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绪暗藏旁观者清
第二日,敲了晨钟,回来碰见立在院边的凌玄昭,青学便上前打招呼。
“凌少侠,怎么起得这么早?”
凌玄昭刚回了礼,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青学问:“凌少侠,昨晚可是被山中鸟雀惊扰没有睡好?我见你气色有些差。”
凌玄昭忙道:“没有没有,睡得很好,青学道长有心了。”
青学咧嘴一笑,“凌少侠不必多礼,我只是个小道士而已,还算不上道长,叫我青学就好。”
凌玄昭礼貌点头,青学又道:“凌少侠稍候,我去茶房沏壶热茶,给您醒醒神。”
“有劳了。”
凌玄昭昨晚确实没有睡好,他们那间房只有一个小通铺,三人得挤在一起。可另外二人谁也不愿意挨着对方,便就将他挤在中间。
夜里,一人说梦话,一人睡姿凌乱拳打脚踢,扰得他无法安睡。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便急忙起身出来,一刻也不想多待。
刚进茶房坐下,徐忆景款款走进,二人道过早安,见凌玄昭欲言又止,徐忆景便道:“凌公子,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恐贸然开口冒犯了她,凌玄昭道:“徐姑娘,我本不该多问,但这一路走来,大家也称得上是朋友。”
徐忆景笑笑:“凌公子,既是朋友,想问什么便问吧。”
“接下去,徐姑娘打算怎么办?”
见她愣住,又解释:“眼下你与令尊已经相认,但他毕竟身份特殊。往后如何,徐姑娘可曾想过?”
想起父亲昨晚对自己说的话,徐忆景道:“不知。不过,我想先在此住一段时间,往后的事,走一步是一步吧,实在无处可去,就再回胶州。”
凌玄昭道:“等带阿阮他们去了武林大会,我们也要动身去西域,徐姑娘独身一人上路多有不便,你若是愿意,可在此处等我们,到时候我们再送你回去。”
“无事”,徐忆景道:“我知道凌公子关心我,只是这一路已经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往后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
恐凌玄昭不放心,便又故作轻松道:“怎么说,我也一个人从胶州到了洛阳,回去岂不更加轻车熟路?凌公子放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倒是你……”
“我怎么了?”
徐忆景笑了笑,话里有话。
“我见孙公子似乎很紧张——”
“说我什么坏话呢?”
说曹操曹操到,孙衍大步跨进来,一屁股坐在凌玄昭旁边,丝毫不见外地拿起他的茶杯一饮而尽。
徐忆景止住话头,凌玄昭一头雾水地看孙衍一眼,追问:“他怎么了?”
“无事”,徐忆景依旧笑得得体。
“我去看看我爹,二位慢聊。”
孙衍望着徐忆景背影,面上颇为不悦。
“说什么呢?我一来人就走了,怎么?我听不得?”
“没什么。”
“没什么?那我为何听到了我的名字?”
“你听错了,我们在说徐姑娘自己的事。”
“她的事?她都认回她爹了,还能有什么事?”
凌玄昭老实道:“说她回胶州的事。”
“回胶州?她不跟她爹待在一起?”
话一出口,随即就反应了过来:“也是,一个道士,有这么大个女儿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要是还敢留她住在这里,那可真是没法跟一众弟子和天下同道交待。”
凌玄昭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见他只身前来,便问:“阿阮呢,怎么就你一人?”
“他呀,被悦儿拉着又去烦那小道士去了。”
剑悦心第一次入道观,见什么都觉得分外新鲜,便央求青学带她和温阮四处参观。
见了一路上走过的道士,青学就恭恭敬敬地低头叫“师兄”,她便问:“小道士,你是这里年纪最小的么,怎么人人都是你师兄?”
青学道:“是,我入观最晚,资历最浅。”
“可他们一个个都板着脸,你比他们好玩儿多了。”
温阮问:“既然你资历最浅,怎么是你跟在师父身边?不该是最厉害的才有资格站在掌门道长身边么?”
