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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闹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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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寝殿内一片沉寂,惟有几缕残烟从香炉中飘出。gaoyawx

    嬴政陡然停下脚步,屏息静听着。

    虽然一切似乎平常,然而他向来直觉敏锐,还是嗅到了某种似有若无的微妙气息。

    他们,还真是不达目的就不放弃啊!

    不过是短短一瞬,嬴政依旧施施然走入内室。

    夜静得离奇。

    一阵淡淡的草木灰味袭入鼻端。

    嬴政顺手将外袍搭在屏风上。也正是此时,他察觉到有人躲在屏风后。

    不知来人的深浅,他并未立即动手。

    嬴政打了个哈欠,脱掉靴子,侧躺到榻上。

    蓦地身后劲风扑至,他就势往旁边用力一滚,回身一把攥住刺客的脖子,将其按倒在榻上。

    “不要动!说!你是何人所派?”

    嬴政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短刀,刀刃正抵在刺客的喉咙上。

    那人忽然不再挣扎了,只是满眼仇恨地瞪着他,喉中挤出一声轻蔑的笑,“呵,竖子小儿,你要杀就杀,无须多言!暴秦无道,不会有好下场的!”

    嬴政心中顿时明了。此女激于国恨家仇,以盥洗宫人身份为伪装而潜入秦宫中,或许已经伺机了许久。

    但听咔嚓一声,嬴政松开了她,往旁退了两步。

    七国之间,宫闱之内,为了争权夺利,派刺客行刺,早已是吃饭睡觉般的日常事。

    然而,这人并非是个合格的刺客。虽有几分胆量,但缺乏行刺的能力。

    她只是一枚不重要的棋子。

    “说出是受谁的指使,寡人可以饶你不死。”

    女子依旧只是冷哼了一声。她的袖中藏着一粒毒丸,那是她准备自尽用的。

    但是她的下巴被卸掉了,连“咬舌”都成了奢望。

    嬴政的耐心逐渐耗尽,他伸手拿起铜铃摇了三摇。

    铜铃声响,数十个身着甲胄的士兵冲了进来。

    为首之人当即跪下请罪,“臣失职渎职,请君上治罪!”

    嬴政置若罔闻,“带下去处理了吧。”他凝神打量了女子一眼,“让她走得容易点儿。”

    女子浑身轻轻颤抖了下,面上却露出很淡的笑。

    屋内又恢复了寂静,静得叫人心慌意乱。

    嬴政往香炉中添香,草木灰的味道被压住了,只剩下栀子花的幽香。他看了眼还跪着的蒙毅,慢悠悠地问道,“今年第几个?”

    “回君上,第十个了。”

    “仅仅十个啊!”嬴政用手帕擦擦手指尖,啧啧几声,“他们还真是看不起寡人,连刺客都舍不得多雇几个。究竟是想杀了寡人呢,还是怕寡人太无聊?”

    他眯起了眼睛,眼中冷光闪烁。

    蒙毅依旧低垂着头,为自己的失职而惭愧失望。待听到君上说“起身”后,他才诚惶诚恐地稍稍抬起了头。

    他不解地问道:“君上,既然抓住了,为何不加以审问?或许可以从她身上逼问出幕后之人!”

    “就算问出来了,除了令自己不悦之余,又能如何呢?不如不问,不如不问……”

    嬴政靠在榻上,疲倦地合上眼睛。

    蒙毅不忍打扰他休息,蹑手蹑脚地退走了。

    榻前烛光已暗,嬴政又睁开了眼,他从脖颈上摸出一块平安锁。

    他一直将它贴身戴着。

    十余年不曾摘下。

    嬴政将平安锁托在掌心,轻而缓地摩挲着。

    这“平安锁”是羊脂白玉制成的,温滑细腻通体莹亮,背面上还刻着一个字——

    “桑”

    她说,唤她为“阿桑”吧。

    嬴政将平安锁握在手心里,“为何说不曾去过邯郸?阿桑,你已经把我忘了吗?”

    “忘了就忘了吧,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抛下我……”

    自语到此,话声在喉间哽住了。

    晨星未露的时候,桑语就蒙眬着醒来了。寂寥的夜空中只听见萧萧风声,像久违了千年的讯息。

    今来已是冬十月,咸阳城却是仍不见雨雪,只有寒风、衰柳和死亡。

    桑语喝了半碗粥,就被宫人强行塞进了一顶轿子里,然后被匆匆抬走。

    摇摇晃晃,不知要去往何处。

    她只希望,肚子里的半碗粥,不会是最后的一餐。

    然而,在有幸亲眼目睹秦国大臣们争论得面红耳赤时,她突然觉得,那碗粥里也可以搁点儿泻药。

    桑语听了半日朝堂争论,此时眼皮直打架,却不敢闭眼瞌睡,生怕待会儿又听到秦王政笑眯眯地问她,“阿桑,你怎么看?”

    哎,不对呀,秦王政怎么知道她叫“阿桑”?

    听力这么好?

