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动之始羁绊之始
填饱肚子，凌玄昭起身拎起地上两个包裹，对赖在地上的孙衍伸出手，道：“走吧。”
后者不明就里：“去哪儿？不是说今晚不赶路了么？”
前者面无表情道：“洗澡。”
孙衍不由得一阵心虚，先前的豪言壮语早就烟消云散。他可没在荒郊野外洗过澡，更没有跟别人一起洗过澡，心里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但是他自己吵着要洗澡换衣服的，又见对面二人幸灾乐祸地望着这边，便握住凌玄昭的手借力起身，嘴硬道：“对！洗澡，差点儿忘了，多谢凌兄提醒。”
经过剑悦心身边时，又话里有话地扬声道：“哎呀呀，洗完澡啊，这衣服也得洗洗。”
剑悦心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到了下游，凌玄昭兀自站在岸边脱衣服，脱到只剩裤子了，回头见孙衍还杵在一旁不肯动，便问：“孙公子，你不洗么？”
孙衍支支吾吾道：“这，这荒郊野外的，不太好吧……”
凌玄昭望了望四周，道：“夜半三更，此处无人，有何不好？”
孙衍无力反驳，难为情道：“那，你先洗吧，我待会儿再洗。”
凌玄昭只当他是不好意思跟自己一起洗，便也不再搭理他，脱掉靴子自顾自下了河。
孙衍百无聊赖地坐在岸边望天望地，听见水声，便借着月色偷偷打量河里的人。凌玄昭一转身，他便立即心虚地避开眼神。
凌玄昭似乎并不介意他盯着自己看，见他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反而忍不住犯嘀咕：“一个大男人还扭扭捏捏的，真有意思。”
凌玄昭麻利地洗好，上了岸，冲孙衍道：“我洗好了，你去洗吧。”
刚从水里出来的凌玄昭赤/裸着上身，凌乱的发丝湿漉漉地贴着脸颊和脖颈，还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一滴滴顺着胸/膛滑落。他捡起发带将头发随意绑在脑后，举起手臂时，漂亮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高低起伏。
孙衍怔怔地望着他，眼神不由自主地向下移去，湿透了的裤子紧紧贴在修长的双腿上，将精干挺拔的身形勾勒得一览无遗。
荒郊野外，月色朦胧，更显眼前景象旖/旎。
孙衍微眯着眼，眼中有几分暧昧，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
凌玄昭绑好头发后就快步朝他走了过去，孙衍神色突变，屏住呼吸横起折扇挡在身前，慌乱道：“凌，凌兄，你你你，你想干嘛？”
凌玄昭面色如常地看着他，只以眼神示意。
孙衍这才发现二人带来的包裹被他垫在屁股底下，忙扯出来怕了两下递给他，红着耳根子道：“噢，不好意思，忘了。”
凌玄昭接过包裹，见他还坐在原地，又提醒道：“快去洗吧，洗完早些回去歇着。”
孙衍挤着笑脸开始慢吞吞地宽衣解带。
凌玄昭拎着包裹隐到树后背身换衣服，孙衍忙三下五除二扔了衣服快步跑到河里将自己泡在水中。
入秋不久，可山林里的水还是冷得刺骨，孙衍本就身子骨弱，眼下更是冻得缩在水里直打哆嗦。凌玄昭穿好衣服，拎着包裹坐到岸边等他，孙衍嘴唇发白磕着牙关道：“凌，凌兄，这水也太冷了。”
凌玄昭道：“你要是嫌冷，那就快些洗。”
泡了一会儿，实在冻得受不了，想起凌玄昭方才出水的模样，他又不好意思直接站起来，便蹲在水里挪到岸边，指着自己刚刚脱下来的衣服，叫道：“凌兄，把袍子给我一下。”
凌玄昭拿出换下来的衣服，正欲开洗，便头也不抬道：“你直接上来不就行了。”
孙衍面露难色：“不行，太冷了。”
凌玄昭拿了外袍递给他，他又道：“你转过去。”
知道他这个人毛病多，凌玄昭便依言背过了身。
孙衍披着外跑哆哆嗦嗦回到岸上，捡起自己的包裹打开一看，傻眼了。
包裹里生生装了三条裤子，可就是一件上衣和外衫都没有。
想起出门前自己那傻表妹跑到房中硬要帮忙收拾行李，暗自叫苦不迭，后悔不已。早知她不靠谱，怎么就没想着检查一下。
听身后没了动静，凌玄昭问：“穿好了么？”