青学解释道:“师兄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还没有正式开始修行,只能先跟在师父身边伺候着,师父说这也是一种修行。”
温阮瘪瘪嘴:“你师父是看你没事做,所以才把你留在身边伺候吧。”
说起师父,青学脸上流露出敬仰之情,耐心道:“师父乃是得道高人,有他言传身教,可以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几人恰好走到徐景良小院前,正说着,他便与徐忆景走了出来。
剑悦心高声叫道:“姐姐!”
青学好心提醒:“剑姑娘,观内不得大声喧哗,以免惊扰了静修的师兄。”
“知道啦!”剑悦心冲他做个鬼脸,跑到徐忆景身边挽住她的手,又乐呵呵地对一旁的徐景良道:“道长好!”
徐景良点点头,青学上前,俯首恭敬道:“师父,我在带二位施主参观道观,师父可有何吩咐?”
“时辰到了,随我去给师兄们上早课吧。”
“是,师父。”
临走前,徐景良回头看看徐忆景:“忆儿,你,你随意。”
徐忆景微微点头,回身道:“悦儿妹妹,陪我走走吧。”
“好。”
温阮皱着脸,苦恼道:“你们都有事情做,那我怎么办?”
剑悦心道:“你去找阿昭哥哥呗,跟着我们做什么,女儿家说话你也要听?”
“好吧。”
待到温阮走远,剑悦心问:“姐姐,你跟你爹说什么了?”
“我答应他,在此住一段时间。”
见她面色凝重似乎若有所思,剑悦心又问:“姐姐,你恨你爹么?”
“为什么这么问?”
“嗯……”剑悦心想了想,道:“你爹扔下你娘不管,害得你娘一个人辛苦抚养你长大,你不恨他吗?”
徐忆景摇了摇头,道:“不恨,我是有些怨他,怨他当年一走了之。可事已至此,恨他又有什么用?再恨他,我娘也不会活过来。除了他,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你还有我呀,还有阿昭哥哥,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徐忆景淡淡一笑:“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剑悦心道:“就算真的没有亲人,你以后也会嫁人啊,也会有自己的家,还会有孩子,有孙子,有好多好多家人陪着你。”
提起这个,徐忆景愣了愣神,忽然想起某个人来,脸上流露出几分温柔神色。
剑悦心凑过去,八卦道:“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江公子?”
她虽年幼,可也称得上是正值热恋期,又怎会不懂初遇时徐忆景看江子耘的眼神。那副神情,与她安静下来看温阮时一模一样。
这话问得直白,她以为徐忆景会否认,没想到她却肯定地点点头,道:“我虽与江公子只有一面之缘,但……”
女儿家心思,毕竟难以启齿,后面的话,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来。
“那姐姐你对江公子岂不是一见倾心?”
“……嗯。”
剑悦心面露几分惊讶,徐忆景笑问:“很意外么?”
她是有些意外,意外她敢如此坦荡地表明心迹。但又不好直接说出来,便只能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对方。
顿了顿,徐忆景道:“悦儿妹妹,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若是有喜欢的人,应当要让他知道,努力靠近他,让他也喜欢自己。此乃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这是我从我娘身上学来的道理,虽然她……她最终没能遂愿。所以我不想像她一样,我若是喜欢一个人,一定会努力去争取。”
剑悦心有些感动,眼里闪着微光。
“姐姐这么好,江公子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想到此处,忙问:“姐姐,所以你会跟你爹一起去武林大会么?”
“嗯,我问过他了,他愿意带我一起去。”
“那他没有问你为什么要去吗?”
徐忆景摇了摇头:“没有,我只说想再陪陪你们。如今他心有愧疚,我就是问他要天上的星星,可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摘下来给我吧。”
剑悦心由衷高兴:“真好啊,姐姐又能见到江公子了。”
想到江子耘,徐忆景也对即将到来的武林大会充满期待。
道观毕竟是清修之地,住了两日后,凌玄昭等人不好意思再叨扰,便打算先行下山往华山去。徐忆景挽留不过,只好答应他们,大家华山再见。
临走前,剑悦心拉着温阮依依不舍地向青学道别,凌玄昭也被徐景良叫道一边去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趁着这个空档,徐忆景走到孙衍面前,将他带到僻静处,似乎是有话想说。
孙衍有些奇怪:“徐姑娘,你想说什么,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么?”
