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通明贼人现端倪
几人寅时才回到城中,到了先前住的那家客栈,还未抬手敲门,便听到屋内隐隐传来吵嚷声。
守夜的小二打着哈欠开了门,一见来人,便十分殷勤地道:“哟,几位回来啦,来来来,外边儿风大,快进来暖和暖和,喝口热茶,小的去给几位收拾几间上房。”
凌玄昭道:“两间就好,劳烦小哥多备两床褥子。”
孙衍与温阮齐声道:“两间?”
剑悦心道:“两间怎么了?你们三个大男人睡一间,有什么问题吗?”
孙衍皱皱眉:“凌兄,你是这个意思么?”
凌玄昭看看他,道:“银子不多了,省着点花。”
孙衍瘪瘪嘴,不情不愿:“好吧。”
温阮自然也不想跟他住一间房,但既然大师兄都发话了,他也不能不懂事。
进门一看,楼上楼下灯火通明,二楼一间厢房门口围满了住客,都披着外衫,显然是从睡梦中被吵醒的。而那阵听不真切的吵嚷声,便是从那处传来。
几人顶着天寒地冻赶回来,顾不得凑热闹,都围在火炉旁取暖,凌玄昭狐疑地望了望楼上,便听孙衍问:“小哥,楼上是怎么回事?大半夜的不睡觉吵什么呢?”
小二斟着热茶,道:“嗐,小店今晚遭了贼,我家掌柜的正在了解情况。”
温阮与剑悦心异口同声齐齐惊呼:“贼?!”
余下二人相视一看,默不作声。
小二将茶壶重重坐回火炉旁,一摆手,证实了两人的猜测:“可不就是那位‘盗秘贼’嘛,这不,果然偷到咱这儿来了。”
半个时辰前,楼上还是一片死寂,小二在楼下守夜,正迷迷糊糊打着盹儿,一名住客披头散发地冲下来,说自己房里进了贼,丢了东西,要找掌柜的理论,还将其他厢房住客一并叫起,要挨个搜查。
被搅得不能安睡就算了,还要被人怀疑,一时间不满声四起,可若要自证清白,还就只能敞开大门任人翻找。
楼上一片嘈杂,凌玄昭问那小二:“小哥,不知这位客人丢了何物?”
小二看了看楼上,凑近几人,低声道:“听说是本门心法”,说着“啧”了一声,感叹道:“没想到还真有人将这种宝贝揣身上,看来不是那‘盗秘贼’脑子不好使,是咱见识短浅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哇。”
孙衍勾起嘴角,折扇指向二楼:“凌兄,不上去看看?”
既是“盗秘贼”,凌玄昭也想看看这人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溜进溜出偷人东西的,几人当即上了楼,围在人群外观望。
一人在房内翻箱倒柜,他身后跟着两人,一人是客栈老板,另一人嘴里叽里咕噜地抱怨着,想必就是这间房的主人了。
忽然凑上来几张新面孔,身旁一人自来熟地问:“几位,刚来的吧?”
凌玄昭点点头,除孙衍外,几人都拿着剑,那人看了看,又道:“在下劝几位还是换个地儿住吧,今晚既然被那‘盗秘贼’得了手,这人说不定还会再来,住这儿,不安全。”
孙衍反问:“既已遭贼,那你为何还不走?”
那人扯了扯肩上披风:“这不天还没亮嘛。”
正说着,就听那厢房主人黑着脸不耐烦道:“行了吧,翻了老半天了,找着什么了嘛?扰人清梦就算了,还把这儿当自己家啊,都说了没拿你东西,快滚快滚!别碍着老子睡觉!”
“嘿”,丢了东西的那人转过身来,身形短小健硕,横眉倒竖,满脸戾气,指着厢房主人叫嚷:“怎么了?人家都没说什么,你急什么?做贼心虚是不是?我看我沧岷心法八成就是被你偷去的!”
“沧岷派?”
这些年虽然没下过山,但一众小辈没少听二位长辈讲江湖各大门派的光辉事迹,沧岷派是个什么派?凌玄昭还真不知道。
温阮显然也很不解,问他:“大师兄,沧岷派是何门派?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不等他开口,一旁的孙衍道:“沧州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派,不足挂齿。”
见那丢了本门心法的冤大头手里提着一柄流星锤,温阮问:“沧岷派所修难道不是剑道么?”
