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时之懦累人殒命
温泽将凌玄昭扶回房中,给他换了干净衣裳,仔细擦掉他脸上血污,重新拿了些祛毒止血的药草来,碾碎了敷上,又裁了三指宽的白绢悉心缚上。
做完这一切,门外正好有人进来。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凌玄昭坐起身,一双手在床边摸索。
“师父,苏叔,是你们么?”
他现下这幅模样,跟往日的差距实在太大。
在看见他脸上那道白绢时,温清禾的眉头皱地更紧,张了张嘴,竟然觉得喉头发哑。
苏榭在身旁轻轻抚他的背,定了定神,温清禾径直走向床前。
他握住凌玄昭的手,轻声问:“阿昭,感觉如何?”
“我没事”,凌玄昭的嘴角微微翘起。
“师父,那些人走了么?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忆起方才,温清禾低头无话。
苏榭知他心中有愧,便替他开了口:“阿昭,他们走了,没事了,你师父没事,我也没事,大家都没事,你放心。”
苏榭并不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何不妥,可凌玄昭的头却低下了,满是落寞之态。
“师父,对不起,我给清禾榭丢脸了。”
温清禾叹声道:“阿昭,要说对不起,该是师父对不起你。”
方才对战时,凌玄昭若是使出全力,绮梦未必是他的对手,可那女人言语相激,搅得他心乱不已。
而温清禾方才一心留神戒备宫孙卓奇,出手晚了。
念及于此,难免自责。
凌玄昭忙道:“师父,我没事,不就是一双眼睛么。对了,那个女人呢,她死了?还是逃了?”
提起绮梦,苏榭语带怒气:“扔在柴房里了,一会儿再去找她算账!”
凌玄昭也有些激动:“她杀了阿牧,一定不能放过她!”
苏榭道:“别说她杀了人,就是你这双眼睛,也够她死个千百回了。”
从双目清明到双目失明,这种落差,不是人人都可以坦然接受的。
温清禾好声道:“阿昭,你放心,师父一定想办法,一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沉默片刻,凌玄昭说出了同样的话:
“看不见就看不见吧,看不见更好。”
温清禾与苏榭相顾无言,忧心不已。
正想着如何劝他,师弟师妹们冲了进来,围在床前询问大师兄伤势。
温清禾与苏榭便回了自己房中,闭门商量接下来的事。
等到天黑,门外终于传来开锁的声音。
绮梦睁眼看着来人,虽是灰头土脸,脸上却依然挂着不羁的笑。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温阮关上门,转过身来对着她,似乎若有所思。
不等他开口,绮梦道:“你来是想问我,我下午的话是什么意思?”
温阮不语,只是冷眼盯着她。
“又是这副凶巴巴的模样,我又没杀你老娘,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温阮的话里满是不解质问:“你下午所说,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晚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床……”,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了下去,“床上,又是怎么回事?”
见他似乎真的不记得,绮梦含笑看着他:“哟,小郎君,你忘啦?”
“啧”一声,继续道:“毕竟你中了我的惑骨粉,神志不清,不醒人事,不记得也是应该的,可惜毒下重了,你若是醒着,那才好玩呢。”
温阮没心思听她瞎扯,怒不可遏道:“所以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绮梦扯着嘴角笑起来,啐了一口鲜血:“还非得让人说出来,好吧,你想知道,那姐姐就告诉你”,说着瞟了一眼温阮下腹,“你肚脐眼下是不是有颗黑痣?”
温阮脸色突变:“你如何得知?”
“我如何得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绮梦像是在说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反正这种事情她以往也干过不少。
可她接下去的话,却在温阮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
“那晚,姐姐见小郎君生得好看,所以就将你掳走睡了一觉喽,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又不吃亏。”
温阮浑身汗毛直立,头皮似乎都炸了起来,心中惊骇不已。
他不信,他不相信。
“你胡说!”
“我可没胡说,被人睡一觉都不知道,不会还是个雏吧?那看来是我占你便宜了,姐姐跟你道歉。”
温阮脸色煞白,拔出杀魄指向她,眼里满是怨毒憎恨。
可他却没法反驳,他肚脐下方,的确是有颗黑痣。
这一点,他最清楚。
一时间方寸大乱,憋了半天,还是憋出一句:
“你胡说!”
“你烦不烦”,绮梦不耐烦道:“是你自己要让人说的,说了你又不信。诶,对了,你脖子上还挂着枚黑玉呢,那是什么东西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温阮急火攻心,语无伦次:“你,你,你……”
她竟然连这个也知道,难道,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难道自己真的与这个女人……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忍无可忍,怒气喷薄而出,一剑挥出,劈在墙上,劈出一道沟壑。
不知是出于懦弱、害怕、恐惧还是不忍,他不敢下杀手。
正中绮梦下怀。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于是爬到他脚边,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哀求道:
“小郎君,你放了我吧,念在咱们一夜情分上,放了我吧。”
不提还好,一听见“一夜情分”这几个字,温阮脸色更是难看,一脚将她踢开,恶狠狠道:“不要脸的女人,滚远点,别碰我!”
“好好好,我滚,你放了我,我立马就滚,绝不在你眼前出现,我发誓!”
