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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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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冥坐在西厢房的大圆桌旁。木质温润的圆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

    一个时辰前。

    老翁看清玄冥的样貌,惊讶地声音变了调,拎着小孩的手也一松。小孩趁机跑走,只剩老翁呆立着,看着玄冥,木讷如鸡。

    这时,庙里响起撞钟声。

    老翁回神,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在玄冥面前跪下,颤抖着嗓子道:“不知仙师亲至,有失远迎。我当奉为座上宾。”玄冥俯身去扶他。

    老翁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惊吓,身躯一直发着抖。他哆嗦着站起,又作了一长揖,道:“请仙师跟我来。”

    他把玄冥和随后的元庚带到了西厢房,恳求玄冥在主位坐下。

    然后老翁唤来了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同样身着素蓝的粗葛衣,只是衣服和脸庞上都沾了些烟灰。老翁让年轻人擦了一把脸,换了衣衫,令他守在厢房照顾客人,自己匆匆离去。

    不一会儿,老翁回来,两手各端着一盘素斋,不等玄冥挽留,接着,十几盘素斋被陆续端上圆桌。

    端上最后一道菜时,玄冥道:“已够,不必再上。”

    老翁却擦着汗,笑得和蔼,道:“这哪够,才十几盘而已,我的看家手艺还没拿出来呢。仙师先吃,我去后厨看看汤熬好了吗。”

    说完,又雷厉风行地走了。

    直到现在也没回。

    圆桌旁,玄冥刚饱食一顿,只斟了一杯茶解腻。宾位的元庚拿着竹筷,拨拉着碗里的米饭,另一只手,两指碾磨着一颗花生。

    年轻人性格腼腆,不善言辞,缩着手站在桌边用余光盯着玄冥细瞧。厢房内,一时诡异的安静。

    于是一些细微的声音也被放大了。

    玄冥盯着茶杯里嫩黄舒展的叶尖,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花生撞击衣服沉闷的打击声,落地的弹跳声。

    他眸光一掠,正好把元庚警告的眼神、隐入桌下的左手、年轻人站立不稳的身躯和倏然缩回的余光收入眼底。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玄冥在心底哀叹一声,埋头喝着茶。他想,这茶虽无甚滋味,里面婀娜款摆的叶片倒是颇为可爱。

    侧边的窗户突然有敲击声传来,玄冥转头望去,见窗户被撬开了一条小缝,间隙里露出一双黑白无垢的眼。

    小孩像闻着腥味的猫,眼巴巴趴在窗沿,垂涎三尺地看着桌上素斋。

    玄冥像见着救星一样,走到窗边,开了窗,任小孩熟练地爬进屋,引着他到圆桌旁,道:“快吃吧,都可以吃。”

    小孩一声欢呼,却沮丧地发现身高不够,夹不着菜。玄冥便让年轻人搬来一个凳子,让小孩站在凳子上。

    玄冥看着小孩兴奋雀跃、狼吞虎咽的样子,又怕他摔倒,就把凳子移到了自己身边,照看着小孩。

    僵化的氛围终于活跃了些。

    玄冥却不知怎地,被元庚瞪了好几眼。最后元庚彻底扭过头不看玄冥,紧抿着唇,把竹筷往瓷碟一搁。

    清脆一声,像敲在玄冥耳畔。随后,气氛好像更诡异了,一边是热火朝天的吃席,一边是沉默微妙的对峙。

    虽然元庚的目光不再炙烤着玄冥,玄冥却没能舒一口气,而是莫名地,更在意起元庚来。

    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盯着小孩憨态可掬的吃相看,目光却总游移到一旁的元庚身上。心里像有一根弦紧绷着,稍一碰触,就发出刺耳的魔音,厮扰着胸腔。

    正当玄冥受不住想告饶,主动挑起话题时,老翁洪亮的声音笑着从门外传来:“来啰,等急了吧。”

    老翁端着一碗羹小跑着进了屋。一抬眼,和玄冥身边的小孩对了个正着。

    小孩有玄冥撑腰,瑟缩了一下,又挺起腰杆,继续狂吃一通。老翁咬牙,拿小子没辙,又见玄冥只喝着茶,小心问道:“可是菜品不合您胃口?”

