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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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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河水波粼粼。

    玄冥取了侧壁的盆火,置于密道口。元庚被盆火煨暖了身体,在两重棉袄的包裹下,不久,便面色发红额角沁汗。

    玄冥摸了摸他的额头,一片滚烫,像是在发烧。

    长夜漫漫,他们已在此歇了近一个时辰。

    玄冥知道,不能再歇下去,迷药的时效将至,而且没有夜色的遮掩,他们的行踪更易被察觉。

    为今之计,若不想惊动李府,只能动用神力。

    玄冥催动神息,贫瘠的经脉里,升腾出潮湿的雾气。

    玄冥把雾气引出体,凝成一滴晶莹的水珠,悬在掌心。他心中有几分担忧,也不知这稀薄的神力能撑几时。

    玄冥把元庚从棉袄中剥出,给他换上烤干的衣衫,又把盆火、棉袄、黑甲兵复归原位后,抹除了士兵的记忆,然后携着元庚入水。

    玄冥催动神力,只见方才一小滴水骤然被拉伸,变长,变宽,变扁,形成一层薄透的膜。膜上菱形水纹流转,在元庚入水的瞬间,闭合成贴合他身躯的薄膜,阻挡了水花的溅入,并护住元庚鼻息。

    水膜黏附着玄冥的手掌,他带着元庚,在水的推动下,飞鱼般穿梭在暗河连绵的火光中。

    水膜凝聚和逆水推行,都需要耗费大量神力,玄冥为免元庚再次着凉,硬撑着。幸而,暗河并不长,铁栅栏不久便横隔在眼前。

    锈迹斑斑的铁栏后,透出满月清朗的光亮。

    玄冥浮出水面换气,同时摄取了门口守卫的神智,操纵他开启闸门。玄冥携着元庚游出,再令守卫关闭闸门。

    他们终于出了暗河,身后火光渐逝,眼前是明月亮白的清辉,玄冥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三番四次借助神力后,本就稀薄的神力雪上加霜。玄冥为节省神力的使用,停止了逆水推行,但闸门外水的流速更加湍急,不断夹杂着水草、细石打在他脸上,玄冥几乎不能向前游动。

    沉重的疲惫感涌上四肢百骸,经脉已经被他榨干,识海里,昏睡欲潮起。

    玄冥知道自己已经透支,而此时,他们距离闸门,只有十几米。玄冥已无法分出神力掌控守卫的士兵,而依照他二人此时的身体状况,冒然浮出水面,一旦被察觉,难逃此劫。

    危!

    玄冥心中警铃大作。

    他只能咬牙顶着。

    然而神力的存续不以意志为转移。

    玄冥只感觉经脉一松,神力猝然怠尽。水膜破裂,元庚暴露在寒凉的河水中。冰冷的河水气势汹汹地浸湿元庚干燥的衣衫,拍打他的胸口,侵袭他的肢体,涌进他的口鼻,溺入他的胸腔。

    头脑晕沉间,玄冥没握稳元庚的手臂。他睁着发涩的眼,看见脱手后,元庚被湍急的水流裹挟着下沉。

    他的周身被气泡围绕。

    元庚双脚无力踢蹬着,喉咙呛水,眉眼痛苦地紧蹙。黑藻般缭绕的发丝间,玄冥看见,元庚脸颊上起了珍珠白的鳞片,那是应龙在濒临生命危险时,潜意识里的护体之举。

    瞬间,却似被拉长成紧绷的一线。

    玄冥耳边骤然响起元庚的话:“一念之差,多少人阴阳分隔,生死相殊。”

    他抿唇,沉下身,随水流而去,追上元庚。

    玄冥揽住下沉的元庚,然后低头,堵上元庚微张的唇,往里面渡气。冰凉的唇碰上滚烫时,瑟缩了一下,然后义无反顾地压紧。细小的气泡从两人唇缝中逸出。

    冰冷的水底盛开两朵花,一墨色,一莹白,衣袂飘浮缠绕,如并蒂莲静默地开在深水,开在万钧一发之际,开在漆黑无光之地,开在,因为剧烈游动而震颤的心间。

    玄冥渡完气,用手封住元庚口鼻,单臂划水上游。

    他死撑着一缕意志,往前冲了十几米,在沿岸一丛半浸着水的芦苇中浮出,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急促地喘息着。

    随即,玄冥上岸,又拖起元庚。

    他借着芦苇丛的遮掩,蹒跚着脚步,背着元庚,隐入密林间。玄冥沿着河流走,在岸边找到两人衣物,原路返回。

    当眼前出现城主府的雕花马车,他被脚下石块绊得栽倒在地,随后便陷入昏睡,人事不知。

    车夫正焦急地等候着。

    他隐约见密林间冒出了漆黑一点,又忽的不见。车夫走近一看,发现昏厥的二人,大惊。

    他立即驱车而至,把他们搬进车厢,赶回城。马车辘辘远逝,在城主府火光喧腾的门口停下。

    片刻后,管事出府。

    后卿从车夫手中接过元庚,见元庚脸颊覆鳞,脸色大变。他交待了把玄冥送往停云阁,就令侍从抬着元庚,急匆匆入了画楼。后卿出画楼时,嘴唇已被冻得青紫。

    他搓着冻僵的手,沉凝着眉眼,沿着镜湖去往停云阁。耳边蓦然响起微风掠过金铃,引发的细碎碰撞声。后卿若有所感,抬头望去。见天边稀薄的光亮下,一道红影背对他,立在湖畔。

    后卿恍惚了一瞬,听见楼兰道:“你帮我。”

    “杀了他。”

    楼兰转过身。

    她的眉眼间疯狂而偏执,像是被嫉妒的毒蛇啃噬了心智。后卿看着楼兰走近,一股浓郁的香料味袭上鼻间。

    她像暗夜的精魅般,伏在他耳边,呵气如兰道:“右护法,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说会满足我所有的要求吗?帮我杀了他。”后卿不语,楼兰红了眼,恨声道,“你不帮我?!”

