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老友相逢父子相聚
来到门前,宫孙卓奇轻轻扣了扣门扉。
“江兄,睡了么?”
屋内脚步声越来越近,房门应声而开。
“宫孙兄,这么晚还没休息?”
宫孙卓奇笑了笑,毫不客气地迈入房门。
“你不也没睡么。”
江尧平看着自顾自在桌边坐下的人背影,无奈一笑。
“不知宫孙兄这么晚来找在下,可是有何要事?”
宫孙卓奇端起茶杯的手顿住,回头无言地睨着他。
“行了行了,这里又没外人,不必装了。”
“哈哈哈哈……”
江尧平大笑着坐下,揶揄道:“这不是跟你学的么。”
见来人欲言又止,江尧平”啧“了一声,道:“你我二人什么交情?想说什么便说吧。”
想了想,宫孙卓奇道:“方才来的路上碰见你那位好徒弟了,少年人了不得啊,几年未见,愈发稳重了。”
江尧平门下亲传弟子中,担得起“稳重”二字的,只有一人。
他便问:“你是说子耘?”
“是啊。”
提起爱徒,江尧平满脸赞许,得意道:“那是自然,子耘这孩子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更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年纪虽轻,人倒是稳重可靠得很呐。”
宫孙卓奇道:“看来江兄已经选好接班人了。”
江尧平笑而不语,他便又问:“不知你这位好徒弟可有婚配?”
“嗯?”江尧平有些疑惑,没料到他居然会关心一个跟自己无甚关系的小辈的终身大事。
没有多想,只道:“子耘这孩子吧,行事作风虽是无可挑剔,练功也是最认真的,可从未听他提过有哪位中意的姑娘。”
“不过”,话锋一转,又道:“如宫孙兄所言,我的确有心栽培他。既然要做嵩山剑派未来掌门,理应要迎娶一位与之相配的名门之后做贤内助,才算是了我心愿呐。”
宫孙卓奇笑得颇有深意,江尧平却愈发摸不着头脑。
“难道你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倒是有”,宫孙卓奇略一迟疑:“不过……”
江尧平来了兴趣,追问:“不知是哪位名门之后入了咱们宫孙宫主的法眼?”
宫孙卓奇默默瞥他一眼,道:“这位姑娘吧,你应该听说过。”
江尧平兴趣更甚:“那是谁?说来听听。”
“庐山剑派掌门孙女,我那位大舅子的女儿,殷灵慧。”
“她?”江尧平面露难色,“这位姑娘我的确是听说过,不过她不是傻……不是有些痴傻嘛”,摇摇头,否决了宫孙卓奇的提议:“不行,我堂堂嵩山剑派未来掌门,怎能娶一个痴傻之人。”
宫孙卓奇“啧”一声,摆出“怒其不争”的眼神,给他分析起其中利弊来。
“她是傻,可她爷爷她父亲是谁?江兄,恕我直言,如今江湖是有你嵩山剑派一席之地,可比得上华山和庐山吗?子耘若是娶了她,两派联姻,就算是结盟了。我那岳父年纪也大了,将来他一退位,儿子又是个不争气的东西,还不得看你脸色?届时,江湖中谁还敢瞧不起你嵩山剑派?”
这番话戳中了江尧平的痛处。华山剑派掌门李传武为人霸道,自视甚高,嵩山剑派这些年来处处被其压一头。而庐山剑派殷义谨又是武林盟主,多年来江尧平便也对其恭恭敬敬做小伏低。这也是他与宫孙卓奇交好的原因,几大门派里,只有他这位幻影宫宫主十年如一日地待他真诚,处处扶持。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想到殷灵慧的情况,他还是有些不愿意。但又不好直接拒绝,恐伤了二人和气。
他虽与宫孙卓奇交好,但对此人,始终有几分保留和忌惮。
江尧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道:“你说得有道理啊,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得看子耘的意愿,我这个做师父的,也不能强迫他去娶自己不喜欢的人嘛。”
宫孙卓奇好言相劝:“年轻人懂什么,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江尧平点点头,道:“不过我见他近来与徐道长带来的那位姑娘走得颇近,不知他二人是不是——”
宫孙卓奇立马打断他:“她呀?江兄,她可是徐道长的私生女,这些天传得沸沸扬扬。这样的身份,能做堂堂嵩山剑派未来掌门夫人,武林中人还不得戳断江兄你的脊梁骨?”
