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逐影机巧惹人心疑
童牧醒来时，发现自己完好无损地躺在床上，身上伤口已被人包扎妥当。
转头一看，床前坐着一抹青色身影，是擂台下那名为自己加油鼓劲的少女。
“姑娘，你……”
见他醒来，剑悦心冲着身后叫道：“阿昭哥哥，他醒了！”
又走过来一人，正是闭上眼前所见的那抹白色身影，也是那晚在刘府帮助自己洗脱嫌疑的人。“少侠，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童牧捂着胸口起身，面上有几分激动：“这位大哥，你又救了我。”
“对！这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凌大侠，还不快道谢。”
凌玄昭还未说话，孙衍就凑过来先替他开了口。
童牧欲拱手致谢，刚抬起胳膊又牵动臂上伤口，痛得“嘶”一声放了下去。
凌玄昭扶着他躺下，温声道：“你身上有几处伤口，别乱动，躺着吧。”
童牧只得再次躺下，望着凌玄昭，诚挚道：“多谢凌大侠出手相救。”
凌玄昭冲他点点头：“你叫童牧？”
“嗯，在下童牧，苗疆人士，今日幸得各位出手相救，救命之恩，他日必当报还！”
“苗疆人？”孙衍疑惑道：“苗疆人不是善用毒蛊么，怎么你却用剑？还跑到中原来了？”
“南疆的确是以蛊术闻名于世，我小时候也学过一些，可蛊术毕竟不能与中原剑道相提并论，我就在家乡认了个会剑术的师父。剑道乃是中原正道，高手辈出，在下心向往之，便来了中原，又听闻华山将举办武林大会，所以就想来凑凑热闹。没想到……”
童牧脸上有些难为情，“没想到第一次与人交锋，就差点落个命丧于此的下场。”
孙衍挑挑眉：“看来你那个师父不行啊。”
“师父也是半路出家，所教剑法都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自是无法与中原高手比肩。”
孙衍笑道：“你倒是谦虚。”
童牧又看向凌玄昭身后几人：“两次承蒙各位相助，还不知如何称呼，烦请告知姓名，容在下日后报恩。”
孙衍折扇一摇，道：“本人孙衍，报恩倒是不必，别再给我们添麻烦就是了。”
童牧不好意思地笑笑，瞥了瞥一旁的剑悦心，鼓起勇气问：“这位姑娘……”
温阮挡在剑悦心前面，抢着答道：“她叫剑悦心，我叫温阮。”
“温少侠，剑姑娘。”
二人点点头，童牧看向剑悦心，道：“方才多谢剑姑娘声援，只是……童某学艺不精，让姑娘失望了。”
剑悦心摆摆手：“没有没有，你能挡下那人几锤，已经很厉害了。”
童牧眼里亮起微光，“真的？”
他总是盯着剑悦心看，温阮顿生防备，将剑悦心挡了个结结实实，顺道泼了盆凉水。
“悦儿妹妹是见你有伤在身，随口安慰而已，你也信？”
剑悦心却听不明白他的心思，当即反驳：“小十三，你怎么说话呢？童大哥确实挡了那人几锤，我也当真觉得他很厉害，才不是假意安慰人。”
温阮不乐意了：“他能有我厉害？”
“你们又没打过，我怎么知道谁更厉害。”
温阮指着床上的童牧，“等你伤好了，我们打过，看看到底谁更厉害！”
童牧无言地动了动嘴，不知该如何应对。
还是凌玄昭开口解了围，“好了，我们出去吧，让童少侠好好休息。”
走到门外，孙衍看了看一脸淡定的剑悦心和满脸委屈的温阮，忙不迭拉着凌玄昭往另一边走。“凌兄，修罗场啊，走吧，咱们别在这儿待着了，刀剑无眼，当心伤及无辜。”
二人一走，温阮嘟着个嘴巴气鼓鼓，剑悦心却不甚明白他为何不悦。
“小十三，又没人招你，你生什么气呢？嘴巴都蹶到天上去啦。”
温阮委屈巴巴：“悦儿妹妹，你当真觉得那个姓童的比我厉害？”
“我说他比你厉害了吗？”
“可是……可是你说他厉害了。”
剑悦心觉得他这股较真的劲儿有些好笑，便耐心哄道：“我说他厉害，可没说他比你厉害，你较什么劲啊，该不会是……”
剑悦心狡黠地望着他，眼睛忽闪忽闪。
