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裴诃睁开眼,自梦中醒来,还没看清东西,已经听到铁器摩擦的声音。nianweige
这是什么,她浑身汗毛竖起,仓皇往下一扫,“锁链”
顿时面露惊恐,想起过去被囚禁在谢家的日子——
整整半年,她锁链缠身,像囚犯似的被锁在房里,无法与外界接触。
谁都会变疯。
没有人和她说话,即便是有侍女送饭进来,她们也不被允许和她说话,甚至不多看她一眼。陈匪照生性自由,从未被禁锢着,门窗都被锁死,她想了所有出逃的法子,全都失败。继而逐渐崩溃,将所见之物摔个破碎。
钥匙只有一把,在最不可能给她的那个人身上。
于是陈匪照开始闹。
当时她已经被关了四个月,开始自残,砸烂凳子,用断了的木头刺伤自己,威胁谢恒将她放出去。
没过一刻钟他就进来了,见东西被摔坏,让人再送进来,她受伤了,让大夫过来看诊。她双目通红,他却异常平和,甚至看到锁链缠身的她,会觉得愉悦,好像她在这里,就是件极开心的事。
无奈陈匪照也是个不服输的主,费尽心思要离开,但从她自残那一日开始,她的身体便变差了。
她感到虚弱,不能走路,终日昏睡。
甚至有时候睁开眼,外面都是黑的。
“你给我下药了?”她察觉出来不对劲。
谢恒就坐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语。
“你不能这样对我”
“只要你放弃和离,我就会带你出门,”他语气温和,低头去亲她。
她想躲开,但实在没力气,被掐住脸颊,谢恒得偿所愿地亲过来,被陈匪照啃咬,尝到舌尖的鲜血后低低笑起,钳制住她的力道半点不减弱。
“我恨”
“你爱我,”他打断她,将她压在床上,“我们会白头偕老。”
她被他逼到床角,“谢恒,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怎么对你?是你不要我,是我在被你抛弃,我一直爱你,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不是说好了,要陪着对方直到死吗?”他掐住她的脖子,看到她眼角被逼出来的泪,又低头去舔。双手摸着她身上的锁链,心满意足,“你什么时候能听话?”
“做梦,”她恨极了听话这词。
被他抵在墙上,身上有几处都裹着纱布,都是她之前折腾自己闹出来的伤。这会儿一闹,全都渗出血来。
有些被擦在墙上,斑斑血迹,陈匪照面色一变,低声道,“好疼。”
谢恒一愣,钳制她的力道变轻,“我现在让人去请大夫。”
“你就是这样爱我的吗。”
她垂着眼,温顺又脆弱。
于是谢恒不可避免的心软,温声道,“这次是我做的不好,只要你答应我不和离,过一段时间我就把你放了,好不好?”
“可我很难受,你对我很差,你将我锁起来,不让别人和我说话,也不让我出去”
“是你要走。”
“我能走吗?”她便抬起头来,好像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谢恒看不清楚,凑过去,没见到她躲闪后心里开心起来,声音愈发温柔,“陈匪照,只要你留下来,我什么都愿意。”
“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也行吗?”
闹和离前的一天,陈匪照偶然经过一个巷子,看到他站在里面,平静地看着一处,她刚想喊他,却在那一刻听到惨叫,五六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被抬出来,上了一辆马车。
他们要去哪?
陈匪照还没跟过去,便见到有个男人挣扎,趁乱夺走身旁一人的匕首,慌不择路地向她跑来。
陈匪照只慌了一瞬便冷静下来,心想对方并不是要找她麻烦,而是想找出路。而下一刻,隔着十几丈距离,摇摇欲坠的男人便被谢恒的手下拦住,他背对陈匪照,手中的匕首被谢恒夺回,刀口一转,刺进他心口。
谢公子面无表情,直到脸上被溅了血,才露出嫌恶,将手里的刀子丢到地上。
“埋了。”
她看出他的口型。
谢恒在做什么?陈匪照看着他坐上马车,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回到家,本还忐忑着,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看到自己,但见谢恒神色自然,一如既往地想和她亲近,但这次,她躲开了。于是他面露不解,问,怎么了?
