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橘生淮北（6）
如果投票推举出一个全国学生最爱吐槽的学校地点，食堂应该当之无愧。不过，所谓众口难调，同一勺饺子馅，有人尝咸了有人尝淡了，符合自己口味就算是捡到便宜。
北苑食堂烧菜的师傅水平尚可，因价格实惠，也颇得学生青睐。
田蓉边排着队边刷手机，食堂这里网络比较差，她稍显心不在焉。打菜阿姨问她要什么菜时，她晃过神，随便指了几下。
她摸了一下口袋，忽地神色僵硬，摸遍全身没掏出饭卡。
“滴”，一只手从后侧伸了出来按在感应器上，帮她付了。
何宓朝她笑了一下。
田蓉脸还烧着，反应过来挡着人了，端着盘子让开，爽快说了句谢啦姐妹。
田蓉是个自来熟，二十分钟前她们还是路上擦肩过不会回头的校友，这会子，就开始蜜蜜长蜜蜜短了。
何宓不是没见过热情的人，像田蓉这样缺心眼……真诚的确实稀少。
田蓉称与何宓一见如故，拉着何宓给她讲成长经历。从小学讲到高中，事无巨细。
比如十八岁了她还在搞离家出走那一套，不幸忘带手机，不得已求助警察将她送回。这是她第一次坐警车，新奇又刺激，想伸出头和路人打招呼的心蠢蠢欲动，直到开车的民警跟她说了句，“老实点。”
比如邻居家的猫生了崽子，但自从她妈和邻居阿姨在菜场因比试砍价水平谁更胜一筹闹翻后，两家就不往来了。每日在阳台听猫叫听得心痒痒，求了邻居妹妹偷偷带她去看，小猫可爱得手脚蜷缩，她什么时候能实现猫狗自由啊。
再比如她某个姐们过生日，一群小姐妹推了她出去玩大冒险，找进门第三个人要微信号。上天垂怜，她碰上了一个惊天帅哥。在她罕见地羞羞答答表明来意后，那位惊天帅哥微微一笑，扯过旁边一高大男子，你好，这是我男朋友。
……
田蓉热爱交朋友，听着还是那种你若折我姐妹翅膀我定废你整个天堂的那种交法。在她的单机输出过程中，起码提到了六七个朋友的名字。
不过也许她本人家庭和谐生活富裕，属实没机会被恶势力侵蚀，见状不妙就认怂。除了有些吃饱撑着，人倒养得十分单纯。
面对何宓的欲言又止，她浑然不觉。
把自己的底儿交代了个彻底，家里有几口人、做什么生意、过年回不回老家，甚至何宓也被迫知道了她爹私房钱所在地以及对外宣称是小姨的新包其实是她妈的。
足以见得，这姑娘不仅缺少社会毒打，也没挨过父母混合双打吧。顺风顺水安然无恙长到这个年纪，不知道是侥幸还是奇迹。
这顿饭吃了足足三个小时，田蓉意犹未尽地加了何宓□□好友，表示晚点再聊。
何宓：大可不必。
何宓躺在宿舍的床上举着手机，她在访问田蓉的空间，正划着手指突然顿下来。
点开一张图片，查看原图，放大看合照中的某张脸。
何宓一个惊讶坐起身来，哎呦，这不是图书馆对着张楠流泪的短发女生吗。
这年头女大生拍照不p图属于稀有物种了，别说自欺欺人，美不美照照镜子就清楚了。喜欢美，想留住一个美丽的回忆有什么错。
也不是没有懒人，美颜app很贴心，滤镜挑一个套上，解决皮肤问题比去做医美有效迅速多了。
所幸田蓉就是那种只用滤镜的懒人，不然这一排姑娘都推得跟流水线生产出来的话，辨认出来着实有难度。
虽然滤镜下脸也不能完全对上，但这个发夹还挺明显的，不是常见的样式。
而且她观察到，邓佳人也有一枚同款的发夹。
何宓回想着去食堂吃饭前，在小树林里看到的场景。
高个女生一个阔步迈到邓佳人跟前，猝不及防像搞偷袭。
邓佳人明显被惊到，不易察觉地退了半步。
哪知她又是一个俯首，大幅度弯腰，竟是端端正正对着邓佳人鞠躬。
嘴里不知说了什么，瞧那视死如归的气势大概是在道歉。
邓佳人背着身看不清神情，流露出几许冷淡。
看出来她们是认识的。
那个高个女生就是田蓉。
田蓉是体育学院的，虽然她很爱交朋友，但邓佳人看着不太像会和田蓉有交集。
当然她们认识不能说奇怪，缘分这件事不讲究逻辑推断，她和田蓉能认识不也算是意外吗。
只是短发女出现在田蓉空间是巧合吗。
田蓉——邓佳人，邓佳人——张楠，张楠——短发女，短发女——田蓉。
关系好像形成了一个闭环，这就耐人寻味了。
一些东西模糊成形，却抓不住关键，何宓开启了一些胡思乱想。
首先有一点，她赌上女性直觉，可以确定短发女喜欢张楠。
那么短发女和邓佳人有同款发卡的原因，可能是看到张楠的女朋友有，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自己也买了一个，也可能是张楠像心形石头一样批发了发夹分别送给了两个女生，呸，渣男。
短发女不甘心作备胎的日子遥遥无期，也许说了什么刺激到邓佳人的话了。邓佳人想反击又知晓这种事情是野火烧不尽，于是选择釜底抽薪，通过走极端的方式来道德反制。这样一来，不管是短发女还是张楠，都再不能轻举妄动。
田蓉作为短发女的朋友，也许曾不明真相帮短发女对付邓佳人，得知邓佳人自杀后感到愧疚故而和她道歉……
