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橘生淮北(7)
何宓开始时挣扎着想和田蓉解释,田蓉一副你不必多说我懂的模样,她有心无力。
小玉舀起一片炒冰放进嘴里,挑剔地撇了一下嘴,味道很普通。
他路过这里,闻到了味儿,就停下来看了一眼。看到何宓含着怕凉嚼着又嫌没意思稍显狼狈地吃炒冰,样子很好笑。
第一次见到何宓的那天,小玉太累了随便找了间开着窗户的房间进去休息了。
没想到的是,房间主人的生灵气意外舒服,他睡着了。
后来在餐厅相遇,那个盯着他看的女店员气息陌生又熟悉,他做事随心,想问便问了。
接着他就欣赏到了变脸,她或许以为她掩饰的好,她确实也做得很顺手,笑容职业,声音清脆,可背是僵的。
她老是一副小不忍则乱大谋的模样,仿佛生怕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破坏了世界和谐。
就像现在这样,她并不太乐意他坐在对面,也只敢扒拉炒冰时多用三分力,还要顾及旁人是否看得出。
无声无息委委屈屈,他想起他从前养过一只小乌龟。
何宓在想,此人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这里会让气氛尴尬,她们三个女生原本有说有笑现在都沉默了。
她心里吐槽,一个心理老师为何如此没有眼色,连普通人都比不上。手上一个不小心使歪了劲,装炒冰的盒子被戳翻了。
盒子里剩余的炒冰一半扑在桌上,一半投进她怀里。
何宓手忙脚乱急救,眼角余光瞧见一包纸被推了过来,她抬头看,果然还是夏姗。
夏姗微微拧起长眉,关切地看着她,“需要帮忙吗?”
呜呜呜,夏姗真是暖心小天使。
“不用了。”何宓感激摇摇头。
小玉看着她俩若有所思,眼神掠过夏姗的发夹又回到了何宓身上,她摇头摇得像小狗示好摇尾巴。
乌龟干嘛学小狗,不伦不类。
“像夏同学这么友爱的同学很少见了呀。”小玉单手托起下巴,手指随意敲起来,仿佛自言自语。
语气正常,就是有股说不上了的不怀好意。
何宓见识过小玉的语出惊人,格外敏感。
她担心夏姗难堪,没忍住接了,“夏姗确实很好。”
小玉盯着她看,寓意不明地笑了,“是呀。”
何宓还在回想小玉走之前的那个奇怪的笑,一时没听清楚田蓉讲话。
田蓉重复了一遍,“老师的伞好像忘了拿走了。”
何宓拉回了眼神,朝田蓉指的方向看,白色长柄雨伞斜挂在小玉刚才坐的椅子靠背。
她下意识转头望窗户外的天,蔚蓝高远,万里无云。
出门拿伞是为了遮阳吗,她想到小玉白皙的肤色。他周身环绕的气息总是如井水般清凉,原来是一朵怕晒的娇贵白莲。
何宓想把炒冰钱转给田蓉,虽然田蓉老嚷嚷着和她一见如故,但她们其实也就见了两回。
何况何宓问心有愧,小树林看到了田蓉和邓佳人的互动,她靠近田蓉不能说完全没有私心。其实食堂里就算是其他女生忘了带饭卡,她也会帮忙刷一下,不过,一码归一码。
夏姗拦住了她,“让小蓉请吧,不要紧。”
她语气柔和,习以为常。
田蓉脸笑开了花,“知我者,姗姗也。”,随即假装沉下脸来威胁,“我有个毛病,被人拒绝会睡不着觉,我睡不着觉就爱给对方轰炸消息说不定还会打电话,小心我半夜骚扰你哦。”
何宓听着田蓉毫无道理的话,目光投向夏姗,夏姗脸上浮现了类似无可奈何的表情,她便没有再坚持。
与田蓉和夏姗分别后,何宓去了教室,她下午还有两节专业课。
当年在高三的时候,学校曾召集了一群的学长学姐重返高中,给他们这些高三生讲一讲大学生活和所见所闻。
能被学校扒拉收拢回的,自然是混得不错,毕竟指望能在卷山卷海里普照未来的光。
他们不约而同描述了一个更广阔更自由的世界,又各自有各自的精彩。
谁也没说过,大学里的老师也爱拖堂。
黑板上的矩阵渐渐漂浮出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模糊,缓慢封印住了何宓的眼皮。
老师的声音忽远忽近,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为什么天黑了。
脑子无法思考,何宓感觉身体骤然下坠,她惊出汗,猛地睁开眼。
外面不知不觉暗下的天,闪过亮光,轰隆,一声延迟的巨响,要下雨了。
老师还在讲台上。
除了招呼靠近窗的同学关一下窗,他讲课的姿势都没变过,头抬也不抬。
雨似乎没有停的趋势,教室走廊站着一排怨声载道的学生。今天天气那么好,好到像一个星期都不会下雨,怎奈天公爱出其不意。
何宓心情复杂地看手上的雨伞,田蓉临走时强行把伞塞给了何宓,表示她下次去心理咨询室可以顺便带过去。
白色的伞面,黑色内衬,黑色伞柄,手柄上雕着不起眼但十分精细的莲花纹。
她印象里生活中没见过人打白伞,像葬礼专用款。
何宓勉为其难地撑开雨伞,去参加葬礼还是淋成落汤鸡,她作出了选择。
雨天,路上人们行色匆匆,水沿着伞檐哗啦啦流下,砸在地上,又飞溅起,裤脚一片潮湿。
一把把撑开的伞,鲜艳如绽放的花,悄然夹入了一朵白色。
热水顺着肩膀滑落,何宓在雾气蒙蒙中又想起夏姗手机屏保的那张合照。
白天在炒冰店,夏姗的手机放在桌子上,屏幕忽然亮了。
大约是一条广告推送短信,夏姗没在意。
何宓却震惊了,她不经意一瞥,看到夏姗的屏保背景。
那是一张合照,画面里只有两个人,她恰好都认识。
两人头靠头手挽手,看得出来年纪比现在还青春年少。镜头前,风格迥异的两张脸笑得一样灿烂,如双生花般美好。
正是她惋惜的对象,夏姗和邓佳人。
何宓内心凌乱,什么情况,这俩姑娘不仅认识貌似还关系匪浅?
