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吕不韦
他敛起了少年人的稚气,平静的声音中充满了威严。mwannengwu
桑语不由得在心底暗叹,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啊!
她等这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桑语是古文字学的学生,跟着导师参加了一个重要的保密项目,进行古文字的考释与研究。
初时知道这是关于时空穿越的实验,她很是兴奋和新奇。然而很快,只剩下苦和累。
实验进行了一年多,经历了数次失败,终于,机器狗带回了一块来自千年前的竹简。
所有人如闻跫然足音,不觉为之鼓舞。
然而在此时,发生了一场意想不到的变故——核心团队的一位关键成员偷启了时光机,将自己送回了战国时期。
不仅如此,他还带走了两件现代武器。
专家们连夜召集会议商量对策,最终只能决定派人去阻止叛徒的阴谋。众人深知此事重大,故无人敢轻易向外张扬。
于是,志愿者的人选被限定在了项目组人员的范围之内。在经过了严格的背景调查和体检之后,桑语和夏潇潇被选中成为穿越者。
二人深知此行的艰辛和危险,亦知自己责任之所在。不需旁人多言,她们从容地写好遗书,立刻投入到紧急的学习中。
在掌握了古代的基本生活技能之后,二人穿上了防辐射衣,坐进了时空舱。
项目组为她们准备了特制的手串。
这手串,从表面上看来,是一串平平无奇的木珠手串。然而内有乾坤,里面藏着可供她们活着的基本物资,如衣物、食物和现代武器。
那位叛徒愿意铤而走险地赌上性命,那就说明这个时代对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而这段历史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秦始皇。
如果秦始皇不存在于历史之中,历史或许会另外创造出一个他来,但也或许会因之而有所改变。
他想赌的,恐怕正是后者——改变秦始皇的命运,进而改变整个中华文明的命运。
基于这些猜想,专家组对她们的要求只有三点:保护好自己,保护好秦始皇,解决掉那个叛徒。
桑语凝眸暗思,须臾试探地问道:“君上最近是否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桑语脸上掩不住的高兴。
任务进展得比想象中要快,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早些回到现代了?
“君上见到他了?是在哪儿见到的?”
嬴政听出了她的欣喜,神色顿了一顿,片刻后才道,“在城外的树林里,险些被人杀掉。”
“呵呵”,桑语有些失落。
如此看来,那个叛徒还并未出现在历史之中。她一时不知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与她同行的夏潇潇,眼下却是失联不见踪影。桑语如今就是一只孤飞的鸟儿,在这异世之中孤独无助。
马儿穿过几条冗长的宫道,不倦地向前驰骋着,最后在一处宫殿前停下了脚步。
持刃侍卫分立玉墀旁,各处灯火之光照耀如同白昼。
桑语抬头看向殿门上悬挂着的匾额,匾额上刻着三个繁复的秦国文字——“章台宫”。
战国文字上承殷商、西周、春秋文字,下启秦汉小篆隶书,其涉及的区域和材料甚是复杂,学习起来颇有些难度。但是,它始终是文字史中一道有意义的风景。
花开花落几春秋,秦简上的文字却永远不灭。
这泱泱华夏的君主已有万千,而“始皇”只有一个。曾经的霸主,长眠于地宫之中,带着曾经的荣耀,功过由后人评说无论。
正心生感慨,嬴政的声音忽在身后响起,“到了,下马。”
他自先翻身下马,才一转身,却见桑语已经跳下马来。
有侍郎上前接过缰绳,低声禀道:“君上,相邦已在内殿等候多时。”
嬴政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转而叮嘱道:“你去告诉柏羽,让他去西偏殿收拾出来个屋子。”
他交代完,便转身提步走入殿中。
桑语匆匆想了想,只得跟在他身后。
二人走进内殿时,见一中年男子正迟缓地踱着步。他看向嬴政的眼光严肃得近乎不悦。
桑语掠了他一眼,心中暗忖:想来这位就是相邦吕不韦,这气场还真是不一般呐。
吕不韦如今已过天命之年,却毫无衰老之态。他这会儿仍是身着缁衣,肃肃如入廊庙中。宫人们皆是屏息凝气,显得异常紧张。
“仲父!”嬴政将笠帽摘下,微一点头后问道:“仲父来见寡人,是有何急事?”
吕不韦道,“饥荒未已,又遇疫气传染。据所奏报,染疫而亡者,已有百人之多。”
嬴政身形晃了两晃,紧握的右手搭在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上。他默言良久,然后说道:“仲父已劳累了多日,坐下说话罢。”
桑语突然后悔这样贸然跟进来,刚想随宫人们退到殿外,却听得秦王政道:“阿桑,你留下。”
她四顾了一番,只能悄立于一侧。
君臣二人对面落座,嬴政这才又继续道:“大灾过后有大疫,寡人本该早就想到的。”他面露自责之色,“此次仍依秦律,凡染疫之人,当迁疬所,以防疫气蔓延。”
此话说完,嬴政表情甚恭地问道:“不知仲父如何看?”
