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成长的代价
僵尸般成群结队涌出的日军步兵,究竟是如何突然出现在中國军队左右两翼的,对于这一点,三位年轻的学生连长在惊愕失措之中根本无暇考虑。
末日疯狂才是真正的疯狂。
陷入绝境的日本兵像是上足发条的机器,三两步便近了身。
这场夜场没有步机枪对射,只能听到冷兵器切开人体的喀吱声。
仓促接敌的学生兵们朝天打响了信号弹,发出间断闪烁的求救信号。
营部哨兵第一时间叫醒了正副营长,焦虑愤怒的情绪在营指挥所中蔓延。
“2连擅自行动,1连和3连为什么不加阻止?真是糊涂呀!”李宇昂心急如焚,他担心营长那句“不愿独活”的誓言成真。
李虎巍拾起一支m1卡宾枪,那是宪兵巡逻用枪,枪管短小,有效射程不过二百来米。
“营长,你要干啥?”
“带上警卫班,救下学生们!”
李宇昂一听就急了眼,当前敌情不明,能将三个连包夹住,鬼子人数应该不会少。
“我们每多说一个字,就有一个弟兄在流血!”临阵者必当果敢,李虎巍身先士卒杀入夜色。
小李子跺了跺脚,气冲冲地让王老王等一众警卫兵跟紧自家营长。
被日军包夹住的学生兵们一个个被刺倒在肉搏阵地上,他们的眼镜片被踏成碎屑,到处是军靴摩擦血泊中碎玻璃的声音。
“这些小鬼子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我们完全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了对手!”一位排长端起了汤普森,但两军已经近身搅在一起,难分彼此,热兵器无法发挥威力。
照明弹燃烧将熄,能见度下降到令人担忧的地步。
“天呐,我们成了坎尼会战中的罗马军团……”3连长读过罗马史,日军从两翼越逼越紧,很像是千年之前汉尼拔的迦太基和高卢联军对罗马步兵方阵采取的战术。
军阵中央爆出一声柯尔特手枪的脆响,近在咫尺的士兵俯身摸去,发现性格内向的1连长倒在瓦砾中,头部被鲜血和脑浆完全糊住,这一枪应该是他射向自己太阳穴的。
仅凭一腔热血,只没法打赢现代战争的。
年轻的连长无法承受指挥失误带来的严重后果,选择用性命为成长的代价埋单。
指挥官自裁让本就陷入危机的三个步兵连士气几近崩溃,很快,他们连肉搏的空间也不再拥有,所有人几乎如同战俘一般被围挤一堆。
弗林趴在房顶上,目睹了这血腥残酷的一幕。对面屋顶的九二式重机枪已经上膛,弹雨即将扑向身处险地的中國人。
空气中传来子弹尖啸,日军机枪正副射手均是闷哼一声倒在枪座上。
弗林能分辨出来,这是美式卡宾枪在射击。这种半自动步枪是二线部队的自卫武器,一般不用作一线攻坚使用。
肉搏阵地距离机枪大概200米,这是把卡宾枪的机能发挥到了极致。
谁会有这等能耐?莫不是……老朋友到场了?他将眼睛附在狙击镜边缘,准星在中日两军阵间游移。
他判明了国军的火力构成,那不是一支卡宾枪,而是二十多支在同时开火。
这批赶来增援的驻印军,打头的正是他的天敌李虎巍。
警卫班和营直属队用一波漂亮的突击撕开了日军阵线,762毫米口径m1卡宾枪在50至100米距离内如鱼得水,短管子们结构简单,射速奇快,后坐力小,二十多支枪齐射的威力在并不宽阔的街道上尽显无疑,在极短的单位时间内给日军造成可观的杀伤。
显然,用九九式这样的旋转后拉枪机式步枪和卡宾枪在中距离上对射是要吃大亏的,日军在射出寥寥数枪之后兵锋衰竭,朝街道两侧退潮。
弗林用目光和准星锁住了李虎巍,果断扣下扳机,前后不超过两秒,子弹从肉搏厮杀的人群头顶掠过。
目标区域人员太过密集,明显是有人中枪栽倒了,但无法确认命中的就是李虎巍。
弗林心急如焚,准星乱跳,此时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到弹着点附近确认战果。可北条绫在身后扯住了胳膊,他明白,夜色中的乱战是突围良机,过了今晚,老天爷不会再给他机会。
李虎巍压根没意识到弗林的存在,却被身边一个壮实的家伙扑倒了。几乎同时,耳边响起kar98k的一声轰鸣。
夜战八方,两军殊死相搏。小李子在一片混乱中寻找自己的长官,脚下尽是绊人的尸体。
李虎巍一摸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人,穿着国军军服,身背后是个步枪弹穿出的血窟窿,嘴里哼哼不停,依稀瞧出这是王老五。
老兵总有这样感知危险的本能,千均一发之际挡在了敌方狙击手与自己长官之间。
“医护兵!”他扭头大吼。
“营长!是你吗营长?”小李子跌跌撞撞扑了过来,像是在瀚海中扯住救命稻草。
“我没事,老五挨了一枪,妈的!”李虎巍用指甲狠狠抠动卡宾枪托上的烤漆,若不是手下还有几百弟兄指望着长官,就算孙立人亲手摁住他,也必须冲进对面的楼房把开黑枪的家伙揪出来弄死鞭尸。
援兵和担架火速赶到,生力军的加入让僵持的战局转向有利中國人的一边。
小李子端枪撂倒了几个打算转身溃逃的鬼子,急问道:“鬼子支撑不住啦,咱们追不追?”
