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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牡丹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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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语适才起身去茅厕,出来时不见一个人影,她只能凭记忆去找路。moweiwenxuan

    找着找着,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迷的路。在一个分岔路口,她遇到了一只小狗。

    它脖子上拴着铃铛,是只白面小黄狗。见了桑语,它摇着尾巴跑近,围着她的脚哧溜哧溜地转了几圈,然后又摇着尾巴走了。

    桑语恍惚地跟着那只小狗走,待回过神来,就看见一个荒废的小院。竹篱笆上干枯的藤叶随风摆动着,院中是一大片半人高的荒草,像是久无人来打理的样子。

    她正纠结要不要进去,屋里忽然走出个人,冷不丁地吓了她一跳。

    是个女子,是个极美的女子。

    小黄狗缩在她的怀里,歪着头冲着桑语吠着。

    女子拍拍它的脑袋,小狗“哼唧”一声后安静了下来。她看向桑语问道:“你是迷路了吗?”

    桑语微笑着点头,“我想去一处桃林,请问怎么走?”

    女子摸摸小狗的耳朵,“去吧,帮忙带路哦!”说着,她俯下身,轻轻地将小狗放在地上。

    她长得很美,脸上也是笑着的,可是不知为何,桑语觉得她的眼神很悲伤。她好像是从某种苦难中挣扎着走出来的,过往的一切在她的眼中留下了太多的痕迹。无法被掩盖,也永远无法被治愈。

    桑语用力眨了眨眼睛。明明还是同一副皮囊,却仿佛有两个灵魂似的。眼前的女子仿佛生有媚骨,特别是那双眼睛,不动声色也足以勾魂摄魄。

    牡丹抱琴行礼,“见过君上!见过相邦!”她的目光与桑语一触,微笑着点点头,脸上并无惊讶之意。

    吕不韦道:“吾之妾善琴。让她抚上一曲,为君上助兴吧!”

    他抬手示意,仆婢们将琴案摆好。

    牡丹在琴旁坐下,阖目缓缓呼吸。阳光穿过枝叶斑驳地落下,她身上的红衣如晚霞一般,皓腕在琴弦上舞动,眉梢之间渐有笑意。

    琴声如溪水般澄澈,又如瀑布飞溅而下,陡生荡气回肠之感。天边浮云来去,桃花的香气似乎愈发馥郁。一曲作罢,牡丹的衣摆上盛着飘零的花瓣,倒像是一幅杂乱的画。

    嬴政阖着双目,久久地倾听着逐渐散去的古琴余音。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睛,由衷地道:“真是绝妙的琴音!仲父所赞,果是不虚。”

    吕不韦又一摆手,牡丹退下了。桃花林中重又静了下来,有花瓣飘落在酒面上。嬴政并未在意,手腕一抬,将杯中酒喝了下去。

    吕不韦忽的开口道:“数名商贾被杀之事,君上可曾听说?”

    “寡人略听说一二。无非是有歹人作祟罢了,不算大事,交由中尉处置即可。”

    “此事虽有些蹊跷,的确并非大事。”吕不韦举爵饮尽,抬眼望向头顶的桃花,“春天总算来临了。”

    秦王政二人离开别院时,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马车辚辚地行驶在主街上,桑语看着坐在对面的人,缓缓地开口问道:“那桩连环杀人案,有什么结果吗?”

    嬴政摇摇头,“暂无头绪,贼人奸猾狡诈,毒计层出。”

    桑语没有继续问了。她养病之时,多是居于章台宫。蒙恬蒙毅跟秦王政议事,都不避她的。桑语也因此听说了许多事情,包括咸阳城的商贾们登门去求吕不韦。

    商贾们送了很重的礼来,吕不韦都一一收下了,但是没有任何行动。

    他今日突然问起此事,桑语支起耳朵打算认真听听,谁知三言两语就没有下文了。

    正想着,嬴政倾身问道:“怎么今日和锯嘴葫芦似的?”

    桑语无奈笑道:“我有些担心,担心相邦他会问我来自哪里。”

    “阿桑啊,你来自哪里?”

    桑语被问得一哽,她生硬地避开这个问题,“人之落暮,最是伤悲。我方才偷偷瞧着,相邦的发鬓都白了。相邦编纂《吕氏春秋》,或许便如鸿爪留痕,愿有一物以示后世之人。这份心意,倒也是难得。”

    嬴政闻言,冷哼了一声,“相邦如今岁数大了,竟如此瞻前顾后!六国颓势已显,乘胜追击才是,为何‘急不得’?推行秦法之事,寡人心意已决,绝不动摇。至于六国人是否接受秦法……”他说着又想了想道,“且行且看吧。”