陈匪照和他说自己今日做了些什么,想引他说出他身上发生的事。
“我去铺子转了一圈,检查了账本,就去给你买芙蓉糕了,”他往她嘴里塞了块糕点。
那芙蓉糕很甜,陈匪照麻木地嚼着,“只是去买这个?”
“嗯,不然呢,”他脸上没一点异常。
要不是她亲眼看到,当真是信了。陈匪照问,“你之前说谢家主要是做药材生意,但你不负责这个,家主让你去打理西边那几条街上的金铺,是吗?”
“对,”谢恒顿了顿,凑过去亲她,“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来?”
“没什么,”她推了他一下,而后被抓住手,瞥见谢恒微微皱眉,吻过来的动作带上强硬。
他平日很注重打扮,颇有男为己者容的意思,身上常年有熏香,陈匪照先前很喜欢,总会凑到他身边去闻,但今日却觉得反感,想推开他。
但她看着谢恒,他们相处两年,她是他喜欢的人,是她夫君,两人说好要白头到老的。
继而将心里的疑虑暂时压了下去,对此事缄默不语。只暗地里去查,想知道当日被抓住的人们到底是谁,又是为何要遭此折磨。
谁知还没等她知晓,之后又会再一次撞见他的恶行,再不能忍。
而今她想要他住手,问他能不能不做那些事,他点头,“好。”
“我要你认真想。”
“我答应你。”
“哈”于是她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笑,“谢恒,我不是三岁小孩子,光凭你一句话,就会相信你。”
她要看到他真实作出改变来。
然谢恒心知肚明,却也不动。
这是在拒绝。
二人对视,她久久不语,他便问,“你在怪我吗,陈匪照。”
陈匪照仍是不答,背靠在墙上,身下是沉重的锁链,谢恒跪坐在她身前,底下的手顺着那些锁链,一点点往上,摸到她的手,从手指那儿钻上来,像蛇一般到她手心、手腕、手臂,肩部,陈匪照在发抖,她侧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是很脆弱,表现出完全不同于她性格的顺从。
谢恒看得出奇,他很喜欢陈匪照的倔强,虽然和她吵架他也很难受,不过如今夫人好像败下阵来,他便也有些疑惑,摸住她的脸道,“说话啊?”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也不会听。”
“我爱你,陈匪照,”谢恒凑到她身前,紧盯着她的眼,“你是我唯一在乎的人。”
他想咬她的唇,但又不碰她。
“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但我得在谢家生存下来,每个人都有阴暗面,何况是谢家呢,乱世里,死几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右手往下移,握住她纤细的脖子,食指往上顶,迫令她抬起头来。“俗话说一床被子睡不出两种人,陈匪照,夫人我们睡了两年,不该是一类人吗,你爱我,我也爱你,就这样糊弄彼此,一直过下去,好吗?”
他的手想钻进陈匪照的衣裳里,但她右手一抬,狠狠击打谢恒钳制她脖子的手,而后将他往后一推!牵动身上的锁链,绕到他后方,缠住他脖子。
“不好,我说了要和离,就不会再回头!”
陈匪照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同样谢恒也很了解她,知道夫人不会那么容易妥协,立即手肘往后击打,陈匪照侧身一避,同时收紧手上的锁链——
谢恒呼吸不畅,面色涨红,脖子被她缠了整整两圈。
他问,“你是要杀了我吗?陈匪照!”
“怎么会谢公子说话不还挺有力气的吗?”陈匪照才是虚弱的那个,她长期被他灌药,身子其实没多少力气,继而眼神一转,落到谢恒束发用的发簪上,毫不犹豫将它拔下,刺进他的左肩。
谢恒低吼,眼神凶狠地望向后方,“你闹够了。”
便要伸手去抓她,陈匪照倒吸一口气,急急寻找别的利器,但自她那次自残后,房中根本没一点东西,空荡荡的。而在这时,外面吹来一阵大风,关着的房门居然被吹开。
谢恒没把它锁上吗?!
