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各自落寞互生怜惜
宫孙若衍就这么将自己关在房中，在一片狼藉中失魂落魄地坐了整整两日。
门下弟子来叫他，也被他一个恶狠狠的“滚”字吓退。
第三日清晨，门外照例传来敲门声，伴随着来人胆战心惊的小心请示。
“少宫主——“
“滚。”
“……”
顿了顿，门外的人小心翼翼再次开口。
“少宫主，您起了么？”
宫孙若衍极不耐烦地从牙缝出挤出几个字：
“我叫你滚，听不懂么？！”
“……”
“门外来了个姑娘，说要见少宫主。”
姑娘？
“不见！”
门外的人似乎有些为难，静默片刻，再次出声：“她说，她是来向少宫主道别的，一定要见到您。”
道别？莫非是剑悦心？
宫孙若衍以为凌玄昭终是不忍心，走之前差了剑悦心前来传话。
兴冲冲跑去前院，待看清前方背影，心下失落至极。
——也对，他大概是怨极了我，不会再理我了。
“徐姑娘？”
徐忆景转身，道：“宫孙公子，我要走了，来与你道别。”
“走？走去哪？”
不同于平日的清冷端庄，徐忆景神色戚戚，蹙眉摇头，面容有些无措。
“我，我也不知道。”
她眼眶泛红，似乎刚刚哭过，恐怕其中另有隐情。
宫孙若衍道：“徐姑娘，进来再说吧。”
武林大会那日，宫孙若衍走后，担心出门撞见殷怀冲，徐忆景始终待在房里不敢出去。
等到傍晚，等来了父亲徐景良。
徐忆景问极凌玄昭几人情形，后者便将广场上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听闻凌玄昭为了替李传武打抱不平，差点丢了性命，徐忆景忍不住质问：
“爹，凌大哥是个好人，你为何不肯出手帮他？”
徐景良叹道：“忆儿，青云观向来不参与江湖纷争，有些事情，爹就算再想插手，也不能不为青云观上下考虑。”
他这话说得没错。少林、峨眉、青云观三派，都是佛门道家，素来不怎么与其他各派来往。前来参加武林大会，也不过是例行公事，不想拂了其他门派的面子。即便来了，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求不殃及自身。
徐忆景沉默无言，她不可能为此事开罪父亲，她明白他的为难。
徐景良再次开口，转了话题。
“忆儿，爹……不能带你回青云观了。”
徐忆景并不意外：“我知道，我会离开。”
此次前来华山，见徐景良身边带着个姑娘，其他人本就颇有微词。听闻徐忆景是他女儿，背地里更是议论纷纷，说一个道士居然还能有女儿，真是令天下同道蒙羞。
虽然父亲从未提及，可徐忆景内心比谁都清楚，她一个女儿家，长期住在青云观，终究不成体统。
所以她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甚至有些后悔，后悔前来寻父。
如果不是自己贸然找来，父亲的人生不会蒙上污点，他还是那个受人景仰的青云观掌门道长。
可是人生哪来如果，不过是慰人慰己的托词罢了。
顿了顿，徐景良问：“忆儿，你打算去哪里？告诉爹，爹以后来看你。”
徐忆景微微一笑：“不必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但还是下了决心，决绝道：“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忆儿，你……”
徐忆景面色如常：“不必多说，你我本就无缘，此番如果不是我主动找来，你根本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徒增烦忧？回到青云观，好好做你的掌门道长。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没有见过我娘。”
这话里带着几分赌气的成分，徐景良长叹一声，道：“忆儿，你这又是何苦？江湖这么大，你一个女儿家，又能走去哪里？不如跟我回终南山，我在山下镇子上为你安一个家，以后爹来看你，也方便。”
徐忆景不为所动，只道：“爹的好意，女儿心领了。”
随即推开房门：“爹，夜深了，女儿就不送你了。往后……”
关切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
徐景良再次摇头长叹，无奈走了出去。
望着他留给自己的清瘦背影，徐忆景终于松了口气，眼里泪水盈盈欲滴，无声道：
爹，保重。
翌日清晨，临走之前，徐忆景前去找了江子耘。
她向来不喜欢拖拖拉拉，那日江子耘落荒而逃，并没有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无论是好是坏，她只想听他亲口说出来，也好趁早死了这份心。
她拿着行李，江子耘有些意外，问：“徐姑娘，你要跟徐道长回去了么？”
徐忆景并未道出实情，点点头：“嗯，我要走了，来跟你道别。”
江子耘舒展的眉头有那么一瞬间的抖动，须臾，他道：“保重。”
徐忆景又道：“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江子耘笑得和煦：“徐姑娘，请讲。”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江子耘愣在原地，又见对方一双眸子亮晶晶地望着自己，便躲闪着低下了头。
徐忆景道：“江大哥，不妨直言，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会接受。”
正欲开口，身后房间里传来两声咳嗽。
，想起师父先前所说，江子耘纠结片刻，狠了狠心，终于抬头：“徐姑娘，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连拒绝的话都说得婉转。