“不会是吃醋了吧？”
温阮涨红了脸，本想反驳，瞥了一眼童牧紧闭的房门，心一横，理直气壮道：“对！我就是吃醋了，我就是见不得你夸别人，半个字也不许！”
剑悦心笑出声来，“小十三，没看出来你还这么霸道。”
“对！我就是霸道，只对你一个人霸道……”
后半句声如蚊呐，但还是被剑悦心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朵里，抿嘴笑笑，暗含娇羞。
“好啦，大不了我以后不夸别人，就夸你一个，满意了吧？”
温阮果然心满意足地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伤得不重，休养一日后，童牧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凌玄昭就在客栈简单摆了一桌酒菜，既是庆祝他痊愈，也算是借这个机会让大家正式认识一下。
席间，童牧打量了凌玄昭身侧佩剑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凌兄，你这把剑好特别，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所铸？”
“此剑名唤‘追风’，是家中一位长辈留下来的，这剑鞘，是黑檀木所制，因此看起来与寻常佩剑略有不同。”
言罢也望了望童牧身侧佩剑，问：“童少侠的佩剑可有名字？”
“凌兄，叫我阿牧就好了”，说着拿起佩剑，道：“我这剑名叫‘牧歌’，是师父为我打造的，比不上凌兄这把这么厉害。”
孙衍好奇道：“你师父到底是什么人，自己琢磨剑法就算了，还会自己铸剑？”
“家师年轻时本是苗疆最出色的蛊师，后来才弃了蛊术，改为钻研中原剑道。”
剑悦心问：“那阿牧你也会蛊术吗？”
童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会一点点，师父收我为徒的时候，已经弃了蛊术很久了，是我硬缠着他教我的。”
温阮也好奇道：“既然已经是苗疆最厉害的蛊师了，为什么要改修剑道呢？在你们苗疆，剑道应该不吃香吧？”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师父的朋友说，师父原本是太师父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年纪轻轻就成为了苗疆最厉害的蛊师，可师父的几个同门后来判出师门，没了踪影，还害死了太师父。从那以后师父就弃蛊术不用，改修剑道了，说是蛊术太过阴毒，终究比不上中原剑道。师父所愿，就是将剑道发扬光大，希望将来有一天苗疆剑道也能与中原比肩。”
凌玄昭问：“既然你师父仰慕中原剑道，那他为何不来中原？”
童牧皱皱眉：“可能……是不想撞见他那几位判出师门还害死太师父的同门吧。”
孙衍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问童牧：“那你知不知道你那几位师叔如今在哪里？”
“不知，我只知道师父同门一共四人，听说是三男一女，不过这些事情，师父从来不对我说，我也是好奇，从知晓当年内情的人那里打听来的。”
既是三男一女，孙衍便更加确认了心中猜测，便又问：“所以你也没有见过你那几位师叔？”
童牧摇了摇头，“没见过。”
随即又惆怅道：“说来惭愧，师父苦修剑道十余年，没想到却教出我这么个不争气的徒弟。”
孙衍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没人知道你师父是谁，就算丢脸，也是丢你自己的脸。”
童牧脸上愧疚更甚，想起昨日的事情，问凌玄昭：“凌兄，你昨日是怎么打败那人的？”
凌玄昭瞥了孙衍一眼，道：“昨日那人虽然厉害，但毕竟已经比了几轮，又与你打了几个回合，很容易找到破绽的。我是趁其不备，侥幸得手。”
