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张楠篇
我至今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见佳人的场景,在梦里演练了很多遍,表演谢幕的时候我走上去送花给她。
那是高一的元旦联欢会,按常规情况是班级各办各的。刚好这一年,学校新到任了校长,他也许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拍板了全校联欢。
元旦当天下午,所有学生搬着自己的板凳汇聚到操场。
我作为班长自然要起带头示范作用,也是准备了节目的。然而元旦的前一天晚上,班上有个女同学找到我,说想加一个诗朗诵的节目。
这个女孩平时少言寡语,望着我的眼神透露小心翼翼和希冀,我于心不忍便应了下来。而节目单已经定好,不可能临时加表演进去了,我连夜和联欢会负责人商量,把自己吉他弹唱换成了她的诗朗诵。
我应该感谢这个女孩,又或者感谢自己一时的热心,让我没有错过佳人。
她穿着红色的及膝裙子腰上系了一块米白色的围裙,胳膊挎了一只篮子。洁白无瑕的脸,卷曲的刘海散落在鬓边,眼睛宛若墨玉。像个洋娃娃轻盈地走到华丽装扮的女主角身边,问她要不要买一只花。
佳人在这场话剧里扮演了一个卖花女,无足轻重的角色。可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登场,所有人黯然失色模糊成为背景。灯光汇聚一身,她成为唯一的主角。
我像被施了定身术,看到话剧谢幕,仍然呆若木鸡。兄弟在旁边扯了我一下,小声说,“这场话剧还挺没意思的,故事好老套啊。”
终于被招魂回来了,我虽然根本没太在意剧情,但忍不住委婉辩驳,“是吗,我觉得他们演得很认真呢,一个小角色也很有带入感。”
兄弟疑惑,“咦,你还对话剧感兴趣吗。”,转而挤眉弄眼,“下回要不咱们也排一个,保准能比这个强。”
我掩饰性地给了他一肘子,“别废话了,下个节目上了。”
原本想向他打听一下认不认识卖花女,可这样显得刻意了。这哥们嘴惯不是牢靠的,没有的东西也能嚷嚷出几分真,何况我也谈不上清白。
反正节目单上有年级和班级,还有全部演出同学的名字,挨个对下来找个人也不难。
我果然顺利知道卖花女的名字,邓佳人。这三个字在舌尖上绕来绕去,觉得和她非常般配。
我心底默默摘掉了她的姓氏,亲昵地唤她为佳人,即便她并不认识我。
后来听人讲,一见钟情其实是见色起意。
我摇摇头,却无法辩解,是否真能分得清楚呢。
我从前偶尔也会设想一下喜欢的女孩,是文静是活泼,是知性还是可爱,最后都不了了之。因为我心中也没有准确的形象,觉得这些特征都各有各的意趣,可我也无法想象这些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样子。
然而佳人出现的那一刻,我心里一直幻想的模样忽然清晰。不是某些特定的点累积成一个钟情的人,而是我钟情的就是这么一个人。你问我如果佳人不长这么一张脸我还会喜欢她吗,我不知道,因为我喜欢的人就是拥有这张脸。
我的心某一处在一瞬间豁然开朗,拨云见日,是她。
我悄悄观察了她好几天,做了一个大胆又冒险的决定。我在厕所边拦住了她,尽力非常礼貌地表示能不能加她好友。
第一次找女生要联系方式,我内心其实很忐忑,怕她觉得我唐突又怕犹犹豫豫把人放走。而且在女厕所旁边待着真的蛮尴尬,既要盯着门口又不能像个变态。
她看了我一眼,停顿了半秒就说了句好。
我喜出望外,一摸兜才发现自己忘了带手机,顿时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然而想加上联系方式的心战胜了窘迫,我撕开刚买的笔芯塑料袋,不好意思地询问她能不能写在我的手上。
她什么话都没说,捏着细细笔芯快速地写了一串号码。
她低头写字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纤细的脖颈,闻见了一阵清雅的发香。我的心怦怦跳,不敢乱动,怕被瞧出端倪。
又何尝不知,我满身是破绽。
我梦游般,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云端回到了教室。暗暗揣测这么顺利的原因,止不住窃喜,难道佳人认识我,她对我也有好感吗。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佳人只是选择了一个简单的方式尽快解决了麻烦。
当时我拦下她,她看了我一眼认定是个麻烦。如果不答应我,我会纠缠不休。既是如此,索性给了我所求的,让我没理由再来骚扰她。
她是对的,我加上她好友后,确实消停了一阵子。开心慢慢平复,又开始琢磨怎么开口讲第一句话。
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发了一个“hi”过去。
我打球都把手机放贴身口袋里,生怕错过了信息。可整整一天一夜过去了,消息界面还是只有孤零零的一句hi。
她是不是手机放在家里没带到学校呢,又或者手机被上缴了?我暗暗猜测,这样纠结了一个星期,按耐不住决定再去找她。
男生主动点也不丢人对吧。
听说她在操场上跑步,我还有点意外,看不出来她是喜欢运动的那类女孩。
我回宿舍换了一双运动鞋,想假装跑步偶遇。兴冲冲来到操场,又在小卖部买了两瓶水,计划可以借着送她水的由头搭上话。
为了看起来目标性不是那么强,我特意边慢跑边悄悄搜寻佳人的身影。都快跑完一整圈了,我仍然没找到人影。正在怀疑是不是消息有误的时候,我看见她了。