孙衍正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发愁，闻言，支支吾吾道：“那个，凌兄，我，我忘带衣服了……”
转身一看，孙衍畏畏缩缩地立在原地，乌黑的发丝贴在脸颊旁，绛红外袍随意交搭在身上，露出了一小片胸膛，手上捏着腰间衣物避免外袍滑落，纤瘦的小臂随之露在外面。
孙衍本就肤白，夜色里，看不真切的绛红罩着不经意露出的雪白上缀着的点点水珠，更衬得眼前人肤如凝脂，再加上他躲躲闪闪的眼神，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怜样，教人心头忍不住升起一股怜惜。
凌玄昭眼神略微抖动了一下，随即正色道：“衣服不是带来了么？”
孙衍苦着脸道：“是拿来了，可是……没有衣服啊。”
凌玄昭接过包裹一看，皱眉道：“你带这么多裤子干嘛？衣服呢？”
“……”孙衍讪笑：“忘了，忘带了。”
凌玄昭道：“那你就穿原来那身吧，将就一下，明日到镇上了再买。”
孙衍望着自己刚刚随手丢在地上的脏衣服，嫌弃道：“啊？都脏了，怎么穿啊？这袍子也是湿的，没法儿穿。”
凌玄昭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不耐烦，想了想，一边解腰带一边道：“你穿我的吧。”
比起地上那堆脏衣服，孙衍倒宁愿穿凌玄昭身上的，但想到他也刚换上干净衣裳，于是又不好意思地推脱道：“不了吧，你给我了，那你穿什么？”
凌玄昭努努嘴，指着河边还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道：“喏，我穿那个。”
说着走过去将衣服捡起来抖了抖，庆幸道：“幸好还没沾水。”
孙衍眼见他走回来，一脸坦然地脱下外衫和中衣递给自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诚心实意道：“多谢。”
凌玄昭刚要说不必见外，但一抬眼瞥见他发白的唇色，便又将贴身衣物脱下来塞到他手中，道：“赶紧换上吧，别着凉了。”
孙衍滞着呼吸瞟了瞟凌玄昭近在咫尺的胸膛，低头看了看他塞到自己怀中的衣物，听话地走到树后换上还带着些许体温的衣服。
换好后，提起袖子整了整，淡淡的梨花香味顺着衣袖扬起的轻风窜入鼻中。瞬间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回到原地捡起丢在地上的衣服胡乱塞进包裹里，孙衍道：“走吧，回去睡觉了。”
凌玄昭看着他手上包裹，问：“你不洗衣服么？”
孙衍道：“洗什么呀，回去自然有人给我洗。”
凌玄昭以为他嘴里的“回去”是指回家，惊奇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你难道要将这一路上的脏衣服都带回家洗么？”
孙衍神秘道：“此‘回去’非彼‘回去’。”
凌玄昭听不懂他的话，想着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肯定没有自己洗过衣服，便认命地伸出手，道：“给我吧，我帮你洗。”
孙衍手一缩，道：“这怎么行？占了你的干净衣服不说，还要你帮我洗脏衣服？我还没有不要脸到这份儿上。”
既然如此，凌玄昭也不再坚持。
二人回到林子里，温阮垂着头坐在火堆前睡着了，剑悦心也靠在他肩头睡得香甜。
孙衍走到剑悦心身边，踢了踢她的脚，叫道：“喂！悦儿妹妹，别睡了，醒醒。”
凌玄昭轻声道：“她都睡着了，你叫她做什么？是嫌挨的骂还不够多么？”
剑悦心睁开朦胧的眼睛，瞥见一抹熟悉的白色，以为是凌玄昭在叫他，咕哝道：“阿昭哥哥，我好困……明天再说吧……”
吃饱了洗好了，孙衍的劲儿又起来了，低头叫道：“谁是你阿昭哥哥，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
剑悦心醒了神，清楚明白地看到一身白衣的孙衍正拎着包裹站在自己面前，于是惊讶道：“你怎么穿着阿昭哥哥的衣服？！”
孙衍置若罔闻，抖了抖手里的包裹，佯装苦恼道：“唉，我也不想穿他的衣服，可这脏衣服没人洗呀。”
这下剑悦心彻底清醒，望了孙衍身后的凌玄昭一眼，心虚道：“你，你自己洗啊，叫我做什么？还想让我帮你洗不成？”