童牧忿忿道：“明明是论剑，他却偏偏不用剑，几次三番仗势欺人，也太无赖了！”
温阮揶揄道：“明明是你技不如人，怎么还怪人家耍赖呢？”
一旁的剑悦心拿胳膊肘碰碰他，温阮便乖乖闭嘴。
察觉二人小动作，童牧问：“阿阮小兄弟，你昨日说的比试还作数么？”
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茬，温阮心中胜负欲被激起，一拍桌子，铿锵有力道：“算！怎么不算，等你好透了，我们打过！”
童牧也一掌拍下：“好！在下也想领教一番中原正统剑法。”
为了宣示主权，温阮指了指自己和童牧，得意地问剑悦心：“悦儿妹妹，你赌谁赢？”
“啊？我……”
剑悦心有些为难，赌童牧赢吧，怕温阮不高兴。赌温阮赢，又怕伤了童牧的面子。
便只能朝凌玄昭送去求救的眼神。
凌玄昭也正在为难，旁边的孙衍赶紧扯了扯他袖子，装作无事道：
“凌兄，咱也吃得差不多了，陪我出去转转呗。”
凌玄昭忙接过话头：“好，好，出去转转。”
二人脚底抹油逃离了修罗场，不理会剑悦心在身后的喊叫。
“喂，阿昭哥哥，别走啊！”
左看看右看看，身侧两人还在等她回答，只得扔了筷子起身。
“我，我吃饱了，回房休息，你们继续。”
余下二人相对无言，越坐越尴尬。
沉默半晌，童牧也想起身回房，温阮腾一下站起来将他按回椅子上，不怀好意地盯着他，问：“你是不是喜欢悦儿？”
童牧不想否认，老实道：“是。”
温阮双手抱拳，道：“她是我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童牧也腾一下站起来，只是还未站直，又被一把按了回去。
温阮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我与悦儿相识十几年了，从小一起长大，她喜欢的是我，你抢不走的。”
少年人毕竟好胜，童牧扬起下巴直视他。
“那又如何？你们并未成亲，在下也不是没有机会。”
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温阮捂着肚子笑得趴在了桌子上。
童牧不明所以，问：“你笑什么？”
温阮敛了笑容，正色道：“不信？那你就试试，看她选你还是选我。”
“你不是说要比试嘛，若你输了，就不能再阻拦我追求悦儿。”
温阮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于是应允：“好啊，谁若是输了，谁就得退出，从今以后再也不许纠缠悦儿。”
童牧起身举起酒杯，“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盏酒杯相撞，少年豪情万丈。
这赌局，算是攒下了。
出了客栈，孙衍迫不及待凑到凌玄昭身边讨巧卖乖。
“凌兄，还是我聪明吧？”
一时没反应过来，凌玄昭问：“什么意思？”
孙衍绘声绘色道：“你这么快就忘了方才桌上那副情形？若不是我灵机一动拉着你溜之大吉，战火就要烧到你身上了，还不快谢我？”
见他满脸得意，凌玄昭不忍拂他的意，抿嘴笑笑，走到面前正对着他，躬身行礼：“如此，那便多谢孙公子解围了。”
孙衍被他这幅看似正经的搞笑举动逗得哈哈大笑，捏着折扇指着他，玩味道：“凌兄，你变了。”
凌玄昭看看自己，“有吗？”
“有。”
“何处？”
孙衍折扇一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回味起来，凌玄昭也觉得方才举动有些不像自己，兀自笑笑，起步跟了上去。
数九寒天，孙衍还拿着他那把折扇不停地扇，凌玄昭盯着他手中绛红折扇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问：“长安都下雪了，你还热么？”
