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待蛰伏
桑语没有抬头,随口应和说道:“应该是送炭的宫人吧。zicuixuan白日里将院门虚掩着就行,免得别人又白跑一趟。哦对了,这么冷的天儿,别忘了给她几个赏钱。”
红蕖有些无奈地望着桑语,不放弃地道:“脚印很深很深,或许,是有人曾在此久久伫立。”
“哦,是赏雪的呀。”
一句话,让红蕖陷入了沉思。
她顾不上什么规矩,将桑语拉到一旁坐下,颇为语重心长地道:“您看看这偌大的咸阳宫,那些空荡荡的宫殿,迟早会迎来它们的主人。但这是以后的事,如今君上的后宫中仅有您一人。美人啊,良机不可失!若能为君上诞下长子,您的地位也可长保无虞了。”
桑语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莫名有些想笑,但这根本不好笑。
在古代宫廷中,宫人可以借着主子的荣耀来提升地位。红蕖劝说“美人”去争取未来,说到底还是为了她自己的前途着想。
这样的姑娘,若是生活在现代社会,或许可以成长为事业型的女强人。
可惜啊,可惜!
桑语刚想敷衍着应付几句,忽然听见敲门声,她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你别动!我去开门!”
她打开门,是张陌生面孔。
目光深邃而柔和,清秀的面容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却毫无颓废之气。
柏羽瞧见她眼中的疑惑,恭身行礼道:“宦者令柏羽,见过美人!”
桑语笑着点头回礼。
“美人,君上有请!”
章台宫中香雾缭绕,四处弥漫着栀子花的清香。秦王政端坐在书案之旁,手捧着一卷竹简,不时还提笔写些东西。
听有脚步渐行渐近,嬴政搁下笔,抬眼望去,就见桑语款款而来。一袭雀蓝长袍,这般温和的颜色,愈发衬得她明亮沉稳。
桑语上前拜道:“给君上贺喜了!眼前这道坎,总算是迈过去了!”
嬴政“嗯”了一声,语气平淡似水,听不出是喜是忧。
他拿起手边的一札竹简,递给桑语,“看看吧。”
桑语接过竹简,低头一看,上面的小篆端严凝重,所书内容是为她设计的身世信息——
“吕相的侍卫徐大为救主而身亡,留下女儿孤苦一人。吕相见此女可怜,遂将其收为义女。
秦王在吕府中偶然邂逅了此女,对其一见倾心,于是收入宫中为妃。”
桑语合上竹简,莫名有些不安。
这故事的内里并不像它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嬴政看着桑语,“记住了吗?”
桑语点了点头,走至火盆旁,将竹简扔了进去。顿时飞起一片白灰,沾染在了她的衣上。
嬴政轻笑了一声,“此乃寡人亲笔也,你竟然自作主张地烧掉?”
猛然听见这话,桑语不禁心中一惊,但看清他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也就安心了。
她拍拍身上的灰,上前了几步,“妾斗胆揣度君意,是妾逾矩,还请君上责罚。”
“斗胆?你的确有些胆大放肆。”
桑语手攥紧,“君上责的是,妾一定会改正的。”
嬴政舒了口气,又问道:“阿桑觉得,相邦,如何?”
语气仍是平淡无甚起伏,只是话中的压迫意味十分的明显。
桑语不由得有些头大。
秦王为什么总问这种会踩雷的问题?
“阿桑,”嬴政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寡人不知能信谁。”
“君上信我?为何?”桑语一时嘴快,刚问出口就觉得不妥。
嬴政忽然笑了,笑得很是好看,“因为,寡人可以随时杀了你。”
桑语垂下眼,抬头扬起一个笑来,“一时之誉易得,一时谤毁易生,是君子或小人,或许需交由后人评说。”
“你这番话,岂非与没说无异?”
嬴政如此说着,并无生气之色。“寡人也不难为你了,只是你需要记住,既然和吕不韦牵扯上了关系,日后可要多小心些!”
桑语明白他的好意,点头应“诺”后,由衷地说了句:“多谢君上提醒。”
嬴政身体向后一仰,斜斜靠在王座上,他向桑语伸出手来,“阿桑,过来!”
桑语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
秦王的意思是,与他同坐御床?
这……这怎么敢……
她不敢忸怩,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坐。”嬴政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桑语很拘谨地坐下,两手搭在膝上,眼睛不知往哪里瞧才好。
良久,才听嬴政轻叹一声,“他们说,这是天命。寡人不配继承王位,以致上天发怒降灾。”
他的声音虽压得极低,桑语还是敏锐地听出隐隐的落寞和难过。她抬起头,看向身旁的人。
她想问,君上是先王之子,是秦国的储君,哪有不配之理?
她没有问出口,只是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比别人更配得上璀璨的成就。
“君上,您信天命吗?”
“不信。”
简短的回答,毫无犹豫。
桑语微笑着说,“好!”
嬴政忽然躺了下来,头轻轻地落在桑语的腿上。
桑语明显惊了一下,却听得他瓮声道:“阿桑,寡人有点累。”
听着他似孩童般的语气,桑语心中不免生出一点异样的情绪来。
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那位故人,估计早就化为一掊黄土了吧。
桑语将手放在他额头上,轻轻地按着太阳穴。
嬴政闭着眼,栀子花的香味在他的鼻间萦绕。
这熟悉的香味,恍如昨日。
邯郸,那个承载了他幼时屈辱的地方。这是他不愿回想的记忆,却也是他忘不了的记忆。
无论那段记忆如何恐怖、讨厌,他总能嗅到那抹幽幽的清香。
柏羽走进殿中,目未旁视,只是低着头禀道:“君上,郎中令求见君上!”