二人又不得安生地斗起嘴来，眼不见为净，凌玄昭走到一旁坐下，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清心静气。
孙衍望了望闭着眼睛的凌玄昭，凑近剑悦心低声提醒：“愿赌服输。”
剑悦心背过身子：“我不洗！你胜之不武，不能作数。”
“不洗？”孙衍威胁道：“你要是不洗，你阿昭哥哥可就没有干净衣裳穿了。”
剑悦心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扯过包裹道：“我洗行了吧，孙大爷！”
刚扯出衣服，那阵奇异的香味又飘了出来，剑悦心捂住鼻子拈着衣角嫌弃道：“我说孙大爷，你以后能不能别用些乱七八糟的花露啊，难闻死了！”
孙衍扯过包裹在一堆衣服里翻出一个绛红色的香囊来，好生拍了拍，塞在腰间，道：“你懂什么？这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花露。”
剑悦心不以为意道：“嘁！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破香囊嘛。”
孙衍不再接她这茬，催促道：“快去洗！不然明天你阿昭哥哥还得穿那身脏衣服。”
习武之人听力甚佳，凌玄昭虽是闭着眼睛，可早将二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大概猜到孙衍定是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怂恿剑悦心跟他打了什么赌，于是起身走到满脸嫌弃的剑悦心面前，默默捞起她手上的衣服，道：“我来洗吧。”
孙衍又将衣服抢回来丢到剑悦心面前，斩钉截铁道：“不行！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凌玄昭好笑地问：“这不是你的衣服么？”
孙衍理不直气也壮：“那，那也该她洗。”
前者沉着脸去捡地上的衣服，剑悦心攥着不肯松手，怯怯地望着他嗫嚅道：“阿昭哥哥……”
凌玄昭温声道：“悦儿，我来吧。明天还要赶路，你早些休息。”
孙衍在身后叫道：“诶，凌兄……”
前面的人不搭理他，孙衍无奈摇摇头，也走到河边蹲下，颇为自豪道：“凌兄，这下我在你面前真的是一点脸面也没有了。”
凌玄昭充耳不闻，任劳任怨地搓着衣服。
孙衍真诚发问：“凌兄，你自小便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么？”
凌玄昭手上没停，神色如常道：“与你无关。”
孙衍兀自笑了一声，继续没脸没皮：“什么叫与我无关？咱俩都是一起洗过澡的交情了，你的衣服还穿在我身上呢。难道你会将自己的衣服给一个与你无关的人穿？”
见他阴沉着脸不答话，孙衍腆着脸继续没话找话：“这衣服好洗吗？要不要我帮你？”
“……”
凌玄昭嘴角抽了抽，手上顿了顿，极为无奈道：“这是你的衣服。”
“噢噢噢”，孙衍拍着额头笑呵呵：“凌兄洗得如此卖力，我还以为这是凌兄的衣服呢，忘了，忘了。”
听到河边传来的欢声笑语，剑悦心睨着旁边酣睡的温阮，气上心头，踢了他一脚，叫道：“你还睡！”
“怎么了怎么了？”温阮睁开眼迷迷瞪瞪道：“那家伙又欺负你了？”
剑悦心娇喝道：“他敢！”
温阮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背，嘴里嘟囔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又睡了过去。
剑悦心恨铁不成钢地瞪他，埋怨道：“猪头！”
凌玄昭专心致志地搓着衣服，洗着洗着，望着手中绛红衣物，心底突然生出几分莫名的好奇，便问：“你从小便只穿红色么？”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事情感兴趣，孙衍有些意外，乐呵呵道：“红色喜庆啊。”
凌玄昭揶揄：“阁下何事需要冲喜？”
孙衍笑着反问：“你看我这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难道不需要么？”
