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能言善辩阴魂不散
身无分文,无处投宿,三人便在城外林子里随意生了堆火,睡了一夜。
天刚亮,凌玄昭就叫醒温阮与剑悦心,说要赶紧回梨园,不能再让大家为他们担心。
“回梨园?”温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回梨园干嘛?我要去西域。”
“你还想着去西域?”凌玄昭被他的执拗激怒,沉声道:“闹这一出还不够么?师父他们还在山上等我们回去,你知道他们多担心么?”
“我知道……所以才让你带悦儿回去嘛,我自己一个人去西域就好。”
“一个人去?你知道怎么走吗?”
“不知道……”温阮心虚地舔了舔唇,随即又拾起信心:“可是我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找不到西域在哪嘛,一路走一路问,总会找到的。”
“我也要去!”剑悦心忙跑过来,道:“我也要去。”
“不行”,温阮拒绝道:“你跟大……阿昭哥哥回梨园,你爹娘还在等你。”
“我就要去!”剑悦心跺了跺脚,急道:“你说过让我跟着你的,休想反悔!”
想到自己那晚许下的诺言,温阮哑口无言,为难地看着凌玄昭,希望他能劝住剑悦心。
谁知凌玄昭沉思一阵,却问他:“你当真想去西域?”
“想!”温阮点头道:“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很好,可是……我还是想知道,我爹娘究竟是谁,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
见他神色戚戚,凌玄昭暗自叹了口气。
温阮是年级最小的师弟,更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弟,身为大师兄,怎么舍得看他伤心难过,又怎能任他独自去吃苦受难。
于是下了决心:“你若执意要去寻亲,那我就跟你一起去,陪你一起找。”
这是温阮没有料到的,他意外地望着凌玄昭,问:“大师兄,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去?”
“你一个人去,我怎能放心。”
温阮笑逐言开,不假思索道:“大师兄,你真好!”
凌玄昭无奈一笑:“阿阮,你又忘了。”
温阮难为情地挠了挠头,看了看一旁皱着小脸的剑悦心,问道:“那悦儿怎么办?”
不等凌玄昭开口,剑悦心不依不饶道:“阿昭哥哥,你都要陪他去了,那我也不回去,我要跟你们一起!”
凌玄昭摇摇头,认命道:“还能怎么办?她又不肯回去。”
“嘿嘿”,剑悦心脸上由阴转晴,拽着凌玄昭袖子嘻嘻笑道:“我就知道阿昭哥哥你最好,最疼我了!”
“好了”,凌玄昭笑了笑,道:“你二人不要再给我戴高帽子了,先想想怎么稳住师父他们吧。”
提起这茬,温阮本来高昂的情绪又黯了下去,自责道:“若是师父和苏叔知道我要回西域,他们会不会怪我?”看了一眼剑悦心,又道:“还带着悦儿,剑叔和连姨知道,肯定连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呸呸呸,小十三你胡说什么?我爹娘才不是那样的人!”剑悦心瞪他一眼,对凌玄昭道:“阿昭哥哥,怎么跟我爹他们说啊,我们……听你的。”
思量片刻,凌玄昭道:“依我看,不如就如实相告。”
剑悦心忙道:“不行不行,若是我爹知道我真的跟你们去西域,他就算不杀了小十三,肯定也会打断我的腿。”
温阮道:“那怎么办?你又不肯回去。”
“反正……”剑悦心想了想,摆着小手道:“哎呀,算了算了,阿昭哥哥,你就如实告诉他们吧。反正我就要跟着你们去,就算我爹他们知道,那也追不上了。等到从西域回来,我爹若是真要打断我的腿,阿昭哥哥,你们可得护着我。”
凌玄昭道:“剑叔最疼你了,怎会舍得打断你的腿。师父他们迟早都会知道,与其再继续瞒着,不如就老老实实道明原委。我们尽快赶路,争取早些到西域,早些回来。届时我再跟师父他们解释。”
三人商量了一通,决定还是写封信回去,一再承诺会好好护着剑悦心,争取早日回山。
剑芜整日守在清禾榭大门口,信鸽一到,他自然最先看到。
仔细看了信上内容,便气冲冲地拿着信去找温清禾和苏榭。
“你看看你看看,还说他们过几日就回来?这下好了,连你的好徒儿阿昭都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我看你还怎么说!”
剑芜将信摔到温清禾身上,后者接过信封一看,沉声道:“胡闹。”
苏榭忙拿过来,看罢也跟着沉了脸色:“阿昭怎么回事?不是去找人的嘛,怎么也跟着他们一起胡闹?”
剑芜“哼”了一声,耍赖道:“我不管!他们要去便去,为何要带着悦儿?”
连心在一旁剐了他一眼,斥道:“你自己的女儿你还不清楚?看看都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准是她硬要跟着阿昭他们一起去。这些哥哥都疼她,难道还能不依着她吗?”
剑芜被她斥得哑口无言,他自己的女儿,他当然清楚。他就这么一个独女,十几年来被当成宝贝一样宠着,养成了骄纵任性的性子。他之所以跑来质问温清禾,也不过是一时气急,无处发泄。
剑芜心急如焚地在房中踱来踱去,走了几圈,见其余三人都默默看着他,气急败坏地长叹一声,负手走了出去。
连心走后,苏榭问沉默半晌的温清禾:“温清禾,你说怎么办,这几个孩子执意要去西域,路途遥远,江湖险恶,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怎么办?”
温清禾不疾不徐地走到桌前坐下,垂眼道:“该来的逃不掉,既然决心已定,就随他们去吧。”
见他一副气定神闲处变不惊的样子,苏榭急道:“随他们去?你怎么还能沉得住气?”
