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探
画楼共两层,飞阁流丹,雕梁画栋。浓雾弥漫,黄金所铺的砖瓦,白玉雕就的栏杆,欲隐欲现,倒真如天上仙境般缥缈。
玄冥站在画楼门口,窗纸被糊了几层,灯已经灭了,里面看不清什么情境,但他侧耳听时,整座楼寂静无声,连呼吸也不曾有。
玄冥心下生疑,这并不合理。不久前士兵端着麻雀入门的情形历历在目,当时明明屋内传来两人的谈话声,而今士兵离开,另一人却莫名消失。
除非是有暗道。
他心中的猜测又证实了几分。
这画楼,太蹊跷了。
玄冥轻声推门而入,屋内一片黑暗,只有案桌上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玄冥打量着楼内布局,一方矮榻,一张桌椅,两副书架,六面高墙,挂满了螓首蛾眉的美人图。
玄冥走近了细看,画卷泛黄,墨印斑驳,时隔已久,非是新作,且笔法、印章各异,看来是城主的私人收藏。
书架堆着卷轴,靠着墙,前方的案桌凌乱,砚台着墨未干,毛笔被随意抛掷,散乱地摆着,桌上有新干的墨水印,画轴却不见了。
奇怪的是,这画楼明明有两层,却没有可去二层的楼梯。
玄冥目光犀利地来回逡巡,取了案桌上的夜明珠照明,四下沿着墙壁,摸索着机关,一无所获。临近书架时,骤然,有清脆的撞击声在封闭的暗室内响起,
玄冥警惕地看去,抬手,袖中的飞镖冷光一闪。却是虚惊一场,夜明珠柔和的光晕下,一支毛笔在地上弹了弹,一连叠声起,又静了下去。
原是案桌上未放稳的毛笔,因为玄冥拿起夜明珠时,对案桌的轻微碰撞,一时滚落在地。玄冥顺着往上看去,案桌上带出一连墨迹,起点是一个廓形柔和的玉山笔架。
玄冥目光一闪,脚步变了方向,伸手欲取来笔架细看。蒙昧中却传来火光。
有人!
他掷出飞镖,一旋身逼近光源。
那人从书架背后走出,手中火折子的火光,在飞镖强劲风势的吹拂下,明暗一闪。转眼削薄的刀刃离脖颈只差分毫,相触,金戈声起,飞镖像是碰到钢筋铁骨,“叮”的一声被弹开。
而此时,玄冥的手也恰好停在了那人的眉骨间,袖中暗箭蓄势待发。
火光中,管事白日温雅的面孔铺上了一层阴暗。他身形丝毫不动,轻柔开口:“都是明白人。何必刀剑相向。”
玄冥盯着他看了几秒,收了手。
“你会法术?”玄冥问。
“略懂,比不得仙君的道术。”管事答。
法术道术一字之隔,却是天上地下。世间有仙人,凡人慕之,强行打通任督二脉,灌以阴阳二气,存储在丹田,效仿仙人之道术,名曰:法术。□□凡胎却想成仙,是逆天而行。
道术却是只有天上神灵万象才能拥有的,以神力为源,顺应自然神则而生。
玄冥袖中手指微动。
他的身份是何时被勘破的?
“是吗。”玄冥不动声色,“方才你用法术掩了气息?”
管事承认地干脆:“只是雕虫小技罢了。”他话语一顿,眼风觑了一眼玄冥另一只手握着的夜明珠,道:“公子且去,今晚我没见过任何人。”身形微动,却是挡住了玄冥打量笔架的视线。
玄冥微讶,倒觉得有意思起来。
他问:“深更半夜能在这里见到管事,意料之外。黑灯瞎火,不知管事在此,有何贵干?”语中带着试探。
“自当是尽分内之事。”
“为何放我离去?”
“公子要走,我也拦不住。”管事笑笑,意有所指,“这城主府嘛,该知道的总会知道,不该知道的,或许有一天也会大白于天下,总归不缺我一张嘴。”他闭了嘴,手指合住一拉作链条状,“公子尽可放心离去。”
玄冥最后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把夜明珠放回原位转身离开。
一番折腾,回到停云阁时月已西沉,一推开门屋内的小望就急急上前,一边帮玄冥解下斗篷,一边压着声音询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玄冥在小望眉毛耷拉下来前又补了一句,“不过碰上一个人。”
“碰上一个人?!”
小望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玄冥坐在茶桌边倒了杯茶,悠悠啜了一口,歇了一会儿,才把来龙去脉一一说清,却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下意识隐瞒了笔架的存在。
小望问:“公子,那他会说出去吗?”