扇扇子的手顿了顿，静默片刻，孙衍低沉的眸子重新亮了起来，似是做了某个决定。
“凌兄，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可不是普通的折扇。”
这还是凌玄昭第一次仔细端详这把跟了孙衍一路的折扇。扇有十八道扇骨，骨身不似竹或木，似乎是铁，上面还刻着奇异花纹。此外，除了扇面与孙衍衣衫一样是绛红色外，似乎与寻常折扇没什么不同。
便问：“有何特别？”
孙衍看着他，迟疑一阵，将手中折扇递给他。
“试试？”
凌玄昭依言接了过来，刚拿到手上，才发现这扇子颇有些分量。仔细看去，扇骨的确是玄铁所造，在路边灯火照耀下隐隐泛着寒光。扇骨前端并不齐整，呈细小锯齿状，两侧分布着密密麻麻针尖似的小孔。
刚伸手想去摸摸前端锯齿，孙衍就在一旁提醒。
“别动！”
凌玄昭恍然大悟，收回手，问：“这扇子原来竟是你的兵刃么？”
孙衍收起折扇，“聪明！”
“这扇子这么重，扇骨里是不是装着什么东西？”
孙衍也不隐瞒，直白道：“没错，这扇子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实则暗藏玄机”，说着将扇骨顶端针孔指给凌玄昭看，“别小看这针孔，扇骨里的银针就是从这儿发出来的。”
孙衍将扇子展开对准路边大树，在扇柄处按了一指，银针齐发，“嗖嗖嗖”就从扇骨前端飞了出来，齐齐扎到树干上。
动静不小，惊着了路边行人，凌玄昭忙上前想将射入树干的银针拔下来。
孙衍再次出声制止：“别动！”
他将凌玄昭拉倒一旁，自己上前拿出手帕，捏着银针一枚枚拔下。
凌玄昭恍然大悟：“这针有毒？”
孙衍坦然承认：“是啊。”
拔掉全部银针，转头见凌玄昭神情复杂莫测，孙衍了然：“凌兄，你是不是又要说我这武器太过阴毒，不是什么好东西？”
凌玄昭无言，孙衍揽着他的肩，耐心解释：“这是我爹给我的，起初我也觉得这玩意儿有些过于阴狠，不过用着用着，还挺顺手，索性就习惯了。”
凌玄昭问：“你用它杀过人么？”
“哪能啊“，孙衍掂了掂手里折扇，道：“不过是用来防身罢了，你也知道，人家身娇体弱嘛，出门在外，总得有个防身的东西不是？”
凌玄昭抿抿嘴，道：“以前从未听你说起过它。”
孙衍啧道：“你也没问呐。”
此前见孙衍总是拿着它，凌玄昭以为就是把寻常折扇，没想到内里竟暗藏玄机。
顿了顿，望着那扇子，问：“既是兵刃，那它有名字么？”
“逐影。”
这把折扇如此机巧，绝对不是普通人家能做出来的。
“逐影……”
凌玄昭默默重复这两个字，望着孙衍手中折扇，莫名觉得眼前的人有几分神秘。
从相识到现在，若不是凌玄昭几人问起，孙衍从来不会主动提及跟他自己有关的事情。每每开口，不是打趣就是调笑，总是没个正形。而关于他的家世，关于他去西域的目的，也只是他自己的说辞，究竟是不是真的，凌玄昭无从得知。
只是觉得，从初识到现在，这一切，都过于巧合了。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带着某个目的，处心积虑来接近自己呢？
如果是那样……
“凌兄，凌兄？想什么呢？”
正出神，孙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拉回了他渐已飘远的思绪。
“凌兄，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没什么。”
见他神色有异，孙衍将手中折扇凑到他眼前，笑道：“不会是被这个东西吓到了吧？嗐，刨去内里玄机不说，这就是把普通的折扇，你见我用它来干别的了么？”
“……没有。”
“那不就对了”，孙衍将折扇插回腰间，揽着凌玄昭的肩继续往前走。
“走了这么远，我又饿了，走吧，咱们吃宵夜去，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