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装疯卖傻死心难复
凌玄昭几人还未出山门，身后便有人追了上来。
“凌兄！”
是江子耘的声音。
几人离去后，他实在放心不下，便趁乱溜了出来。
江子耘看了看天色，道：“起风了，怕是又要下雪，凌兄，你身上还有伤，不如在此休养一日，明日再走。”
温阮和剑悦心望向凌玄昭，都等他发话。
凌玄昭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留，不想再看见那人。
“不了，江兄，我们这就下山。”
对于自己没有出手相助这件事，江子耘始终过意不去，纠结片刻，有些自责地道：“凌兄，方才我……”
“不必多说，我明白。”
山路难行，何况凌玄昭还受着伤，江子耘便去牵了两匹马来给他们。
“各位，此去万事小心，有缘再聚。”
想起还留在山上的徐忆景，剑悦心嘱托道：“江大哥，徐姐姐还在山上，就拜托你了。”
江子耘愣了愣，依言道：“好。”
“阿昭！”
几人上马欲行，身后却又传来宫孙若衍的呼声。
凌玄昭没有回头，对坐在自己前面的温阮道：“阿阮，快走！”
“阿昭！”
宫孙若衍想冲上去，却被追上来的幻影宫弟子拦住。
奋力挣扎，心急如焚地冲着前方叫道：
“阿昭！回梨园！快回去……你师父有危险……”
宫孙若衍知道，父亲当上武林盟主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去碧阴山梨园逼温清禾交出清禾剑法。
既然他无法阻止这件事情，只能早一步提醒凌玄昭。
骏马急驰，凌玄昭并没有听见最后一句话，但“梨园”两个字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料想梨园恐生变故，便对温阮道：“阿阮，快！回梨园！”
几人乘着风雪，马不停蹄地赶到长安城时，天已入夜。
停下脚步后，发现凌玄昭已经昏睡过去，马儿也走不动了。
二人商量过后，还是觉得现在城中歇息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才是稳妥。
以防宫孙若衍再前来纠缠，二人特意避开此前居住的那家客栈和那条街，宿在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店。
剑悦心守在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凌玄昭，温阮打了热水来给他擦拭。
越想越气愤，实在是气不过，剑悦心忍不住咒骂：“孙——宫孙若衍这个烂人！居然骗了我们，良心被狗吃了！”
温阮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此人费尽心力接近咱们，这么长时间都没被发现，又哪里来的良心可言。”
“亏得阿昭哥哥对他那么好，一腔热忱喂了狗！”
见他无话，剑悦心又问：“明日，咱们是回江扬么？”
“嗯”，温阮点点头，道：“梨园恐生变故，我担心师父他们，相信大师兄也是一样。”
宫孙若衍那句话，他也听见了，他现在没有心思再想着去西域寻亲之事，比起素未谋面的亲人，梨园的家人更重要。
剑悦心看着他，道：“好，我们一起回去”，言罢又叹口气，“也不知道我爹我娘还在不在梨园，有他们在，一定能帮到干爹和温叔。”
“无事，我们明日一早就启程，一定要赶在那帮人之前回去。”
提起这个，剑悦心又忿忿道：“杀千刀的宫孙若衍，他和他爹都是坏人，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看着熟睡中的凌玄昭，温阮小心提醒：“悦儿妹妹，大师兄醒来后，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此人。”
剑悦心满眼心疼：“嗯，我知道。”
无甚要事，温阮便道：“悦儿妹妹，你去休息吧，我守着就好了。”
剑悦心替凌玄昭掖了掖被角，起身道：“好吧，阿昭哥哥若是醒过来，你一定要来叫我。”
“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温阮正襟危坐地守在凌玄昭床前，守着守着，阵阵困意袭来。
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又顶着寒风大雪骑马下山，本就心力交瘁。现下房中温暖，炉火烧得噼噼叭叭，听在耳中犹如安魂曲。眼皮实在撑不开，趴在床前睡了过去。
凌玄昭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床上躺着，于是叫了声：
“阿阮。”
没人应他。
想掀开被子起身，才发现自己双手被缚在身后，双腿也被捆住。
警觉顿生，环顾四周，房间里绛红帷幔和上面绣着的彼岸花都在告诉他，这里是幻影宫的地盘。
一时又怒又气，正挣扎着，房门被人推开。
