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心结
“你在找什么？”檀泽双手抱胸，站在卧室门口问。
“没什么，我今晚在这过夜行吗？你看，天色已晚……”
“不行！这里没有地方给你睡。”卧室有两间，可床只有一张，另一间卧室被他改装成了办公室兼书房。他向来不会让别人在这里留宿。
“我不介意跟你一起睡的，反正小时候又不是没睡过一张床。”姜易轩看着那张大床说，反正他不认床，在哪都能睡。
“我介意。”檀泽板着一张脸说。
“小气，那我睡飘窗那儿，你给我个枕头就行。”姜易轩指了指一米来宽的飘窗，做了相当大的让步。
“放着家里的床不睡，来我这里睡飘窗。算了，你开心就好。”檀泽知道他不会走了，干脆由他去好了。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往浴室去了。
姜易轩见他没有再赶人，就把这儿当作自己家，打开衣柜挑挑拣拣，一边拿着衣服比比试试，一边抱怨他衣品乏味，衣服全是差不多的款式，毫无新意可言。挑了半天拿了套睡衣，等檀泽洗完澡出来，他又发现两套睡衣也是同个款式的，只是颜色不同，一个深蓝，一个黑色。真是让人摇头沉默。
他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见檀泽坐在床中间看书。之前床上他试完乱扔的衣服也全部都收拾整理进衣柜了。他趁拿枕头之际凑近看了一眼，是本生涩难懂的哲学类书籍。还是原文著作。大晚上看这个，肯定能催眠。姜易轩不禁咂了咂嘴。
他抱着枕头坐到飘窗边，望着窗外的夜景。这里处于西阳区繁华地带，二十二楼的高度，几乎能将整个分区的景色尽收眼底。时间还挺早的，刚过十二点。换作平常，他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最近的生活却慢慢地跟原来脱了轨。清纯可人的女演员再三约他见面，他每次都找借口推掉了，电视剧投资什么的，也完全没有心情顾及。
檀泽看了不久，果然有些睡意，他把书放回床头柜，躺下熄灯，准备睡觉。
“别关灯。”姜易轩在变得有些幽暗的空间中说。他有点怕黑，睡觉要开一盏灯，不然就睡不安逸。
檀泽闻言打开了床头的台灯，将光线调节成暖光，黄色的光线柔和地照亮了房间。
“时间还很早，我们聊聊天呗。你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好了，这个点我实在睡不着。”姜易轩双手交叉置于脑后躺了下去，尽管飘窗上铺着垫子，躺下去还是觉得硌得慌。还不如睡沙发呢。他将枕头放在肚子上面，房间的空调开得很足，檀泽自己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却没有给他准备一床。他完全没有睡意，也不想让檀泽就这样睡去。
“我明天还要上班，你睡不着可以不睡。”一句话，你爱睡不睡，反正我要睡了。
“我要是睡不着，你也别想睡。你给我讲个故事，讲完我就让你睡觉，怎么样？小时候都是我讲故事哄你睡觉的，你忘了？”姜易轩想起檀泽刚来他家的时候，自己几乎每天粘着他，连睡觉都要跟他一块儿。
“你又不是三岁小孩。”
“我是三岁小孩你就给我讲吗？”
“我不会讲故事。”
“那你讲讲你的事，小时候的事，十岁以前的那些。”姜易轩借此机会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隐秘，他真正想知道想了解的那些檀泽从来都不讲。他原来的家庭，他的父母以及他的童年。
“没什么好讲的，很普通的童年。”他淡淡地说。
“普通也没有关系，跟我讲讲看嘛。”姜易轩说着，抱着枕头爬上了床，躺到他边上。
两米的床很大，两个大男人睡完全不成问题。檀泽没赶他走，反而朝旁边挪了挪，空出个位置给他，“想睡这里也可以，不过不要吵我。”他开出条件。
姜易轩可不是那种别人让步了，他也乖乖退一步的人，他见檀泽没赶人，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我去过乔绘那儿了，她说你还时不时去她那里做咨询，但还是什么也不说，就只是闲聊或者休息。她说你肯定有些什么心理阴影。如果不愿意跟她说，跟我说也是可以的。”他异常真诚地说，收起了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显得无比正经。
“我只是看她生意有些冷清，过去那儿陪她坐坐。”檀泽这话要是让乔绘知道了，可能会气个半死。她虽算不得门庭若市，但也绝称不上什么冷清。乔绘是黎美玲给他找的最后一个心理医生，也是檀泽咨询过最久的一位，但她跟其他医生一样，毫无进展。虽然如此，檀泽还是坚持至少每个月去那儿一次，谁也不明白是出于什么原因。
姜易轩没有听信他这些年变来换去的那一套借口，低声自语道，“小时候我对你不好吗？你刚来的时候，我什么玩具都给你玩，什么吃的都分你一半，我有的，你也有。我没有的，有时候你也有。当然了，我也打过你，还抢过你玩具。在你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还跟朋友一起欺负你了，你心里是不是一直记着？记恨我呢？现在长大了，我自己不去上班工作，还把工作全推给你了，你虽然什么也不说，但心里是不是很生我气？很讨厌我……”姜易轩越说声音越低，听来有种抑止不住的难过。
檀泽以为他一直没心没肺的，对这些事应该全然不放在心上，没有想到，他竟然全都记得。
姜易轩也不是一时间想到的，自从阮蓝身亡后，他情绪低落，开始四处求医问药，去了李叔那里发现自己身体没有毛病，就怀疑自己心理出了毛病，找了乔绘，聊起了很多事情。他开始了自我反省的漫长道路，不断地回想起过往的事情。
“没有。”檀泽肯定地说。
“你可以说出来的没有关系，打我一顿也没事，我绝对不还手。”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
“不想打我的话，骂我好了。”姜易轩不屈不挠地说。
“我想睡觉，你别吵我就行，这能做到吗？”面对他的纠缠，檀泽有些无奈。
岂知，姜易轩答非所问地说，“如果你不希望我跟净结婚，我可以不跟她结婚的。”
