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宿敌相见杀心互起
殷怀冲走后,原本吵闹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徐忆景有一肚子的疑问,纠结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孙……宫孙公子,这到底是何缘由?你先前为何不敢表明身份?跟在凌大哥身边这么久,究竟是何目的?”
沉默片刻,宫孙若衍坐到徐忆景对面,心道瞒了这么久,终于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一开始,他的确为了父亲的宏图大业,也是为了确认温阮身份,带着目的接近凌玄昭几人。但在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中,他早已将几人当做知交,甚至,甚至对处处照顾自己迁就自己的凌玄昭生出某种特殊情愫。
这是他近二十年都不曾有过的经历。
从小到大,幻影宫上上下下对他毕恭毕敬,人人都忌惮他的身份,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可凌玄昭他们不一样,剑悦心虽然爱与他斗嘴,温阮虽然总是对他出言不逊,可正是由于他们能够这样待自己,宫孙若衍才觉得自己是个有血有肉有情绪的正常人,才发觉自己二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是多么单调乏味。
当他能够坦然面对心中所想时,有多么纠结和惧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宫孙若衍不打算隐瞒,将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了徐忆景,此刻他心中正无助。最担忧的,莫过于凌玄昭知道被骗之后的反应。眼下徐忆景就是他唯一可以求助的人,他祈求她知道真相后能够站在自己这边,也莫名相信,她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听完这一切,徐忆景沉默无话,一时间也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宫孙若衍忐忑不安地望着她,放在膝上的双手逐渐紧握。
“徐姑娘……”
“宫孙公子”,徐忆景打断他,“不必多说了,我信你。”
“你信我?”
徐忆景笑得淡然:“是非黑白,自由心证。我相信你所言,也相信你并非恶徒。”
虽是感慨,可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她看得出来宫孙若衍并无恶意,否则自己也不会轻易就察觉到他对凌玄昭的心思。
宫孙若衍紧紧抓住她这根救命稻草,又道:“可我毕竟身份特殊,我父亲也……”
“你父亲如何,与你无关。你既为人子,为幻影宫少宫主,有这份责任和义务在,许多事情,便由不得你。”
宫孙若衍的处境,与她的父亲徐景良别无二致,他有接受自己这个女儿的义务,却也有身为青云观掌门道长的责任。
作为过来人,她明白他的为难。
宫孙若衍是意外的,他没想到徐忆景不仅不责问,反倒安慰起自己来,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徐姑娘……谢谢你……”
随即又懊悔起来,言辞恳切:“我先前那样对你,实在是失礼。”
“我并不在意,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宫孙若衍小心翼翼问:“那你觉得,凌兄……会怪我么?”
“我不知道。”
徐忆景摇摇头,眼中有忧虑之色。
“凌大哥是个是非曲直分得很清楚的人,他待你坦诚,若是知道你……你骗了他……”
说着叹口气,“我也不知道他会如何。”
宫孙若衍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继续追问。眼下,她是唯一能帮到自己的人了。
“那我应该如何去做?”
徐忆景看着他,目光坚定:“去找他,跟他说明一切。”
宫孙若衍迟疑道:“就这样?真的可以么?”
“总好过继续骗他。”
宫孙若衍仍迟疑着,她便又道:“眼下尚算不得太迟,多拖一日,便多一分变故,你与凌大哥之间,也会多一分嫌隙。”
既然如此,宫孙若衍做了决定,起身道:“好!我这就去找他。”
“去吧,相信凌大哥……会明白你的。”
下定决心,宫孙若衍顿觉周身轻松无比,笑道:“借你吉言。”
转身欲走,又回头嘱咐:“殷怀冲若是再来纠缠,你就来找我,我一定保你无事。“
“好。”
他走后,徐忆景挪到门前上好门栓,坐回桌前,一颗心又揪了起来。
方才对宫孙若衍说凌玄昭会理解他,不过是安慰之语。一路相处,她明白凌玄昭的性格,更看得出来他待宫孙若衍的好。若是真诚待人,到头来却得知那人是有心蒙骗自己,就算再心宽的人,也无法坦然面对吧。
一心想快点见到凌玄昭,快点告诉他真相,宫孙若衍一路奔跑着到了广场。
风寒本就未好全,再加上跑得急,吸入了寒风,一停下脚步,更是觉得头晕眼花,胸闷气短,胃里止不住一阵恶心。
正扶着柱子喘气,听到前方观战的人群里传来议论声:
“这小子真是头铁,居然敢跟宫孙宫主正面交锋。”
“嗐,年轻气盛呗。”
“还是太年轻,可惜哦,江湖中又要少一个好苗子了。”
“还不是他自找的!”
