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遇旧相识闻伤心事
几人一路打打闹闹,时间似乎也在飞快流逝,转眼就到了洛阳城。
洛阳繁华,一到城中,孙衍的嘴就没合上过,这里瞅瞅那里看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
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剑悦心又忍不住阴阳怪气:“孙公子,您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嘛,怎么跟刚从哪个山沟沟里放出来一样,也忒不符合您的富家公子身份了吧?”
孙衍折扇一摇,坦然道:“洛阳重商,乃当朝最为繁华之地,连都城长安都要逊上三分,我看看不行么?凌兄,你说是不是?”
孙衍本想在凌玄昭那里找找认同感,转身一看,哪还有他的身影。只有温阮背对着二人一脸迷茫地盯着方才走过的方向。
孙衍便走过去问他:“怎么就你?凌兄呢?”
温阮指着前方,皱眉道:“那儿呢”,语气中满是不解。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凌玄昭站在几人刚刚经过的布行门口,正朝里面张望。
剑悦心也好奇道:“阿昭哥哥在看什么?”
刚要开口叫,布行里走出来一名轻纱遮面的女子。虽然遮着脸,看不出年纪,但见背影身段,想来也是一位妙人。
女子毫无异样地从凌玄昭面前走过,后者眼神追随了好一会儿后,居然跟了上去。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温阮惊诧道:“阿,阿昭哥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剑悦心点点头,若有所思:“有可能,阿昭哥哥开窍了。”
二人一口断定凌玄昭此举缘由,孙衍只觉好笑,好笑之余还莫名其妙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这一路上见过的女子不少,凌玄昭可从来都是目不斜视,眼下这种情况,倒还是头一回。
不过,他也莫名其妙相信凌玄昭并非此意。
于是辩驳道:“你们瞎说什么呢,凌兄是那样的人么?”
温阮问:“什么样的人?我们有说什么吗?”
剑悦心也道:“就是啊,我们又没有说什么。阿昭哥哥就算真的在这里找到了意中人,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男未婚女未嫁,难道不是很正常?”
孙衍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人家未嫁?我看那女子有些年纪了,说不定孩子都好几个了,凌兄能找这样的人做妻子?”
剑悦心回驳道:“那你又是如何知晓人家嫁人了?不也是靠猜么。”
“行了行了”,温阮忙道:“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几人跟着凌玄昭,转过街角,进入一条小巷,后者踟蹰不前地停在一家绣坊门口。
绣坊不大,牌匾上书“喜宁绣坊”,小小一间门面,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光景。
三人猫在转角处,想看看凌玄昭跟着人家到底是要做什么。不多时,绣坊里出来一名面容清丽,约莫三十多岁模样的女子,看衣衫,并不是先前凌玄昭跟着的那位。
一看见那名女子,孙衍就得意道:“你们看,我说对了吧,这女子年纪这么大,凌兄怎么可能会喜欢。”
此刻温阮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两眼聚焦仔细辨认那女子模样,半晌,惊呼道:“柳,柳姨!”
那女子刚立定在凌玄昭面前,还未开口,就听见一旁叫声,心下一惊,失声道:“谁在那里?”
凌玄昭看了看几人藏身处,也开口试探着叫道:“柳姨?”
那女子蹙着眉头甚为疑惑,温阮兴冲冲跑过来,喜出望外道:“柳姨!是我啊柳姨,小十三!”
“小十三?”女子神色突变,小心翼翼确认:“你是……小十三?”
温阮肯定道:“就是我,小十三,柳姨,你还记得我么?”
柳歆宁端详了好一阵,喜道:“你真的是小十三!”
温阮兴冲冲道:“对!是我。”
“那这位是……”她又盯着凌玄昭打量一会儿,继而恍然大悟道:“你是……阿昭?”
凌玄昭内敛,虽是高兴,却也不似温阮般情绪外露,舒然一笑,道:“是,柳姨,我是阿昭。”
柳歆宁拉着二人翻来覆去地看,感叹道:“十几年未见,都长这么大了,快,进屋说。”
进了屋,她又迫不及待地将二人拉倒柜台旁,那名轻纱遮面的女子正坐在其后,打着算盘。柳歆宁道:“喜儿妹妹,你快看是谁来了。”
喜儿抬头一看,疑惑道:“柳姐姐,这二人……”
柳歆宁解释道:“阿昭和小十三啊,避世堂!你还记得么,以前咱们跟苏公子一起去过的,温公子的避世堂!”
