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见旧友
七绕八绕说起了饥荒的事儿,玉珍突然拉着春生“噗通”一声双膝跪下,在桑语反应过来之前,重重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chunmeiwx
声音之响力度之大,桑语听着都觉得疼。
待他们表达完心意,桑语连拉带拽地把二人搀起来,“好了好了,过去了的事儿,就不必再提了。”
她看了眼家徒四壁的茅草屋,极轻地叹了口气,“人活着就好,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春生抹了一把眼泪,将头点了两点。
“玉珍啊,怎么家里来客了?”甲叔低着头往里走,在抬头看到是桑晚时,他下意识地停了脚步,遍布皱褶的脸上现出尴尬的神情。
桑晚依旧笑眯眯模样,“甲叔,好久不见,您身体还好吗?”
“还……还行,”甲叔眼神闪烁,“幸亏你……不然我……”
桑语打断他的话,“您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呀?”
甲叔咽了口唾沫,咽下了说不出口的话,“种子,官府发的种子。”
玉珍见状道:“阿翁,您快去做饭吧!阿桑骑马来的,现在应该也饿了。”
“好,我这就去!阿珍,你陪阿桑说说话。”
甲叔转身往厨房走,春生也急道:“我去给阿翁帮忙!”
“春生!”桑语喊住他,“你别走,我有事儿找你!”
进了内间,桑语扶着玉珍在炕上坐下,自己则是坐在她的身旁。
至于春生嘛,他刻意坐得离桑语远些。
玉珍担忧地问道:“阿桑,你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吗?”
桑语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的确是一件难事儿,所以我回来找你们帮我。”
春生绷直了后背,“阿桑,你有话就直说吧,我们要是能帮上忙的,一定帮!就当……是我赎罪了。”
“如此,我就先谢过了!”
玉珍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和我们还说什么谢不谢啊!”
桑语本来也想笑笑的,却笑不出来。她从怀中拿出玉牌,将它递给玉珍。
玉珍接过来看。
先前桑语已经教她认得些字儿了,所以她现在能认出这字念“政”。
“这东西看着很贵重啊。”
“秦王政的玉牌,的确很贵重。”
桑语把话说得淡而又淡,玉珍却是惊得险些将握在手中的玉牌给扔掉。
春生亦是惊得目瞪口呆,“阿桑,你,你,你……”
桑语将玉牌收好,“刚刚玉珍问我,在那日之后,我究竟是去哪儿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我被秦王救了,这几个月里,我一直在咸阳宫。”
“所以,”玉珍有些手抖,“那日阿翁和春生要杀你,君上他…他看到了?”
桑语决定撒个谎,“没有,君上当时并不在那儿。”
玉珍拍拍心口,“呼,吓死我了。”
“阿珍,这件事儿,我希望你俩帮我保密,万不可跟别人提起,包括甲叔。”
玉珍二人有点紧张地点头。
春生老实地询问道:“阿桑,你现在和我们不一样了,我们就这样的条件,能帮你什么忙啊?”
玉珍瞪了他一眼,“阿桑有什么和我们不一样?”
春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低下头。
桑语拉着玉珍的手,“而今我已是秦王跟前的宫人,不能轻易出宫,但我需要知道一些宫外发生的事儿。所以,我需要你俩做我在宫外的‘耳目’。至于原因嘛,抱歉,我不能告知。”
她之前教玉珍认字,闲暇无聊之际还教了全部的拼音。
倒是“无心插柳”了。
玉珍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担忧地问道:“宫城守卫那么多,寻常人靠近不得。我如何将信交到你手中?”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吧!眼下有件事,需要春生帮我去打听打听。”
春生抬起头,“阿桑你说!”
“你们听说了吗?咸阳城里有好几个商贾被人杀了,而凶手却逍遥法外。”
“这事我有耳闻。”春生说,“目前已经死了五个商贾,那死状太恐怖了,那里的东西居然……”
他突然刹住了话。
玉珍奇怪地问道,“什么东西?它怎么了?你快说呀。”
春生红了半个脸,支吾着说,“他们的命根子,被割断了。”
玉珍有些后悔问了这些,她看了眼桑语。她担心阿桑会因为这话感到害臊,不过看脸色,是她多虑了。
桑语得了这信息,心里正高兴呢。昨日那个小庖厨,见她是女子,又见她是“桑美人”,大概是有意将此事隐瞒了。
这个信息太关键了。
桑语追问道:“这五个商贾,彼此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城里的商贾们常聚一起射猎饮酒,他们之间应该挺熟的。至于其他的,我这种小民,难以得知。”春生又想起了一点,“其中有两人,好像是赵国的商人。”
“赵人?”桑语敛眉想了想,“他们可曾纳粟?”
“这五个商贾,都授了爵。死者中的一人,如今已是簪袅。”
这案子真是有意思!桑语好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春生,你继续留心这件事,也不必刻意去探听什么,免得惹祸上身。你只需要将所有市井传言都收集起来,等我下次来时,你再讲给我听。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放心,交给我便是!”春生拍着心口保证。
桑语从怀里掏出一袋钱币,放在玉珍的手里。
玉珍连连推辞:“不要,不要!在濒临饿死的时候,是你救了我们全家的命,我们不知如何感谢才好,怎么还能拿你的钱?”