“……”
宫孙若衍强打着精神挤过去,问:“你们在说什么?我……宫孙宫主怎么了?”
那人看他一眼,回头继续望着广场那边,道:“他啊,他倒是没事,不过他手上那个小子,此番冲撞了宫孙宫主,怕是小命难保喽。”
宫孙若衍忙扒开人群,挤到前方。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只见宫孙卓奇面色铁青,手上掐着一人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
而那人正是凌玄昭。
凌玄昭被他掐住要害,呼吸困难,脸上涨得紫红,追风剑也掉在脚边。
霎时间,宫孙若衍只觉两耳轰鸣天旋地转,心头一急,话跟着脱口而出。
眼前景象,还得从一个钟头前说起。
清完场地,武林盟主争夺战正式拉开序幕。
李传武手持佩剑夙志,而宫孙卓奇手上却什么都没有。
温阮喜滋滋地对剑悦心道:“悦儿妹妹,宫孙宫主连个佩剑都没有,一定打不过李掌门。”
剑悦心反驳:“真正的高手,不靠武器就能取胜,不信咱们等着瞧!”
宫孙卓奇两手空空,其他人似乎并不意外。
他是没有武器,可他那双“幻能失魄手”,加之独门绝学“幻影移形”,偌大的武林,恐怕没几人是他的对手。
想到此处,底下人有些忿忿不平。
“都说中原武林以剑道为尊,可人家幻影宫偏偏不吃这一套,门下弟子一个比一个邪乎,牛头不对马嘴,怎么比?就算赢了也不光彩嘛!”
“唉,这就不是咱们这些无名小卒该担心的喽,这些个名门正派不就是这样嘛,谁有本事就认谁,谁管你修的是什么道!”
“再说了,宫孙卓奇又不用毒,人家单靠一招‘幻能失魄’,就能称霸武林了。”
“不用毒就代表他是好人了?他那杀招难道还不够阴毒吗?!”
……
与宫孙卓奇的这一战,对李传武来说不仅仅是争夺盟主之位这么简单。
二十年了,他始终相信当年就是“四毒”害死父亲,对宫孙卓奇保下这四个败类一事耿耿于怀,对江湖中他设计害死自己姐姐的流言蜚语更是深信不疑。
他相信宫孙卓奇所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华山剑派一蹶不振,让自己孤立无援,方便他独霸武林。
心中背负了太多东西,以至于手上的夙志,也在他急进的攻势下变得沉重起来。
宫孙卓奇倒是丝毫不慌,也不出手,只借着“幻影移形”躲避进攻。
他身形飘忽,教人看不真切,李传武只觉得眼前影影憧憧,每一剑刺出都只能击中虚影,心中更加急切。
这么多年,他确实潜心修炼,一心为报仇做准备。可他却忽略了,自己在不断精进的同时,宿敌宫孙卓奇也在不停进步。后者毕竟年长于他,且不说阅历,功力也明显在他之上。况且没有武器掣肘,更是轻松。
宫孙卓奇双手负在身后,怡然自得地躲避进攻。李传武只觉得前后左右哪哪都是他的身影。
眼见李传武落于下风,场边的江尧平有些意外,没想到宫孙卓奇功力竟然精进到如此地步。
宫孙卓奇一边避开攻势,一边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出言相激。
“看来李掌门这些年没有好好用功啊,如此水平,如何为你父亲和姐姐报仇?”
“你——!”李传武怒从心起,“你终于肯认了?!”
宫孙卓奇笑着避开刺来的剑锋:“我可没说是我做的。”
“宫-孙-卓-奇!”
