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闲谈试探自惭于心
温阮睁开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意气。
“叫我做什么,你又想干嘛?我现在可没心思跟你斗嘴。”
孙衍神色一凛,追问:“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温阮面露意外之色,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便老实道:“无事。”
孙衍笑了笑,道:“无事就好。”
温阮撇了撇嘴,想起方才剑悦心说是他将自己救回来的,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激,又夹杂着一丝对这人的抵触情绪,难免心绪复杂。
见他神情古怪地望着自己,孙衍心里又是一沉,面上却依旧笑道:“你又看我干嘛,才一个晚上就不认识哥哥了?难不成我又变好看了?”
温阮翻了个白眼,心道果然这人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起来顺眼些。
但他毕竟救了自己,想来也应该道道谢,于是走到孙衍身边,低头看着他纠结一阵,侧过脸,十分别扭地道:“听说昨晚是你救了我,谢了啊。”
孙衍懒懒摆手:“不用,你阿昭哥哥不也替我挡了一招嘛,扯平了。”
继而又道:“你昨晚中毒之后睡得跟死猪一样,可累死我了,以后还是少吃点儿吧,长成大胖子,悦儿妹妹该不要你了。”
温阮忍不住回怼:“要你管!”
孙衍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伸了个懒腰,看见在河边洗了野果子回来的凌玄昭和剑悦心,叫道:“凌兄!我想换衣服,把你那身儿衣服再借我穿穿呗。”
凌玄昭一边在包裹里给他拿衣服,一边问:“在城中的时候你为何不再买一身?”
孙衍指了指一旁的剑悦心和温阮,道:“我的衣服料子可都不便宜,这还有两位正长身体的孩子呢,钱都花光了,他们吃什么?咱们吃什么?”
温阮立马反驳:“你说谁是孩子?”
孙衍无奈道:“我是,我是,行了吧”,又扯着身上衣服,道:“凌兄,本孩子的脏衣服怎么办?昨晚背你那位好弟弟背出了一身汗,还沾了露水,混着一股香粉味,难闻死了。”
剑悦心道:“再难闻能有你那破香囊难闻?”
孙衍奇怪道:“难道昨晚那腻死人的香粉味不难闻?早知道你喜欢,我就带你一起去了。”
提起此事,凌玄昭将衣服递给孙衍,凑近他问:“你昨晚是如何将阿阮救回来的?”
孙衍面色坦然:“我追上去时,那女子已经不见踪影了,阿阮躺在一片草丛中,身旁还留着一瓶解药。也许那女子说的是真话,她并不想取我们性命,只想见识见识那什么……”
孙衍捏着眉心,努力回想:“什么剑法来着?”
凌玄昭知道经过昨晚那一遭,再瞒他也没用,于是道:“清禾剑法。”
“对”,孙衍点头道:“清禾剑法,她可能真的只是想见识一下清禾剑法。”
凌玄昭疑惑道:“她已经见识到了,为何还要掳走阿阮?”
孙衍认真思考了片刻,道:“会不会是她还没见识够,见阿阮年纪小,觉得他可能好骗一点,所以掳走他单独问问话?”
闻言,凌玄昭问温阮:“阿阮,你还记得昨晚被掳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温阮迷茫摇头,懵然道:“不记得,中毒之后我就昏迷了,再醒来,就是在这里了”,说着扭扭肩踢踢腿,郁闷道:“不过我醒来后总觉得身上怪怪的,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剑悦心忙问:“小十三,你哪里不舒服?”
温阮迟疑道:“也没有,就是觉得……有点怪。”
孙衍立马接过话头,道:“对嘛!你刚中毒,还睡了那么久,不舒服是应该的”,又转头对凌玄昭道:“那女的定是见阿阮晕了过去,套不出什么话来,才把他丢在那里的。不过这女的还不算丧尽天良,知道留下解药。”
他正说得兴起,凌玄昭温声道:“多谢。”
孙衍连连摆手:“行了,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要谢我,还真是不习惯。”
看着身旁人侧脸,又凑上去,恬不知耻地自夸:“我是不是很厉害,凌兄?是不是英明神武勇敢坚强?”
凌玄昭:“英明神武没看出来,能言善辩倒是真。”
孙衍笑嘻嘻道:“谢凌兄夸奖!”