孙衍道:“说不清修的是什么道,总之门下弟子五花八门拿什么的都有,这位——”,他指向屋里那位,道:“想必就是那位沧岷派掌门,啧,叫什么来着?张流星。”
剑悦心“噗嗤”笑出声来:“他为什么不叫张大锤?”
温阮咂舌道:“这一锤子砸下去,脑浆都得砸出来吧?”
孙衍嗤之以鼻:“只会使蛮力的半吊子而已,不足为惧。他若是有脑子,会把那劳什子的心法随身带着么?”
这时,一直在旁默默听着的凌玄昭忽然向他投来怪异眼神,道:“孙公子还真是见多识广博闻强识。”
顿了顿,孙衍笑道:“不过是感兴趣多了解了一些罢了,既然凌兄这么说,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吵闹间,那位张流星竟然想伸手去揪屋主衣领,掌柜的急忙挤到二人中间打圆场,好声好气劝说:“张大侠,张大侠,既然这里没有,那咱们去下一间,去下一间吧。”
走到屋外,一名店小二凑到掌柜的跟前耳语几句,后者叹道:“这可怎么办好。”
张流星推了掌柜的一把,粗声粗气问:“下一间是谁?”
掌柜的指着西边一间厢房,脸上十分为难:“张大侠,这屋敲了半天了,没人应啊。”
“嗯?”,张流星提着大锤就冲了过去,“咚咚咚”拍了几下,大着嗓子叫:
“开门!”
果然没人应,伸手去推,门栓上上的,说明屋里有人。这么大动静还能安睡,看来此人睡功了得。
他便又嚷道:“再不把门打开,我可就砸了啊!”
还是没人应。
耐心耗尽,张流星抡起大锤就要去砸。
大锤刚举起来,门“唰”地一声被推开,一名马尾睡得歪歪扭扭的少年人站在门口,半睁着惺忪的睡眼,没好气道:“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脾气挺大啊”,张流星睨了一眼过去,伸手就要去扒拉那少年人,“让开让开!老子要找东西!”
少年人脸一沉,一把推开他,“啪”地一声,门又合上了。
“……”
看着紧闭的门,孙衍笑道:“不错,有性格。”
“几个意思?凭什么不让人进?做贼心虚是不是?!”
张流星拍着门叫嚷不止,掌柜哭丧着脸立在一旁看着他手里的大锤不敢出声,唯恐他那柄大锤砸到自己脑袋上,抑或是砸到门上。
闹了这大半夜,大家心里都窝着一肚子火,见了那少年人的态度,都在暗自叫好。方才都忌惮他手里那柄大锤,敢怒不敢言,现下有人打头阵反抗,就一定会有人跟上。
见这位张流星还如此不依不饶,有人埋怨道:“可以了吧,都说是那‘盗秘贼’干的了,有本事去捉贼啊,揪着我们不放做什么?”
此话一出,附和声四起。那张流星心里也虚着呢,见自己落于下风,也不敢再多做纠缠,重重哼了几声,欲甩袖而去。
正当此刻,楼下大门打开,一名小二冲进来,冲着楼上招手:“掌柜的,掌柜的,林捕头来了!”
有人抱怨:“捕头来有什么用?这都多少天了,抓着贼了么?”
掌柜的差人去请林捕头来,当然不是为了捉贼。眼下这间客栈里住的都是些提刀拿剑难伺候的主,万一真打起来,他这安身立命的地方,怕是要保不住了。有衙门的人在这里看着这帮祖宗,怎么说都要保险些。
不管怎样,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林捕头便带着两名捕快去了张流星的房间查证。经过凌玄昭身边时,还不忘点头致意。
当这位林捕头停在面前时,不知怎的,凌玄昭突然闻到一丝奇怪的味道,这味道似有若无,混在人群中,也不算太明显。可他总觉得莫名其妙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但眼前捉贼才是紧要,便只当自己是多心了。
张流星夜里睡得沉,贼进来了也没发现,房里黑咕隆咚的,那“盗秘贼”一不留神打翻了床头的油灯,这才将他吵醒。
油灯翻在地上,灯油溅得到处都是,林捕头蹲在床前查看地上污渍,张流星斜着眼睛面色黑黑坐在一旁。
孙衍的眼神一直盯着某一处,看了许久。
察觉到他的异样,剑悦心道:“喂,你老盯着人家衣服看做什么?喜欢自己去买一身啊。”
温阮道:“人家捕头穿的是官服,外边儿可买不着。”
孙衍看的,正是林捕头垂在地上的衣角。
凌玄昭也发现了他眼神不对劲,便轻声问:“发现什么了?”