喜儿的眼神凝住,盯着二人看了许久,眼里泪花涟涟,颤声道:“避世堂……你们……你们是温公子当年收养的孩子?”
“是啊”,想起从前的事,柳歆宁也颇为动容,拉着二人介绍:“这位是阿昭,这位是小十三,你还记得他们么?”
“记得”,喜儿哽咽道:“怎会不记得,阿昭,小十三……”
凌玄昭和温阮恭恭敬敬齐声叫道:“喜姨。”
喜儿重重应了一声,将二人请到桌边坐下,又见还跟着两人,眼神看过去,微微一怔,就这么停在剑悦心脸上。
她问:“阿昭,她是……”
凌玄昭答道:“这是悦儿,剑叔和连姨的女儿。”
“难怪,难怪……”喜儿盯着剑悦心喃喃自语:“难怪长得那么像。”
剑悦心在蜀中长大,从未见过柳歆宁和喜儿,但听她们认识自己爹娘,想来应是爹娘和干爹年轻时的朋友,于是上前乖巧地叫道:“柳姨,喜姨。”
二人温柔应声,柳歆宁又指着孙衍问:“那这位小公子是……”
凌玄昭转头看着孙衍,顿了顿,答道:“这位是我刚认识的朋友。”
孙衍规规矩矩地立在凌玄昭身后,也老老实实跟着他们叫了声“柳姨,喜姨”。
喝杯茶水缓了缓,柳歆宁问凌玄昭:“所以方才在大街上你是认出了喜儿妹妹,所以才跟着她么?”
凌玄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是,我见身形有几分相熟,就不由自主地跟了上来,吓着了喜姨,是我唐突了。”
喜儿脸上虽是罩着面纱,但仍能从眼里看出情绪,眉目温和道:“无事,若不是你认出我来,咱们还见不着面。”
说到这里,温阮心直口快道:“喜姨,你的脸怎么了?为何遮着面纱?”
喜儿眼里的神色瞬间黯了下去,但见几位小辈眼里俱是好奇,便要伸手拉下面纱。柳歆宁担忧地望着她,道:“喜儿妹妹,你若是不——”
“无事”,喜儿抬手轻抚柳歆宁的手,宽慰道:“这几个孩子都不是外人。”
没了面纱遮挡,几人这才看清,喜儿左右面庞各有一道疤痕,一道从颧骨下方蔓延至下巴,一道从鬓角连接到唇角。
她当年在轻心阁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可也是个面容清秀的娇憨美人。此刻两道疤痕突兀地横在光洁细腻的脸蛋上,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或许是这番景象来得突兀,剑悦心惊呼一声,下意识捂住了嘴,其他几人也皆为诧异。
温阮结舌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喜姨你……”
没有哪个女子会无缘无故自毁容貌,更不会心甘情愿受此折辱。凌玄昭猜测这两道疤痕下面一定掩盖着喜儿不愿意说的伤心事,于是轻轻瞥了温阮一眼,唯恐他心直口快说出什么冒犯人的话来。
望见几人小心翼翼的神情,喜儿兀自苦笑:“吓着你们了吧?都这么多年了,我自己都看不习惯,何况是你们。”
孙衍见柳歆宁与喜儿是凌玄昭旧识,又与自己娘亲年纪相仿,性子也温柔沉静,心里对二人不免多了几分亲近,忍不住问:“喜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何人下此毒手?”