趁着孙衍换衣服的空档,温阮问凌玄昭:“大师兄,昨晚那人到底什么来头?”说着瞟了瞟孙衍的方向,道:“我们……是不是暴露身份了?”
凌玄昭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摇头道:“他这些天一直跟我们在一起,绝不是他。”
温阮踟躇道:“其实我也觉得不是他,毕竟他这人虽然一无是处话又多,但看起来,也不像是有那么大能耐的人。”
凌玄昭道:“我们下山这么久,难免一时疏忽大意被人认出来。毕竟……清禾剑法的威名,早已传遍武林了,往年他们觊觎师父不敢上山,可我们既已下山,引来试探之人,也不足为奇。日后多加小心就是。”
温阮自责道:“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我——”
“阿阮”,凌玄昭打断他道:“别想这些没用的。眼下最要紧的是快些赶路,早些到西域,就能早日回梨园。”
温阮喃喃道:“也不知道师父他们怎么样了……”
凌玄昭宽慰道:“梨园有师父和苏叔在,不会有事的。”
温阮看着正在河边洗漱的剑悦心,又垂眼道:“剑叔和连姨一定恨死我了……”
凌玄昭拍了拍他的肩,劝解道:“都出来这么久了,一路上也没听说有寻人的消息,想来几位长辈应是默许了咱们前去西域这件事。你无须再自责,保护好悦儿,将她完好无损地带回去,剑叔和连姨一向疼你,只要悦儿没事,他们又怎会责怪。”
听了这番话,温阮安心不少,感激地望着凌玄昭,眼里亮出点点星光:“大师兄,有你在,真好。”
凌玄昭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阿阮长大了。”
温清禾初初捡到温阮,他不过一岁大点儿,每次温清禾要离开避世堂时,温阮就抱着他的腿哭着不肯撒手。温清禾一走,他就闹腾着不肯睡觉,请来的奶妈也哄不好。当时,避世堂的孩子都对这个奶乎乎的小弟弟爱不释手,可他一哭闹起来,一帮小孩谁也没有办法。年纪最大的凌玄昭就总是将他抱在怀里,拿着林风买来的拨浪鼓逗他,哄他睡觉。
无数个夜里,温阮就是这样被凌玄昭哄着睡着的。
所以他从小就爱跟凌玄昭一起睡,关灯以后,总是偷偷爬到大师兄身边挨着,才能安然入睡。八岁以后,苏榭说他是大孩子了要自己睡觉,他才慢慢改了不贴着大师兄就睡不着的这个毛病。
但这么多年,不管在哪里,不管干什么,只要有大师兄在身边,他总会格外安心。
路上,凌玄昭望了望前方二人,走近孙衍,问他:“昨晚,你真的没有与那女子交手?”
孙衍“啧”了一声,道:“凌兄,你想知道什么,不妨直说。”
凌玄昭也不藏着掖着了,直白问道:“你会武功?”
话中试探与疑虑之意很是明显,但孙衍却显得十分坦然:“三脚猫功夫还是会点的。”
见凌玄昭神色有疑,又辩解道:“我可从来没说我不会,是你们先入为主认为我不会的,怪不得我。”
凌玄昭垂眼道:“可是你也没有否认。”
孙衍倒有几分委屈:“就许你们防着我,我就不能替自己考虑考虑么?”
他说得没错,在此之前,几人的确对他有所怀疑和戒备。
念及此处,凌玄昭心内不免有几分惭愧和歉疚,便认真道了歉,承诺道:“以后不会了。”
孙衍祭出那副纯良无害的笑脸,道:“这就对了嘛,出门在外,互相照应才是,老是猜疑来猜疑去,多累啊,你说是不是,凌兄?”
凌玄昭默默“嗯”了一声,随即又问:“那你可有什么想知道的?”
“有啊”,孙衍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伸出两根手指将肩上包裹挑到凌玄昭面前,晃悠两下,贱兮兮道:“我比较想知道,这脏衣服,谁给我洗?”
“……”
孙衍又恢复了一贯的不正经,道:“我也指望不上别人,只能靠你了。凌兄,你不想给我洗啊?”
“……”
沉默片刻,凌玄昭问他:“你为何不问清禾剑法的事?”
孙衍将包裹甩回肩上,反问道:“我问了,你会说么?”
