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是营长
“新来的营长看着还行,就是他的马弁真不怎么样,天天日爹操娘挂在嘴边,说话比屙屎还脏。”
“我可听说了,他好像个逃兵,本来是要枪毙的,被咱们营长在军座面前保了下来。”
“那我还听说了呢,咱们营长本来也是要枪毙的……”
“别胡说!”
一帮学生兵边检查枪支弹药边私下议论,这种情形在农民部队是遇不到的,学生们关心周边的一切,上至国家安危,下到长官私事。
“立正!”
口令一下,学生兵们都明白是新营长到了,所有人快速打好背包,全副武装,个个立得笔挺挺,如一棵棵小劲松。
李虎巍现在是威风凛凛的营长,拥有自己的枣红战马,腰捌盒子炮。
但是,和别的长官不同,他身后多了一支普通士兵才会使用的步枪,不改狙击手的本色。
原先的爱枪被熔化在“弥之炎”的高温之下,暂时没有趁手的武器。
他背上这支新枪,是美国产的m1卡宾枪,没有枪栓、自动退壳,压紧弹夹连扣扳机就行了,精度和射速都是一等一的厉害。
“全营集合完毕,请营长指示!”李宇昂是营副,代表全营向李虎巍请示。
放眼望去,这个按照美军体制编练的主力营,530名官兵整装列队,皮靴泛锃亮,刺刀映寒芒,士兵眉宇之间闪动着大国军队的威严气势。
他想起了几年前在新兵营破衣烂衫的同伴,热泪积在眼眶下面一寸的地方,强忍着没有涌出来。
“请营长训话!”
李虎巍明显感觉到小李子嗓门比以前大了不少,早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嫩把式翻译了。
“我……各位都是读书人……有学问的……我其实……说不好……”他坐在马背上,目光扫过一位位稚气未脱的学生兵,他们中不少人戴着眼镜,用无比好奇的目光紧盯住这位新长官。
“我请求各位……不要做无谓的牺牲,面对鬼子的火力点不要逞蛮勇,对付鬼子的散兵坑注意交替掩护,打巷战要提起一百个心,静待我们的炮兵把敌人机枪、掷弹筒和迫击炮阵地一点点清理掉……”李虎巍内心纷乱如麻,战前训话似乎成了新兵训练班,但他觉得必须说出这些话,优秀青年才骏不该成为炮灰消耗在战场上。
“我是个粗人,除了打仗没别的手艺,连名字里都带着畜牲。大家识文断字,知书达礼,这世上的仗终有打完的一天,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不能靠英国人、美国人,还得靠大家的一双双巧手。”李虎巍在队伍里似乎看到了赵殊阳,那个戴着金丝镜框,又黑又瘦的技术军官,他此时已该和心爱的女孩在天上相会了吧。
这时,2连连长郑方成挺身出列,血气方刚吐字如铁:“请营长放心,全营将士定当爱惜性命,以智克蛮,日寇一旦灭亡,我等还要回到课堂求学问道。”
李虎巍勒紧马缰,遥指八莫方向:“很好!这一仗,我们和鬼子的伤亡比必须小于1:1,你们若是血流成河,本营长不会独活!全营听命,进入预设阵地,准备进攻!”
龟缩八莫城区的日军早已被断绝了补给和后路,兵死一个便少一个。他们弃守了大半座城区,一小撮顽固分子零星分布在最后几处工事据点里。
李虎巍随身配备一个通信班,两名学生兵麻利的操作电台,与师属炮兵营保持联络,将炮兵落弹的弹着点及时回馈过去。
这款无线电话是美国产的scr-300型号,体积不大,功率不小,单兵携带很是便利,天线也不算太长,隐蔽性不错。
“营长,还剩最后三个街区,不能把功劳都留给炮兵弟兄,咱们冲一次吧,打完这仗,就没得机会了。”2连长郑方成像江湖人士那样抱拳请命。
从望远镜中看去,日军盘踞在水泥构筑的几幢楼里,通过民居窗户向外零星射击。这些建筑墙体比较坚固,迫击炮弹造不成太大毁伤效果。
“等‘十五榴’上来就太晚了,不能让小鬼子活过今晚呀。”王老五也是一脸兴奋求战的表情。
诱人的胜利,像是垂在枝头鲜翠欲滴的果实般唾手可得,迎风摇摆,撩人心弦。
“这不是我熟悉的鬼子战法,”李虎巍转过身来,面对心急火燎求战的一众弟兄,异常冷静的说道,“他们若是被逼入绝境,一定会以白刃战发动玉碎冲锋。可现在……敌人太镇定了,井井有条,方寸不乱。”
“那咋个办嘛?总不见得等他们慢慢病死耗死吧。”郑方成语气中明显带着不服和抵触。
“住口!你小子才打过几天仗?李营长和鬼子拼命的时候,你还是学生娃呢!”李宇昂也摆起了营副的官威,张嘴教训道。
“营长,给个准信吧,啥时候进攻?”1连长也是个毛头小伙,眼镜背后闪着真诚的目光。
“马上就要入夜了,鬼子擅长摸黑,必须等到明天凌晨,天色露白,重炮营火力准备充分之后再动手。”
“可是……”
“执行命令!”
李虎巍厉声之下,手下三位年轻稚嫩的学生连长闭上了嘴,营指挥部恢复寂静。
“王老五,我累了,要好好睡上一觉,凌晨四点之前,除非小鬼子把刺刀伸到眼皮底下,否则不许叫醒我!”
“是!”
