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尘埃
“就是他！他是明星吗？”郭诚问道。
“不是，不过比明星还要难搞。”冯彦看着照片说道。
“他们在交往吗？”
“这个我们还在调查当中。”冯彦保守地说，“那天晚上她有没有什么反常？”
“跟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异常的。”
“在你看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觉得她好像有什么心事，几乎每天晚上都喝酒，但喝得不多，一般就是半杯，最多添一次，喝上两杯这样。”郭诚几乎每天都在观察她。
“有见过她吃药吗？”
“药？”郭诚困惑地摇了摇头。
“你除了观察她以外，还观察其他人吗？比如说，住在她隔壁的女孩子，戴眼镜的那个，你知道她吗？”
郭诚轻轻点了点头。他买望远镜窥探别人的生活是近一年来的事情，他想借由旁观别人的生活，在其中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整天，虽然没什么好看的，生活无非就是一个个重复的日常琐事构成的周而复始的日子，直到他看到了阮蓝。
“你有在阮蓝家里见过她吗？”
“见过一次。还有一次阮蓝站在门口不知道在跟谁聊天，聊了十来分钟。”他几乎记得所有有关她的事情，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可笑的是，在她出事之前，他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还有其他人去过阮蓝住的地方吗？”
“还有一个女的。年纪在四十岁左右，长相和气质跟她有点相似。她们那天聊了挺久，直到十一点那人才离开。”那时候，阮蓝还没有时常拉起阳台的窗帘。
这个年龄段，冯彦想到了阮元兰和花千苑。他让警员找来两人的照片，送到郭诚面前。
郭诚认了好一会，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是她，尽管照片看起来不太一样，不过我想应该是她。”
照片中的女子是阮元兰。
阮元兰知道阮蓝就在西阳区，却没有告诉阮元明。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冯彦盯着照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对你们会有帮助，四号那天早上六点左右，我看到有一只手从阮蓝的门外伸了进来。”
“手？”冯彦抬眼瞅着他。
“恩，戴着玫红色的手套。像干家务活时戴的那种。我也不是太确定，没有看得很清楚。手伸到玄关处，然后就缩回去了，我只看到这些。”郭诚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
四号不就是接到报案的那天吗？冯彦想道，看来不仅得找阮元兰聊聊，还得再找于般可聊聊才行。
冯彦对这些供词稍作整理，调整了一下坐姿，话题拐入了另一个弯道，“那个给你打款的人是谁？”
郭诚听到这个问题，脸上的表情瞬间起了变化，变得跟刚入审讯室时一样，又冷又硬。过了半晌才说道，“这个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们自然会判断。”冯彦答道，目前郭诚说的那些，除了阮元兰这事可以去求证以外，剩下的全部都像些捕风捉影的鬼话，黑影也好，手也好，听起来更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编出来的谎言，毫无逻辑性可言。
“我有权不说对吧。”郭诚将身子朝后靠了靠。
“你当然有这个权利，不过我们会继续查，直到查出来为止。”冯彦不在他面前摆出强硬的态度，做刑警审讯问话过千百种人，他知道在什么人面前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最为恰当。
“我知道了，你们怀疑我是凶手对吗？！我为什么要杀她？我怎么可能会杀她？你们去查就知道，二号到三号这两天，我根本就没出过门！”郭诚情绪激动起来，嗓门也提高了不少。
“很可惜，你居住的那附近没有监控，所以无法确定你的行踪。”冯彦据实以告。
郭诚闻言整个人瘫进了椅子里，仿佛一下子失掉了所有气力。
“说吧，那人为什么给你打款。”冯彦像是老朋友一般好言相劝。
“……”郭诚面如死灰，只有眼睛缓慢地做着运动，似乎脑袋正在疯狂地运转着，眼睛的光却在转动之间一节一节熄灭下去。
“难道真的是为了这十来万昧下良知？”冯彦用手指轻轻地敲击了几下桌面。
郭诚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瞬间抬起头来，直视刑警，眼睛里放射出充满仇恨的光线，“我劝你不知道就不要胡说八道！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吗？昧下良知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他起身奋力地拍打了一下桌子，震得水杯差点跌落下来。
原本在一旁默默做记录的警员吓得站了起来，做出防御姿态。
“你不说出来，我们怎么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又要怎么帮助你呢？”冯彦带着从容不迫的镇定说道，这种小场面并不能吓到他。