温清禾斟了杯茶,示意他坐下,耐心道:“我们能教他们读书认字,教他们习武练功,可有些事情,却是教不了的,需得他们自己体会,当年我们不就是这样过来的么?总不能看顾他们一辈子。有朝一日我们不在了,谁还能护着他们?他们都是大人了,与其整日窝在山上,不如就去江湖中体会体会人心复杂,世道艰险,也未尝不是好事。”
苏榭转念一想,是这个道理没错。
回头看温清禾云淡风轻的样子,无奈道:“那好吧,就依你,任他们去历练。”
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摇摇头,喃喃道:“这几个孩子,真是……”
走了半日,到了淮安城外一处小镇,剑悦心看了看街边卖小吃的摊贩,又捂着肚子哀声连叹。“阿昭哥哥,还有梨吗?”
凌玄昭打开包裹一看,道:“还有最后一个。”
“啊?”剑悦心撅了撅嘴,垂头丧气道:“那我不吃了,留着吧。”
见她冲着街边小摊直咽口水,凌玄昭拿出最后一个梨,递给她道:“吃吧,就一个梨,留着也没什么用。”
剑悦心兴高采烈地接过来,转头看见眼巴巴站在一旁的温阮,便道:“那我们分一分吧,都饿着肚子呢,我一个人吃,多不好。”
随即拿出剑想要将梨一分为三。
凌玄昭笑道:“我不饿,你吃吧。”
温阮也在一旁连连摆手:“我也不饿,悦儿妹妹,我不吃,你吃吧。”
见他二人不肯吃,剑悦心将梨塞回凌玄昭手上,赌气道:“你们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哎呀呀,这烧鸡可真香啊。”
隐隐听到某个熟悉的声音,凌玄昭条件反射般皱起了眉头。
一阵香味飘来,剑悦心动了动鼻子,顺着香味走到前边一处卖烧鸡的小摊前,刚吸了两口面前鲜美的空气,低头就看到一身红衣的孙衍坐在桌前,手里捏着一只鸡腿,正啃得津津有味。
一看到他,剑悦心就没好气地质问:“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又在跟踪我们?”
孙衍疑惑地看她一眼,放下鸡腿,擦了擦手,道:“诶?我说小美人,什么叫我跟踪你们啊?明明是你自己送上来的好不好?我还怀疑你是不是在跟踪我呢。”
“你——!”剑悦心瞪起一双杏眼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驳回去。
见她如此模样,孙衍轻笑一声,道:“小美人,被我说中了?你跟着我做什么,莫不是看上我了?”随即又摇头,状似拒绝道:“这可不行,你那位好哥哥知道,非要剐了我不可。”
“悦儿!”
身后二人跟了过来,见到孙衍,温阮凝神警觉地盯着他,将剑悦心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凌玄昭看了孙衍一眼,面无表情道:“我们走。”
“小郎君,别走啊,相见即是缘分,都不和在下叙叙旧吗?”
凌玄昭头也不回道:“我与阁下没什么好叙的。”
孙衍却道:“小郎君,你不待见我就算了,连这个也不要了么?”
闻言,凌玄昭转头一看,孙衍正拿着荷包好整以暇地冲着他笑。
凌玄昭不打算拿回荷包,本就是给了他人的东西,他自然不会再要回来。于是便没有答话,扫了那荷包一眼,转身欲走,心里“咯噔”一下,忙倒回去将孙衍摊在手心里的荷包拿了过来。
他那晚将荷包随意丢给了孙衍,现下再次看到才反应过来,荷包上绣着一朵梨花。
见他拿走荷包,孙衍起身道:“小郎君,你拿我的东西做甚?我只是问你,可没说要给你。”
凌玄昭极不耐烦地看他一眼,道:“是你自己不要的。”
“小郎君,你——”
刚一开口,却被凌玄昭打断,后者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有,名,字。”
纠正地一板一眼。孙衍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知道,阿昭嘛。”
又“啧啧”摇头,继续道:“阿昭哥哥,你这样,恐怕不太好吧。长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怎能做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呢?”
凌玄昭还未开口,剑悦心就啐道:“谁让你叫阿昭哥哥的?这也是你能叫的?不要脸!”
温阮也附和道:“就是,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野孩子,还敢胡乱叫人!”
孙衍似乎并不在意他二人的言语冒犯,反倒捂嘴笑起来,道:“怎么?就许你们叫,我不能叫?”
剑悦心回怼道:“见人就‘美人’‘哥哥’地瞎叫,你娘难道没教过你基本的待人礼仪吗?”
孙衍脸上神色微变,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神色,坐回凳子上,靠在桌边,状似玩笑道:“诶,被你说中了,我娘还真没教过我这个。”
剑悦心不意外道:“难怪这么讨人厌!”
孙衍微低着头,额前垂下的发丝挡住了他嘴角勾起的一抹苦笑。
凌玄昭不想再与这人纠缠,只道:“悦儿,阿阮,我们走。”
谁知身后那人又扬起声调戏虐:“郎君也不许叫,哥哥也不许叫,那让我叫什么?相公?官人?大侠?”
剑悦心被他激地气上心头,气急道:“不知羞耻!”
看样子还想继续与他理论。
一旁的温阮忙拉住她,安慰道:“算了算了,悦儿妹妹,不要跟他计较,这人牙尖嘴利的,说不过我们还躲不过嘛。消消气,消消气啊。”
剑悦心瞪了温阮一眼,跺脚道:“你看他那个样子,我看着就来气!竟然还敢对阿昭哥哥出言不逊,要是我爹在,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凌玄昭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人和事身上,回头望了一眼,转身道:“算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