他虽是故作常态，可眉眼间却有掩藏不住的落寞之态。
徐忆景望了望他身后紧闭的房门，问：“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沉默。
徐忆景有些恼：“你说啊，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还是沉默。
她不死心地继续追问：“你说啊……”，声音微微颤抖。
身后再次传来响动，江子耘闭了闭眼，狠心开口：
“是。”
徐忆景原本提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下。她强忍眼中泪水，压下喉头哽咽，声音又恢复一贯清冷。
“好，我知道了。这些日子承蒙江公子照顾，多有麻烦，在此向江公子道谢。”
言罢，她欠了欠，而江子耘一直垂着眼帘，不敢看她。
徐忆景抬头，面色平静：“江公子，我走了，后会无期。”
言罢转身就走，只留给身后人一个倔强的背影。
只是她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当她的身影隐去，他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双手逐渐松开，嘴里轻声念着：
“不是……”
“姐姐！”
徐忆景快出山门时，身后又有人叫住她。
回头一看，是青云观的小道士青学。
青学将手中包裹塞给她：“姐姐，这是师父让我拿给你的。”
包裹里装着一些干粮和银两，徐忆景塞回到他手上，拒绝道：“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不行”，青学再次将包裹塞给她，后退两步，“师父说了，一定要交到姐姐手上！”
他说话一板一眼，极为认真，一双眼睛圆圆鼓起，浑身上下透着稚气未脱的青涩可爱。
徐忆景不想为难他，无奈收下：“青学，替我谢谢你师父。”
青学却道：“做父亲的关心女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徐忆景默然，青学又问：“姐姐，你要去哪里？是去找凌公子他们么？”
徐景良之前说得简要，想起昨天宫孙若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徐忆景便特意问了昨日宫孙若衍与凌玄昭二人的情况。
当时青学跟师兄们一起站在徐景良身后，只看见宫孙若衍与凌玄昭二人对峙，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便道：“我也没有听见孙……宫孙公子说了什么，只看见凌公子似乎很生气，丢下他自己走了，后来……后来宫孙公子就追了上去，后面如何，我就不清楚了。”
徐忆景摇摇头，心道还是晚了一步。
“我知道了，青学，我要走了，往后就拜托你照顾你师父了。”
青学有些不舍：“姐姐，你还会回青云观来看我们么？”
徐忆景不忍伤他的心，淡淡笑道：“会。”
下山的路上，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先去幻影宫分舵，看看宫孙若衍还在不在那里。
听她说完，宫孙若衍的思绪又被拉回武林大会那天。
看出来他心中所想，徐忆景问：“宫孙公子，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眼下宫孙卓奇已经如愿做上武林盟主之位，下一步动作，一定是去碧阴山清禾榭。
徐忆景道：“你既然放心不下，不如跟你爹一起去，有你在，想来你爹应该不会公然为难凌大哥他们。”
真的如此么？
宫孙若衍想起那晚父亲答应自己的话，再想到那日在武林大会上见到的情形，心中更加不确定。
在此之前，他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父亲，可经过这件事，心里却没底了。
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所欺骗，哪怕旁人看起来无伤大雅，对当事人来说也是致命一击。
见他迟疑，徐忆景又道：“宫孙公子，有些事情，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始终都要面对。”
想了想，宫孙若衍烦躁地甩了甩头，想把这些烦忧抛之脑后。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便转了话题，问：“那徐姑娘你呢，你打算去哪里？”
被他问住，换徐忆景沉默不语了。
转念一想，宫孙若衍道：“若是无处可去，不如跟我去幻影宫。”
徐忆景诧异道：“幻影宫？”
在宫孙若衍心里，他已把徐忆景当做朋友，更是唯一知道真相后还愿意继续相信自己，甚至能够理解自己的人。
感念于这份情谊，宫孙若衍诚挚相邀：“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多有不便。跟我去幻影宫，我一定护你周全。”
“可……”徐忆景为难道：“殷前辈是你舅舅，若是遇见他……”
宫孙若衍语气里满是不屑：“他算哪门子的舅舅？你放心，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无礼，也没这个机会。”
继而又道：“既然你无处可去，不如先跟我回去，日后若是想到了要去何处，我再派人送你走。”
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既然如此，徐忆景便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