晚而已。然而有一事,君上需得好好考虑。”
嬴政起身拱手道:“谢仲父赐教!”
“不敢!赐教二字,臣担不起!君上若愿听,臣则多言几句。”吕不韦脸上隐隐带着担忧,“东进之路,堆叠着秦人的骨骸。令六国纳土于秦,使四海归一,乃秦国君臣之责。只是,臣有一忧。自商君变法以来,秦国便以秦法为大。然,秦法之严,能否为六国所接受?若秦法严苛,则民有怨言,而思乱者遂众。六国者,分则羸弱不堪,合则不可估量。”
嬴政故意装糊涂,沉默片刻,“仲父所言或许有几分道理。只是,这‘商君之法’乃大秦之根本,如何轻言动摇?国无法,则不治。民无法,则不安。欲使六国安,唯有推行秦法。”
吕不韦握住酒爵的手突然收紧,似是有些无奈。他脸上的神色极其平静,问道:“君上可知伊尹?”
嬴政答道:“伊尹?殷之臣,佐汤伐夏桀,被尊为阿衡。”
吕不韦只略一点头,说道:“以鼎调羹,调和五味。此乃伊尹治国之理念也。”他说着,取勺舀汤到陶碗中,“治大国若烹小鲜,急不得!急不得!”
他低头尝了口鱼汤,这才搁下碗。他拍了拍手,候在远处的一个奴仆就走了过来。
吕不韦郑重地交代道:“你去将牡丹请过来!”
桑语一直认真地听着,然而跟听天书似的半懂不懂。这时忽地听到了八卦,她耳朵一动,人也精神了许多。
这别院中真的有牡丹仙?
嬴政察觉到她的兴奋,他轻咳一声,提醒她不要失态。
桑语立刻会意,埋头吃自己的。
过了约摸一盏茶光景,只听得隐隐一阵环佩之声。但见一位怀抱古琴的佳人款款走入桃花林内,髻云高拥,身材婀娜,桃花似的面儿,樱桃似的口儿。
桑语有点惊异。这个仙女,她真的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1猗顿,春秋末期鲁国人,商业巨子,与陶朱公齐名,并称“陶朱猗顿”。2《史记·货殖列传》中记载:齐俗贱奴虏,而刀间独爱贵之。桀黠奴,人之所患也,唯刀间收取,使之逐渔盐商贾之利,或连车骑,交守相,然愈益任之。终得其力,起富数千万。故曰:“宁爵毋刀”。3桀黠奴:狡猾聪明的奴隶4宁爵毋刀:意为“与其出外求取官爵,倒不如在刀家为奴。”5阿衡:相当于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