嬴政淡淡地“嗯”了一声,“让他进来。”
桑语早已将手缩回,看着柏羽慢慢地退出大殿,她有些尴尬,犹豫着开口说道:“既然君上还有要事处理,妾就先告辞了。”
“嗯,去吧。”
嬴政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他依旧阖目,只唇边隐有笑意。
正当桑语走到殿中间,迎面走来一位身穿便服的男子。
男子看到桑语,立即站住脚步,微笑着行礼。
桑语微微点头回礼,她匆匆地打量了一眼,这个年轻人清癯而又秀气,倒像是位文臣。
厚重的木门缓缓合上,蒙恬脸上的笑容敛去了,他扭头看向坐在高处的某人,“这位女子,就是君上心念之人?”说罢,又转为疑惑,“她应该三十有余了吧,怎么看着不像呀。”
嬴政已经正襟危坐,神色凝肃地问道:“事情进展如何?”
蒙恬知他是有意避谈,遂将话题拉到正事上,“臣已经将人带来了,现正在殿外等候君上召见呢!”
“好!宣他进来吧!”
蒙恬再次进来时,身后跟着一个人。
这人身高体壮,肤色黝黑,年纪大概二十左右,看上去似乎是个强健的将士。他规规矩矩地行礼,眼神坚毅而平静,是个能成事的人。/p>
至于忠心与否,嬴政无法一眼看尽,但他相信蒙恬的眼光和忠心。
嬴政问道:“你是何处人氏,叫何名字?”
“回君上,臣名唤任嚣,是秦人。”
嬴政走下王座,亲手扶起他,“寡人召见于你,你可知原因?”
任嚣郑重地点头,“郎中令早已告知。”说着,又跪了下去,“臣虽区区门候,定不辱君命!”
嬴政连说几个“好”,听上去很是欣慰。
“寡人需要你蛰伏多年,你是否愿意?”
“臣愿领命!”
“任嚣,你可以反悔的,寡人允许你反悔。你应该知道,此事若成,寡人定封你为将。可此事若败,则罪在你一人,你的家人也难逃连坐之罪。”
嬴政一字一字地缓缓说着,不放过任嚣眼中一丝的波动。
良禽择木而栖,可他却是难栖的荆棘。
蒙恬握着袖刀,他也在等待任嚣的答案。
今日若是任嚣退缩了,蒙恬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去。
兹事体大,关乎太多人的性命了。
“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任嚣坚定地承诺道。
蒙恬收起袖刀,亦拱手说道,“臣愿与陛下同生死!”
“如此,寡人谢过二位爱卿了。”
回到小院里,桑语脚下的步子快了些,反手“砰”地关上房门。她将裘衣脱在一边,然后坐在了火盆旁,随意地盘起腿。
“红蕖,倒杯茶来。”
红蕖应了一声,便走到墙角的小火炉旁,取了一个茶碗,把炉上的水壶提了下来,斟了半碗热茶,双手捧着递到桑语面前,“美人,茶来了。”
桑语接过茶碗,道了声谢,轻轻吹着碗里的茶叶。
红蕖立在她的身旁,忽然轻微地叹息了一声,不掩眼中失望之色。
她还以为桑美人今晚要留宿君上的寝殿呢。
终究不过是白开心了一场。
桑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虑当中,并未注意到这声叹息。
她方才出了殿门,脚步一转,去了疱房。
这秦宫里的人多数是被圈在这宫墙之中,被迫与外面世界隔断了。桑语亦是如此,但她太需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儿。
桑语往庖厨走了一趟,的确有了意外收获。
有个小庖厨说,咸阳城中近期发生了多起杀人案,凶手的手段极其凶残。
听到这儿时,桑语惊愕地问道:“这是个不折不扣的连环杀人魔啊,你们不害怕吗?”
小庖厨毫不掩饰,无所谓地道:“那些死了的,都是有钱的商贾。至于我们嘛,穷得只有一把骨头和一张皮。杀了我们,那个凶手可能还觉得是脏了他的刀。”
庖厨长咳了一声,他才止住话。
桑语留了赏钱,若无其事地回来了。
任务至今没有突破,时间久了,就有些风声鹤唳,哪怕不知是否有关,她都想要探听探听。
桑语搁下茶碗,认真地问道:“红蕖,如果我斗胆向君上请求一件事儿,但是吧,这事儿貌似有点过分,我要怎么样做,君上才会答应呢?”
红蕖的眼“刷”地亮了,她挨着桑语坐下。虽说这屋中只有她俩,红蕖还是有意压低了声音,“据婢子所知,君上素来喜爱吃鱼,还喜欢听郑卫之乐。”
桑语歪头看了红蕖一眼,她自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但若是刻意地讨好,恐怕会显得虚伪,会不会反而惹得秦王政大为不满。
桑语捏了捏眉头,“让我好好想想。”
作者有话要说:
1御床:皇帝用的坐卧之具。2庖厨:指厨房,也指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