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院
舟容一时语塞,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堵在喉咙里,只能看着薄怿秋缓缓向自己走来,一步一步,最后停留在病床床尾的栏杆前。
他双手撑着栏杆,微微俯下身子,丹凤眼里嵌着的墨色瞳孔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舟容,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汹涌的情绪倾泻而出。
明明距离不是那么近,可舟容依然感受得到对方略微粗重的呼吸,以及他身上难以忽视的压迫感。他强迫自己扭过头,避开薄怿秋的注视。
“舟容,”薄怿秋的语气淡淡的:“你就这么想躲着我?”
下一秒,他忽然起身,冷笑了一声,“砰”地甩上门,扬长而去,留下舟容在病房里目瞪口呆。
要是薄怿秋咬着牙跟他说出这句话,舟容心里还能好受些。可偏偏是轻飘飘语气,让质问听起来多了几分委屈抱怨,只能用力甩门来发泄。
舟容最受不得薄怿秋这样,一下子就让他想起来七年前薄怿秋露出脆弱一面的时候,紧接着,前尘往事纷纷闪过脑海,舟容眼眶发酸,差点儿就按耐不住追出去。
可是不行。
舟容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无法和薄怿秋解释当初为何不辞而别,这些年的变故和苦楚将他的性格打磨得世故圆滑,他已经不是七年前那个随心所欲、任意妄为的富家少爷了。
正苦恼着,消息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舟容点开手机,舟泊发来一条消息:合同保住了,等你出院后再去签字。
幸好,幸好。舟容长舒一口气,卸力向后一倒,疲惫地闭上了眼。
这几日,舟容在医院住着无聊,拿着手机刷微博来打发时间,正巧,看见了今日热搜第三的标题:【舟容给大家一句忠告】。
点进热搜能看见一条视频,内容是他不久前的电影采访,他在里面演二番。主持人问了他几个关于角色的问题,最后又常规的问了一句:“有没有想对大家说的话呢?”
这种问题虽然是私人问题,但毕竟是在做电影采访,当然是以宣传角色和电影为主。于是舟容冲镜头眨了眨眼,回答;“给大家一句忠告,不要靠近医生,不要靠近前任,不要靠近酒,会变得不幸。”
他这番回答完全是按照角色来的,舟容演的是个同性恋男生,去医院治病时对自己的主治医生一见钟情,展开猛烈的追求。两人迅速进去热恋,但男生的新鲜感很快就过去,想要摆脱医生和他分手。医生心生不甘逐渐扭曲,最后设计灌醉男生,把他残忍杀害。
舟容说完这句话,还补充了一句:“以上是来自受害者真情实感的发言。”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舟泊在角落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显然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只是舟容没想到,自己开玩笑的一句采访,竟然一语成谶:他喝了酒,进了医院,见了前任。
集三大不幸与一身。
自那天两人不欢而散后,薄怿秋再没来过他的病房,只是从舟泊和小护士口中,他总能听见“薄医生”三个字。
“薄医生开了新渭乐新胶囊,记得按时吃。”
“薄医生叮嘱你多喝水,多休息。”
“薄医生说好好休养,过几天就可以出院。”
“薄医生”
薄医生薄医生薄医生,舟容心想,薄医生说这个,薄医生说那个,怎么不见得薄医生来我病房看看我。
舟泊一推开门,就看见舟容倚在床上刷手机,脸上兴致不高,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拿过一旁的水杯,把吸管塞进舟容嘴里,问:“说什么呢?”
舟容把手机扔在一旁,咬着吸管,含糊不清的说:“没什么。”
“薄医生昨天说你今天可以出院了。”
又是薄医生。
舟容“哦”了一声,问:“这几天你忙,我没来得及问,那天你是怎么说服投资人继续和我签约的?”
“就”舟泊顿了顿,继续道:“总之一切顺利。”
舟容抬眼,瞥见舟泊眼圈下的黑青,就了然并没有他所说那般顺利。
几天前舟容刚醒,疯狂给舟泊打电话时,舟泊正在办公室里和投资人扯皮。眼下投资是马上到手了,可舟容没来,签合同就得延后。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导致舟容住院的罪魁祸首正是这位投资人,但这货非但不觉得内疚,反倒挑起舟容的不是。
三天前那晚发生了什么,舟泊心里也有数,亲侄子被灌进医院他也心疼难受,恨不得一巴掌扇飞投资人的脑袋——可没办法,投资人被拒绝的那口恶气没出完,就不会顺顺当当的把合同签了。
于是舟泊一边听投资人逼逼叨叨,一边捧着笑脸赔不是,最后以多签一年的代价,好不容易打发了投资人,勉强保住了投资。
“其实综合起来,他的投资对我不是最有利的,”舟容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冲舟泊比了个手势:“可只有拿到他手里的场地,我才能赚到这个数。为了钱,再多的刁难也都值了。”
舟泊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自己被折腾倒没什么,一把年纪的人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只是舟容他看向舟容,住了几天院,舟容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腕骨突出来,上面包着薄薄一层的皮,好像要被戳破了似的。
很难想象,这个为了拿到几场演唱会投资,而甘愿被投资人恶意灌酒导致胃出血住院的青年,是曾经娱乐龙头企业的太子爷。
如果舟氏娱乐没倒,舟容断然不会下海进娱乐圈,更不会为了资源去拼命工作应酬,从而落下一身病痛。
舟容回他了个安抚的眼神,从床上站起来收拾东西,舟泊下去开车。
舟容住院的消息没封锁,对外宣称胃病复犯,粉丝送来的礼物堆满了桌子,花啊水果啊用不完也吃不完,舟容昨天一气儿都送肠胃科科室了。他给薄怿秋送的是最大的果篮,里面包着好大个儿的澳芒,他记得薄怿秋爱吃这个,还特意叮嘱舟泊务必要把芒果果篮交到薄怿秋手里。
结果舟泊回来告诉他,薄医生说他不喜欢吃芒果,把果篮转手送小护士了。
他奶奶个腿的,薄怿秋就是故意的。舟容想到这儿就来气,愤恨地套上外套,戴着口罩往电梯走。正等着电梯,忽然身边站了一个人。舟容微微侧头一看,嚯,是下了夜班的薄医生。
几天没见,薄怿秋好像又帅了点儿。浅灰色的大衣剪裁良好,配着黑色西裤和锃亮的厚皮鞋,俨然一副禁欲系男神的模样。舟容眼尖,一眼就认出他身上的羊绒大衣出自意大利顶奢loropiana。心中暗叹今时不同往日,遥想七年前薄怿秋还是个穷困潦倒的小男孩,如今已然穿着四万多的外套,在帝都顶级私人医院里当主治医师——不过,当医生竟然这么赚钱吗?