出去的念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强烈,陈匪照不可置信地望向外面,那是个阴天,没一点太阳,但她从未如此渴望,快半年没踏出过房门了,鬼知道外面是什么光景。
她要出去,她要出去
陈匪照忘了身上的铁链还没被解开,松开谢恒,赤脚踩在地上,披头散发,顾不上身上衣物的破烂,跌跌撞撞走出去。可造孽的——方才对谢恒动手她已经用了很多力气,才走几步便摔倒在地,她面色惨白的瞟向后方,见谢恒还没追上来,便又爬向门口。
可这时,身上一痛,锁链被拉长,她再不能前进丝毫,门也被关上了。
仅一丈距离。
“您不能出去,”数不清有几个护卫守在门外,见到衣衫不整的她,匆忙收回视线,将门关上。
外面,鬼影憧憧。
谢恒便是在那一刻向她走来,和她一样赤脚踩在地上,来到瘫坐在地上的夫人身后,撩开长发,吻上后颈,将左肩那儿不断往外流的血抹到她脸上。
“夫人,你闹够了吗?”
两年后,大宛,裴诃没想到当她不再是陈匪照后,还是遭遇一样的境地。她抬眼,茫然恍惚地看向旁边,“你不能又锁住我”
“只是两日,我安排好所有事后就会和你离开。”谢恒伸手,抚摸她的头发。
盼了两年多,终于能和她独处,每一刻他都感到珍惜。
失去陈匪照对谢恒来说是件极其痛苦的事。这痛苦是缓慢、绵长的,他的心像被放到一间空房子里,外面天寒地冻,他却找不到可以生火取暖的木柴,明明关紧着门,风却从四面八方吹进来。找不到是哪漏风了,感受着巨大的寒冷——无助。
谢恒失去记忆,即便从旁人那儿得知自己曾与一人成亲又和离,也不会对那位女子抱有任何情感。
他以前从不去集市,不爱和卖菜的、卖糕点的商贩说话,但不知怎的,谢恒一有空就会到街上去。有商贩和他搭话,说自家的白菜很新鲜,今早刚摘的,要不要来一把。
谢公子本该嗤之以鼻,可他望着那青菜,脑子却想起一人。记不清对方说过的话了,只记得有一人曾站在他身边,和菜农讨价还价,问他有没有空心菜卖,被告知卖完了,还耷拉着一张脸和谢恒抱怨。
她是谁?
谢公子以前从不吃炒米粉,但他独自去酒楼,却会点一份面、一份炒粉和两三样点心。
他不吃甜食,只有那份面是他为自己点的,其余的他是为谁而点?为什么会下意识点两人份的菜?
这些蛛丝马迹一点点透出来,怀念像是一种从心里长出来的虫,将人剖骨食肠,而没有人能被谢恒迁怒,被他怪罪,因为她仅仅是个模糊的影子。
谢恒回到家,躺在床上,想他是否错过了一人,一转身,望着空荡荡的右边——“我为什么会一直躺在左边,旁边是也有她的位置?她是我的夫人?可为何我会忘了她。”
在书房里处理公事,时常会抬头望向对面一张凳子——“那里曾坐着谁吗?”
偶尔从案桌上找到一本《女训》,好像听谁抱怨过这书读着没意思,不想背上面的内容。
她是谁?!
谢恒逐渐感到焦虑,想去找这人,却怎么都找不到,去问家里的人,不被告知。
到底为什么要瞒着我?她又是谁,是我的夫人吗?为何我会找不到她,又为何会忘了她?!
谢恒陷入巨大的慌张,觉得自己好像被愚弄了,感到愤怒,她无处不在,却又让他找不到她。谢公子养尊处优,在半年才后知后觉自己是爱她的。
而她对他来说,偏偏是个虚影。
他没有记忆,不知道她的名字,关于她的一切都被人隐瞒起来,继而当谢公子忍不住向外界寻找帮人,去询问旁人时,对方的沉默让他感到自己的可笑。
我爱上了一个人,但我不知道她是谁,时不时会想起一些事来,但这些事虚无缥缈,甚至我都不确定是否真实发生过,怎会如此荒唐?