看见他，宫孙若衍喜出望外地快步走过来。
“阿昭，你醒了，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他无视凌玄昭的怒目，以及自己在床边坐下后对方努力往后避开的动作，打开药膏，要往凌玄昭还有些淤青的脖子上擦。
“阿昭，这些药是我特地从库房中找出来的，都积了灰，但应该还能用，涂上之后，很快就没事了。”
凌玄昭缩回身子，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冷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长安分舵。”
见他避开自己，宫孙若衍宠溺地笑笑，再次伸出手，温言道：
“来，阿昭，乖，擦些药，明天就好了。”
如此言语，如此模样，仿若无事发生，却教人心生恶寒。
再次侧身避过伸过来的手，沉声质问：“你把我绑到这里做什么？你还想怎样？”
宫孙若衍并不在意他的举动，收回手，柔声道：“阿昭，跟我回幻影宫。”
凌玄昭几人走后，宫孙若衍发了狂般要去追，幻影宫弟子实在拦不住他，又不敢违背宫主吩咐，便干脆大着胆子把他敲晕，运到了长安城里幻影宫分舵。
岂料此举正好给他创造了机会。
醒来后，宫孙若衍偷偷溜出去，想要出城去追。
刚到城门口，守城的卫兵告诉他近日风雪交加，城里宵禁，不允许夜间出城。
既然如此，想来凌玄昭几人还在城中，他便怀揣侥幸，一家客栈一家客栈地打听。
找到人后，无视趴在床边熟睡的温阮，径直来到床前，给凌玄昭喂下一粒安魂丹，将人带回了幻影宫分舵。
凌玄昭愈发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身份目的已经暴露，却还能在自己面前装出这幅嘘寒问暖岁月静好的模样，还说让自己跟他回幻影宫？
荒唐，实在是荒唐！
“跟你回幻影宫，做你的人质么？好让你和你爹绑着我去梨园威胁我师父？”
宫孙若衍叹了口气，解释道：“阿昭，我没有这么想。”
从下午在山上，到此刻，宫孙若衍一直叫自己“阿昭”。
这个称呼从他嘴里叫出来，凌玄昭并不觉得亲近，反倒有几分恶心。
不想听他一面之词，更不想听他叫出这两个字，凌玄昭别过脸，依旧冷漠。
“不要这么叫我，你不配！”
宫孙若衍置若罔闻，耐心哄着：“好了，阿昭，既然你不愿意跟我去幻影宫，那我随你去梨园，可好？”
荒唐至极！
凌玄昭陡然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宫孙若衍眼底浮着一层血色，面上却无丝毫异样，仿佛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见他望向自己，竟然笑着问：“看我做什么？”
继而重复道：“阿昭，带我回梨园吧，我跟你走。”
凌玄昭只觉得他这幅样子着实令人生寒，不由得汗毛倒竖，又往后挪了挪。
嘴里下意识斥道：“疯子！”
伸向他的手顿了顿，再抬头时，又是一脸宠溺笑意。
“你说我是，那我便是吧。”
言罢一边解开凌玄昭腿上绳索，一边自顾自道：“阿昭，不要怪我如此对你，我是怕你乱跑，到时候又找不见，才将你捆住。无奈之举，你不要在意。”
说着揉了揉他腿上被捆过的地方，轻声问：“疼么？”
“别碰我！”
凌玄昭避开放在自己腿上的手，依旧怒目盯着他。
宫孙若衍微微笑了笑，身子前倾，双手环到他身后，去解捆住他双手的绳索。
凑近后，凌玄昭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香味，恍然想起那个总爱躲在自己身后的“孙衍”，心里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清晨一别，恍若隔世。
下一秒看清眼前的人，本能地想避开去，心念一动，却任由他环着，用一个暧昧至极的姿势替自己解绳索。
宫孙若衍撤回身子，依旧笑得温柔。
“好了，阿昭，你活动活动，看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凌玄昭乖乖活动手腕脚腕，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趁其不备，推开他跳下床向门边跑去。
宫孙若衍一把将他拽回来，拦腰抱住，声音有些慌乱急切。
“阿昭，你要去哪里？！”
又羞又愤，凌玄昭奋力挣扎：“放开我！”
宫孙若衍不顾反抗，将人拖回去丢到床上，单膝跪在床前。
静默片刻，再抬头，满眼不忍地责怪：“你看，鞋子还没穿呢，急什么？外面天冷，冻着了怎么办？”
凌玄昭直愣愣地望着他，心里的感觉，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跪在面前替自己穿鞋的这个人，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实在教人捉摸不透。