柳歆宁默默望了喜儿一眼,后者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向几人述说了这段陈年往事。
当年,苏榭的轻心阁解散后,喜儿无处可去,柳歆宁便与她商量,让她跟着自己回家乡洛阳,余生二人也好作伴。
路途遥远,又是两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家,担心路上会遇到危险,二人便跟着要回长安的好心客商一起,客商也承诺定会将二人安全送到洛阳。
那客商比她们大不了几岁,相貌端正,待人也周到有礼,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一路上朝夕相处,喜儿与便与这人情愫互生。客商也说自己还未成婚,要喜儿跟他一起去长安,并在柳歆宁面前发誓会一辈子待喜儿好,照顾她一生。
彼时喜儿初坠爱河,以为遇到良人,一门心思要跟客商去长安,嫁他做妻。柳歆宁便就信了那人的誓言,任由喜儿跟他走。
到长安后,那人才对喜儿吐露真情,说其实自己家中已有夫人,骗她是因为真心喜欢她,不想她离开自己。那人句句真心,信誓旦旦承诺一定会对她好。喜儿单纯,信了他的花言巧语。那人便在长安城中买了一处小院,让她先安心住在这里,自己回去劝说夫人,一定会将她娶回家。
就这么过了几月,每次那人来喜儿这里,她便问何时娶自己回去。那人一开始还言辞凿凿,后来就变成了躲躲闪闪。喜儿也越来越失望,但她独身一人,无亲无故,只能委身于此。
一日,喜儿以为是心上人又来找自己,满心欢喜地前去迎接。开门后,门前站着的却是一位年轻妇人,那妇人说自己是客商的夫人,一进来就逮着喜儿骂她不要脸。
原来那男子因畏惧正妻,并未告诉她喜儿的事情,夫人见他最近行踪诡异,细查之下才知他在外面还藏了一位。
妇人不依不饶地拉着喜儿打骂,还带人划伤了她的脸,将她赶出小院。
被赶出来后,喜儿本想去找那男子质问,谁知那人却不敢再见她。只差下人塞给她一包碎银子,让她赶紧离开长安。
走投无路之际,喜儿便又回到洛阳,投奔了柳歆宁。
“太过分了!”温阮重重一拳捶在桌上,气愤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喜儿黯然道:“怪我,是我被虚情假意蒙了双眼,怨不得别人。”
温阮又道:“那这事就这么算了吗?”
喜儿默然不语。
孙衍突然问道:“喜姨,可还记得那人姓甚名谁?”
闻言,凌玄昭警觉道:“你问这个干嘛?”
孙衍坦然道:“我好奇,问问不行么?”
不过他这么问,喜儿似乎又陷入回忆,望着面前虚空,喃喃道:“记得,怎会不记得……”
她不由自主念出了那个令她刻骨铭心的地方和姓名,轻抚面上疤痕,道:“这么多年了,想忘也忘不了……”
见她越想越深,面露痛苦之色,柳歆宁忙岔开话题:“阿昭,苏公子和温公子,他们还好么?”
凌玄昭本想回“师父”二字,但见孙衍在一旁,便道:“二位长辈很好,弟弟妹妹们也都很好,他们,也十分挂念柳姨和喜姨。”
喜儿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笑言:“苏公子还似从前那般没正形么?”念及往事,又道:“有温公子在他身边,我和柳姐姐也就放心了。”
有孙衍这个外人在,凌玄昭几人不敢说太多关于清禾榭的事情,只道众人都好,切勿挂念云云。
出了绣坊,几人就近找了间客栈下榻,其他二人都已入房休息,凌玄昭便去找孙衍。
孙衍正倚在榻上休憩,开门见来人,笑嘻嘻道:“凌兄,来我房间做甚?是怕我一个人睡不着要来陪陪我吗?”
凌玄昭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单刀直入:“你今日为何要问喜姨那人家在何处?你想做什么?”
孙衍眉峰一挑,道:“你大晚上不睡觉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凌玄昭不语。
见他神色颇为严肃,孙衍莞尔一笑,道:“问一下都不行?我不是说了我好奇嘛,毕竟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如此薄情寡义的男人和心狠手辣的女人,所以好奇到底是谁,居然能做到这份上。”
孙衍大概知道凌玄昭在担忧什么,起身走到后者面前,凑近了去,调侃道:“哎呀呀,凌兄,你是在怀疑我吗?莫非你以为我要去寻仇?这可就冤枉人了,你看我这样子,打得过谁?况且,说句不好听的,我与那位喜姨尚且只有一面之缘,我为何要出这个头?再说了,人家当事人都没有说什么,我一个外人,何苦要揽这种事上身,这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顿了顿,又拽着凌玄昭袖口委屈巴巴道:“凌兄,你白日里还说我是你朋友,原来都是骗人的?咱们都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了,还把我当外人?也忒教人伤心了。”
这个距离,着实有些过于靠近了,甚至都能看清对方脸上细微的绒毛。
凌玄昭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扯过袖口一本正经道:“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都不多待些时日嘛”,孙衍道:“我可是第一次来洛阳,都没有好好逛过呢。凌兄,不如再盘旋几日呗,你明日陪我出去逛逛,好不好?”
顿了顿,凌玄昭好心提醒:“你不是去西域找你做药师的舅舅为你妹妹治病?再这么拖下去,你妹妹的——”
“打住!”孙衍抬手制止:“我妹妹的病,我最清楚,用不着凌兄提醒。”
“你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