吕不韦慢捋鬓须,“君上所言极是,臣已命冯去疾全权处理此事。现在咸阳之疫,未见十分要紧,还请君上安心。”
嬴政郑重地交代道:“仲父莫要只顾谈驱疫之事,倒是把救饥之事都耽搁了。”
“臣今日来见君上,便为此事。”
“仲父请言!”
“如今仓廪空虚,只能向他国买粮,然,所集之资不足,恐难以救万民。臣日思夜想,忽然想到一计。不如,若有百姓纳粟千石,则赏他拜爵一级。以此征集粮食,或许可解燃眉之急。”
吕不韦不急不缓地说着,桑语在一旁听得认真,此时更是在心里嘀咕。
平民缴纳粮食一千石,就命他当最低级的官员。
这的确是应急之举,可以在短时间内筹资救灾。
然而,后世有人对此事的评价是:卖官鬻爵由此滥觞。
果然,历史是偶然事件的累积,却也是必然的结果。
桑语就这么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着,浑然没有察觉到,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短暂地落在了她身上。
嬴政抬起眼,“秦自商君变法以来,便是按功受爵。纳粟拜爵,绝非《秦律》所允许。寡人身为秦王,仲父身为秦相,定然需谨遵祖训。若是轻易变动,恐宗室多生责难之言。”
“君上!”吕不韦身子直起,语气依旧沉稳,“君上是刚从宫外回来吧?”他说着,眼睛有意无意地向桑语瞥去。
嬴政只略点点头。
“君上,那些饿死的、病死的尸体,都是你的子民!难道你要抛弃他们,或是任他们逃往关东六国吗?”
嬴政被问得沉默了,最后却只是摇摇头。
吕不韦微微地叹了口气,似无奈又似有意,“吕某不过一介商贾,而今却忝居相邦之位,皆因先王的知遇之恩。吕某无以相报君恩,只要君上首肯,臣愿以此命赴国忧。”
嬴政端起手边的凉水,抿了一小口,就又搁下了。
“夜深了,仲父先回去歇息罢!”
吕不韦告辞起身,嬴政又道:“寡人明日会召集朝会,俟众臣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殿中静了好一会儿,此刻的桑语站得有些累了,悄悄将背靠在墙边上,这时陡然听到嬴政声音响起:
“你有何见解?”
桑语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不胜惶恐道:“君上恕罪!我,我虽然肩膀上长了颗脑袋,但没什么脑子,哪敢谈什么见解。”
“寡人想听你说。”
“君上……”
嬴政冷声打断她的话,“若当真是无用之人,寡人也不必留你了!”
桑语终是无可奈何,只能开口道:“蝗虫为害,禾稼无收,此乃饥荒的主要原因。然而,还有其他原因,那就是农户本无余粮。地里虽然没有粮食,但是,该交的赋税,他们又怎敢缺呢?”
“‘农有余食,则薄燕于岁’。此话真的对吗?现在都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动弹,的确无法安逸于享乐。但若是邻国大军压境,君上又该如何应对?”
“君上方才也看到了,有人想要以我为食。我不能说我能心平气和地原谅他们,但是我还是能理解的。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自私地活着。唉,卖儿鬻女的都有,何况我只是个外人呢。”
“如今诸侯纷争,东方六国对秦虎视眈眈。趁你病,要你命,这是所有敌国的必然思路。若是一味地僵守条令,恐怕会万劫不复。吕相邦是个商人,最擅长的就是顺势而为。如今就现实而言,只要可以让灾民有口饭吃,就是良策!”
桑语一口气把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末了真的觉得有些口渴了。直至说完,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她才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些。
嬴政脸色变了。
他的沉默让桑语不安。
若是真的讲究起来,有些话实在是大不敬——但凡秦王政气度小点,她就得连夜排队喝孟婆汤去。
嬴政最终缓缓开口:“你,可曾去过邯郸?”
“不曾去过。”
桑语想都没想,肯定地摇摇头。
嬴政眼中波澜微起,似是喃喃道:“没去过,就没去过吧。”
命人将桑语带下去休息后,嬴政留意到了案上的一卷竹简。他将竹简细细摊开,眉头顿时拧成了一团。
这竹简,是吕不韦有意留下的,是份报告灾情的文书。
二人的那些话交杂着在他的耳边回响。
柏羽走进来,行了个礼道:“君上,您该就寝了。”
嬴政将竹简收起,颇为感慨地问道:“这世上是否有人,纵使十年已逝,容貌却不会有任何改变?”
柏羽很是认真地想想,“若是如此,岂非仙人?”
“仙人?或许是吧。”
嬴政说着,仿佛呓语。
作者有话要说:
1《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始皇四年,天下疫,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2《商君书》中有言“农有余食,则薄燕于岁。”意思是:农民有了剩余的粮食,会成年安逸于享乐。3疠所:《睡虎路秦墓竹简法律问答》中首次出现“疠所”一词,“疠所”就是隔离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