直到、直到他在两年后,六月中旬从家中找到一张纸条。
——六月二十一号,大宛。
他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那是她留下的线索,继而来到这里,找到了她。
不能说是欣喜若狂,但谢恒那颗起伏不定的心总算安定下来,记忆也在一点点恢复。
只是、只是。
被他所放在心上的那人而今一动不动,眼睛通红,流出泪来。
“哪里不舒服吗?”他开始着急,“谢家的事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做了,好不好?我们回中原后,也不住家里。”
裴诃不说话,她头很疼,钻心刺骨似的,疼的她痉挛般绷直身体,想到种在体内的蛊虫。
如今除了大宛的事,还有她为何失忆,为何会被种下蛊虫这两件事没解决。
但这会儿躺在床上,四肢像犯人似的被铐起来,好像回到了两年前。
身上锁链极为沉重,一拖一拽,在身上留下红痕。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她叹。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除了和离。”他便问。
陈匪照缓了许久,轻声道,“和我说说城门兵的事吧”
“你能接受吗?”
“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裴诃坐起身来,拖着沉重的锁链,摩擦得皮肤通红,谢恒伸手帮她拿开,和她对上视线,不肯挪开,裴诃却避开了。
“说吧”
于是他道,“乱世间最容易发大财,如今陛下尚且年幼,实权都落到三大家族里。其中谢家向来贪财,比起其他两家,掌握的兵权并不多。我带着阿芙蓉来到这里,一开始是从贾平那里赚得三十万两,但阿芙蓉消耗得很快,吸食者会对此上瘾,用量越来越大。”
“谢家是唯一会生产此毒物的地方,长久之下大宛的百姓会崩溃,而我们也会赚得盆满钵满。”
“你确定已经把它运出了吗?”
“我答应过你。”
“为什么要杀城门兵?为了引发动乱吗?”
“是的,既然阿芙蓉的法子被我放弃,我就要找别的途径。守城门的将军叫朱禅,他曾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间,也曾在八年前逼死了当时的将领。”
“那将领叫什么?”
“伯胥。当时有别国进犯大宛,朱禅假传军情,伪造伯胥通敌的书信,不仅险些让大宛失了一座城池,还损失了军营七成的战士。”
大宛民风淳朴,当年敌国冒犯,伯胥率军将其逼退,朱禅是他的其中一名亲信。
他不断在伯胥耳边煽风点火,说这次如果乘胜追击,便可彻底重伤敌军,要他们在未来五年都无法进兵大宛。
打仗挺劳民伤财的,大宛国土很小,兵力也一般,伯胥看着躺在军营里裹着厚厚纱布的战士们,心里想,这种苦,受一次就够了,与其被动,不如趁着这次掌握主动权,彻底将他们赶跑。
他率军而上,从大漠打至山谷,双方都很疲惫。伯胥心里焦急,想着快了,再多撑一会。
谁会料到他明明在山谷里射杀敌方将领,对方会是个傀儡。
真正的将领出现在几十丈高的山崖上,一挥之下——
几十吨重石滚落下来,同时又早已埋伏在旁,将他们困住,迫使伯胥损失惨重。
他吃了败仗,无脸回京,却又收到皇帝的召见,丢来一张通敌书信。
轻飘飘落下,在触地那刻,跌落的还有伯胥将军坚持了数十年的忠诚。
他不可置信,百般否认,但之后居然又从他家中搜刮证据,甚至还有他家人的佐证。
裴诃听到这里,问,“朱禅是伯胥将军的亲信吗?可以随便出入他家里,将伪造的信件放进去?”
