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联系方式
帝都的清晨是从堵车开始的,原本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堵了一个小时也没开到一半的距离。前后是数不清的车辆,他们的车像是粘在地上,十分钟挪动可忽略不计的几厘米。
舟容低头给舟泊发消息,表示自己成功逃离医院,正在前往签合同的路上。舟泊让他先去签字,自己随后就到。
车子上喷了香水,淡淡的味道一点点钻进鼻子,充盈着每一个角落。舟容关掉屏幕,忽然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是了,byredo雪松,是以前舟容最爱喷的香水。
薄怿秋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路况,舟容借此机会偷瞄过去,
薄怿秋左边袖口被扯到小臂三分之一处,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隐约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薄怿秋右手的虎口处有一道极淡的疤痕,歪歪扭扭延至豌豆骨处;
薄怿秋扭头往窗外看,后脖的皮肉露出来,颈中央的有一颗小痣,人们叫它苦情痣。舟容以前不喜欢这颗痣,觉得不吉利,打算在薄怿秋生日前带他点掉。
只可惜没等到他过生日自己就不告而别,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一样的习惯,一样的伤疤,一样的痣。舟容嗅着雪松清冽的气味,这时候才觉得薄怿秋有点像记忆中的那个人。
记忆中的薄怿秋是什么样的呢?舟容眯起眼睛,想起许多年前那个脾气不怎么好的少年。看上去温和礼貌装模作样的,实则一被踩雷必然炸毛,打架特别狠,下手又快又重,暴虐狠戾,不见血腥绝不停手。
哪像现在,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一副正派知识分子的样子。
想到以前,舟容的心就软了下来,对薄怿秋也没那么避之不及。他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车载电话响了。薄怿秋转头看了他一眼,按下方向盘上的接听键,一个温柔女声响起:“我飞机刚落地,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去不了了,你自己叫车吧,”薄怿秋不动声色地撒谎:“新来了一台手术。”
“啊,那好吧,我去医院找你。”
“不用,手术要挺久的。”
“那晚上一起吃顿饭吗?”
薄怿秋原本想直接拒绝,转念一想,又临时改了口:“再说吧。”
“太好了!那我等你消息!”女人的声音透着兴奋和喜悦:“我很想”
“挂了。”
薄怿秋没心思听她后半句要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余光则止不住往舟容身上瞄,恰好舟容也在看他,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接,又悄无声息地移开。
薄怿秋知道舟容把刚才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以他对舟容的了解,必定会按耐不住开口问他。薄怿秋面沉似水,在心底默数:一、二、三——
“咳,”舟容咳嗽了一声,果然开了口:“朋友?”
问出口的一刹那,舟容就后悔了,他咬了咬牙,暗骂自己沉不住气。
只是那女的说第一句话时,舟容就察觉到两人关系匪浅:薄怿秋是谁啊?能给一个女的当接送司机,还答应人家吃完饭?舟容当即就挑眉瞪了薄怿秋一眼,心道:你以前不是不爱和人社交吗?现在都能跟人约好共进晚餐了?
可惜薄怿秋当时并没有注意到舟容的怒视,而是极其不耐烦的把电话挂了。
不过有舟容开口问这句,就够了。
薄怿秋舌头抵着后牙槽绕了一圈,不动声色地回答:“算是吧。”
他故意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按照他的推测,舟容一定会抓心挠肝一小会儿,然后问他“到底是不是朋友”。
薄怿秋已经想好该怎么回答舟容了,可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舟容始终沉默着。
车子挪动到红灯前,薄怿秋看了眼倒计时两分钟的红灯计时器,终究是忍不住朝舟容看去。
阳光穿过车窗膜减弱了不少,只留下几缕落在舟容染成浅栗色的头发上。舟容头靠在椅背上,大半张脸被口罩遮住,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如果不是他的睫毛在微微颤抖,薄怿秋差点就相信舟容是真的睡着了。
真能装。薄怿秋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心疼。他看过舟容的病例记录,胃部已经有些明显损坏了,再这么下去可能要发展到开刀手术。可舟容才多大啊,二十五岁的年纪,胃器官就被严重透支到这种程度。
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怎么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想得入神,没注意绿灯亮了。身后的喇叭声此起彼伏,甚至还有车主开窗骂了几句。薄怿秋才如梦初醒,连忙打方向盘转向。
转完过后道路通顺了许多,十分钟左右就开到了目的地,舟容看了看手机,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他发信息给舟泊说到了,舟泊回了电话,叫他开免提。
舟容有预感,开免提不会有什么好事,但他还是开了。
果然,舟泊的大嗓门从扬声器里传出来:“薄医生,谢谢您啊!”