江尧平看出来了,宫孙卓奇似乎竭力想促成江殷两家这门婚事,恐怕这也是他深夜来访的目的。念及此处,江尧平心中疑虑不免更深。
于是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宫孙兄,我记得你也是有一个儿子的,这么多年被你藏在幻影宫,谁也没见过,想来也该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吧,你难道不想通过他来巩固你和殷义谨的关系?”
“嗐”,宫孙卓奇摆摆头,道:“衍儿他体弱多病,娘亲又去得早,我就不打算让他插手江湖之事了,不然也不会把他关在幻影宫这么多年。我这个儿子啊,身子骨太弱了,心思又单纯,不合适,不合适。”
“再者,他与殷灵慧虽然不是血亲,但也算是名义上的兄妹了,既是兄妹,又怎能成亲呢?”
江尧平也端起了方才他劝自己的那副架势,道:“既是名义上的兄妹,那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嘛,以你幻影宫如今的江湖地位,谁敢指指点点?”
宫孙卓奇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且不说我,衍儿也不会答应的。”
对于迎娶殷灵慧这个傻姑娘,与庐山剑派联姻这件事,两个人像踢球一样踢来踢去,互让不止。等到反应过来彼此用意时,二人面色俱是尴尬,相顾无言好一阵,终于齐齐笑出声来。
笑罢,宫孙卓奇道:“好了好了,江兄,我也不劝你了,既然你不愿意,我这个外人也不好多言,毕竟是你的家事。”
江尧平调侃道:“宫孙兄啊宫孙兄,你可真是古道热肠,好好的宫主不做,倒做起红娘来了。”
斟满对方面前的茶杯,又道:“宫孙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此事还是得看子耘的意思。你也知道,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许多事也不一定会听咱们这些老骨头的了。”
想起自己儿子,宫孙卓奇兀自笑笑,有些惆怅地道:“是啊,孩子大了,翅膀硬了,要自己飞喽。”
回到住处,推开房门,屋内已然坐着一人。
宫孙卓奇面露笑容,上前叫了声:“衍儿。”
宫孙若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疯玩好几天回来就兴高采烈地拉着他手臂撒娇,跟他讲在外面遇到的那些趣事,只是垂着头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也没有听到身后有人进来。
宫孙卓奇上前拍了拍他,“衍儿?”
桌前的人终于回过神来。
“爹。”
语气不对,笑容也很勉强,定是有心事。
对于既做爹又做娘一手将他拉扯大的宫孙卓奇来说,自己这个儿子任何一个表情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微微低头,扶着儿子的肩,温声问:“衍儿,有心事?跟爹说说?”
“没有”,宫孙若衍笑着摇头,转开了话题:“爹,你这边一切顺利么?”
“嗯”,他不愿意说的事,再怎么也是问不出来的,宫孙卓奇点点头,道:“你到这里来,没人看见吧?”
“没,我等他们都睡下才溜过来的。”
二十年了,眼见他一天天长大,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宫孙卓奇心中既欣慰又惆怅。这是亡妻留给他的唯一念想,是唯一证明她真实存在过的证据。
宫孙卓奇眼中柔软,伸手轻抚儿子肩膀。
“衍儿长大了。”
宫孙若衍笑得乖巧,心中阴霾在父爱抚慰下渐渐散开。
“全靠爹养得好。”
“来!”
见他终于笑得开怀,宫孙卓奇将他拉起身,道:“站起来让爹好好看看,这么久没见,有没有少根头发断个指甲。”
“哪能啊,谁敢动你儿子?吃得好睡得香,不知过得多舒服。”
宫孙若衍说着原地转了个圈,伸手在自己脸上捏了一把。
“爹,你看我最近是不是胖了?”