她脸上带着前所未有温柔的笑,令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在前段时间观察她的过程中,我缓慢体会出在佳人柔弱的表面若隐若现透着寒凉的气息,她的笑永远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像春风吹拂,却没有春寒料峭。佳人的目光注视着另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头枕在她的腿上。她轻轻摸女孩的头发,面容恬静。
我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干涩,也许是从她动作里看出了视若珍宝的意味,又或者是看到了佳人放在身旁的手机。
这场面十分美好,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落荒而逃。
有时我也会厌烦我为什么要当这个班长,以至于我不得不事事身先士卒义不容辞。我甚至没有什么时间整理心情就要去准备辩论赛。
然后我在辩场上碰上了那个女孩,她是对面的一辩,叫夏姗。我脸上不显山不露水,心里憋了股气。那场我思维异常敏捷,抓住一些逻辑漏洞打得对手招架不住,队友都情不自禁在桌子底下竖了大拇指。
一通发泄之后又觉得自己可笑,竟然跟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较劲,丢人。
我看她被打得垂头丧气,忍不住鼓励一下她。有些惭愧地对她说,一起加油。
夏姗也没做错什么事,我找她撒气实在不是东西。
没料到,我还没想好怎么去面对佳人,父亲的工作又有了变动,他升职了,我们全家要搬到他工作的城市。
我有点不甘心,我想最后再找一次佳人,我打算跟她告白。
我去了她的班上找她,她的同学告诉我没看到她。我直觉是她跟夏姗在一起,于是又去找夏姗。
夏姗今天没来上课,她好像感冒了。夏姗的同桌这么跟我说,她的室友今天过来了一趟,帮她请了假。
我再多不甘心也只能默默藏心底,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了。
母亲说我从小懂事乖巧,上了学也处处优秀基本用不着操心,只有一点让她忧虑。
小时候有一天,我看到路边有一种特别的花,香味异常,母亲父亲对花草知之甚少也说不上来名字。
我当时也没表现出什么,可夜里悄悄独自去看。父母发现我不见了心急如焚四处寻找,几乎要报警,最后却看到我就静静蹲在路边看花。
她说我当时说的第一句话是,好想知道它叫什么。
母亲暗自心惊,这孩子莫不是丢了魂。我回到家后一如往常,乖巧听话,她才稍微宽心。
她快忘记这件事的时候,我往家里搬了一个花盆,里面种的植物和那种很香的花长着一模一样细长的叶子。
母亲问我是把那花挖来了吗,我点头又摇头,很开心地说,我听路上的一个叔叔说可以移走一小撮。
她觉得我种不活,一是我年纪小做事没谱,二是花也不是那么好养的。
我开始时确实把它养得一天更比一天蔫。尽管我已经尽心尽力了,并不如母亲预料的那样三分钟热度。
我看着逐渐枯黄的叶子流出了眼泪,父母也束手无策,他们偷偷尝试想养活它毫无效果。
可我仍然坚持每天浇一点水,晚上把花盆挪进屋里,早上再挪到室外。我不知从哪听说的,植物需要太阳,但也害怕太阳。我和母亲说,花也许和人一样,我喜欢在晴天出去玩,但太阳太热了也会让我感觉不舒服。
她看到我经常玩着玩着忽然停下来,看一眼太阳,默不作声跑出去把花盆挪了个地儿。
母亲感叹我太执着,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这么固执。她哄我要给我买盆新的,我不肯,日复一日守着那谁也不看好的草。
我笑笑不说话,我还是养活了那盆兰花,不是吗。
如我所愿,我和佳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有一句话,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想试一试。
我十分殷勤地帮夏姗忙前忙后,除了对她有些愧疚,也是希望我所做能惠及到佳人一点,比如某种口味的薯片和其中一瓶热水。
佳人答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的很高兴,哪怕我很清楚她别有所图。
佳人和夏姗的关系很好,甚至好得有些……不同寻常。
她不喜欢我,她只想断绝夏姗对我的感情。
可那又有什么要紧,对我来而言离目标更近一步了。所以她虚情假意也好心怀利用也罢,至少我对她是有用的。
夏姗的室友对佳人说了一些过分的话,我知道,夏姗心中有怨。
我当然没立场指责她,我有意无意靠近她无非是想接近佳人罢了。如此卑劣的我,即便看出夏姗喜欢我也没有放弃这个意图。
佳人打电话让我去心理咨询室接她,我像被救赎的罪人,感谢上天。她仍然不爱我,可她现在还不能离开我。
佳人和夏姗关系仿佛恢复了正常,她们回到常去的公园,坐在一张长椅上。佳人在膝盖上摊着本子耐心地画解剖图,夏姗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捧起佳人的奶茶喝一口。
我拿着佳人的外套站在不远处,向她们挥挥手。
我觉得我是有信心的。
我曾经等了很久,最后等到了兰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