“客气了。”
“您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啊?要不您和小舟先加个微信,再让小舟推给我,回头我请你吃饭。”
薄怿秋转头去看舟容,后者正扶额自闭,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说:“方便的。”
“那行,我先挂了,咱回见呐!”
舟泊挂断了电话,车内又恢复了安静。舟容找到微信二维码,垂着眼,把手机递过去,说:“你扫我吧。”
薄怿秋没出声,也没动作,舟容的手握着手机,就这么尴尬地立在半空中。
舟容闭了闭眼,又重复一遍。
薄怿秋这才掏出手机,“滴”的一声,扫上了。
舟容看着联系人申请列表里冒出个小红点,点开,头像是个字母z。
几乎是刹那间,舟容的心就揪住了。仅仅只是一眼,他就认出来,字母z头像不是单纯的字母图,而是一个拉链,被悬在天空的背景里。
这不是普普通通的拉链,这是他和薄怿秋第一件情侣装上的拉链,哪怕过了七年,舟容依然能想起来衣服的样子:长款羽绒服,一黑一白两种颜色,拉链的字母一个是z,另一个是b。
舟容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他眨巴眨巴眼,企图压制住眼眶突如其来的酸涩,开口道:“今天谢谢你了。”
“没事。”
“那我先走了。”舟容低着头,几乎是逃也似的跨出车子,大步往前走。车里的雪松香太重,重得他想流眼泪。舟容狠狠地抹了把眼睛,心里吐槽薄怿秋不会喷香水,喷那么多是想腌入味儿吗?
身后传来关车门的声音,薄怿秋追了出来。舟容本想假装没听见,奈何薄怿秋扯着嗓子喊:“舟容!”
舟容不得不停下,从兜里掏出墨镜戴上,再转过头,问:“怎么了?”
薄怿秋顿了顿,手握成拳头,又放开,搭在车盖上,抬眼看向舟容被墨镜和口罩遮挡住的脸,问:“这次加上了,还会再删我微信吗?”
两人沉默了大约四五分钟,舟容没答话,薄怿秋也没催,只是左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车盖。他的眼镜在下车前被摘下来了,此刻脸上没什么表情,露出颇为凌厉的眉眼,瞧上去有点偏执冷漠。
又过了几分钟,薄怿秋微微抿起唇,似乎是不想再等了,把手从车盖上挪开,转而去拉车门。
舟容忽然出声:“不删了。”
薄怿秋浑身上下肉眼可见的僵了一瞬,随即往前迈了一步——又生生止住。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薄怿秋冷不丁开口,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听你经纪人说,你这次喝酒住院是有人为难你?”
舟容一愣,搞不懂薄怿秋为什么要问这个,不过还是如实回答:“算是吧,要开演唱会,投资人挺难搞的。”
薄怿秋抬头瞧了瞧这栋建筑,又问道:“他姓什么?”
“啊?谁?”舟容一头雾水。
“我说,投资人姓什么?”
告诉你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和投资人认识啊?
虽然舟容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还是讲出了投资人的名字。
薄怿秋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正思索着在哪儿听过,舟容手机就响了。舟容接通电话,简单应了几句,便和薄怿秋告别:“我还有事,先上去了。”
“嗯。”薄怿秋抿了抿嘴,道:“你多注意身体。”
舟容静默了一瞬,没再告别,也没别的话,转身往大厦方向走去。
薄怿秋看着舟容离去的背影走进大厦,又拐弯消失不见。他抬头望向大厦顶楼的标志性名牌,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道:“我想让你帮我打听一个人。”接着,他说出给舟容灌酒的投资人的名字。
风呼啸着吹过,薄怿秋倚在车旁,听电话那头的人讲了半晌话,他活动活动微微冻僵的手,道:“我听说他最近因为演唱会的投资,很为一个歌星,叫舟容。”、
得到那边的回答后,薄怿秋的舌尖抵着后牙槽转了一圈,语气带着薄怒与冷意:“他做的太过了,你该怎么处理,不用我多说。”
风吹得更猛烈了,薄怿秋挂了电话坐回车里,点开了舟容的朋友圈,里面内容半年可见,只有寥寥几条,薄怿秋不知道舟容是给他设置了分组还是本来就这么少,他滑动手指往下翻着,新歌,新电影,新奖项直到最后一条,六月十八日发布的,是一组成年二哈的图。
薄怿秋把这几张图都保存下来,又看向空无一人的副驾驶,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
没有舟容的温度了。
舟容。舟容。舟容。
他默念这两个字,心尖好似燃起一团灼热的火,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抱住他心脏的寒冰。
彼时正是三月二十日,农历春分,他心底埋下一枚种子,等待着春雨浇灌,酷夏艳阳,金秋岁丰。
是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