    桑语垂眸不语。作为后世之人,很难不做出孰对孰错的判断。

    在这个“抑商”的时代,吕不韦能达到如今的政治高度,不仅仅是借势双赢,更是因为其自身的处事风格。

    吕不韦行事谨慎多虑,当年入秦游说华阳夫人的计划可以被视为经典的营销案例。

    他掌握了秦室中各方面的基本情况,推测出了华阳夫人急需子嗣的心理,从而锁定了游说的目标。吕不韦入咸阳城之后,从华阳夫人的身边人下手。他游说阳泉君时,谈及了楚系在秦宫中岌岌可危的地位,又单刀直入地拿出了合作共赢的方案。而他去游说华阳夫人的姐姐时,极言嬴异人的贤德,并且拿出了重金购置的珠宝奇物。

    最终在亲人的建议之下,华阳夫人顺水推舟地应允了此事。

    于是,历史的车轮滚动起来了。

    吕不韦如今已经是真正的掌权者,以佐政的名义握紧朱笔,用权利织就相邦华服。他的野心已经不止局限于秦国之中。

    如今,吕不韦编纂《吕氏春秋》,或许就是发现了秦法中的不足之处。商君之法,挽救了风雨中的大秦。但是,其中的缺陷也日渐显露。秦法太过严苛,它可以适用于秦国,但是一定不适用于统一的秦帝国。

    只是可惜了,君王抱定对他的偏见。

    桑语张嘴欲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却听得嬴政语气幽幽道:“伊尹放太甲于桐而自立,摄行政当国,以朝诸侯。吕不韦是想效仿伊尹?”

    桑语轻微地“啊”了一声。

    这是说者和听者间的不同理解吗?还是她理解有偏差?

    “君上,我觉得吧,相邦所言并非全无道理。战乱甫定,宜与民休息,自然是急不得。”

    嬴政蹙眉扫了她一眼,“‘儒家所宣扬的仁义道德,在乱世中难以立足。’阿桑,你自己的话,你不记得了吗?”

    自己说过的话,此时如刀子般扎向自己。桑语在心里自责:若是早知道那个孩子就是幼年版的秦始皇,她一定不乱教小朋友。

    桑语想了想,问道:“君上可曾在某一瞬时想过,不如做个‘枕石漱流’的隐士?”

    “在邯郸时,寡人每日所想,是如何归秦。归秦之后,寡人所思所想,是如何踏平六国。秦之将士,定如疾风,摧扫六国之败叶。寡人,定要亲眼目睹之。”

    他说着这话,神情肃杀,目光坚毅。

    桑语往角落里缩了一点,“若是君上生在盛世,无战乱之纷扰,君上又会如何?”

    嬴政真的认真思索了片刻,“若无战乱,枕石漱流,卧醒花影,倒是人生至乐。”

    终于将话引到了这里,桑语暗暗松了口气,“盛世与乱世,就应是两套不同处世之道。任何事物,都需要辩证地看待嘛。”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委实有些现代了,她笑着将话一转,“龙阳君,他还活着么?”

    “应该还活着。”嬴政微眯起眼来看她,“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方才相邦提及了魏安厘王,我就联想到了龙阳君,只是一时好奇罢了。”

    “阿桑知道的事,实在不少呢。”

    这话听去怎么有些阴阳怪气?

    桑语扭头看向窗外,马车已经临近宫城了。她突然瞥见了一抹人影,正蜷缩在宫墙的一角里。她觉得有些眼熟,像是……

    “春生?”

    桑语喊停了马车,又立即意识到了失礼。她看向嬴政,略带着恳求道:“我瞧见了一位熟人,能否让我与他说几句话?”

    嬴政点了点头,“去吧。”

    桑语走到春生面前时,微微叹口气:“你太冒险了。”

    春生缓缓站起身来,扬声说道:“美人,玉珍给您做了身衣裳,望您收下。”

    “玉珍费心了,帮我带句谢。”桑语从春生手里接过他递过来的衣裳,留意到他手背上有皴裂的口子,她压低了声音问道,“他们,可有为难你?”

    “他们职责所在,算不上为难。我原本以为今日是见不上你了,却有幸遇上了一位侍郎。他说桑美人随君上出宫了,让我在墙角等您。”春生将手来回摩挲着,“阿桑,你,你,贵为美人。玉珍知道了,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什么美人丑人的,我只是阿桑。”

    春生笑了笑,“阿桑,玉珍说里衬绣了新的花样,你一定要好好看看。”

    桑语刻意地将新衣抖了抖,“好,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小心城门关了。”

    春生离开后,桑语才回到马车上。

    嬴政的目光在她臂弯处的衣物上停了一瞬,“寡人应随你去见那位熟人,问问目前春耕状况如何,可莫要再生什么歪念。”

    桑语拂了拂衣领,她头也没抬,说道:“今年绝非大旱之年,应该不缺新鲜的野菜。”

    半响后,嬴政笑了,“寡人把话说早了,你怎会做‘锯嘴的葫芦’?只是,华阳太后、夏太后和韩夫人回来后,你说话要多留心些。”

    桑语惊讶地抬起头,“她们要回咸阳了?”

    “或许明日就到了。”

    桑语眼角抽搐几下。

    这是要唱大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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