“帮助？你们这些警察只会给人定罪而已！就算没有罪行，也要拼命给别人安上一个，好让你们心安理得把案破了！总要有人给事情背锅，承担责任。正好我倒霉碰上了！谁要那个钱，我恨不得……”愤恨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握起拳头用力锤打了几下桌子。杯子在桌子上蹦了几个来回，最终在距离桌子边缘还差几公分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说，医院为了让事情过去，让你背了锅。而医院方一直出于某种愧疚心理，偶尔给你打点钱，补偿你的损失？”
郭诚收起拳头，像是发泄完毕，有些无力地跌坐下去，低着头，没有回答。记录员也坐回原位，时不时警惕地看向他。
审讯室里安静了许久，久到冯彦觉得他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不是我开的药。我很肯定。我绝对不会讲错的。我当时确实连续值班二十四小时有些疲惫，但绝对不可能会开错药的。梁主任说，那两个护士都听到我开了那药，就算我不承认也没有用。患者家属闹到媒体那去了，现在医院外边全是记者，要他们给患者和家属一个交代。
“我当时一听到他说这些话，就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他们不去查哪里出了差错造成这个后果，只是想赶快把事情解决了，就把我牺牲掉。反正我没权没势的，死了烂在街头都没有人在意，别人只会觉得污染了大气而已……
“我自己怎么样无所谓，反正我来自低谷，也不怕回到最初。工作没了就没了，我还年轻可以从头开始。就算做不了医生，我也可以去做别的。可是，我受不了那些人说话刺激我家人，还把我母亲活活逼死了。她就死在我面前，被那样巨大且沉重责难逼死！我想，其实那时候我就一起死了……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说话的声音停了，审讯室里时不时传出抑止不住的啜泣声，如同幼兽的悲鸣。不大的空间被这些压抑的话语充斥，让人胸口发闷。冯彦没有开口说话，默默地递了包纸巾过去。
郭诚完全沉侵在昔日的痛苦当中，那道至今还在流血的伤口被他再次撕扯开来，里面的脓血混合在一起，潺潺而出。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许久过后，郭诚擤了擤鼻子再度开口，“给我打款的是那家医院的股东。我妈去世后，我去警局闹事，去找记者爆料。警察不管说已经结案了，我没有坐牢就应该感恩戴德的。记者听见我说自己是冤枉的，又说不出来是谁在陷害我，听了半天觉得这事没有什么新闻价值，不能博人眼球，便兴趣缺缺。
“于是我就自己去查，结果遭受到多方阻挠，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天黑走在路上，还被人拖进巷子里暴揍了一顿。连是被谁揍的都不知道。那时候他出现了。他说自己没能力帮我什么，只想尽他所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并希望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当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后来查银行卡的时候才发现，有人给我打款。”
“你不觉得他出现得太巧了吗？”冯彦提出相当合理的质疑。
“说实话不是没有怀疑过。不过他跟这件事又没有任何关系，我找不出理由。我那时又是什么情况？穷途末路，就算死在路边也没有人会在意的。他没有理由救我，不是吗。我只能认为，他是个善心人，连对我这样的人也伸出了援手。虽然我当时一点也不感激他，甚至有些恨他，恨他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如果早点出现，结果是不是会有所不同呢？我知道这样想像是恩将仇报，别人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帮我呢？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后来呢？你们还见过面吗？”
“只见过那么一次。从那之后，我一下子失掉了所有勇气。每天呆在那间小房子里，连门都不怎么出，直到现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郭诚越说声音越低，直低到化作尘埃。
他最终还是向生活低下了头。
冯彦敲出一根烟点燃，慢慢吸了起来。胸中的烦闷并没有经由呼吸的转换变成轻松。
“我只要没有不在场证明，就有可能是凶手对吗？”郭诚的声音轻轻地飘浮过来。他说得极轻，冯彦却听出了其中的重量。
“目前的嫌疑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不在场证明只是一个参考而已。”冯彦吐出一口烟说道。
“那我可以走了吗？”
“不用急，问完了自然会让你走的。你知道阮蓝在谁开的工作室里上班吗？”
“不知道，我只是有一回出门，刚好看到她，就跟过去看看。我没有专程跟踪她，我不是那种人。”郭诚信誓旦旦地说，好似自己是个什么正人君子。
冯彦很想问他是哪种人，但忍住了。他不仅偷窥还拍了照片，这已经构成某种变态行为了，而郭诚依旧认为自己没有做什么坏事。冯彦抽完烟后，又把问题翻来覆去地问了一遍，反复推敲细节。他十分配合地做了详尽的答复。
警车送郭诚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月朗星稀的深夜了。