这不重要，眼下首要的，是赶紧逃出这个鬼地方。
穿好鞋子，宫孙若衍抬头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好了。”
凌玄昭立马起身往外走，岂料又被一把拉回去。
“阿昭，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凌玄昭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实在忍无可忍，看不下去。
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身前人，咬牙切齿般怒吼：“宫孙若衍！你玩够了没有？！”
宫孙若衍被他推倒在床边，侧身对着他，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他还是……无法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回不去了，一切都太迟了……
心里强装的镇定瞬间崩塌，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他不敢回头，不愿相信早上还答应带自己去西域的凌玄昭，此时已将自己当做仇人。
宫孙若衍喃喃道：“你走吧，回梨园，告诉你师父，躲得远远的，不要停。”
凌玄昭转身就走，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宫孙若衍怔怔盯着眼前床幔上绣着的彼岸花，这是他母亲即墨颜生前最爱的花，宫孙卓奇为了纪念亡妻，便将其奉为幻影宫标志。
如此深情之物，此刻看来却极度丑陋，极度碍眼。
心里的烦躁源源不绝冲上来，宫孙若衍将屋内所有看得见这种花的东西统统扯掉摔碎。精疲力尽地靠在床前，无声望着满屋狼藉。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晚了一步？
凌玄昭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被掳走的，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城中闲逛。
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这么蠢，明明一开始就疑点重重，为什么还会相信那个人？明明师父嘱咐了自己万事小心，为什么自己不听劝告，将梨园再次推入险境？
如果因此给师父带去麻烦，给梨园招来祸端，他这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无意间瞥见街边一家店铺门前立着的招牌，上面写着“陈记秋梨膏”几个字。
望着那个“梨”字，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那晚“孙衍”笑眯眯将买回来的梨放到自己面前的情形。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凌玄昭怔怔望着那个字，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少年人的委屈，眼泪无声滑落，跌落尘埃。
寒风吹过，下意识打了个寒噤，回过神来，听到前方有人在叫自己。
“阿昭哥哥！”
剑悦心和温阮快步跑过来，一脸焦急地望向他。
温阮急切又担忧：“大师兄，你到底去了哪里？可吓死我了。”
一旁的剑悦心责怪他：“你还好意思问，明明就在阿昭哥哥房里守着，人不见了都不知道！”
凌玄昭勉强挤出笑容：“无事，房里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
见他脸上神色有异，温阮下意识问：“大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个……”
剑悦心忙拿胳膊肘碰碰他，示意他不要口无遮拦。温阮立马噤声。
剑悦心识相地岔开话题：“既然没事了，那我们回客栈去吧。”
想起逃出来前宫孙若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凌玄昭道：“不要再耽搁了，马上启程回梨园！”
温阮知道事态紧急，可天还未亮，现在还是宵禁时间。
于是道：“城门还没开，怎么出去？”
“不管了，先走吧。”
凌玄昭说着就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剑悦心指了指身后：“阿昭哥哥，马还在客栈拴着呢。”
“不要了，出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