李传武怒意更甚,提着剑咬牙切齿地冲了过去,心中杀机也更重。
二人斗得不可开交,连江子耘都看出来李传武有几分吃。,察觉到他状态不对,不禁有些担忧,便问:“师父,要不要上前阻止?如此斗下去,怕是要出人命。”
江尧平看了看其他各派掌门,众人皆端坐原地,看不出丝毫异象。
便抬抬手,道:“不必了,让他二人斗去吧,你我不便出手。”
说话间,李传武下了杀招,招招致命,剑锋掠过,在对方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
吃了痛,宫孙卓奇也不再一味躲避,抬手成诀,冲着李传武身上要害穴位点去。
此前二人并未正面交锋,虽然没有见识过,但李传武也听闻过“幻能失魄手”的厉害。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不过他并不在意,仅靠一双手,如何敌得过他的夙志。
可他失算了。
宫孙卓奇终于出招,李传志飞身避开,再次提剑上前。
他脚下凌乱起来,宫孙卓奇勾起嘴角,运功发力,迎身上前。
在场边人看来,这是宫孙卓奇被李传武的杀招逼到绝境,不得不出手自保。
他手上与脚下相辅相成,李传武更加觉得眼花缭乱,分不清真身与幻影。
迷茫间,耳旁传来宫孙卓奇带着几分挑衅的声音。
“李掌门,你怕是没机会报仇了。”
话音刚落,顺着后颈到脊背的几个穴位被点了一通,李传志一个机灵,耳中开始轰鸣,手上愈发不稳。
但他还是不肯收手,等了二十年才等来报仇的机会,他不想就这么放弃。
李传武强压下耳内轰鸣声,再次提剑迎上,直冲命门而去。
宫孙卓奇叹了口气:“李掌门,何苦呢?”
说着飞身跃到李传武上方,掉转身形,右手五指直直冲着下方头顶按去。
五指发力,按在头顶要害穴位,银针从袖中逸出,贴着指尖掠过,没入头顶。
“啊——!”
天灵盖传来一阵刺痛,李传武瞳孔骤缩,狂呼乱叫,随着音浪泄出的内力震碎了广场四周的石柱。
围观人群一片惊呼,温阮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输了?”
宫孙卓奇回身,稳稳立在李传武对面。
李传武浑身泄了力,无力跪在地上,手中夙志应声跌落。
身后弟子齐声惊呼,有些胆小地都泄出了哭声,想冲上来将他扶起。
李传武嘴角含血,抬手制止。
“别过来!”
随即抬头,望着对面的人。
“我输了……”
宫孙卓奇垂下眼帘看着他,眼神有悔有悲,嘴角一抹笑意却显露了他此刻真正的想法。
李传武继续道:“为何不杀了我?”
周围如此多双眼睛看着,就算对他恨得牙痒痒,宫孙卓奇也绝对不会在此时下杀手。
李传武看似已无力还手,宫孙卓奇高声道:“李掌门,我敬你是条汉子,如果没有那些误会,说不定咱们还能成为朋友。”
“朋友?”
李传武露出嘲讽笑容。
“跟你做朋友,我宁愿去死……”
宫孙卓奇状似无奈,摇摇头:“你这又是何苦呢?”
李传武以为他当真已放下戒备,心念一动,拾起夙志再次刺了过去。
岂料宫孙卓奇早就留了后手,就等他主动送上门来。
他再次捏手成诀,闪身冲李传武胸前点去,回身前又补了一掌。
李传武被震得连连后退,再次跪倒在地。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顺着喉头往上,激得他喷出一口鲜血来。
宫孙卓奇站定,再次高声道:“李掌门,你说你是何必呢,切磋而已嘛,为何要对在下步步紧逼?”
血液顺着嘴角滴落,李传武无声苦笑:“我输了……我输了……”
“无事无事”,宫孙卓奇好声安慰:“在下见你胸中郁结,急火攻心,顺手帮你按了按天突穴,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说着伸手要去扶他。
宫孙卓奇料定了,李传武宁可死也不会接受自己的帮助。
他伸出手一步一步走过去,眼见李传武将夙志握得更紧,脸上隐隐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意。
正当此刻,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呼:
“李掌门,我来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