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所谓和离
7所谓和离
王镜良明白姐姐是真担心,担心自己对过去纠缠不清,弄不好还会疯掉。
放不下过去,就拾不起当下,更赢不了未来。
对普通人来说,这话没毛病。
王镜良可不是普通人,作为先知者,有足够的把握赢得未来。
为这幅身体的过去讨个说法,是做人起码的良心和责任。
原主惨痛的记忆和认知也不容许他一笔勾销。
看王镜良点头应允,姐姐很欣慰:“你姐夫大姐家有个姑娘,长得挺好,又懂事又识字,昨天我让你姐夫去问了下,大姐说可以让你们互相看看,合适就谈。”
“我暂时啥也没有,不想考虑这事。还有,和姐的外甥女结亲,是不是乱了辈分?”
“这有啥,这种亲上加亲的例子,到处都有,别人还求之不得呢,已经约了下个礼拜天去。”
王镜良不好再拒绝,只得答应。
吃过午饭后,王镜良骑车去了前阶段中毒的村子,看到一长溜的草房,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这些农人知道有些蘑菇能毒死人,开始试吃了的,不知怎么就让一大家子十六个人中了毒。
县委听说后,紧急报告给地委。地委就派了十几个医生赶来,挽回了十四条生命。
以王镜良的认知,类似事件亘古就有,且必将延续到二十年后,说到底,都是因为食物的匮乏。
作为三流写手,王镜良当然通晓报道该怎么写,怎么描述政府如何一心为民排忧解难,白衣天使如何辛苦与时间赛跑,如何调动感恩情绪。
临走,实在看不过去,将自己刚领的十一块钱稿费捐给了受难者,这操作也让一家子跪谢,王镜良也就自得地装沉痛离开。
这个时期,镇上的稿件都是通过邮递员发到县委,除非突发事件,才会打电话汇报,王镜良的文稿也是走的这个途径,根本隐秘不了。
第二天中午,县广播站就播放了他的报道。
吃午饭时,镇长特地坐到王镜良对面:“小王,县委来电话要调你去宣传部,你尽快收拾一下,准备去报到吧。”
是的。这个时期不需要征求意见,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王镜良忙正起身子:“感谢镇长栽培,麻烦你和县委说下,我处理好私事,争取下个月初就去报到。”
“对了。你户口的事落实了没?”
“已经落到我姐姐家了,谢谢镇长抬爱。”
“别这么客气,都是为人民服务。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下。”
“好。主要是我的成分问题。我家人和地产都没了,现在就孤零零一个人,能不能给我定个贫农?”
“这个——照理说你早就没房没地了,应该定个贫农。但这事我说了不算,得开会讨论一下。”
“好。那就麻烦镇长了。”
王镜良清楚未来二十多年间,一个人的出生成分有多重要,可以规避无数风险。
更清楚普遍的官场规则,以致午饭后就取出全部资产,共一百三十块钱,以感谢镇上领导推荐为名,给正副镇长各送了二十,其他主要领导每人十块。
都是在谈话时,借着倒茶递烟看稿的机会,暗里塞到他们口袋里的。
这项工作非常艰巨,用了整整一下午才完成,最后还剩三十没送出去,看看差不多了,也就作罢。
糖衣炮弹果然有效,第二天下午就拿到了推荐证明,几乎将王镜良夸成了一朵花。
树挪死人挪活,换一方天地果真风生水起。
不出意外,老家村里的主任找到了王镜良,来给王奇峰和乔知兰说情:“乔知兰要打死你是不对。可你那时病着,确实要将孩子扔进井里,村里人都看到的。”
“骗婚骗财就不犯法么?”
“这事你姐也知道,本想给你冲喜的,开始都没坏心眼。你姐要是不同意,谁也不能强逼,谈不上欺骗吧。”
“我姐可不知道乔知兰有了孩子。”
“村里人都知道,你姐怎么可能不清楚。”
“那这事他们想怎么解决?”
“乔知兰的意思是,你要是愿意,她也愿意带孩子和你好好过。”
“你觉得我会愿意么?”
“不愿意的话,可以和离。乔知兰带孩子回娘家。”
“就这么简单?”
“那你想怎样?”
“彩礼总该归还吧?”
“她也照顾你不少时日。一日夫妻百日恩,彩礼就算了吧。”
“我要是被她打死,自然就算了。要是你,咽得下这口气么?还有,我那房子和粮田用了这么久,总该出点租金吧?”
“你想要多少?”
“彩礼的两倍,双方两清,盖不追究。”
“这事我做不了主,得回去看他们的意思。”
“那就尽快,我下月要去县里报到,可没空陪你们玩。”
“你——被调到县委了?”
“对呀。说不定还有机会调到老家去呢。”
正常情况下,县级干部都在本地地委之间调动,隔地之间调动的概率极小,但不是没有可能。
王镜良的警告确实有效,隔天主任就带着八块大洋和两份离婚证明过来。
王镜良看看没问题,很爽快地签字按了手印。
这事要是自己回家,闹个天翻地覆也不一定这么容易解决,王镜良很满意于自己的策略。
“乔知兰会在三天内搬离,你还有什么要求?”
“没啥要求。下个礼拜,我会回去检查,有事再麻烦你。”
所有接洽都是两个人在姐姐家里进行,王镜良是要刻意隐瞒已经在这里落户的事,多一条退路,就能多一份把握应付接下来二十年的风起云涌。
回到镇上,没想到陆文燕会坐在他办公桌里等着,两个同事见王镜良回来,都意味深长地玩笑着离开。
陆文燕红着脸站起来让座:“听说王老师要被调去县里?”
“承蒙镇上领导的鼎力推荐,受之有愧。”
“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吧。还有十几天。”
“唉。那以后就不能向王老师请教了。”
“我的亲人都在这里,会经常回来的。”
“你老家的事处理好了没?”
“还没。比较麻烦。”
王镜良可不想这么快就把和离的事公开,免得这姑娘多想。
陆文燕拿出两张稿子:“我又改了下,你帮我再看看。”
王镜良就认真地看,稍微改了下:“你再检查一遍,先投到地委报社试试。”
心里暗道:改了七八遍了,还不如我帮你写呢。
“好的。谢谢王老师。”
嘴上说着,腿却不动,傻傻地盯着王镜良看。
王镜良努力不看她,却有了明显的不自在。心里不停给自己打气:坚持住,不能给她机会,一定要坚持住。
偏偏这姑娘不知哪来的勇气,静默了一分钟,小声问:“我真的很差劲么?”
“不。你很好。是我的问题。指不定哪天还会疯掉。”
“我不在乎。”
“我疯掉会杀人,会把孩子扔井里。”
“我愿意。”
“我不愿意。”
看陆文燕步履踉跄地离去,王镜良心头掠过一丝不忍,却只有摇头苦笑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