凌玄昭哑口无言,随即道:“你说得没错,既为同路人,你也尊我一声‘凌兄’,那就该坦诚相待互相照拂才是,你若是想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打住!”孙衍抬手制止:“我不想知道。无非就是你们那清禾剑法多么多么厉害,惹得江湖中人眼红嫉妒,想据为己有呗。这种传奇话本我看了不少,猜都能猜到,凌兄就不用多费口舌了。再说了,我跟你们一起,是想着去西域的路上能有个伴儿,不至于孤单一人。我的目的很简单,找到我舅舅,回去救我妹妹,其他的,我也没兴趣。”
这番话彻底打消了凌玄昭的疑虑,既然孙衍不想知道,他也不再多说,只安慰道:“令妹一定会好起来的。”
孙衍摇着折扇的手顿了顿,兀自笑笑,回道:“借凌兄吉言。”
走了几步,孙衍又“啧”一声道:“不过凌兄,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孙衍望着他打量一阵,神情疑惑:“凌兄究竟出自何门何派,你师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将凌兄教导成如此年轻有为的逸群之才?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伪君子可没得比。想来凌兄自小便如此优秀吧?”
被夸赞的对象并不为这一番溢美之言所动,精准抓住他话里的疑问,答道:“凌某出自碧阴山梨园,不是什么江湖门派,只不过家中长辈闲来无事,教我们一些防身之术而已。”
孙衍面露意外之色,继续称赞:“闲来无事都能练出让江湖中人眼红觊觎的清禾剑法,还能教出凌兄这样的雅正之士,你师父,想来也不是什么平庸之辈吧?”
凌玄昭承认道:“家师的确卓尔不群,教导有方。”
孙衍摇着扇子感叹:“羡慕啊羡慕。”
默然片刻,凌玄昭道:“你也不差。”
孙衍折扇一收,笑道:“那是自然。”
言行虽是轻松,可凌玄昭始终记挂着昨晚的事,缓了缓,便问:“解药还有么?”
孙衍忙问:“怎么了?可是还有何不适?”
凌玄昭摇了摇头,接过孙衍递来的解药,打开瓶盖倒出一粒来凑在鼻尖闻了闻,兀自思索。
见他面色费解,孙衍问:“闻出来是什么了么?”
“不知,气味怪异,不似寻常药草所制。”
“与……”,凌玄昭顿了顿,望着孙衍,迟疑道:“与你身上的香囊有一丝相似。”
孙衍疑惑地皱起眉头,拿过解药闻了闻,又掏出自己的香囊闻了闻。随即神色突变,忙将香囊凑到凌玄昭鼻尖:“你再仔细闻闻。”
凌玄昭依言仔细闻了闻,又道:“气味的确有几分相似。”
孙衍凝眉道:“这个香囊是我舅舅为我配制的,他是西月国的药师。难道……昨晚的人竟是来自西域?可看面容装束,的确是中原人无异啊。”
凌玄昭道:“西域与中原商道互通,西域的药草出现在中原并不稀奇。我只担心,我们身份已经暴露,只怕还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孙衍不以为意道:“怕什么?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来一个我挡一个!不过凌兄,你那清禾剑法的确是有些扎眼,日后可千万不要再轻易使出来了。一般的小喽啰,交给我宫——功夫还算不错的孙某就好了。”
凌玄昭担忧道:“既是冲着清禾剑法而来,又岂是一般的小喽啰。”
孙衍叹声道:“唉,也不知道这些江湖中人到底是个什么臭毛病,非要盯着别家的好东西不放。”
凌玄昭道:“贪婪丧其真,若人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又何来‘江湖’?”
孙衍默然,无声走了一段,望着前方二人身影,问:“这些事情,你为何不跟他们二人商量?
“阿阮与悦儿年纪尚小,说了,也只是徒增烦忧而已。”
孙衍道:“可他们迟早也要面对。既已相携入江湖,又哪来独善其身的道理?”
凌玄昭原地站定,望着孙衍双眼,一板一眼地纠正:“我是兄长,保护弟妹是我的职责,更是分内之事。”
孙衍笑笑,道:“凌兄啊,贵师父将你教导得如此大公无私敢于奉献,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何出此言?”
“没什么,就是感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