“他是他信赖的人,但远不能做到将伪证藏在他家里,是伯胥的夫人做的。世上多的是不忠不义的人,即便是夫妻,也如此。”
当然,谢恒不会。
他在说这话时,下意识地握住了裴诃的手,似要她安心。
可惜裴诃无动于衷,她其实也知道谢恒在感情上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谢五公子早年不近女色,确定自己和陈匪照是两情相悦后,发觉自己在感情上偏保守。
他认为动了情、和陈匪照结为夫妇便是一生一世,有了她再朝三暮四,实属自找麻烦。
有那闲工夫勾三搭四,不如多想想怎么上位,赚更多银子。
况且他在喜欢上陈匪照后,想过他或许是开始对女人有兴趣了,但不是,男女老少在谢公子眼里,都很无趣。
他爱财爱权,爱陈匪照,只能是她。
裴诃问,“朱禅后来上位,但又被调到城门口,你在这时挑起他和伯胥将军的往事,是想要”
“本来伯胥会通敌,青虎营的士兵们都不太相信,我想让他们知晓当年的事,和朱禅起冲突,借着那时日后中原的大军再攻入大宛”
不太对。裴诃皱眉,“朱禅和青虎营都是大宛的战士,即便斗得再厉害,也会一致对外,到时候根本不利于中原进军。”
谢恒眼里出现赞赏,“我要让朱禅当一回伯胥。”
“也让他背上通敌的罪名?!”
“不好吗,更重要的是让这些人得到多份内容迥异的军情,助陛下拿下大宛。”
谢恒和盘托出,雄心壮志。
裴诃看着他,叹,“你知道我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交了三个朋友吗?”
他一愣,攥紧了她的手。
一如既往的冰,裴诃道,“你总是在做让我伤心的事,不会改,不会退让。谢恒,我有时候会想,你到现在都不放手,到底是因为真的爱,还是因为我嫁给了你,才会如此坚持?”
一句话让谢公子怔住。
心里升起一团火,目眦欲裂,“当然是爱!没有爱,我怎会娶你?!除了你,我根本、根本不爱世上一个人!”
“可你知道自己在伤害我吗?”于是裴诃便问。
抬眼看进他眼里,非常平和,谢恒却觉得痛,像火点落到里面,他张张唇,想说什么,发不出声
先前在妓院,两人大打出手,裴诃已经觉得很难受。
她真切地爱过他,比谁都清楚他是她的夫君,继而想好聚好散,不希望自己像个怨妇一样,和他闹得难看。
谁想要和曾经的爱人兵刃相向呢?
她爱的人,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让她失望,也让她生恨。
可恨一个人也会筋疲力尽啊,时过两年裴诃都不是陈匪照了,不想再保持心里那份恨意。
“当真不能放过我吗?”再次轻声问。
谢恒摇头。
“你知道当初我嫁给你,也是抱着白首不相离的心情吧。”
他们都是用情很深的人。
但是
裴诃合上眼,流下血泪。
谢恒大惊,慌张站起来,想扑过去帮她擦拭,却被裴诃躲开。
“我去找大夫!”他便要冲出去,却也一步三回头,“很快,我很快回来!”
裴诃坐在床上,不回答,她太瘦了,像纸片似的,苍白无力。
门被重重关上。
房间无声无息。
在这一刻,裴诃忽然睁开了眼。
脸上仍有两道血痕,但她迅速取下头上发簪,将身上的四条锁链解开。
很疼,很冷静,早在和谢恒谈话那会儿,她便观察着周围。
——两年前便被他锁起来,裴诃不会允许自己面临同样的困境。
没听到一点杂音,该是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谢恒是也没安排守卫吗?
裴诃赤脚站在地上,推开一扇窗,想到谢恒的那些手下,能不留痕地杀害十五名城门兵,该是身手非凡。
不可掉以轻心。
她猫似的走在走廊里,猝不及防听到砰一声响,望过去——
一个人直冲冲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出来!”有人藏在了他身后,裴诃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只攥着自己的发簪,眼神凌厉!
却见奕妁从里出来。
将她拉住,“你眼睛怎么了?!趁那疯子去找大夫,和我走。”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裴诃实在没想到她会来,奕妁不答,带着她跃上屋檐,裴诃还头疼着,被奕姐身上的那条青蛇咬了一口。
“是你带她来的吗?”裴诃隐约记得这小蛇似乎很能干,既能识人踪迹,也能置人死地。
青蛇点头,舔她伤口处泌出的血珠。
毒性相克,裴诃的头疼减缓了。
没过一会,见到春渡。
“师傅您眼睛怎么了?谁弄的?”他迎上来,大胆地将她横抱起来。
表情严肃,但裴诃瞄到他的耳朵尖在一点点变红。
与此同时,也看到徒弟身后倒了几人,“是你做的?你什么时候会武功了?”
