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入长安少年笑嬉闹
眼看着长安城就在眼前,亡母临终前也放不下的夫君,自己日思夜想都盼望见到的父亲,离母女二人越来越近,徐忆景心里却有些退缩了。
她望着城门踟蹰不前,剑悦心问:“姐姐,怎么停下了?”
凌玄昭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上前安慰:“徐姑娘,不必担忧,离终南山还有一段路程,我们会陪你去。”
一旁的孙衍无言地撇了撇嘴。
“多谢各位关心”,徐忆景面色忐忑,“只是……我没有见过父亲,不知道他见到我……会作何反应。”
温阮道:“父亲见到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剑悦心附和道:“对对对,就像我爹见到我一样!”
“那可未必”,孙衍泼了盆冷水,“他爹可是从来都没见过她,突然跑出来这么大个女儿,不被吓到才怪。”
凌玄昭皱眉看他一眼,似乎怪他多嘴。
剑悦心当即斥道:“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她爹。”
话一出口,才发觉这话说得不妥,望了望几人脸色,抿嘴乖乖噤声。
“我怎么知道?”孙衍道:“你们可别忘了她爹是什么人,一个须得严守清规戒律的道士,会欣然接受自己突然跑来相认的女儿?就算他肯认,我看啊,到时候他们父女俩都得被赶出青云观。”
听见这话,徐忆景脸上忧虑更甚。
凌玄昭走到孙衍身边,沉声提醒:“少说话。”
徐忆景却道:“孙公子说得没错,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我爹身份特殊,就算再想与他相认,也不能不考虑他的处境。”
剑悦心安慰道:“姐姐你别听他瞎说,哪有父亲不愿意认自己女儿的。”
温阮也道:“就是啊,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嘛。他既然生了你,就该对你负责。”
徐忆景叹了口气,缓缓道:“但愿他也这么想吧”,脸上忧虑不减。
凌玄昭道:“徐姑娘,既然你都山长水远来到这里了,岂有不去相见的道理?你若是想知道令尊的态度,不如就大大方方去找他,令既能为道,想必一定是宅心仁厚,通情达理之人。”
孙衍凑近他,低声道:“我看不见得,所谓名门正派,伪君子也不少呢。”
不等凌玄昭反应,上前两步,道:“走吧,来都来了,先进城再说,看看这一朝之都到底何等气派繁华。”
望着前方背影,凌玄昭还是只能无言摇头。
此时正值傍晚,城中华灯初上,车水马龙,街边小贩高声叫卖,商铺门扉大开,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方才阴霾一扫而光,几人像进了大观园一般,一路走走看看,几次都险些被人流冲散。
孙衍伸手拽住凌玄昭袖口,后者疑惑回头。
他便笑嘻嘻道:“人多,我这不是怕走散了嘛。”
凌玄昭无奈,便道:“那你可跟紧了。”
“一定寸步不离。”
说话间,身旁一个矮小的身影闪过,凌玄昭忽觉腰间一紧,低头一看,荷包已经不见踪影。
抬眼望去,那小贼溜得极快,转瞬就淹没在人群中。
不容他细想,身旁的孙衍就一个箭步追了上去。
凌玄昭本想告诉其他三人,回头却不见身影。但追回荷包要紧,便也跟着追了上去。
那小贼应是惯犯,跑得极快。但毕竟是个孩子,孙衍追出大街,足尖轻点,略施轻功,轻而易举就在胡同里将他擒住。
他将那小贼逼到胡同角,冷声道:“哪里来的小混蛋,凌兄的东西也敢偷?”
那小贼倒是会见风使舵,见二人力量悬殊,又被他周身气场吓住,立马乖乖交出荷包,怯生生道:“哥哥,我错了。”
这倒是出乎孙衍意料,没想到这小鬼这么好吓唬。
刚接过荷包,凌玄昭就出现在巷口,往这边走来。
孙衍黑着脸冲那小孩道:“跟我说没用,向那位哥哥道歉。”
待到凌玄昭走近,小孩走到他面前,生如蚊呐:“哥哥,我错了,我不该偷你荷包。”
小脸圆圆,红扑扑的,惹人怜爱。
既已拿回荷包,凌玄昭也不忍责怪,便摸了摸小孩脑袋。
“知道错了就好,下次不要再偷东西了,这个习惯很不好,知道吗?”
小孩乖巧点头,孙衍蹲在地上,拉过他面向自己,问:“这是你第几次偷人荷包了?”