这又颠覆了何宓的认知,她惊讶地探出身甚至没顾上掩饰,情不自禁问出了口,“……这个是?”
夏姗没料到何宓会突然发问,略微疑惑地说,“怎么啦?”
何宓反应过来,镇定把身体按回座位,换上了好奇口吻,“我看到了你的屏保,你旁边的那个女孩也是你朋友吗?”
“啊,你说这个吗,她就是我说的那个一起买发夹的朋友。”夏姗闻言按亮了手机,目光落在屏幕上。
何宓脸已经麻了,哦,原来不是张楠批发的。
她试探性地问,“你们这张拍得真好看,看起来是十五六岁的时候,关系好好啊,认识很多年了吧。”
如果夏姗对何宓有所了解,她肯定会觉得何宓说出这话很奇怪。但她们刚认识,夏姗听完也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何宓不太爱关心旁人,更不会用羡慕口气直白表示对别人某方面有向往,她的眼睛通常只注视脚下的路。
“是呀,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小时候我们是邻居,从小学到初中,我们都一起上下学,直到她父母从国外回来,她从叔叔家搬回自己家。我们不是邻居却变成了室友,因为上高中,我们开始住校了。”
夏姗神情陷入了回忆,那种黯然的感觉又开始萦绕了。
兜兜转转,难道这是场闺蜜为男人反目的戏码?何宓真实地感到了头痛。
何宓当时只顾着自己消化信息,对田蓉的反应没太在意。自从提到邓佳人后,田蓉就异常沉默地埋头吃炒冰。
现在想起来,田蓉的表现有点不同寻常。
何宓迅速胡乱擦了擦发丝,头都没吹干,提着沐浴篮子快步回到宿舍。
她爬上床摸出枕头下的手机,拉上床帘,背抵着墙,迫不及待打开的夏姗的空间。
何宓不擅长社交,而夏姗确实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她似乎察觉到了何宓的纠结,主动提出加好友的请求。
就这样,何宓美滋滋加到了一个美女的社交账号。
此时,她盯着夏姗的空间,越翻那种古怪的感觉越明显。
夏姗是个很爱分享生活的姑娘,从今天吃的一盒炒冰就被她上传上来就能看出。
她几乎每天或隔一天就会发一条动态,有时是草丛里偶然发现的一枚四叶草,有时是一顿亲自动手做的丰盛的美食,有时是对遇到不开心事情的小小吐槽,有时是参加比赛获取名次后快乐地挥舞证书小视频……
除此之外还有频繁出现的人名和艾特的网名。
佳人,网名与人同名,连猜测都省掉了。
邓佳人不算经常给夏姗评论,有时候艾特她的也没回。
何宓好奇地点进了邓佳人的空间,出乎意料的是空间没有锁。
她都做好被挡在外面的准备了。
不过,差别也不大,邓佳人好像不太玩这个。主页空荡荡的,只有两条动态,应该是开启了仅半年可见。
最近一条是六月发的,转发了一条内容。何宓大致扫了一眼,大概是和医学相关的。
另一条,是一张清晰度低的照片,没有配文案。隐约能看出是在某个山顶拍的,一个穿大衣的人举着手比耶背对着镜头。
何宓看出来,这个背影是夏姗。
她漫不经心想,别人谈恋爱不在社交软件秀几遍就像去旅游没po景点照片,等于没来过这地——没谈过这场,邓佳人倒是低调,让张楠仿佛隐身了。
隐身,她一个激灵,重新回到夏姗的空间。
夏姗的生活多彩充实,父母朋友贯穿她的成长历程。
而她的感情史一片空白。
没有关于青春酸涩或甜蜜只言片语。
她的空间里没有张楠的痕迹,就算是暗恋,正常人在苦恼纠缠时,也会忍不住隐晦地表达一些无人可解的心绪。
何宓心底毛毛的,难道她弄错了,夏姗不喜欢张楠?
不是没可能,她已经习惯什么都不在掌握之中了。
又琢磨了下当时见到夏姗和张楠时的情形,她把怀疑果断推进麻袋并扎住袋口,管它呢,她别无选择。
隐约觉得,田蓉知道点儿什么。
田蓉收到何宓消息时,正在被窝聚精会神看恐怖小说。
她从指缝看文字里阴森描述,蜷缩成一只虾米。手机突然发出一声“叮”,惊得她浑身一抖,手机砸脸上了。
田蓉龇牙咧嘴揉着鼻子,有点后悔白天跟何宓说的话了,现在成了何宓半夜发消息恐吓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