舟容用余光打量着,等薄怿秋注意到他的目光转头时,舟容“啊”了一声,装模作样地说:“薄医生,好巧啊。”
薄怿秋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又转回正前方,显然不想搭理他。
意料之中的反应。舟容耸耸肩。
电梯来了,两人双双进了电梯,舟容仍不习惯和薄怿秋同处一个密闭的空间,他总被薄怿秋身上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激得难受,此刻下电梯又显得过于尴尬。舟容只好在心里祈祷电梯快点儿再快点儿。
正好此时,舟泊的视频电话打了进来,舟容接通,视频里,一小群人正在一辆车旁边四处游晃,有男有女,舟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舟泊的车。
舟容忍不住皱眉:“怎么回事?”
舟泊把摄像头视角转回来,说:“是私生粉。我的车是走不了了,得换车。”
舟容看了眼时间,说:“现在调车来不及了,那傻逼等着我去签合同呢。我要是去晚了,不知道又要怎么折腾我。”
那“傻逼”指的是某位肥头大耳的投资人。
舟泊又抻着脑袋往车那边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他们显然是知道你这时候出院,我早上停车的时候还没有,上楼找你那一会儿功夫就围过来了。调车最快也得半个小时,还要保证不被看见。”
电梯经过楼层连接处时稍微晃了一下,站得笔直的薄怿秋忽然脚一软,不受控制地扑向舟容。
舟容的后背先是贴上了一具结实的身体,接着,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后颈处的肌肤上,他浑身一僵,在视频摄像头里看见了薄怿秋忽然入镜的脸。
下一秒,薄怿秋从舟容身上离开,低声说了句“抱歉”。
舟容没出声,倒是舟泊显得非常兴奋:“薄医生!薄医生要去哪儿啊!等下有没有安排?”
舟容一下子就猜出舟泊想干什么。刚要出声制止,薄怿秋却忽然开口:“我要去地下车库开车,一会儿没有什么安排。”
“太好了!薄医生,实在不好意思,我得麻烦您个事儿。您能拉舟容去签个合同吗?我的车被粉丝围住了,要签的合同很紧急,投资方很难缠,小舟这次进医院就是被他”
“小叔!”舟容出声打断道,转过头和薄怿秋说:“没事,你不用管我。”
薄怿秋却对他的话视若无睹,眼睛盯着舟容,话则是说给舟泊听:“我知道了,会送他去的,不麻烦。”
“太谢谢您了,到时候请您吃饭,您记得留个联系”
舟容“啪”的把视频挂了,他皱了下眉,同样盯着薄怿秋,舌尖抵着上牙膛,质问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故意的?
但这声质问终究是没说出口。
薄怿秋的目光清澈又无辜,舟容在对视中败阵下来,率先移开视线,把疑问吞进肚子里。
故意还是无意,又有什么关系。两人分开这么多年,又是前任,又是医患,尴尬的身份摆在这儿,问什么都显得不合适。
薄怿秋自然是故意的。
舟容躲开视线后就目视前方,自然看不见他眼里一闪而逝的得意。薄怿秋觉得痛快,他注视着舟容的后脑勺,恨不得将那块盯出个窟窿,好好看看舟容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
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为什么不跟我解释?
为什么要丢下我?
薄怿秋在心里问了一连好几个为什么,苦涩、难过、委屈、愤怒种种情绪从眼底迸发出来,简直要将舟容吞噬进去。
薄怿秋想:“我要吃了舟容。”
可怜的舟容完全不知道薄怿秋的内心正琢磨着如何把他拆吃入腹,他只感受到后脑勺有道十分炙热的视线,舟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正要发作,电梯“叮”的一声,门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从员工通道绕进停车场。这片停车场只停着两辆车,一辆本田,一辆是奔驰gls。舟容预估了一下薄怿秋的工资,主动走到那辆本田旁边。
“你杵在那儿干嘛?”
“啊?”
薄怿秋从兜里拿出车钥匙,拍了拍身边的奔驰gls:“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