徐忆景莞尔一笑:“你若是想让凌公子也听见,我倒是无妨。”
“什么意思?”
徐忆景望着他,认真地道:“孙公子,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待见我。”
孙衍矢口否认:“没有,我……你,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待见你了?”
徐忆景端着从容的笑,道:“孙公子,你我年纪相仿,你心里想什么,我大概能猜出来。”
相识以来,二人从未好好说过几句话,孙衍被她这番开场搞得有些懵,更觉得有些好笑,便问:“那你说说,我在想什么?”
“你无非是见凌公子待我好,以为他喜欢我,又或者是,以为我也喜欢他,所以心里不痛快,对不对?”
孙衍当即头皮发麻愣在原地,此时已到冬月,山上明明清冷,他却莫名觉得燥热,背上滲出薄汗,脸上也红一阵白一阵。
愣怔片刻,展开折扇一顿狂扇,心虚地回了话:“徐姑娘这话说的,他喜不喜欢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不痛快?”
徐忆景不理会他的否认,兀自笑笑,道:“孙公子,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对凌公子并无他意,他待我好,也只是出于他的善意和修养,与儿女情长无关,孙公子大可放心。”
孙衍瞥她一眼,对方目光如炬,更加让他心虚,一时口吃,道:“你,你什么意思?胡,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听不懂!”
“我看得出来,凌公子对你百般迁就,孙公子若真有那份心思,以后不管遇到何事,都不要惹他难过”,徐忆景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着话。
孙衍举着折扇的手怔在半空,想到某些事情,脸上神色愈加复杂。
须臾,徐忆景欠了欠身,道:“孙公子,此去万事小心,华山再见。”
孙衍直愣愣地盯着她远去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喂,走啦!”
正发着愣,凌玄昭远远冲自己招手。
晨光熹微,穿透枝叶洒在他身上,清朗洒脱,一如淮安城初见模样。
回过神来,孙衍脸上换了笑容,大步朝他走去。
下山路上,孙衍总是似有若无地瞟向身旁人,惹得凌玄昭忍不住问:“你看我做什么?”
孙衍脸上端着笑:“怎么,小郎君生得这么好看,还不让人看了?”
望向前方二人,确认他们没有听到这番乱七八糟的话后,凌玄昭问:“徐姑娘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凌玄昭撇了撇嘴,似乎并不相信。
孙衍反问:“那你觉得她能跟我说什么?”
“我若是知道,还会问你么?”
孙衍笑着摇头:“她说啊,你人很好,让我不要老是惹你生气。”
凌玄昭目视前方:“你知道就好。”
“知道知道”,孙衍说着举起右手,信誓旦旦道:“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惹凌兄生气。”
他一脸严肃,凌玄昭嘴角却莫名翘起。
“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孙衍脚下慢了下来,再次偷偷瞥向身旁人的侧脸,一派温柔缱绻。
快步跟上后,他问:“那那位望尘道长又跟你说了什么?”
凌玄昭脸上微微一动,很快又恢复正常。
“没什么。”
既然他不愿意说,孙衍也不再多问。
其实方才,徐景良将凌玄昭叫到一旁,的确是说了一些他意料之外的话。
徐景良看着他手中的追风剑,道:“这几日我见过你在后院练剑,凌少侠剑法独到,有名士之风,不知是出自何门何派?”
“道长见笑了,凌某不过凡夫俗子,无门无派。”
“无门无派?”
思量片刻,徐景良语重心长地告诫:“凌少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敛去锋芒,方可怡然自处啊。”
凌玄昭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深意,便道:“多谢道长指点,凌某必谨遵道长教诲。”
徐景良淡淡一笑,嘴角弧度与徐忆景如出一辙。
“教诲谈不上,不过是爱才罢了。”
前路茫茫,想起徐景良这番话,凌玄昭心里也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安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