“您出嫁后,老板帮我引荐的先生所教,”在知道裴诃在谢家过得不好后,春渡便在学医这方面怠慢了,觉得能让师傅过得好,首先得保护好她。
三人来到一处宅子,据说是包打听的其中一个房址。
过程很顺利,春渡立即替裴诃处理眼睛的伤,裴诃乖乖坐着,问,“是有谁牵制住谢恒了吗?”
春渡点头,私心不想让师傅知道那人是谁,要将功劳都揽上身,没回答。
奕妁瞅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裴诃“嗯?”了一声。
“是那个爱穿蓝衣的公子,”春渡便道,即使知道他的名,也不想直说。
裴诃疑惑,“李水徵?”
点头。
“他怎么会和你们认识,”裴诃喃喃,又想到谢恒筹谋的事,对方是否知情。
“之前他来过棺材店,甚至还和我打过一架,”后半句春渡说得含糊。
奕妁笑看着他,心想十几岁小孩还真是小气。
哪有她那般大气啊,奕姐看向裴诃,欲言又止,她们算是和好了吗?
裴诃却一直低着头想心思,她一个普通人,不能阻止两国交战,那么在提前知情的情况下,能做些什么呢?
“在想什么?“奕姐问。
裴诃看着两个亲人似的朋友,说出谢恒来大宛的目的。
二人闻言,一个还算淡定,表示是意料之中,一个则本能揪住师傅,“那我们快走吧!“
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反应,裴诃愣住,“你们没想做些什么?“
奕姐:“做什么,找朱禅说出你所知道的事吗?如今是他全程搜捕你,对你只会有防备,而没有信任。去找伯胥的旧部,人家又没见过你,哪来的信任?”
裴诃:“但按谢恒说的,大宛百姓之后难逃一劫。”
“先关心一下自己吧,头还疼吗?身上蛊虫还要不要解了,”奕姐语气是不太好,本来她就担心着裴诃的身体,两人这会儿待在一起,先不说是否彻底“冰释前嫌”,怎么小大夫提都不提蛊虫的事?
裴诃迟疑,撒谎道,“现在不疼了。”
于是奕姐脸色一沉,瞥到一旁的春渡,拉着裴诃走开,“你给我来。”
两人走进一间房。
奕妁:“你还是不想活下去。”
裴诃回避她的视线。
她捏住她的下巴,逼她转过头来,望进眼里,“陈匪照!”
“我不叫”
“无论你怎么逃避,这个名字都属于你,发生的事也烙印在你身上。这个月二十七号,是你娘的忌日。”
血淋淋事实被她说出。
裴诃眉头紧锁,“你怎么能”
“还有十日,她被葬在了中原,你再想死,也要熬到那时候。然后抛下所有关心你的人。”奕姐非常直白。
“我不是”
“你就是个敏感又不堪一击的人!我没见过你被病人赶出家门的样子吗?不知道你曾误诊过别人,差点酿出大错吗?在谢家如履薄冰被人看不起,你不告诉我,我就真不知道了吗?!”
奕姐牢牢扣住裴诃的肩膀,好像是另一条铁链,缠在身上——但这一次,是要将求死的人留在人间!
“过了忌日就是中秋。”青蛇从奕姐身上游过来,安抚地舔着裴诃的脸,冰冰凉凉,她脸上还有血痕,一点点被舔干净,但裴诃却也闭上了眼。
“我们一起过吧?”
奕姐偏过头,觉得自己这是在退让,和好的迹象。
接着便感到不安——小大夫会答应吗?果然世间所有感情都烦透了。
还好底下的手被人反握,“好。”
很冰,有些粗糙。奕妁没看裴诃,想听她多说几句话,见迟迟没有下文转过头去。
“小大夫?”
却见她双眼紧闭,苦笑,“奕妁我好像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