玄冥答道:“不知道。但即便他说出去,也要有人信。我在画楼没留下任何痕迹,唯一落下的飞镖是画楼竹林里的,他没有任何证据。”说到这,他眸光一闪,“也不排除,城主府没有证据就抓人的可能。”
小望懊恼地叹口气:“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二探画楼。”玄冥淡声道,正想开口解释,却突然感觉一阵眩晕,他急急放下茶杯,撑住额头。
小望见状又气又急,连“公子”的敬称都顾不上了:“你又妄动神力!”他扶着玄冥,移到床铺上打坐调息,口里嚷嚷着,“公子旧伤未愈,族长交待我要看好你,却连着一个月用了几回。”
他想了想,画楼那么危险,此次又被人发现,以后的警备说不定会难成什么样,玄冥还要二探,肯定又得动神力。
小望踢了一脚空气道:“我可管不住你!”他转身出了房门,扔下一句话,“我要去告诉族长!”
身后调息的玄冥眉头一蹙。
接下来几天他闭门不出,一直在打坐调息。
玄冥再次睁眼时,毫不意外地对上了一双斗鸡眼,一张鸟喙近在眼前,开合道:“小白!”声音清越尖锐,隐隐透着激动。
下一刻,翎羽鲜妍色彩张扬的虚影扑入玄冥怀中,却忘了此时并非实体,扑了个空。
来人……不,来鸟骂骂咧咧道:“这影璧石忒不好用了,还难找。我好不容易才恢复的神力又用了大半。”
他眼睛一眯,看向玄冥,“你呢,伤这么重还三番四次动用神力,好好反省一下。”
此鸟正是羽族始祖,羽嘉。
玄冥与他情谊颇深。羽嘉说,初见时玄冥就是个白糯米团子,就一直“小白,小白”地嘚瑟地叫他。
他们幼时偶遇,少年时下凡同游人间,不料中途生变,此后千年他再没下凡过,羽嘉却往来不绝,时常带些新鲜玩意儿到他的府邸,佐以美酒饭菜,絮絮说些有趣的凡俗小事。
百年前玄蛟作乱,羽嘉重伤,命悬一线,是玄冥往蛮荒斩穷奇,采了朱焰果,才救回来,在他出生之地热泉闭关,养伤至今。
而玄冥先斩穷奇,尚未修整便战天蛟,伤势加重,引发旧疾,百年修养下来仍不能妄动神力,否则有神魂离体的风险。
羽嘉派小望下凡,下了死命令让他赖在玄冥身边,一有危险就以鸟族传音之术告知,玄冥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
玄冥顺着虚影炸起的毛摸了摸,回道:“我自有分寸。”
“闭嘴,你有分寸个屁!”羽嘉气道,“你但凡有点分寸,我也不至于担心成这样。你知道神魂离体有多严重吗,那可会伤及本源的!”
“我知道。”
玄冥清清淡淡一句话,羽嘉却顿时噎住。羽嘉没好气地心想,自然是没有人比你更懂了。
看着玄冥漠然的面孔,他霎时又有几分心疼,转移话题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查到了吗?”
“有一点线索。”
玄冥道。
玄冥又将下凡所遇,挑着重点讲了一遍,说到玉佩时,面对羽嘉的追问,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坦白道:“玉佩上有龙息。”
羽嘉本疑惑着,即便城主府有蹊跷,玄冥也有的是其他办法,何必冒险深入虎穴。听闻此言,羽嘉恍惚了一下,道:“龙,金眸……你怀疑,城主是……?”他看着玄冥,神色复杂。
“嗯。”玄冥点头。
羽嘉觉得隐隐不对,那条龙明明……怎么会风流成性,羽嘉细究着玄冥的神色,没发现有任何不对,才轻嗤一声,懒得去想:“哼,管得他。我就说他是个好色的,你当初还不信。”
他们又聊了一会。
最后羽嘉又提醒道:“你的神力省着点用!我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出关了,等着我!”
他高声喊道:“小望!”等人进屋,他吩咐道,“看紧了,他一动神力就赶紧叫我。”不等小望回应,羽嘉的虚影便散了。
玄冥淡淡看着小望,小望刚得了“谕旨”,半点不虚,嘴一张就要说话,玄冥清冷的声音却先响起:“这几天情况如何?”
小望立刻正色道:“禀公子,一切如常。公子三天未曾出院,管事前来问询,我只回道公子一路舟车劳累,想休息几天,只在庭前侍弄花草,他便走了。”
“城主呢?”
“一直没消息。”小望摸着头说,“不清楚情况。,雀儿们也未曾说过,它们都挺怕城主的。一只麻雀跟我说,城主似乎很讨厌鸟类,它们都不敢在有城主的地方多待。”
玄冥点点头,若有所思。
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楹洒在地上,玄冥起身推开门,日头已渐至正中,春寒收敛,他携着小望出了院门,绕着镜湖走了一圈。
下午便有人来传信:“城主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