    “不,单说这酒,比仙酿还醇厚,若让我一友人得尝,怕是会把庙内藏的酒坛翻个遍。”玄冥道,“只是我来时已饱腹,面对这些菜,也是有心无力。”

    “这样啊。”老翁点头,道,“如有幸,仙师以后想吃,尽管来天水庙,一并叫上您的仙友。我藏酒深,不怕他。”

    老翁拍着胸脯,一副豪气云天的模样。他又问:“那这茶您可喜欢?”

    “啊?”玄冥一愣,“甚好。”

    “这茶是前朝的御茶。冲泡后,色泽油润,滋味鲜醇甜爽。”老者颇为自得,“这是我托亲属,年年在清明初茬采的,顶好的君山毛尖。等会儿,我给仙师包一罐。”

    “那,有劳您了。”

    “是我应该感谢仙师才对。”

    接着,玄冥一边品着方才觉得“无甚滋味”,至今才尝出馥郁香甜的毛尖茶,一边听老翁介绍天水庙。

    他说,如传闻所言,天水庙自月朝流传,却并非由大官主建,而是一名御厨。

    这名御厨手艺奇巧,颇得隆庆帝欢心。

    隆庆帝晚年时许给了御厨一个心愿,御厨却道,希望在江淮的盐城修葺一间,供奉雨师的寺庙。并说,这是他祖辈的夙愿。

    隆庆帝允了,于是有了现今天水庙的雏形。

    此后数百年,此族做菜的秘法薪火相传,愈发精进,在几百年的时光,竟凭此保全了根脉,历经六朝。

    直到前朝六胡乱华,他们迫不得已离京蔽居,碰巧落脚天水庙。他们一族人一直记着祖宗的教诲,修葺庙宇,供奉香火,天水庙得以流传八百余年。也许是善念回馈,战乱中,全族无一伤亡。

    时人引以为奇,族人却纷纷道,是神灵所佑,自此不再归京。

    族人或为商贩,或为豪绅,或为官员,散落在天水城周边,守护着寺庙,使天水庙不断扩建、繁盛、香火绵延。

    最后,老翁道:“我便是族长。”

    玄冥惊讶地看着他,老翁捻须而笑。

    一杯茶见底,老翁见玄冥始终没有动筷,瞪了一眼吃得肚皮溜圆的小孩,道:“仙师可还食否?”玄冥摇头,老翁道,“请随我来。”

    却不料,椅子一响,元庚起了身。

    老翁迟疑地看着元庚,道:“这……”

    元庚背着身,对玄冥道:“我去马车里等你。”他回避了玄冥看来的视线,越过老翁出了厢房。

    玄冥看着他寥落的背影,蜷在袖中的手微不可察的一动,似一个挽留的起势。却最终,五指回收,松握着。

    玄冥对老翁道:“走吧。”

    老翁看着玄冥心不在焉的神情,心里暗叹一声,带着玄冥去到书房的隔间。

    他搬出一个落满尘灰的柜子,擦拭后,用钥匙打开了锈蚀的锁。从里面取出半块玉面饼,和一个黑漆描金檀木箱。

    只见那面饼,竟是用一整块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温润生光。

    老翁郑重地端起面饼,道:“月朝乐丰十二年,南郡洪灾,我祖上还在襁褓之时,曾受您恩惠。此前,您还在清河村救过他的曾祖,又在洪灾时,解了他的高热,并施以其父面食。”

    “此后,您把他父亲介绍给酒楼的主厨。他们一家因此衣食无忧。后隆庆帝登基,下江南寻访时,偶然吃了祖上做的菜,一时惊为天人,请回宫中做御厨,才有了我所讲之来龙去脉。”

    老翁试探地问:“历经千年,不知仙师可有印象?”