檀泽闻言沉默了半晌，这又是哪跟哪呢？
姜易轩等了半天没有听到回答，以为他睡着了，撑起半边身子靠过去看他的脸。
“你想太多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檀泽察觉到有人靠近，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说。那对好看的眸子在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无数层光影，像个琥珀色的宝石能把人给吸进去。
“你不是喜欢她吗？”姜易轩望进他眼里闷闷地说。
“就算我否认，你也不会相信的，不是吗？”檀泽实在懒得解释。
姜易轩退回来，一只胳膊弯起来，把头枕上去，“你们本来就比较要好……”他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拥有一个旁人无法进入的频道。他有种始终徘徊在外，被孤立的感觉。
“既然觉得我喜欢她，当初为什么要答应这桩婚事呢？”难不成夺人所爱也是喜好之一？
“我问过你的，你态度冷淡得很。我就想看看，我要是真的答应了，你会有什么反应（结果什么反应也没有）。搞成现在这样，我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阮蓝没了，我害怕事情是我想的那样。”姜易轩的行为确实像是在胡闹。
“既然害怕就不应该上我这里来。”檀泽有些生气了，为了测试他的反应，竟然拿自己终身大事开玩笑。不仅如此，姜易轩从一开始就怀疑他。从这些话里，他大概也知道他怀疑的理由和根据是什么了。他近来不好受不单单是因为阮蓝死了，更是因为怀疑檀泽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我是相信你的，不管你信不信。”姜易轩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了一句。
“那就睡吧。”檀泽说完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打定主意不管他再说什么都不搭理他了。
“我睡不着，最近都睡不好，黑眼圈也出来了，人还瘦了，你有注意到吗？”姜易轩委委屈屈地说，“乔绘说我得了心病，我跟她说了阮蓝的事情，聊了很多很多。她问我是不是受到过什么感情方面的伤害，说我对感情的态度就好像那种受过严重情伤，对感情完全不信任的人。问是不是初恋给我戴绿帽子之类的，我思来想去，并没有啊。我确实谈过几个女朋友，还都是被甩的那一个，但我被甩的时候并不难过啊。要说有什么付出后被践踏的感情，那大概……”姜易轩看着檀泽的背影，心中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又迎来一阵排山倒海的巨浪。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太愿意去承认这个荒谬的想法。
檀泽听他讲到关键处停了下来，忍不住侧耳倾听。大概是什么？
姜易轩被这想法激荡得头皮发麻心跳加速，往事如同电影般在脑袋中重演开来。过了好久，他才自言自语，声音含糊不清地说，“是你。我对你那么好，你一直对我那么冷淡。你刚来家里的时候，我什么玩具都让给你玩，就连我最喜欢的玩具都给你玩，你呢，一直没有给我回应，连喊我声哥哥都不愿意，还把我送给你的东西送给别人……”
有一次，他把自己最喜欢的蛋糕分了一半给檀泽，结果发现檀泽拿去喂路边的野猫。不仅如此，檀泽还将他送给他的吃的用的送给了别人，至于给了谁，怎么问他都不肯说。他大发雷霆，开始欺负檀泽，甚至联合同学一起。最过分的一次是把他推进了泥沟里。檀泽回家的时候全身是泥，黎美玲问是怎么回事，他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姜易轩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又跟他和解了。两人关系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后来渐渐淡下来，维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关系。檀泽拒绝，他也不再勉强。檀泽似乎一直处于稳然不动的状态，不断改变去适应他的人是姜易轩。他始终无法理解，檀泽为什么对人那么冷淡。
檀泽听得心里一沉，沉默不语。
姜易轩又叨叨地讲了一大堆，讲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下去，呼吸越来越平稳，他说着说着睡着了。就跟小时候一样。他说要哄檀泽睡觉，抱着一本故事书讲起了故事，结果讲着讲着自己先睡着了。
檀泽听到他沉稳的呼吸声，知道他睡熟了，便起身从衣柜里拿了条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又将空调温度调高两度。
窗外月色正好，他毫无睡意，走在窗边站了一会。一轮上弦月高悬在一望无际的夜空当中，群星点点交相辉应。城市已经睡了，只有路灯和路上的几辆行车还亮着灯，疾速行驶的汽车形成一条流动的光带，流向既定的目的地。
许多年前，他站在走廊上，看着姜易轩朝他走来，神里神气笑得一脸灿烂地冲他自我介绍说，“我叫姜易轩，你叫什么名字啊？”后来还有很多，他说，“你做我弟弟好不好？”“以后你就住这里了。”“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是你哥。”“这些都给你玩”“这个很好吃，你尝尝看。”“我们来玩游戏。”“我给你讲个故事。”……
蓦然回首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姜易轩还是当初那个明朗神气的少年，而他也还站在过去灰暗的岁月里，一步也未能前行。姜易轩一直试图接近，而他始终都在抗拒。将所有人拒之门外。只留下空荡荡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