孙衍凑近他,伸出一指,低声道:“凌兄,你看。”
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林捕头左脚边露出的中衣衣角处,沾着一块不大不小的污渍,他撤开外衫半跪在地上时,那块衣角平铺在地上,正正对着凌玄昭几人的方向。
许是不小心弄洒了水吧。但既然孙衍觉得有蹊跷,那绝对不是水渍这么简单,凌玄昭便也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
那块污渍映在灯光下,隐隐泛着亮光,像镀了一层油料。
想到此处,凌玄昭道:“会不会是方才沾上的?”毕竟林捕头现在就单膝跪在地上查看那片油污。
“不会”,孙衍道:“他只是伸手去摸,身子可还离得远着呢。”
二人相视一看,心下有了某种猜测,但在这种情形下,大家都心照不宣默契地没有再继续谈论下去。
走走过场探查一番,又说了些安抚人心的话,林捕头便带着属下撤了。他一走,掌柜忙不迭卖着笑脸给各位住客赔罪,一一将人送回房,扶着老腰下了楼。
打地铺这种事,凌玄昭已经轻车熟路了,一进屋,就抱着两床褥子铺在一旁的空地上。正铺着,温阮进来了,便问他:“阿阮,悦儿歇息了么?”
“歇息了,我看她房里灯灭了才回来的”,转头见孙衍一脸凝重靠在床头,而凌玄昭任劳任怨地在打地铺,又忍不住问:“大师兄,谁睡地上?”
“我们俩”,凌玄昭的语气倒是十分的理所当然。
“谁们俩?”
“……”凌玄昭停下手上动作,转身看他:“我和你。”
温阮指着坐在床上的人:“他睡床?凭什么啊?”
“诶”,孙衍终于回过神来,道:“不然这样,你睡床,我和凌兄睡地上,如何?”
他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指不定心里又在酝酿什么坏主意,见此,温阮爽快拒绝:“不,睡你的床去吧,我和大师兄睡地上。”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孙衍说着就躺了下去,没躺一会儿,又坐了起来,似是有话想说。
沉思一阵,他道:“凌兄,你觉得林捕头……会不会就是那‘盗秘贼’?”
温阮抢着答话:“怎么可能?林捕头可是衙门的人。再说了,他是事发之后才到的,若真是他,那他得是有多大的本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伪装得如此天衣无缝?你别冤枉好人。”
孙衍话里有话道:“就是来不及伪装,才会露出破绽呐。”
破绽?
原来如此。凌玄昭终于想起方才林捕头经过身旁时,身上散发的那一丝莫名熟悉的味道是什么了,是那天下午在刘府废墟后,那名满身灰白的人留下的,腐臭味。
“阿衍,跟我来。”
急急叫了这一句后,凌玄昭顺手拿过追风剑,快步走到床前,抓起孙衍的手就要往外走。
“大师兄,这么晚了你们去哪儿?”
“有要紧事要做”,凌玄昭回头嘱咐温阮:“你留在此处看好悦儿,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二人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溜到门外,孙衍才问他:“凌兄,去哪儿啊,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凌玄昭走得快且急:“去刘府。”
“噢”,孙衍应了一声,居然没问他为何要去。
凌玄昭有点奇怪,按理说,他一定会刨根问底才对,为何突然就不出声了?
回头一看,孙衍垂着双眼,嘴角噙着不明笑意,眼神落在二人抓在一起的手上。
出来得急,凌玄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见他这副表情,又急忙放开。
后者挑挑眉,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道:“凌兄,这还是你第一次这么叫我。”
“……”凌玄昭此刻没有心思跟他说这个,况且,只是个称呼而已,二人认识这么久,还“孙公子孙公子”地叫,的确有些见外了。
于是岔开话题,道:“你不问我为何要去刘府?”
孙衍一笑:“自然有你的道理,去了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