小孩心虚地望着他,伸出手掌比了个“四”。
孙衍与身后的凌玄昭相视一看,拿起手中折扇轻轻敲了敲小孩的头,轻声斥责:“谁教你偷东西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啊。”
小孩红了眼眶,嗫嚅道:“大牛哥哥教的……他说偷到荷包就给我买糖葫芦吃。”
“那他给你买糖葫芦了吗?”
“他说糖葫芦吃多了会烂牙,要偷到五个才给买……”
孙衍不可思议道:“你也太好骗了吧!”
小孩瘪着嘴,眼看就要哭了,凌玄昭看了孙衍一眼,将小孩拉到自己这边,问:“想吃糖葫芦?”
小孩点点头:“想吃……”
“哥哥给你买。但是你要答应哥哥,以后绝对不能再偷东西了,回去好好读书,知道吗?”
小孩仰起小脸望着他:“知道了哥哥。”
孙衍怂恿道:“以后大牛要是再让你帮他偷东西,你就打回去,打到他再也不敢欺负你为止,懂吗?”
“大牛比我高,我打不过他……”
“拳头打不过,用别的啊”,孙衍说着捡起一块石头砸到对面墙上,“像这样,砸他。”
石头撞击墙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刮破坚硬的石块,掉下碎渣。
小孩吓得浑身一震,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望着他,似乎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凌玄昭无可救药地看他一眼,怕他教坏小孩,便耐心道:“别听他说,他骗你的,你要是打不过,就回家去找你爹娘。”
说着牵起小孩的手,“走,哥哥带你去买糖葫芦。”
孙衍望着二人背影笑笑,起身跟了上去。
从摊贩手上接过糖葫芦,凌玄昭才想起荷包还在孙衍那里,回身一看,那人正端着笑脸负手朝自己走来。
街边灯火辉映下,一身绛红的孙衍笑得灿烂,风姿尽显。
凌玄昭愣了愣神,随即正色道:“荷包给我。”
孙衍将荷包抛给他,笑问:“凌兄,你这荷包上绣的梨花甚是清雅,谁给你绣的,也给我绣一个呗?”
付了钱,将糖葫芦递给小孩,小孩脆生生道:“谢谢哥哥!”
凌玄昭摸了摸他小脸,随口道:“师妹绣的——”
“哦?”孙衍眯起眼睛,颇有几分嫌弃:“难怪针脚那么乱。”
凌玄昭看他一眼,接着被打断的话,道:“人人有份,就是没有你的。”
孙衍笑了,“没有就没有,把你的给我不就成了。”
“不给。”
嘴上说着不给,脸上却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来。
正欲走,身旁经过两人。
一人道:“就是啊,这可是灭门,太惨了。”
另一人道:“也不知道是招惹了什么人,偌大一个家,烧得渣都不剩,听说官府现在还没找到尸体呢。”
“嗐,哪里还找得到尸体,恐怕早就烧没了。”
……
二人逐渐走远,谈话声也弱了下去。
凌玄昭望了孙衍一眼,后者同样也一脸凝重地望着他。
便问那小孩:“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事情吗?”
小孩点点头,道:“我听阿爹和阿娘说,城东刘家的人都死了,家也被烧没了。”
孙衍问:“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
孙衍还欲再问,凌玄昭冲他摇了摇头,对那小孩道:“好了,回家去吧,记住,千万不能再偷东西了。”
“我知道了,谢谢哥哥,哥哥再见!”
等到小孩跑远,凌玄昭道:“他一个小孩子,哪里知道那么多。”
孙衍凝眉道:“那现在怎么办?”
想了想,凌玄昭道:“先找到阿阮他们再说吧。”
回头发现不见凌玄昭与孙衍之后,温阮三人沿街找了一会儿,找不到人,又被路边卖艺的吸引,便也挤在人群中看起来,将找人的事抛到了脑后。
徐忆景跟在二人身后想要提醒,奈何温阮和剑悦心毕竟少年心性,已经完全被眼前景象吸引注意,正看得起劲,根本叫不动。她本想自己去找,又怕跟二人也走散,便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围观。
人群中,一男一女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男的胸口压着一块石板躺在长椅上,女的抡起大锤就要去砸。围观的人泼凉水,说这女子虽然看起来比寻常女子健壮,但肯定砸不动大石板。女子不说话,抬头扫视人群,走到一旁另一块石板前,提气砸下,地上石板顿时四分五裂。围观的人倒吸一口凉气,乖乖闭嘴。
温阮垂眼瞥了瞥剑悦心紧紧拽着自己衣袖的小手,乐滋滋地勾起嘴角,与她一起屏息去看。
一锤落下,男子胸前石板与方才地上那块落了个同样的下场,石板下的人却毫发无损。
围观人群纷纷拍手叫好,男子起身拿着托盘绕了一圈,叮叮当当的银钱声传来。托盘举到二人面前时,温阮与剑悦心相看无言,颇有些难为情。
先前二人怕自己又忍不住乱花钱,便都交给了凌玄昭,现在身上恐怕半个子儿也摸不出来。
身旁看客翻了个白眼,轻蔑道:“没钱看什么呀。”
温阮正欲开口反驳,剑悦心拦住他,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睛,娇声道:“我们是没钱,不如也给大家表演一个,怎么样?