    桑语的脑海中忽然一激灵,困意顿时消去了许多。

    脑子一清醒,耳朵的工作量瞬间增加了不少。

    一个老臣正抑扬顿挫地骂吕不韦无德,埋怨秦王懵懂无知。

    更有甚者在摇头叹息:看来是要亡国了!

    桑语突然变得饶有兴致,眼前的这一幕,可比古装剧里还要热闹。

    这群大臣们,基本上分为三拨,支持吕不韦的,坚守旧制的,还有观望中立的。

    这老臣满嘴的国家大义,但很明显的是,他毫不将秦王政放在眼中。

    桑语是站在王座之后,可以看见乱哄哄的朝臣,却无法看清楚嬴政的表情。

    但她可以想象他此刻的心情。

    秦王政如今继位才四年,还是个年未及冠的少年。臣子们视他为吕不韦的傀儡,鲜少有人会将他放在眼里。

    朝臣们争来争去,他却只是听着,不吭一声。

    桑语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既然觉得君上无智,那么,谁行谁上啊!”

    女子的声音清婉,却是掷地有声。

    嘈杂的朝堂瞬间安静。

    那老臣亦是愣了愣,待看清说话人的面貌,他皱起了眉头,毫不掩饰地表露着他的不悦。

    “哪儿来的贱婢,这是你说话的地方?”他四下顾视,“还不快押下去,活活杖死!”

    “伯父!”

    嬴政开口唤他,语调平和地道:“她是寡人宫中的美人,昨日才进宫,还未拜见诸位长辈,所以不认识您呐。桑美人是关心则乱,一时口无遮拦,还请诸位见谅。”

    说罢,扭头看向桑语,“阿桑,还不快向伯父请罪!”

    桑语往前几步,跪伏于地拜道:“妾年轻无知,望请伯父恕罪!”

    嬴傒被这话堵住口了,但还是咽不下气。

    哪里是年轻无知,分明是出言挑衅!

    他再次定睛看向桑语,忽然诡秘地一笑:“口下之误,臣怎会计较?君上愿意纳妾,这是长大了哟!老臣高兴啊,宫中要添丁了。”

    众臣皆顿首称贺。

    嬴傒双手笼袖,笑眯眯地问道:“不知,美人是哪家的女儿?”

    这边话音才落,就听到吕不韦那悠悠的声音:“本相的义女!”

    朝堂里仍是一片死寂,大臣们交换着含意不明的目光。

    在他们看来,吕不韦的手上又多了一条操纵傀儡的线。

    嬴傒看向吕不韦那高高扬起的眉毛,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身为当事人的桑语,忽然觉得脖颈凉飕飕的。更要命的是,她听到吕不韦道,“女儿,你有何见解,尽管说出来吧。”

    这话落在旁人耳里,听着倒像是说:阿翁给你撑腰。

    各人的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桑语没有退路,她仿佛踩着棉花,脚步虚浮地走下了台阶。

    她一左一右行了两个礼,这才缓缓说道:“妾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还是懂得些道理。祖宗的法度,定然是不可轻易更改的。然,祖宗之所以定下那些法度,为的就是强国利民。如今饥荒肆虐,边关的将士们可是都饿着肚子呢。要是秦国都没了,还要《秦律》有何用?吕……义父提出纳粟拜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诸位能体谅其心。”

    吕不韦接过话,“若秦国上下都饿死了,尔等不如依律去给死人赏爵吧。”

    嬴傒眼中闪过一丝动摇,却仍是怒斥了一句“此贾竖之事”,然后拂袖离去。

    朝会散后,桑语看着众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伫立着。

    嬴政走到她的身侧,“你在想何事?”

    桑语随口应道:“寻根顺眼的柱子,撞一撞。”

    嬴政的眉眼染上了笑意,“阿桑,我们回去吧!”

    他刻意用着轻松随意的语调。

    走出大殿,桑语抬头看了眼天空。但见东方云层厚密,阳光微弱而苍白。

    她心中无限感慨,就这么几个时辰,秦国的历史迈出了一小步,数千年的封建王朝的历史却是迈出了一大步。

    之于她而言,有些事似乎也改变了。

    书本上冷冰冰的名字,忽然都变成了吹眉瞪眼的活人。

    桑语起初幻想过无数个遇见秦始皇的场景。在这些场景里,她怂得多种多样。

    然而濒死了几次之后,她把世事看透了许多,胆子也大了不少。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嫌自己的命长。

    刚才一身是胆,现在还真有些后怕。

    在秦国的地界上,逞能地与嬴氏宗亲叫板,她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脑袋太重了。

    桑语抬眼看向嬴政的背影。

    他正走在光与影的分界线上,孤单而又坚决。

    嬴政的一生,就是抛弃与背叛。他从泥泞中厮杀出来,最终成为“千古一帝”。

    或许是因为他现在还未经历那么多的背叛,所以周身的气场不至于让人望而生惧。

    “君上,”桑语喊住他,“您为何会唤我为‘阿桑’?”

    作者有话要说:

    贾竖:旧时对商人的贱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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