绮梦举起三指,做发誓状。
温阮斜睨着地下的人,睨到两片鲜红的唇,白皙的脖颈,和左侧锁骨上的半副纹身,一时间只觉得恶心,止不住的恶心。
他双唇紧闭,面色发白,额头青筋暴起,捏着剑柄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还未吐,门外的人倒是先吐了。
悦儿!
温阮疾疾转身,推开门,剑悦心正扶着廊下柱子干呕。
下午绮梦说出的那句话,她也听到了,但她并未多想。况且,在那种情形下,除温阮之外,谁都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琢磨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方才从凌玄昭房中出来,她见温阮偷偷摸摸往柴房方向走,她叫了一声,可他似乎没有听见。她以为温阮是来替凌玄昭报仇的,便偷偷跟在后面。
没料到他却是来求证。
如此反应,她听到了什么,不言自明。
“悦儿……”
看见她,温阮紧握成拳的手霎时松了开来,无力垂在身侧。他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
“杀了她!”
剑悦心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里是毋庸置疑的坚定。
可此时温阮在意的却不是地上的绮梦,而是面前这个人,这个正横眉冷对,满眼怨愤,死死盯着自己的人。
“悦儿……”
“杀了她!”
温阮置若罔闻,眼里除了她的脸,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想法,她的态度,她会不会怪自己,会不会嫌弃自己,会不会再也不理自己,先前一起许下的诺言还作不作数。
因为,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见他没有反应,剑悦心便去夺他手上的剑。
温阮下意识伸手去抓她的手,指尖触碰,剑悦心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甩开。
“杀了她啊!为什么不动手?她杀了阿牧,害得阿昭哥哥没了双眼,还,还对你做出那种事,你为什么不杀了她?为什么不杀了她?你动手啊,动手啊!”
“悦儿……”
温阮出神一般盯着她,缓缓伸手一只手,想要触碰她的脸。
剑悦心一把推开他,推得他身形趔趄,撞在柱子上。
绮梦正对着门瘫坐在地上,从她的角度看出去,只能看到门前的剑悦心。
二人正对峙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屋内的人。
时机来了。
绮梦起身,奋力一推,将剑悦心推倒在地,跌跌撞撞冲向前院。
剑悦心迅速反应过来,起身欲追,却被身后的温阮一把拽住。
他已经顾不得其他了,他只在乎她,只想听她说一句:错不在你。
“悦儿,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我不是自愿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悦儿,你不要不理我,不要离开我!”
温阮不依不饶死死将剑悦心箍在怀中,不肯撒手。
“你放开我!放开我!”
“不,我不放,悦儿,我不放!你听我解释,你听我——啊!”
情急之下,剑悦心死命一口咬在他小臂上。
身后的人手一松,剑悦心立马挣脱出来,拔腿就跑。
“悦儿!”
温阮提剑追上去时,剑悦心的身影就立在前后院连接处的花墙下,仿佛魔怔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悦儿?”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前方的人没有反应。
等到他上前,看见被剑悦心身形挡住的画面时,手上杀魄倏然跌落在地。
脑中有轰鸣声,仿佛自天际传来。
院中有两人,一人手上端着一叠糕点,身上白衣被氤氲成一片红色。
而他胸前插着的那把剑,竟是他自己的佩剑——泽世。
温泽目光呆滞,双唇微张,笑容僵在脸上。
而剑柄,握在绮梦手里。
方才在凌玄昭房中,温泽见他情绪低落,便想拿些甜梨酥来给大师兄吃。
从侧院厨房端了甜梨酥出来,经过前院时,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逼近,以为又是哪个调皮的师兄或师弟故意装神弄鬼想要捉弄自己,便无奈转身,心想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思玩闹。
还未看清,腰间佩着的泽世剑便被人抽出,插在了自己胸口。
“阿七哥哥!”
剑悦心撕破喉咙般叫了一声。
绮梦撤手想逃,温阮捡起地上杀魄,毫不犹豫地扎了过去。
这一剑,灌注了他全部内力,剑气裹挟着绮梦往后飞去,将她钉在院边的梨花树上。
没了支撑,温泽倒在地上,手上瓷盘掉落,一粒粒甜梨酥混着灰尘和鲜血,散在他身旁。
“阿七哥哥!阿七哥哥,你醒醒,你醒醒……”
任剑悦心如何呼唤,温泽的眼睛,却是再也无法睁开。
“啊——!我杀了你!”
温阮悲恸大叫,吼声传到后院,惊来了众人。
温泽胸前插着泽世倒在地上,剑悦心跪在他身旁满手满脸的鲜血,而温阮双眼通红,状似疯魔,举着杀魄不断朝树下砍去。
歪在树下的那个人,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只有身上衣物可以辨认身份。
绮梦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不断涌出的鲜血经过喉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她的脸被划花了,已经分不出来五官还在不在原处,却仍要吊着最后一口气,扯着裂开的嘴角,露出得意的笑。
“还……有……个……垫背……的,不……亏……”
“啊——!”
温阮举起双手一剑捅下,笑意扭曲着僵在她脸上。
脑袋一歪,终于断了气。
血腥味越来越浓,院中一片死寂,每个人脸上都是难以明状的震惊和悲痛,谁也无法相信上一刻还生龙活虎的的温泽,此刻已经命赴黄泉。
苏榭蹲在尸体旁潸然泪下,一时间哭声四起。
良久,温清禾背过身,闭上眼,两行泪无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