难得有安稳觉睡,李虎巍合上眼皮没几分钟就进入梦乡见了周公。他做了个极怪异的梦,马兰那糙丫头突然变水灵了,却也大着肚子,手里牵着的还是已经长大的儿子李倬云……
营长躺下歇息了,可三位学生连长无论如何也安份不下来。
在他们看来,夜战根本不成问题,部队备足了照明弹,不行还有大功率探照灯,足以将那些面积不大的街区映成白昼。
日军防线如同朽坏的破门,随便踹上一脚就坍了。唾手可得的功勋放着不取,实在是当军人的遗憾。
“咱们营长太过小心了,怎么像个娘们儿?”
“他新官上任,不想头一仗就吃瘪呗。”
“我略有耳闻,他之前在松山带过一支突击队,结果全军覆灭,就他一人逃了出来……”
“真有这回事?”
“不行,咱们不能让战机白白溜走!”
2连长郑方成是个机械系的大学生,在校里就是学生会干部,主见大,行事果断。另两位都是他的校友,性格相对谨慎。
“方成,军中抗命擅为是大忌。”两位学友出言相劝。
“我准备好了,就在今晚,零点行动,你们二位跟不跟着我干?”郑方成做好了抗命行动的打算。
另两位连长实在拿不定主意,不住的搓手挠头。
“懦弱!抗日集會上你们都是怎么发誓的?头可断血可流!都是男人,给个爽快话!”
3连长一砸拳头:“得了,部队交给你指挥,我打个下手就成。”
经他这么一说,1连长也不再犹豫,做了同样的表示。
于是,三个连就在营长和营副毫不知情下在黑夜里完成了集结。
阵地前沿瞬间被照明弹从黑夜提前推向白天,强光之下,中國士兵的钢盔反射出刺眼光芒。
部队跃过残垣断壁,交替掩护向八莫日军残部最后据守的街区逼近。
敌人像是连夜逃走了,更像是睡着了,除了仍在招展的旭日旗,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
“小鬼子溜掉了?真是晦气,本来还想大开杀戒的。”面对空空如也的敌方阵地,郑方成意犹未尽。
“不,他们没有走。”1连长紧张的吞咽口气喃喃说道。
“为什么?”
“他们的……军旗,我听说过,小鬼子军旗看得比命还重要,旗在人在……”
面对日军,以旗判敌的做法是有效的。果然,在照明弹光辉渐渐黯淡之际,无数攒动的人头突然从攻击部队两侧涌了出来。
鬼子兵不旦现了身,且人数占了优势,手中枪刺寒芒闪烁。
……
两个小时之前,阿尔伯特弗林仍旧同他的绫小姐依偎在潮湿阴暗的底层楼房单间。
出于联队长的特别关照,他不必和其他士兵一样到阵地前沿拼命。
这份特别关照,当然来自平塚秀行的私下争取。
“保护好绫小姐,除非她的生命受到威胁,否则阁下不必持枪战斗……”这是八莫守备队指挥官临别之前对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可就在前天,这位指挥官死于中國军队的炮袭,十多块弹片把他穿成了血人。
八莫孤城,十面埋伏,帝国陆军的前景惨淡无光,最后的立足点正在一点点被蚕食。
这些日子里,弗林无时不刻盘算突围路线。
“逃不出去的……弗林君,枝那人封死了全部路口,我们能做的,就是守在八莫为天皇尽忠。”眼前的军曹看上去约摸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嘴里说得无比坚定,但目光却闪烁不定。
弗林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名装硬充愣的军曹是在刻意掩饰些什么。
军曹靠着墙坐下,在衣兜里摸索了片刻,而后掏出一支烟递给弗林,又用目光扫了一眼北条绫。
“弗林君的爱人真是既美丽又勇敢啊,你们是在军中认识的吧?”军曹好奇问道。
弗林摇摇头,说他俩战前便相识了。
其实,这话既对又不对,他和绫小姐幼时只是相互知道对方的存在而已。
“爱情,多么美好的事物。我温柔善良的妻子远在大阪呢,现在战事吃紧,连修书寄情也很难做到了。”这位军曹说话倒是文绉绉的,让弗林颇感意外,于是点上烟同他攀谈起来。
“老兵?”
“嗯,”军曹应了一声,又补充道,“论资历,也许我是这八莫城里最老的了。”
听过他自我介绍,弗林算是明白了。军曹大名叫做志村菊次郎,早在卢沟桥事变那会儿就在华北驻屯军服役了。
“昭和十二年的七月七日晚上,我那时才是个20岁的传令兵而已,演习一完就拉稀跑肚,在路边解了手。完事之后发现找不到部队了,你也知道,枝那华北那种地方,一个外国人是极容易迷路的……”
弗林恍然大悟,眼前这家伙就是改变了历史命运的那个迷路士兵,当时还是联队长的牟田口廉也借口中國军人扣留志村,于是在宛平城下挑起事端,中日之间爆发全面战争。
“弗林君,这七年多来我一直冥思苦想,假如那一天我的肠胃能给力一点,或者及时归队,这个世界会否是另一番景象?”志村挤出一副苦涩难看的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分外凄惨。
“很难想象……”弗林与北条绫四目对望,如果中日战争没有爆发的话,他们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也许,我会成为某个中國人的妻子,将日本人的身份隐藏到埋进坟墓的那天吧。”她似乎打算加入两人的讨论。
志村像是来了兴致,说道:“不瞒您说,假如没有战争,我是立志要当一名作家的,虽然并不后悔参加圣战,但内心总觉得,如果不陷入大东亚战争,也许日本会变得更好。”
三人聊兴正浓,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来人是一名中尉,脸上挂着临战前的兴奋:“志村,枝那人进了伏击圈!该我们好好表现一下了。”
志村弹簧般的原地立起,毕敬毕敬答应了一声,转头对弗林说道:“也许是在下的最后一战了,愿来生再有机会一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