“要论感谢,你们当初收留我,那是有恩于我。所以我们扯平了,不必争谁究竟应该感谢谁。”
玉珍似乎被说动,但仍是拒绝,“阿桑,这自古以来啊,君王的青睐就难长久。等宫中进了新人,你又无显赫家族可仗,用钱之处恐怕就多了。我们不过一介小民,帮不上你什么忙,只能是不给你添乱。”
桑语认真地听完,调侃说道,“没想到阿珍你还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聪明的人果然不一样。”
她方才有意说自己是“宫人”,果然,玉珍根本没信。
桑语就势说道,“既然你已经猜出来了,我也不瞒着你了。我如今是秦王后宫中的侍妾,秦王他待我很好,赏了不少东西哩。这些钱,也不是白给你们的,是我用来雇佣春生的。你要是不收,我就不要你们帮我啰!”
玉珍虽知这番话是托辞,但最终还是收下了阿桑的好意。
屋外,甲叔远远地咳了一声,“阿珍,阿桑,吃饭了!”
桑语扶着玉珍出门,这时听得她低声道,“阿桑,是我们害了你呀……”
这餐饭吃得极静,在静悄悄的空气里,春生忽然怅然感慨,“苦了半年了,这日子过得真慢啊,活着的人、死了的人,都被折磨得太惨了。每天都在死人,到处都有白骨,唉,这日子过得,我还以为秦国要完了呢。”
玉珍叹着气道:“可怕,可怕!”
甲叔狠狠地咬了口饼,哼了一声,“你们就是太年轻,见识太少了。战场上,断胳膊少腿的,少吗?穷得饿死的,什么时候没有?以后见得多了,习惯了,就没什么可怕的。等这辈子到头了,苦,也就到头了。”
桑语喝了口温水,将噎在喉间的烤饼顺下去。
这罪孽深重的人世间,还是老人看得透。
她望了眼天,“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甲叔,您歇着吧,有时间我再来看您!”
甲叔本要起身,闻言又坐了回去,“好好好,天寒路滑,骑马小心点啊!”
玉珍放下碗筷,“我送送你!”
甲叔朝春生使了个眼色,春生忙起身,“我也送送阿桑!”
桑语利索地翻身上马,不舍地告别二人,“就送到这儿,你们回去吧!”
“阿桑!”玉珍唤她,眼中泪光闪烁,“珍重!”
桑语在马上抱拳,亦是道了声“珍重”。
马蹄卷起的烟尘渐渐消散不见,春生问道:“阿桑的事儿,真的不能告诉阿翁吗?”
玉珍不悦地剜了他一眼,抬手拍在他的脑袋上,“你是不是傻?阿桑说什么,你照做就是了,不要胡乱动心思!不然的话,小心君上来砍你的脑袋!”
春生摸摸后脑勺,“我很高兴,阿桑她还好好活着,而且她愿意原谅我们。”
玉珍往他脑袋上又拍了一掌,“你当时为什么瞒着我?你要是告诉我了,或许我可以阻止阿翁犯错。得亏阿桑她机灵,不然的话,我和你没完!”
春生委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阿翁那个脾气……”
“好了,不说了,回屋吧!”话落,玉珍转身走了。
春生忙转身跟着。
朔风吹荡着黄昏,像极了失意人凄凉的心境。街上只剩了零星几个行人往家赶,桑语催了催马,她还是要信守承诺的。
桑语背着手站在院门口,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身着胡服的女子。
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首饰装点,只有一把镶着宝石的佩剑。亮丽的黑发束成高高的马尾,系着一条鲜红的发带。
二人对视了一眼,桑语心中暗暗思忖:这个不速之客,身份应该不一般。
女子斜乜着桑语,长吁短叹道:“黄昏虽美好,但终究只是昙花一现。夜色会驱逐它,成为真正的主宰。”
桑语憋住笑,这指桑骂槐得,真文雅呀。
她大致猜出了这人的脾性,遂直接走开了。
“喂,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礼?你快站住!我还有事问你呢。”
“你有何事要问我?”桑语回身望了她一眼,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
嘉安公主听她这样一问,倒是有些愣住了。她之所以会来这里,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要问。
对这个嫂嫂的事情,她已经了如指掌。果然如传闻所言,这是个不温顺的女子,嘉安公主很欣赏这点儿哩。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吕不韦的螟蛉女?
桑语见她久不出声,于是开口道:“你莫名其妙地进了我的院子,我大度,不计较这些。可是你突然叫住了我,却又没有话说,这不是耍我么?你看,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说法?”
嘉安公主俏脸微红。
面对桑语咄咄逼人的气焰,她略显底气不足,只能摆出公主的威风,厉声说道:“大胆!吾乃嘉安公主嬴嫒!小小美人,见到本公主为何不跪?”
桑语露出惊讶的表情,连忙跪地请罪,“妾有眼不识金镶玉,出言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原谅!”
看着这浮夸的表现,嘉安公主抽了抽嘴角。她双臂环抱,垂着眼,“桑美人,你装得太假了!”
桑语从地上起身,浅笑着道:“公主,您真是聪慧过人,妾自愧不如。”
“我就当你这话是在夸我。”
“我本来就是在夸您。”
嘉安公主哼了声,“你的婢子受我的使唤去取东西,估计快回了。我还未去见王兄,就不在这儿多耽搁了,下次再来找你玩。”
“妾恭送公主!”桑语笑得眼睛眯起,“公主您此番回宫,最先见的人,竟然是妾?这真是妾的荣幸。”
嘉安公主闻言,赏给她一个巨大的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
秦国二十级军功爵位制共分二十级,分别为:一级公士,二上造,三簪袅,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长,十一右庶长,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大良造),十七驷车庶长,十八大庶长,十九关内侯,二十彻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