    她眼中泪珠摇摇欲坠,道:“你也知道,我为今晚这一舞费了多少心力。我日夜练习,膝盖跌得红肿,脚底磨起厚茧,而宗主呢!宴席上,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视我如无物,只顾着和那小婊砸眉来眼去,卿卿我我。”

    楼兰揪紧后卿的前襟,靠在他怀里,道:“我求求你,你帮我,帮我杀了他,杀了玄冥。”

    镜湖风波起。

    后卿一声叹息。他取出袖中丝帕,轻柔地拭去楼兰脸颊上的泪水,温柔道:“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楼兰眼中迸发出莫大的希冀。

    她道:“你同意了?”

    后卿摇头:“他可是神。”

    “呵,神又如何?”楼兰刚灰暗下去的眸,重新亮起。她挑着细长的眼线,高傲地抬头,“若不是我吞噬神力时遭到反噬,堕落至此,他未必能敌我。况且,我们弑的神,还少吗?”

    “但他是雨师,不像之前那些兽神,他是自然之灵所化,只要道则永续,不死不灭。”

    “难道就看他在我面前嚣张吗?”

    后卿沉吟半刻,道:“雨师无死生,但你若想让他二人之间出现裂痕,只要戳破一点。”

    “什么?”

    “封印。”

    -

    三日后。

    元庚从暗室中醒来。体内的经脉如被烈火烧灼,像炎毒过后碾碎的地上枯枝,一寸寸泛着疼,钻心刺骨。

    元庚一动,手腕悬着的锁链发出沉重的响声,拖曳着擦过冰凉的地面。

    元庚疼,索性瘫软在地,任由自己躺在血泊中。周身是四散的鳞甲,灰败无光,有的尾端还连皮带肉,血淋淋的一堆。

    他的炎毒被寒气激出,提前发作,连锁引发了经脉里蛰伏的剧毒。

    毒发之痛,鳞甲片落,血肉生疮,骨骼穿孔。非得下到这寒室,锁着手,才能抑制他抓心挠肺、拧脖断耳的自残之举。

    手边一枚鳞片,元庚举在眼前。

    鳞片削薄,背透着夜明珠柔和的光晕,印出扇纹。

    然而边缘齿痕犬错、粗粝,湛白的珍珠层斑驳、脱落,上面遍布划痕,有褐色的血迹凝结。

    不过下界十年,昔日圣洁皎白,他引以为傲的鳞片,如今像肮脏集市上待宰的杂鱼,濒死一挣,留在粘板的细鳞。

    如腐肉,吸引摩拳擦掌的蚊蝇。

    他已经堕落至此。

    一片淤泥。

    元庚指尖一旋,鳞片飞出,楔入不远处地面上的夜明珠中。

    夜明珠碎裂成两瓣,然后,在无数鳞片的蜂拥下,碾为齑粉。冰窖里彻底暗了下来,漆黑无光。

    他已经不需要光了。

    侧面的冰墙里已没了人影,元庚清除了他们的记忆,把他们都放了。元庚收集这些人,为的是他们的眼睛。

    他出世没多久,已不能视物,玄冥又不许元庚碰触他的脸,于是,关于玄冥的一切,只有一双眼睛烙印在了心上。那双,元庚破壳时,对上的眼,像素绢点墨,像雪里幽潭,像明月出天山。

    元庚在绝境,在濒临崩溃,在自求死亡之际,都会想起那一轮明月,然后咬牙撑住。

    然而,八年了。

    他想得要发疯。

    所以,元庚开始收集赝品,所有形似,状似,貌似,神似,凡是沾点边的,他都千方百计把人藏在冰窖中。元庚又寻了秘法,找到阴阳界石,拘了他们的生魂,让他们只能睁着眼,像活人似的。

    这些赝品,元庚陆陆续续收集了两年,却在玄冥回来时,一朝放还。既有明月,何需鱼目?

    但其实,

    元庚犹豫了。

    他能留住鱼目,可月呢?

    看看这飞溅的血,看看这灰败的鳞,看看这残破的躯,他凭什么,去拥抱山巅的月?

    可元庚不甘心。

    月是那么的圣洁,即便他泥足深陷,即便他卑下、贪婪、龌龊,即便他像鬓发脏乱、衣衫褴褛的乞儿,被鬣狗咬去了大腿的血肉,衰微地藏在街角,也还抬着头,要摘下天上皎白的玉盘。

    会脏了的吧?

    他想。

    月亮,如果知道他暗夜黏腻汹涌的欲念,如果发觉他腹中饕餮蚀骨的妄想,如果勘破他“雪色照床头”的痴心,会恶心吗?会觉得脏吗?会被吓跑的吧?元庚无法推测,也不敢尝试。

    所以他一直伪装着自己,遏制着欲念,按捺着心绪,一点点靠近,一次次引诱,而月亮,似乎也离他近了一点。

    月亮啊,既然已默许了我接近,就不要再推开我,不然,我会发疯的。

    元庚冷静地想。

    他从机窍取了钥匙开锁,走出冰窖,顺着台阶往上。元庚接过守在暗道口的后卿托着的黑衣披上,却又回到主府,简单擦拭后换上一套白衫,然后直奔停云阁。

    门锁着,他跳窗而入。

    元庚扑在玄冥背后把他压进榻,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却语气欣悦,道:“玄冥,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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