凌玄昭知道他嘴里是绝计说不出什么正经话的，于是道：“知道自己身子弱就不要总是嫌这嫌那。”
孙衍只当他是关心自己，乖巧道：“好好好，凌兄，我听你的。”
一大早醒来，见温阮盯着一旁整理衣服的孙衍上下打量，剑悦心凑过去，狐疑道：“你看他作甚？”
温阮道：“他怎么穿着大师兄的衣服？”
剑悦心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纠正道：“说了让你叫‘阿昭哥哥’，记性被狗吃了？”
温阮捂着脑门再次发问：“他怎么穿着阿昭哥哥的衣服？”
孙衍与凌玄昭身量相近，这身梨白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颇为合衬，只是显得他更加肤白胜雪，或者说，面无血色……
剑悦心斜了一眼对面的人，翻着白眼道：“不要脸呗。”
温阮心里本来也觉得这身衣服挺适合孙衍，但听她这么说，便跟着附和：“他本来就没有脸，跟个白无常似的，还是阿昭哥哥穿着更好看！”
孙衍知道他们定是在议论自己，慢悠悠走过来话里有话地念道：“不可闲论人非，不可闲言长语，不可——”
剑悦心打断他：“喂！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我背家训呢，这也不许吗？”
剑悦心还想反驳，凌玄昭忙提着装干粮的包裹挤过来岔开话题：“好了，一大早的，都省省力气吧，赶紧吃完赶路。”
凌玄昭取出馒头递到挤在自己身边的孙衍面前，后者迟疑几秒，乖乖接过来，按照他教的方法，一口馒头一口水。
对面的温阮惊掉了下巴，对剑悦心耳语道：“这厮昨天不是还嫌弃呢嘛，今天就转性了？”
剑悦心揣测道：“学乖了吧，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孙衍表情痛苦地啃了半个馒头，苦哈哈地对凌玄昭道：“凌兄，我吃不下了。”
凌玄昭：“饱了？”
孙衍：“……没有，就是吃不下了。”
凌玄昭：“……”
看来还是没饿着。
孙衍刚将剩下的半个馒头丢在地上，凌玄昭立马捡起来拍干净，严肃道：“不要浪费粮食。”
前者不以为意：“不就是半个馒头嘛，我真的吃不下了。”
凌玄昭沉声道：“吃不下也不能如此随意丢弃，这世上吃不饱饭的大有人在。”
孙衍心虚地搔了搔鼻子，道：“那……那我也吃不下了。”
凌玄昭认命道：“我吃。”
眼见凌玄昭将自己刚刚啃过的馒头丝毫不嫌弃地塞进嘴里，孙衍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又没话找话地问：“凌兄，你很喜欢吃馒头吗？”
凌玄昭拿起水壶喝了一口，道：“出门在外，山长水远，杂粮馒头就水，扛饿。”
孙衍好奇道：“你出过远门？”
凌玄昭自然没有出过远门，在此之前，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当年从避世堂搬到清禾榭了。这些事情，都是苏榭讲给他们听的。小的时候孩子们挑食，苏榭就给他们讲自己当年北上寻找温清禾的故事，彼时他一心挂念温清禾安危，一顿安生饭也没有吃过，有什么吃什么，路上就是靠着馒头就水捱过来的。
于是老实道：“没有，家里长辈教的。”
孙衍支着下巴，歪着头欣慰道：“凌兄家教真好。”
对面的剑悦心逮着机会见缝插针：“那是，可不像某些人，都让人怀疑是不是有爹妈教呢。”
孙衍瞟了她一眼，难得地没有怼回去，反而继续专心致志地盯着凌玄昭。
目不转睛地盯着凌玄昭上下滚动的喉结好一会儿，望着望着，感觉越看越饿，便又委屈巴巴道：“凌兄，我还饿……”
凌玄昭翻出包裹里仅剩的那个皱巴巴的梨递给他，道：“只有这个了。”
孙衍望了望那梨，又望了望凌玄昭，不想再让他为难，便就伸手去接。
手刚伸出去，凌玄昭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倒水一浇，拿出干净的手帕来擦了擦，这才给他。
孙衍一脸痴相地望着身旁这张脸，接过梨不由分说啃下去，一边嚼一边自欺欺人地想：
这梨似乎也没有那么甜呢，果然人饿的时候什么都能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