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橘生淮北(3)
何宓没想到她这么快又回到这里并且顺利打入内部了。
她不着痕迹地瞄了几眼周围装修和摆设,不错,有着小别墅外表的心理咨询室是表里如一的讲究,现代欧式装修,宽敞明亮。
可惜了,何宓遗憾地想,这样的房子也要和学生宿舍在同一片校区。
雪莲花长在韭菜地里。
三人行必有电灯泡,何宓相当自觉地坐得离那对情侣稍远些。
辅导员一个电话让他们相聚在此,学校开会领导觉得要重视学生心理问题,要求涉事学生必须接受心理辅导。
今天的女主角是邓佳人,那个自杀的女生。
领导很周到,一拍大腿,提到有个目击的女学生也需要疏导一下,于是何宓也坐到了这儿。
邓佳人是个纤细温柔的姑娘,眉眼恬静,举手投足若风扶柳。也许是身体没完全恢复,脸颊晕着病气。
她掩嘴低咳一声,主动和何宓说话,“你是何同学吧?我先前出院后就回家休息了,一直没机会当面感谢你。”
“是的,虽然说大恩不言谢,但也不知道怎样才能答谢你了。”一旁的男生闻言转过身诚恳附和,“何宓同学,如果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地方,请尽管和我们说吧。”
男生是邓佳人的男朋友,张楠。
大学不比高中拘束,学生之间谈恋爱你情我愿,老师也乐见其成。张楠是学生会的,人长得清俊,身高一米八,看手表也知道他家境不差的。何宓听别的女生提过他名字,他和女朋友是高中认识的,上大学后张楠主动去追求,成功抱得美人归。女生谈话里透露了对英年早恋的惋惜和毫不掩饰的艳羡,并不带恶意,毕竟好条件的男生不似四条腿的蛤(ha)蟆(ma)常见,被挑走一个就少一个。
何宓不擅长应对如此场面,艰难地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男生,艰难开口:“啊,不用客气。”
随即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学生卡递给邓佳人,“这个是你的吧。”
邓佳人有些惊讶,接过看了,“是我的。”下意识顺手翻了翻包,学生卡确实不见了。
“我在来的路上捡的,看到了上面名字和照片”何宓解释,然后用敬仰的口气说,“你还是医学院的呀?”
“是的,多亏你捡到,重新办的话应该会很麻烦。”邓佳人配合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整个人显得生动起来。
这话确实没夸张,行政部那些人时间金贵得不得了,态度十分冷硬,不让人折返跑几回不罢休。
“何同学等会儿一起吃个饭吧。”
张楠细心帮邓佳人理了理头发,“听说后街新开的龙虾馆做得很好吃,佳人目前虽然不适合吃小龙虾,但听说那家店土鸡汤也很受欢迎。”
按照往日情况何宓会想方设法拒绝,也许是看邓佳人是病人不好过分坚决,也许真是盛情难却,最后她和他们约定好结束一起吃饭。
他们进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离开的学生,学生告诉他们,老师上楼了稍后就下来。
他们三人等了二十分钟左右,不见有人下楼。何宓无知无觉已经喝了两杯白开水,她去接第三杯时,望着水哗哗流进杯子,突然意识到她的蓄水器官过会儿大概率要面临可怕挑战。
何宓想得该速战速决,试探性征询那对情侣意见,“要不,我去楼上叫一下老师,老师可能忙忘了?”
邓佳人初愈大概久坐不适,面色苍白倚靠在沙发扶手,轻轻点头。张楠端了一杯热水递给邓佳人,眼神流露出担忧,“辛苦何同学了。”
何宓收到肯定回复,站起身,“ok,我去看一下。”
她拿定主意也不墨迹,三步并两步登登登上了二楼,靠楼梯扶手的房间,门开着。
她下意识放轻了步子,站门口先打量了一下屋内陈设,和普通办公室没什么差别,文件柜,书桌,电脑,会客桌,沙发,饮水机。
何宓收回准备敲门的手,这间屋里好像没人。
忽然瞧见书桌后方横伸一抹灰色,何宓走近一看,呆了。
一个年轻男人平躺在折叠椅上,身上搭着外套,睡相恬静。
没什么奇怪的。
很奇怪。
大约在一个半月前,她见过这场景,相同姿势,同一张脸,地点是她的房间,准确说是她姨的出租房。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何宓暑假在家闲久了与母上大人相看两厌,找了份餐馆服务员的工作,餐馆离家有些距离,母上大人听闻后絮絮叨叨说那么晚下班骑小电动又是让谁提心吊胆。她被念得心累差点弃了,凑巧大姨家有套房子原先租出去到期不租了,打算留给还有两个月从国外回来的表姐。房子正好在餐馆附近,大姨让何宓暂且住着。