“嗯,是结实了不少。”
宫孙卓奇满意地笑笑,将他拉回桌边坐下。
顿了顿,还是开口问:“我听你姜叔说,你派他们在长安城里杀了个人,还灭了人家满门?衍儿,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他自己的儿子,他最清楚不过。宫孙若衍小时候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见他性子太软,怕他将来受人欺负,才耐心教导他做人要强硬些,须得有仇必报,旁人才不敢看轻。
但杀人这种事,他从来没干过,就算是教唆别人杀人,也不曾有过,何况还是屠人满门。
宫孙若衍也有些恼,后悔自己没有叮嘱四大圣手严守此事,没想到姜炎居然把这事捅到了父亲这里。也难怪,姜叔对自己再好,毕竟是父亲的心腹。父亲对自己的行踪动向尽在掌握,也不出奇。
想到这里,宫孙若衍打了个马虎眼,随口道:“也没什么,就是那家人欺负了一个姑娘,我看不过,才让四大圣手出手的,没想到他们出手太重,灭了人家满门。爹,你别怪他们,要怪就怪我,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
“怎会?”宫孙卓奇似乎并不在意,反倒赞许起来:“衍儿,行走江湖,手段须强硬些,杀伐果断,才是男儿本色。你能这样做,也说明你明白了这个道理。那家人既然死有余辜,你也算是为民除害了,爹又怎会怪你。”
在宫孙若衍心里,父亲虽然身为一派之主,行事果决,雷厉风行,时常教导自己有仇必报有恩必还,但也宅心仁厚,这么多年没少做行善积德之事。听说自己做出了这种事,居然不责怪,反倒夸奖?
望着父亲脸上慈祥笑容,宫孙若衍心里忧虑更甚,不免为凌玄昭几人之后的命运担忧起来。
岂料父亲跟他想得一样。
“衍儿,你跟在那几人身边也有一段日子了,他们可曾对你起疑?”
想起那日凌玄昭得知“逐影”玄机后露出的神情,宫孙若衍摸了摸腰间折扇,装作无事道:“没有,凌兄他们待我很好,不曾有过半分疑心。”
“凌兄?”
这个称呼有些亲昵,宫孙卓奇眉头微微皱起,提醒道:“衍儿啊,你涉世未深,可千万不能轻信于人,当心别人反将你一军呐。”
宫孙若衍却道:“爹,凌兄真的是好人,他不会害我的。”
想起凌玄昭,又落寞道:“反倒是我处心积虑接近他们。”
他面上不经意露出内疚之色,宫孙卓奇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看来当初不该答应他让他去接近那伙人。
父亲神色不明,宫孙若衍便试探着问:“爹,你真的……要利用凌兄他们夺得清禾剑法么?”
宫孙卓奇并不直白答他,只道:“衍儿,爹的处境,你应该明白。幻影宫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才得以在江湖立足。此次武林大会,是爹等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才等来的机会。我需要武林盟主之位,也需要一样东西来证明咱们担得起盟主之位。如今的江湖以剑道为尊,在世人眼中,毒术和蛊术始终是旁门左道,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既然温清禾他避世不出,此等绝妙剑法,总得有人来发扬光大。”
宫孙卓奇耐心分析其中利弊,说得头头是道。
“爹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将你这个幻影宫未来宫主的路铺平了才是啊。”
父亲决定的事,自己是无法驳回的。
宫孙若衍抱着一丝希望,道:“爹,你能不能答应我,武林大会完了之后,咱们客客气气地去碧阴山求教,不要武力相逼,更不要伤人性命。”
宫孙卓奇沉默不语,宫孙若衍心里有些着急,便又乞求道:“爹,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我从小到大没有求过你什么,更没有什么朋友,凌兄他们不是坏人,我就这一个要求,还望爹能答应。”
说着垂下眼帘:“凌兄待我赤诚,我不想,不想伤了他的心。”
宫孙卓奇眼中星火一闪而过:“衍儿放心,爹听你的,虚心求教,绝不越雷池半分。”
“真的?”
“自然,爹何曾骗过你。”
吃了定心丸,宫孙若衍喜道:“谢谢爹!”
“你我父子二人,还用说这些?”
宫孙若衍嘿嘿笑了几声,起身道:“那爹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衍儿。”
宫孙若衍转身:“何事?”
“你方才说,那家人欺负了一个姑娘,这姑娘可是你的心上人?”
“不是啊”,宫孙若衍有些懵。
“噢”,宫孙卓奇点点头,若有所思,“衍儿,你这趟出门,可有遇到心仪之人?”
脑海里浮现某张脸,宫孙若衍口是心非道:“没有。”
“可曾想过娶妻生子?”
“没想过,爹为何有此一问?”
宫孙卓奇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衍儿啊,你年纪也不小了,爹也到了抱孙子的时候,这些事情,该考虑了。”
宫孙若衍心中愈发觉得奇怪,父亲可是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这些的。
瞥见父亲面前人两鬓爬上的根根白发,宫孙若衍突然意识到,原来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父亲,也会有老去的一天。
见他立在原地不动,宫孙卓奇摆摆手,道:“好了,爹不逼你,早些歇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