“追,一定得赶尽杀绝才行。我猜这群杂碎是从地道里钻出来的,弄几台火焰喷射器来!”下达完命令,李虎巍将目光重新瞥向对面楼顶,人去楼空,弗林消失在视野里。
随着上千度的燃烧液体灌进地道,日军一部分化为焦炭,没被火烧着的也因缺氧而窒息。
天明时分,八莫已不再有日军成规模的抵抗,这座中缅边境古城像是大难不死的重伤老人,奄奄一息。
“伤亡情况?”
小李子叹了口气:“牺牲了78个弟兄,重伤了一百多,还有些轻伤的,已经让卫生队帮忙紧急抢救了。”
李虎巍气的一砸拳头:“谁他娘的下令集结夜袭的?”
侥幸活下来的2连和3连连长解下武装带,摘掉钢盔,把手枪搁在钢盔里交到小李子手上,然后朝李虎巍扑嗵跪倒,哭着把昨晚和今早凌晨的战况简单交待了。
“作为指挥官,最不可饶恕的,就是把手下弟兄带入绝境!没错,国内滇西的弟兄,新28师的,82师的,荣一师的还有103师的,手里的家伙及不上你们,可他们钉是钉铆是铆,知道什么叫令行禁止!”他发了一通火,虽然明知再大的火气也挽不回丢掉性命的士兵。
“自行去军法处报到吧……”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屁股底下坐着的,是王老五昨晚还睡过的行军床。
小李子把跪地的两位负罪连长扶起:“你们不再是学生了,去承担一名军官应当承担的责任吧。”
年轻的连长们抱头痛哭,战场上违令擅为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一个月后,经军事法庭裁决,两人均被判处极刑。
学生血染沙场换来八莫光复,手下的士兵们将城内城外楼房地面和地下搜了个彻底,却没有找到弗林或是他的尸体。但从王老王体内挖出的子弹却是如假包换的kar98k的792毫米子弹,这无疑是德国志愿兵留下的罪证。
好在王老五这家伙命够大,拖着一口气就是咽不下去。
“就算勉强救回来,多半也是个废人了。”小李子伤感地摇摇头。
“什么废不废的,一定要救,我要他好好的活着!”李虎巍对医护队下了死命令。
城里城外一千四百多具日军尸体,没有伤口的是被爆炸震死或活埋的,中枪者大多死相难看,被弹片削去半拉脑袋的也有,还有便是被火焰高温炭化的焦尸。
“鬼子下一个据点在哪?”
“在南坎,但他们兵力不足,估计没法再像八莫守军那样顽抗到底了。”
“快,给我备一辆车!”
小李子一时不解他的意思。李虎巍气咻咻补充道:“去南坎。”
“太荒唐了,且不说这一路上是否有鬼子零星阻止,光是八莫以南那边沼泽地就是车辆禁区了。”在小李子看来,自家营长不知又搭到哪根神经,要做出违背常理的事来。
可没想到的是,在听说有沼泽这么回事之后,李虎巍反倒更加来劲了。
“要车可以,我得跟着你。”小李子二话不说,跳上威利斯吉普,他先前给亨特当过车夫,方向盘把得稳。
既然前路有沼泽阻隔,目标自然跑不了太远。吉普车卷起滚滚尘埃,将已成废墟的八莫渐渐甩在身后。
“确定是那个德国人弗林吗……你有把握杀他吗?”小李子狠踩油门,前方的路越来越不好开,轮胎很容易陷在淤泥里,然而更令人忧心的是敌人的虚实。
“基本确定,把握没有。”
“……”
“我和他之间,谁也绕不开谁,总得有个了断。”
“我做你的副射手。”
“不,你把车停在沼泽边上就行,接下来的事情,是我和弗林的私人恩怨了。”李虎巍紧握枪托的手心有些汗水,手中是一支对他而言略显陌生的美制m1加兰德半自动步枪,八发装填,可以连续开火,射速极高,但在超远距离上狙击,并不是这款步枪的强项。
“有打火机么?借我一只。”
“你要打火机做什么?”小李子虽不理解,可还是将裤兜里仅有的打火机摸给了他。
……
从顶楼向李虎巍射出致命一枪之后,弗林趁着八莫城中的混战,手携北条绫连夜突出包围。
他来八莫不久,对周边地形一无所知。至于北条绫,产后伤病几乎将她的健康完全摧垮。
在无光且无助的黑暗中,一只手突然扯住他胳膊。
“我带你们逃出去。”那人说话很小声,毕竟这在八莫守备队看来是彻头彻尾的逃兵行为。
于是,弗林手牵着北条绫,自己又被那个神秘人牵着跑向未知方向,一口大气也不敢出。等枪炮声变得轻不可闻,三人终于停下脚步,让不堪重负的心脏稍加喘息。
“你是志村?你没有死?”弗林凭着听觉与记忆判断。
“弗林君真有一双好耳朵,没错,我是志村,活得好好的。”浓云遮月,弗林与绫都无法看清志村菊次郎此刻的表情,估计也是大难不死之下的后怕。
“既然经历了七年的战争之后仍然活着,上天肯定想着留我一命,而不是稀里糊涂把命扔在八莫。这是天意,嘿嘿。”志村菊次郎回望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八莫,为自己的逃兵行为辩解。
根据志村的描述,从八莫到南坎距离并不算太远,但一片面积不小的沼泽成为两地之间行军的障碍。摸黑前进无异于自杀,如果不想被深潭污泥吞噬的话,最好待到黎明时分再继续行动。
三人不敢引火,生怕招来国军追兵,只得抱团栖息在一株粗壮的芭蕉树下,忍受蚊蚋的围攻叮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