她拧开房门锁,推门,像往常一样按开灯。毫无异样,屋子一片冷清。
何宓松口气,换拖鞋,去卧室。
卧室开着窗通风,夏天晚上一开灯,虫子寻光而来,所以她没有开灯,而是先去关窗户。
她走了两步才察觉不对,呆呆看向床,床上赫然躺着一个人。
那一瞬间,何宓几乎要蹿出去看门牌是否是自己走错,同时她冷静地想这不可能。
她没有立刻尖叫也没有马上报警,主要是这个氛围不太像犯罪现场。床上的人穿着一套白色休闲服,一动不动,半搭了她的印着鲸鱼的小毯子,胸口略微起伏表明此人生命迹象。
恰好黑云交错出一道缝隙,恰好露出月亮,恰好月光照在她窗户。趁着月色,她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说惊艳有点浮夸,只是脑海中搜寻众多明星偶像的脸,竟找不出一个能艳压的。
何宓搜肠刮肚只翻出了一个普通的词,干净。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不能说贴切,听起来像往一个男人身上套女人的衣裙那般别扭,可彼时她想到就是这句诗。
人们对美好事物总容易放下警惕心,越艳丽越危险,何宓想眼前这朵白莲应该不至于害人性命吧。
初中时候语文老师曾出过一道以雨为主题的作文题目。何宓那时对自己水平有几分自信,卯足劲要写一篇优美动人的雨。
她的作文名字是月下烟雨,确实算得上一篇温柔浪漫的作文。
“莹莹的月亮悬在天空,如积水空明,可视四周。朦胧月色,如梦似幻,把细雨镀上一层温柔银色。”
老师在这句话的末尾连打了三个问号,下雨了怎么还能看见又大又圆的月亮呢。
何宓脸红,这场景是她想象出来的。
何宓偏爱美丽事物,美是不同寻常,描述出来经过想象加工染上绚丽色彩,如照片调后期一般。
可往往她想象出来的,比较不符合实际。
比如夜雨,比如小玉。
何宓观察了会儿床上那朵白莲,然后退至卧室门口,“吧嗒”一声按开了灯。
看床上这人毫无反应,何宓的感觉好比屋里飞进了一只大蛾子,不敢动又赶不动,一时犯难。
此刻突有铃声响起,惊得何宓像炸毛的猫躬起了背,短暂慌乱后意识到自己把手机放客厅桌子上了,应该是有微信电话打过来。
她松口气去转身去拿手机,确是母上大人打来的微信视频。何宓按掉然后打字回复老妈,等一会儿,很快打过去。
握着手机忐忑不安地回到卧室门口,果然躺着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正好与她对视上。
白莲先朝她笑了,“你好呀。”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非常实用,何宓缓缓把准备点击视频通话按钮的手指挪开了。
何宓愣愣盯着他,他的嘴一张一合,“今天风吹得时间有点长了,你从哪里来呢。”
“我、我从餐厅回来……”何宓鬼使神差竟顺着答了,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不对,赶忙补了一句,“这是我家!”
她有点尴尬,不愿摆主人态又不得不理直气壮。
白莲弯了弯眼,模样无害得像温室种植的花。悠悠然坐直起身,无比从容地从床上下来,仿佛下的是自家炕。“不好意思,我实在太累了。”
何宓面上仍然呆滞,眼睛盯着白莲的脚,心底弹出一句话,什么鬼,他爬老娘床居然不脱鞋。
白莲自顾自走到窗前,一只手扶在窗沿,另一只手伸出窗外,手指张开,似乎在感受风。
大有我欲乘风归去的架势。
何宓略微不安,白莲半身都探出窗外了浑然不觉。“……那个”
白莲回头看她,“我该走了。”
怎么走,变成银色蝴蝶飞走吗。按理说这句话此情此景有些诡异,但何宓脑子里出现的是仙侠剧里一挥袖子化烟散去。
白莲深吸了口气,脸上竟有丝丝眷恋的意味。他看了何宓一眼,眼睛像清潭荡出涟漪。
何宓没能成功解读,不过她迟钝地抓住了一点遗憾。
???
“打扰了,下次再见。”
他的头发被风撩起,夜色神秘。
等等……,你哪位,你怎么进来的,你这不说清楚可保不准下次再见在哪儿见了。
何宓终于从对方迷惑人的外表中挣扎了出来,现实思维重新运作,换成满屏问号塞住脑子。
“恩,你可以叫我小玉。晚安。”
措不及防,他纵身一跃,从窗口消失,只剩风吹动窗帘。
何宓目瞪口呆看这场惊人变故,那朵白莲彷佛消散在茫茫夜色中。
三楼,会出人命吗。
刚复苏的现实思维仿佛跟随着一跃而下,啪唧,摔死了。
她惊疑不定地从窗户往下看,楼下路灯照在地面,一片干净。
没有人能回答她。
黑云渐渐飘离月亮,澄澈月光投在床前,恍如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