这套逻辑看似通了，何宓心里却觉得哪里古怪。她左思右想没想到更合理的解释，却想通了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
独善其身的要义在于少管闲事。
这句话在第二天何宓见到短发女时，被抛到九霄云外。
何宓知道田蓉和短发女是朋友，但没意料到她能这么快又顺理成章地碰到面。
食堂遇见熟人的几率很大，何宓来这里吃饭看到田蓉时也没感到奇怪。
田蓉向何宓招手，何宓脸上客套性的惊喜还没舒展开就看见了田蓉身边坐着她日思夜想的短发女。
短发女叫夏姗，夏姗是田蓉的室友，同样是体院的。
她和田蓉性格有某些类似地方，爽朗大方。又有很大差异，就好比风，不同时节不同级别，给人感受完全不同。
夏姗显然比田蓉细腻多了，比如至少从打扮上看她会注重搭配协调，扬长避短。
体育生大概风吹日晒，皮肤普遍不太白。田蓉和夏姗肤色差不多，夏姗穿浅灰色，她穿荧光粉。
何宓略微忧愁看田蓉乐呵呵说她这衣服是什么限量款，没忍心说她的脸被这扎眼的色儿衬得像锅底。
夏姗无疑是漂亮的，她的漂亮不脆弱也不具备攻击性，像向日葵的朝气蓬勃。
即便她努力打起精神，也还是有点蔫气偶尔泄露出来。夏姗比何宓高将近一个头，可她笑起来鼻子会皱到一起，眼睛弯弯，露出洁白的牙齿，很可爱。
夏姗真人跟何宓想象的心机女相差甚远，在夏姗递给她一瓶矿泉水之后，何宓简直要拿星星眼看她了。
夏姗起身的时候只说去买点东西，带回来的东西里除了口香糖还有三瓶矿泉水。
何宓打完饭后就被田蓉叫住了，没来得及打汤，后来想着汤涮锅水一般味道不喝也不可惜，做汤糊弄仿佛是每个食堂不约而同的厨师守则。
结果没料到干饭和干煸土豆都是实打实的干，干字当头，她卡着嗓子几乎边翻白眼边艰难往下咽。
夏姗看到了，然后什么都没说给她买了瓶水。
讲实话，何宓生平鲜少被这么特意关照，偶然来一回，她感动得不知所措。
她瞬间倒戈，一定是张楠的错，张楠左右逢源，玩弄感情，辜负了两个女孩。这样一想，脑海中张楠那张还算俊秀的脸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在何宓假装不经意问夏姗发夹很好看哪里买的，夏姗说是和朋友一起买的，眼睛里有掩饰不掉的黯然情绪时，何宓更判定了张楠的有罪。
田蓉坚持要请她俩吃炒冰，问就是她今天有两个听众听她讲单口相声，值得庆祝。
去买炒冰的路上，路过一个操场，男生们正热火朝天打球。
经常发生的一幕又复现了，一个球横飞，直朝她们方向扑来。
何宓认命闭眼，从小到大被突如其来的球砸到也不是一两回了。不是不羡慕别人反应敏捷身手矫健，她没有一次成功迈动步子闪开的。
球既没砸到脸上也没落地上，而是被一双手稳稳控住了。
何宓看着夏姗，觉得她像天使闪着金光。
夏姗笑着把球丢给了某个男生，“注意点儿，有人路过，别瞎抛球。”
为什么，张楠何德何能。
吃饱喝足的午后，何宓发出了一声沉痛叹息。
邓佳人是柔弱小白花型美女，夏姗是阳光向日葵型美女，何苦为了一个男人，还是个脚踏两只船的狗男人，搞得要死要活，值得吗。
何宓狠狠嚼着芒果味炒冰，是她不懂。
想着想着对面投下了一道阴影，有人坐下了。
“打扰了，外面位置坐满了。”
何宓抬头，哎，就说怎么闻见了好大一股子白莲味呢。
一般人拼桌都是先问位置有没有人坐，得到否定答案后再征询一下别人的意愿。此人倒是先一屁股先坐下，再斯斯文文毫无诚意地讲句打扰了。
何宓都气笑了。
“老师，你也来吃炒冰啊。”田蓉的惊喜不像何宓通常只处于礼貌，她开心地呼出声来。
没想到啊，田蓉交结的人脉比何宓预期中还广泛。
下一秒田蓉就迫不及待解了惑，左顾右盼一番然后神神秘秘压低声音对夏姗和何宓说，“这是我们学校的心理老师，我原本也不认识，我妈从前请老师到家里看风水后我才知道的。”
看风水？心理老师的业务真是广泛啊。
她们坐的位置是四人座，田蓉觉得要照顾新朋友，于是和何宓坐一边，又想着不能忽视旧朋友，就坐在夏姗的对面。
她满意瞧着三人座位，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
此刻小玉就和何宓面对面。
小玉瞧见何宓眼底波澜，心情颇好地解释，“还个故人人情罢了，也不是看风水，就是帮忙看了下屋里摆设位置。”
田蓉看看何宓又看看小玉，“你们认识啊。”
“何宓同学去过心理咨询室。”小玉不紧不慢说。
田蓉看何宓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心疼地抓住她的手，“我原先看你不爱说话以为只是性格内向，没想到你承受了这么多。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