    玄冥点头。

    他当然记得,那段时光,太过鲜活,也太过刻骨铭心。轻易一翻,他就记起了老翁口中所谓的祖上是何人。

    那时他刚下界,和羽嘉借宿在清河村一心善的老人茅屋中,适逢老人中风,玄冥便用草药替他医治。

    后,天降暴雨,洪灾肆虐,玄冥开了医馆收治病人,刚好碰上了老翁之孙,抱着他的儿子前来求医。

    玄冥一并救了。

    但玄冥所做远不止如此。

    他当时阅历尚浅,心软,忍不住违逆天意,停了按理当有半月之久的暴雨,遭到反噬,心神失守,神识游离身躯达三年之久。

    若是仅如此,也罢。

    可城里的百姓听了神算子的话,感念雨师之德,遂集资建雨师庙。百姓初还感恩怀德,常来祭拜,后来,人变渐渐稀了。

    直到洪灾后第三年,阳气上行,大旱,他们把怒气撒在了雨师庙,毁其像,拆其庙,烧其山。

    天干物燥,大火整整三日不绝,烧了整个山头,染红了半边天。

    而自庙建成后,玄冥的意识被神像吸引,附着在神像上,既受着香火的滋养,也被束缚在神像周身。

    凡间的火,虽无法烧灼玄冥的神识,但火中蒸腾的恶念却煎熬着他,像一场对神念的严刑拷打。

    而他唯一的罪行,就是轻信了人心。

    薄透的窗纸,映出日光。飞舞的扬尘中,玄冥看见老翁放回面饼,拿出檀木箱,提出了一盏晶润的莲灯。

    老翁道:“料想凡俗之物,仙师也看不上,我族寻了百年,才找到这盏能蕴养神魂的九瓣莲灯。”

    他把莲灯递给玄冥,道:“我族守护天水庙千年,也是为或许有朝一日能报答仙师。如今老朽能再遇仙师,亲手把莲灯交给您,也算死而无憾。”

    莲灯悬在空中。

    玄冥没动。

    他手垂在袖袍中,看着莲灯。

    莲灯如其名,共九瓣,每一瓣晶莹如玉,水润而通透,更特别的是,花蕊上竟氤氲着灵雾,白烟缥缈。

    灵雾中,若隐若现的细嫩莲蕊,仿若春末扫拂在湖面的柳枝,在玄冥心里,激起连环回波,涟漪交替。

    他不解道:“你们为何执着千年?”

    老翁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惠及世代的大恩,我等无以为报,能做的,也只有守着这间庙了。”

    玄冥接过了莲灯。

    当玄冥在老翁的目送下,掀开轿帘上车时,手中抱着黑漆檀木箱。箱子里放着一罐君山毛尖,和一盏莲灯。

    马车平稳地走在街道上,车厢外热闹嘈杂,车厢里寂静微妙,暗流涌动。

    元庚的目光散乱地漂浮着,顷刻,又凝定在玄冥怀里的檀木箱。玄冥感觉,元庚灼热而探究的目光都快把木箱烧穿了。

    玄冥道:“你想问什么?”

    元庚却移开目光,道:“你若不想说,我问又有何用?”

    此后,一路无声。

    下了马车,进入城主府,两人分道扬镳。此后两日,玄冥或在停云阁,或在镜湖旁,再未见到元庚。

    第三日,捣药时,玄冥又想起了元庚。

    往日余温犹在,没了热源,寒凉漫上心头。

    才几天,停云阁里好似充斥着元庚的身影,或磨墨,或敷药,或嬉闹。连身体都习惯了元庚的温暖,变得畏寒起来。

    门“吱哑”一声被推开,玄冥下意识转头看去,见进门的是小望,心里竟说不出的失落。

    小望道:“雀儿去崖壁看了,的确是一朵凌霄,不过花时将尽。雀儿见时便已有凋零之像,怕是等不到明天了。”

    玄冥点头。

    他犹豫着,让小望把他将去采摘凌霄花的消息告知主府,却一直没收到回复。

    午饭后,玄冥让小望留在停云阁,自行背着囊箧前去采药。路过主府时,他等了会儿,始终不见元庚身影。

    玄冥一个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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