旁边人打量她娇小的身躯,怀疑道:“你?你怕是连锤子都提不起来吧。”
“凭什么小看人?”剑悦心指着那名女子,道,“她可以,我也可以!”
温阮瞟了瞟地上的大石板,再三确认:“悦儿妹妹,你确定你真的可以?”
剑悦心凑近他:“我都学会了,放心吧,不会砸着你的。”
身后的徐忆景拿出自己荷包几次想要开口,都被说话声打断。
见温阮已经满脸忐忑地躺在了长椅上,只得无奈摇头,任由他们胡闹。
温阮提气躺在长椅上,男子搬着大石板朝他走来,吓得顿时缩起了肚子,闭着眼睛不敢看。
剑悦心学着那女子的样子,朝自己掌心吐了口口水,搓了两下,豪气万丈地去拎女子手上大锤。
见那女子拿得毫不费力,她便也没有使出全力,提了一下,提不动。人群中传来唏嘘声,她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屏住呼吸双手去提。
死命抡起大锤踉踉跄跄走向温阮,躺着的人始终不敢睁开眼睛,只声音颤抖着问:“悦儿妹妹,你要砸了吗?”
剑悦心已经顾不上说话了,调整姿势,用尽全身力气将大锤举起。
凌玄昭与孙衍沿着先前街道找到尽头,不见三人身影,便又转入另一条街道。
正四处张望,忽听得前方人群中隐隐约约传来剑悦心的声音,二人急忙穿过街上人流,挤到人群中。
奈何前方人头攒动,看不到里面情形。凌玄昭一脸焦急,孙衍便一把拉过他的手,推开人群往里挤。看着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凌玄昭微微一怔。但寻人要紧,迟疑了片刻,赶紧跟了上去。
周围传来不满的声音,前面的人充耳不闻,凌玄昭只得一路点头致歉。
待挤到前面看清眼前景象时,二人面面相觑。
只见温阮胸口压着一块大石板,咬牙紧闭着眼睛躺在长椅上,脸上皱成一团,双手死死扣在长椅边缘,扣得指节发白。
而剑悦心手里颤颤巍巍地举着一把大锤,整张脸都在用力,手中大锤眼看着就要落到温阮胸口的大石板上。
这要是砸下去,温阮恐怕连命都没了。
凌玄昭急忙开口阻拦,急急叫道:“悦儿!住手!”
“啊?”
猛然听到他的声音,剑悦心有些懵,迷迷瞪瞪地抬眼去看,见是凌玄昭,立即兴高采烈地叫道:“阿昭哥哥!”
一时高兴得忘了形,手上泄了力,锤柄滑落,大锤直直冲着石板砸下,砸得温阮闷声一哼。
石板纹丝不动,温阮嘴角却滲出血丝来。
凌玄昭急忙拨开人群冲上去,叫道:“阿阮,阿阮?”
“啊……”温阮虚睁着眼,叫了声“大师兄”,还不忘转头问剑悦心:“悦儿妹妹,石板……碎了吗?”
剑悦心一脸无措地站在他身边,哑口无言。
孙衍没好气道:“石板没碎,你的五脏六腑怕是要碎了!”
凌玄昭也有些恼,忍不住轻斥:“胡闹!”
剑悦心满面羞愧地自责:“我错了……”
温阮急忙按住胸口,努力开口:“大,大师兄,是我想玩儿的,你,你别怪她……”
言罢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凌玄昭忙背起他去寻大夫。
剑悦心还手足无措愣在原地,徐忆景终于挤过人群,走到卖艺的跟前,拿出几枚铜板丢到托盘里,拉着眼眶泛红的剑悦心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